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說吧,記憶:自傳追述

第45章 第二節

我十一歲的時候,父親認為進入特尼謝夫學校可能會給我在家裡受到的並仍在接受的家庭教師的教育以有利的補充。這是聖彼得堡最傑出的學校之一,遠比它所屬範疇中的一般高級中學要年輕、現代化和自由化得多。全部課程包括十六個“學期”(八個高級中學的年級),大約相當於美國中學的後六年加上大學的頭兩年。我在一九——年一月份入學時,發現自己在第三“學期”,或者說,按美國學制是第八年級的開始。 學校從九月十五日開學,課一直上到五月二十五日,中間有幾次間歇:一次兩周長的學期間的間隔——似乎是為那棵巨大的、樹端的星星觸及我們最漂亮的客廳的淺綠色天花板的聖誕樹騰出位置來——和一周復活節假,放假期間彩蛋使早餐桌上的氣氛活躍起來。由於雪和霜從十月份一直持續到四月份,無怪乎我有關學校的記憶一般都明顯和冬季有關。

當伊万第一(有一天突然消失了)或伊万第二(他將會看到我派他去執行浪漫差事的時候)在八點左右來叫醒我的時候,外面的世界仍舊籠罩在北極嚴寒褐色的昏暗之中。臥室裡的電燈帶有一種陰沉、刺目的黃疸色彩,刺痛我的眼睛。我會用手托著嗡嗡作響的耳朵,把胳膊支在枕頭上,迫使自己做十頁沒有做完的作業。在我的床頭桌上,在有兩個青銅獅頭的低矮的檯燈旁,放著一座別緻的小鍾:一個直立的水晶容器裡面,像書頁一樣的、有黑色數字的象牙白色的薄片從右向左翻動,每一片停留一分鐘,就像在老式電影銀幕上的商業廣告劇照一樣。我給自己十分鐘把內容用鐵版照相法印在腦子裡(如今要用上我兩個小時!),然後,比方說,花十幾分鐘洗澡、穿衣(在伊万的幫助之下)、飛奔下樓、吞下一杯溫吞吞的可可——我從它表面的中心揭去了一圈凝結了的褐色起皺的薄層。上午總是塞得滿滿的,而諸如一位絕妙的、堅韌的法國人盧斯塔羅先生給我上的拳擊和擊劍這樣的課程就不得不中斷了。

然而他仍舊幾乎每天都來,和我父親鬥拳或擊劍。我會連皮大衣都沒有全穿好就衝過綠色的客廳(在聖誕節過了很久之後,那裡還會縈繞著杉樹、熱蠟和橘子的氣味),向書房跑去,從那兒傳出來跺腳和刮擦混合的聲音。我會在那裡看見我的父親,一個高大、強壯的男人,因為穿著白色訓練服而顯得更加高大,在猛刺和閃避,而他那靈敏的教練則在花劍撞擊的鏘鏘聲中加進有力的喊叫(“Battez!”“Rtompez!”)。 父親會微喘著從流著汗的紅臉上摘下凸面的擊劍防護面罩,親吻我說早安。這個地方把學術和體育、書封面的皮革和拳擊手套的皮革令人愉快地結合了起來。沿著排滿了書的牆壁放著寬大的皮扶手椅。一個在英國購買的練習拳擊用的考究的“吊球”裝置——四根鋼柱支撐著一塊吊著梨形拳擊袋的厚木板——在寬敞的房間的一頭閃閃發光。這個裝置的目的受到了質疑,特別是在它的拳擊袋發出的嗒-嗒-嗒的像機關槍一樣的聲音這一點上,男管家的解釋被一九一七年從窗戶進來的一些全副武裝的街頭戰士勉強接受,認為是對的。當蘇維埃革命使我們必須離開聖彼得堡時,那書房就解體了,但是它的一些殘留下來離奇古怪的小東西不斷在國外出現。大約十二年以後,我在柏林的一家書店裡無意中發現了一個這樣的流浪兒,上面有我父親的藏書標誌。結果,特別相稱的是,這本書是威爾斯的《星際戰爭》。又過了十年之後,一天,我在紐約公共圖書館裡發現,在我父親名下的索引中有一本簡明的書目集,那是當開列在裡面的有名無實的書仍舊紅潤光亮地站立在他的書架上的時候,他私人出錢印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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