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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五話姑獲鳥

百妖物語 翩竹 32330 2018-03-11
有些事情,可以被金錢帶走;有些事情,可以被經驗沖淡;有些事情,可以被歲月淹沒……有些事情,永不磨滅。 三十年前。 當所有的現場照片被一字鋪開擺在桌上時,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 照片中的主人公是一名年僅十五歲的女學生,倘若不是因為她身上所蓋的那套破損嚴重的學生製服,我壓根無法將“她”與街上那些鮮活明媚的女孩聯繫起來。這是我自戰爭結束後見到的最為悲慘的屍體——單眼被毀,身上遍布燙傷和淤痕,大腿根部被剜下一塊皮肉,被砂礫掩蓋的臉龐浮腫發青……滿目瘡痍,慘不忍睹。 我收起桌上的所有照片,凝視對面那憔悴而堅毅的婦人:“那麼,渡邊夫人,您需要我為您做什麼?” “找到他們!用您的力量找到他們!”婦人雙眼發紅,用幾乎是從牙關中迸出的聲音,一句一頓地說道,“懲罰他們!懲罰這群殺了小純的混蛋!我要他們以死謝罪!”

“可是您剛才說,這案子警方已經結案了吧?” “是的,因為凶手都是未成年人的緣故,也因為主犯之一的父親是此地不良社團'仁王組'的組長之一。”婦人咬著下唇垂下頭去,以充滿憤恨的表情握緊雙拳,“雖說抓到了其中一人,可迫於壓力,警方連具體案情都不敢對外公佈!剩下的四人在案發後就一同消失了,我要您……我要您用您的力量找到他們,為小純復仇!” “……抱歉,這案子我不能接。”思索良久,我將案宗合上,推回到她的面前。 “為什麼?槭小姐,您不是靈媒偵探麼?”婦人抬起頭,一種尖銳到無法直視的眼神望著我,“錢……錢的話要多少都沒有問題,我會想辦法……” “不是錢的問題,我不能插手警方已經了結的案子,也不能將能力用在私刑上。”我努力定了定神,堅決回答——並不僅僅是因為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我就必須回到山中閉關,也因為此時此刻,我從眼前這名年輕婦人身上所感受到的,那種近乎於妖邪的恐怖殺氣。

“……即便是看了這些以後,您也不願意幫助我嗎?”婦人拿起檔案袋,以垂淚的雙眼瞪視我道,“即使知道了小純所遭遇的一切,即使看到了她的慘狀……你,也和那些人一樣鐵石心腸嗎!” “正因為看到了她的遭遇,這案子我才更不能接!”抬手製止因為擔心想要上前來圓場的勘五郎,我站起身來正色道,“我很難相信在找到他們以後,您不會以同樣、甚至更加殘忍的方式對待他們。您需要用五條性命去祭奠您的女兒,可這麼做會毀了您的餘生,會招來妖魔附體!您會以血為樂,和那些人並無區別!所以我不能冒這樣的風險,您還年輕,不必背負如此沉重的仇恨和惡念過完一生。” “那麼,小純的生命……她那純潔無瑕的生命,該由誰來償還呢?”婦人眼裡的淚光蒸發殆盡,只剩下如火般熾烈的殺意,“我不會放棄的!即使窮盡一生,即使會招來妖魔,即使會毀了我自己……我也要找到殺死小純的兇手,以血洗血!”

“抱歉,我無法幫助您,渡邊夫人。”我低下頭,深深揖首,“請原諒。” 婦人帶著檔案袋摔門而出,勘五郎目送她出去,回頭有些不忍地詢問我:“這樣好嗎?太可憐了。” “如果有充分的準備時間,我倒是可以安排個局來淨化她心中的戾氣。只是還有十八天我就必須回到高野山中隱居了,時間上來不及。”我搖了搖頭,嘆息道,“如果倉促幫她找到犯人,只會帶來更慘烈的後果。你也看到了,以她現在的身心狀況,很容易就會成為招致妖魔寄居的'容器'。” “那……該怎麼辦?” “只能祈禱時間能抹平她心裡的傷痕了。”我長嘆一口氣,起身彈了彈衣袖,“關門吧,'靈能偵探巫條槭'這一身份就到此為止,收拾行李準備回山上去。”

