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說吧,記憶:自傳追述

第18章 第一節

我所屬於的那類俄國家庭——現在已經滅絕了的一類——除了其他的優點之外,還有著對盎格魯—撒克遜文明的舒適產品的傳統偏愛。皮爾斯牌肥皂,幹的時候像瀝青那麼黑,用濕手指拿著對著亮光,就像黃水晶一樣,是早晨洗澡時用的。英國的折疊式浴盆,在拉出它的橡膠出水口後,盆裡滿是泡沬的水傾入污水桶,因而越來越輕的時候,實在是令人感到愉快。 “我們無法改進乳膏,因此我們改進了軟管。”英國的牙膏這樣說。早餐時,從倫敦進口的金黃糖漿,會一圈圈閃亮地纏繞在轉動的勺子上,足夠的糖漿從勺子上滑到俄國的黃油麵包上面。各種各樣雅緻醇美的東西從涅夫斯基大道的英國商店裡源源不斷地來到:水果蛋糕,嗅鹽,紙牌,拼圖玩具,條紋便式上衣,白如滑石的網球。

我還沒有讀俄文之前就已經學會讀英文了。我最早的英國朋友是語法書裡的四個單純的傢伙——本、丹、山姆和內德。我對他們的身份和行踪曾經存在著過分的關心——“本是誰?”“他是丹。”“山姆在睡覺。”等等。儘管始終都相當不自然和瑣碎(編寫的人受到局限,必須使用——至少在開始階段的課程中——不超過三個字母的單詞),我的想像不知怎的還是設法獲得了必要的資料。這些人是面色蒼白,四肢長大,一聲不響的笨蛋,因擁有某些工具而驕傲(“本有一把斧子”),現在他們以慢動作無精打采地在記憶最偏遠的背景下走過;而且,和配眼鏡技師的視力表中異想天開的字母表那樣,語法書裡的文字再一次隱現在我眼前。 上課的房間裡瀰漫著陽光。在一個凝結著水珠的玻璃瓶裡,幾條帶刺的毛毛蟲正在吃蕁麻葉(並拉出有趣的、小桶狀的橄欖綠色的蟲屎)。蓋在圓桌子上的油布散發著膠水的氣味。克萊頓小姐散發著克萊頓小姐的氣味。室外溫度計裡的血紅色酒精令人難以相信地、值得稱道地在陰涼處已經升到了列氏二十四度(華氏八十六度)。透過窗子,可以看到包著頭巾的農家姑娘趴在花園小徑上除草,或輕輕地耙松陽光斑駁的沙土。 (她們為國家去掃大街和挖溝渠的幸福日子還遠在天邊。)青翠的綠葉中,金黃鸝發出它們四個華麗的樂音:迪-得-迪-啊!

內德頗像園丁的下手伊万(他在一九一八年成了地方蘇維埃的一員),緩慢而費力地走過窗口。在書裡的後面幾頁出現了較長的字;在那本棕色的墨跡斑斑的書的最後,以成年人的句子展現出了一個合乎情理的故事(“有一天,特德對安說:讓我們……”),這是小讀者的最終勝利和獎賞。想到有朝一日我也可能達到這樣的熟練程度,我感到激動不已。這魅力一直保持下來,每當我見到一本語法書,就會立刻翻到最後一頁,去享受被禁止看的一眼,看一看辛勤學子的未來,看一看那期望中的樂土,在那兒,詞語終於用來表達它們要表達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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