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一個人的京劇史·張正芳評傳

第31章 三、重回劇團

重回劇院,看到熟悉的舞台,張正芳心酸難忍——倏忽之間,已經七年。 但她的問題僅僅是“初步澄清”,領導給了她三條限制:1.不能參加社會活動;2.不能當領導;3.不能演出。 張正芳用“解而不放”四個字形容自己當時的狀況。 張正芳的工作轉為教學,具體任務是教10個女生,從基本功到唱、念、做、打。 張正芳素來教學生要求嚴格,看到這些學樣板戲出身的年輕學生沒有受過傳統戲班的苦,每天8點開始排練,7點多才起床,7點30分到食堂吃飯,她很替孩子們可惜那些浪費的時光。她想,既然選擇了戲曲藝術,怎麼能不喊嗓子呢?幾個女學生也覺得有道理,於是商定,每天不管幾點,早上天一亮,就請張老師叫醒他們,步行半小時去附近的錦江山上喊嗓子。喊了10多天,成效就顯現了。可這時,領導把張正芳叫到了辦公室,詰問她:“你是想毀壞我們這些小學生的嗓子嗎?他們都正在發育的時候,需要休息,你卻不讓她們睡足覺,這會影響她們發育、影響她們健康的,你想要破壞樣板戲嗎?”


1972年張正芳從農村調回劇團,工作內容轉到樣板戲學習班,為10名女生傳藝。張正芳僅用半年時間就讓這些女生都能上台演出自己主演的戲。圖為1998年她返回丹東時與當時的學生合影。左起:楊華、朱軍、李淑敏、於艷萍、張淑敏、刁美君。

1974年樣板戲送戲下鄉,在開戲之前的空隙給丹東學生說戲。
張正芳無從辯駁,喊嗓子的正常訓練就被這樣可笑的理由制止了。 從此,那些有心的學生,也只能偷偷對著牆喊兩聲了。 基本功學完,開始教戲練功。張正芳教孩子練“竄搶背”,這是她在《大劈棺》裡的絕活。雖然這齣戲早已禁演,但張正芳想,技巧是為內容服務的,有問題的是戲的內容,技巧只要合理不就行嗎? 其實,在1966年年初,她演《山鄉風雲》裡的女連長時也已經用過這個技巧了。劇中,女連長看到一個村民跳江了,馬上從山上跳下去救人,當時她就開創性地用這個功夫表現那救人時的“縱深一躍”,深得觀眾喜愛。

現在,學生們排練《龍江頌》,表現江水英在水漲的時候,為了堵壩,奮不顧身從壩上跳到江里去。這不是差不多的情節嗎?之前,樣板戲的演法是讓演員從桌子上跳下去,屁股著地。她想,要是這些學生能用“竄搶背”的功夫竄下去,豈不是比“坐下去”出彩多了? 可沒想到,她帶著學生們剛練到三四成火候,領導就又把她叫到了辦公室:“你又想毒害學生嗎?你給他們練什麼功?你是不是想復古,'散度',又想把你的《大劈棺》往下傳?!”張正芳辯解說不是,而且舉例說,《山鄉風雲》裡的女連長也用了這個身段。這下,那位領導聽後更怒了,吼道:“你這是破壞樣板戲,樣板戲哪能讓你說改就改!?” 這兩件事情,說小不小,說大不大。但透過它,可以看到整個國家、整個京劇界,在政治風暴中人與人之間是如何相互為難、相互傾軋的。一切圍繞著細節,默默地發生。

於是,張正芳只好“夾著尾巴做人”。 雖然表面上有一段時間的風平浪靜,但她的心中,始終是苦悶的、是無望的。而這種心情,進而也或多或少地影響到了她的身體。 直到某一天夜裡,她突然感覺難受,天旋地轉,透不過氣來。當時她一個人住,只能拼命敲牆,隔壁的女生聽到動靜跑過來問怎麼回事,才把她送到醫院搶救。一查,查出了高血壓、動脈硬化、冠心病。怎奈她的病還是常常發作,之後甚至送醫院搶救了三五次。院團領導看張正芳身體真的快不行了,只能批准她請長假,拿60%工資,在家好好休養。 那時,正好張正芳的母親在上海身體不好,她就申請回到上海去養病,同時也能照顧媽媽。走的那天,她在心裡深深嘆了口氣:“我終於離開這是非之地了!”

1976年,張正芳的母親在上海去世。劇團催她回到丹東,她也沒有理由再待在上海了。就這樣,堅持在上海過完1977年的“清明節”,她只能北上回丹東。中途路過北京,二子讓她在京盤旋兩日。正是在這兩天裡,二子的一個同學從丹東過京,見到張正芳,大驚。告訴她說:“張老師,你現在千萬不要回去,現在回去,就又成了靶子了。” 原來,因為一張照片,差點張正芳又被捲入一場爭鬥。 這張照片,是張正芳與錢浩樑的合影。 錢浩梁,是張正芳在上海戲校時期的師弟,按輩分取名錢正倫,後入中國戲曲學校改名錢浩梁。浩亮是“文革”中江青“欽賜”的,她說,姓“錢”資本主義味道太濃了,無產階級怎麼能要錢?就更不能做“錢”的“大樑”(浩梁)了。 “你就叫浩亮吧!”於是,“文革”期間,浩亮——成了幾乎沒有一個中國人不知道的名字,他就是樣板戲《紅燈記》男一號英雄人物李玉和的扮演者。 1975年,浩亮又當上了文化部副部長。

事情要從1957年說起。那年錢浩梁赴朝鮮慰問演出,途經丹東,聽說師姐張正芳在這裡掛頭牌,就過來看戲、捧場,並合影留念。張正芳一直把這張師姐弟之間的照片壓在辦公桌玻璃檯面下,視為上海戲校的驕傲。 “文革”開始後,造反派沒收了照片,還解釋道:“張正芳拉大旗作虎皮,用浩亮的照片,遮蔽自己的罪惡。”沒想到,到1977年,這張照片又被拿了出來,還放大了掛在市府大樓上。舉行批鬥會時,照片又被解釋為:“張正芳是浩亮黑線上的寵兒。”因為1976年“四人幫”倒台,又傳說浩亮入獄,被判五年。張正芳一聽,嚇壞了,不敢貿然回丹東,只能又滯留北京了。 幾個月後,1978年年初,丹東市京劇團發來電報,告訴她省人大代表的身份已經恢復,希望她盡快回去。張正芳心有餘悸:“我哪兒敢信啊,是不是又在騙我呢。”不過這次是有了真的轉機。不到十天后,當時劇院的黨委書記、丹東市文化局局長親自到北京來接她,把省人代會的通知拿給她看,張正芳這才放心了,回到了那個讓她無比親切,卻又“害怕極了”的地方。

害怕看來已經過去了。張正芳一回到丹東,當地報紙就刊登了她的平反材料,恢復黨籍,恢復副團長職務,重新登台演出。 她徹底解放了,解放的不僅僅是張正芳。 1977年5月,為了紀念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表35週年,各地召開演出大會,北京市京劇團試探性地上演了古裝歷史劇《逼上樑山》中的三場,受到熱烈歡迎,發出老戲恢復的強烈信號。 1978年京劇界展開關於真理標準問題的大討論,6月,中宣部一號文件轉發了文化部《關於恢復優秀傳統劇目的請示報告》,《三打祝家莊》《定軍山》等41出劇目解禁;1979年,《海瑞罷官》《謝瑤環》《李慧娘》等標杆性的劇目也陸續恢復上演。 1977年12月,張正芳參加了丹東市揭發、批判、控訴“四人幫”及其“文藝黑線專政”的會議,在會議發言中,她詳細地講述了自己在丹東23年來的文藝經歷,情真意切地表達了對社會主義文藝路線的擁護,以及對“文藝黑線專政”的批判。這篇發言發表在了當年12月15日的《丹東日報》,編輯在“編後按”中說:“張正芳同志理直氣壯地大擺了17年來市京劇團沿著毛主席革命文藝路線前進的主要事實,有力地戳穿了'四人幫'炮製的'文藝黑線專政'論的反革命實質,她講得何等好啊!”

1978年8月17日,在上海龍華殯儀館舉行了周信芳平反昭雪大會及骨灰安放儀式,鄧小平等送了花圈,巴金致悼詞。此後,蓋叫天、裘盛戎、姜妙香等一批無論是含冤仙逝、還是和劉長瑜、李萬春等忍辱偷生的京劇演員都得到平反。

1978年落實政策後,張正芳在丹東廣場演出。

1978年張正芳參加丹東市人代會,為主席團成員,在會上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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