偵探社的大門在身後徐徐合攏,這只是我冗長一生中對人世的又一次暫時告別。 作為國內最有實力的三大零售商之一,岡田財團新百貨大樓的開業典禮,自然是受到了業內與民眾的一致關注。位於札幌市中心,擁有七層營業樓層,佔地面積五百餘平方米的新百貨大樓被命名為“愛媛大廈”,從一樓到七樓分別經營母嬰用品、兒童服飾與玩具、洋裝和時尚品牌服飾、電子產品、餐飲、家裝,以及電影院和舞台劇院等,是一家設施完備裝潢精美的購物與娛樂中心。 如此規模的購物中心,其開業儀式自然也是人頭濟濟高朋滿座。岡田財團目前的當家人岡田茂的再婚妻子,岡田永子夫人代表財團作為嘉賓主持招待貴客,並在七樓的劇院內舉辦了一場免費的媒體發布會和答謝晚宴,邀請北海道乃至整個日本的時尚人士與媒體記者前來採訪。

我和勘五郎也有幸得到了兩張答謝晚宴的入場券(至於方法就不傳授了),於開業儀式當晚盛裝步入會場。愛媛大廈不愧為“札幌市新的娛樂與商業之明珠”,其琳瑯滿目的品牌專賣店和精心設計的內部裝飾無一不讓人讚嘆不已。在一眾時髦女子艷羨的目光下,我和勘五郎手持請柬進入了七樓主會場——劇院大廳。此次的時尚發布會不僅包含了眾多一線品牌的現場走秀,還有許多當紅藝人出席獻藝,甚至更有些高檔奢侈品品牌會提供現場試用和禮品派送……如果讓那些無緣進入會場的女孩們得知我們的目的只是為了蹭飯,真不知道會收穫什麼樣的表情。 以優雅的上流階級的儀態進入會場,眼前奢華的舞台佈景與燈光讓人幾乎為之暈眩。我們跟隨人流尋找著請柬上書寫的坐席,圓桌上已經擺放有點心和飲品,身邊不時有或妖冶或清雅的香水味兒擦肩而過,伴著或熱情或禮節性的寒暄此起彼伏……待所有貴賓依序入席後,風韻猶存的岡田夫人以盛裝之姿走上舞台,向列席的諸位的到來表示了感謝。在簡要介紹了愛媛大廈的佈局情況和未來幾個月內即將舉辦的酬賓活動後,岡田夫人請出了本次晚會的娛樂主持,一場熱鬧的小型娛樂晚會隨即開幕。

雖是私人主辦的演出活動,但從節目單上仍舊可以看出,岡田財團對愛媛大廈開業造勢的不遺餘力——不僅主持人是北海道家喻戶曉的諧星惠比壽先生,表演嘉賓更是囊括了影視、小品、歌壇、雜技等各界名家,可謂是星光熠熠。在某當紅男子偶像組合的一曲勁歌熱舞之後,有“魔手幻法師”之稱的著名魔術師宗像術茂帶著女兒兼助手禮子登上舞台,向觀眾致意。 魔術雖不是什麼能登大雅之堂的表演項目,但宗像父女的演出還是讓眾人頗為期待——不僅因為父親宗像因為大膽詭異的手法在業內贏得的“魔手”之名,也因為他女兒禮子的創意精神,使得父女二人在傳統觀眾和年輕人之中都極有人氣。禮子今年剛滿20歲,自兩年前開始與父親同台演出後,兩人聯手改良了一批魔術節目,使其變得更具舞台效果和奇幻魅力。其中最為有名的便是二人的經典節目:《人偶拼圖》,不同於以往“大變活人”之類的傳統劇目,宗像可以在舞台上將處於黑箱中的“女兒”分成幾段肢體分別取出,最後又在看似不可能的地方合成“禮子”並複活……這種看似恐怖又充滿想像力的風格,正是宗像被稱為“魔手”的由來。

父女二人繞場一周後,燈光漸暗,演出正式開始,在節奏低迴陰森的音樂伴奏中,一身性感魔女裝扮,擁有一對可愛笑靨的禮子被父親裝進了橫置的黑箱中。從黑箱留出的窗格里,仍可以看見禮子的笑臉和伸出的右手。宗像推著黑箱在舞台中央轉了一圈,向觀眾示意並無玄機,接著,在一聲突如其來的巨響中,宗像拽住禮子不斷揮舞的右手用力一擰——女兒的右手被他生生扯下!斷手切口整齊,沒有血跡,但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還是引來了台下觀眾的一片驚呼。 然而箱中的禮子看起來似乎仍然神態自若。在右手被父親拔除後,她又把左手伸出,讓父親如是扯下收納入匣,放到一邊;待雙手摘除完畢,隨後便是右腿、左腿……最後,在強烈的燈光閃爍和鼓點聲中,禮子的頭顱也被宗像抓住,一把拎了出來,並立即覆以紅布。

伴奏音樂和舞檯燈光詭魅而壓抑,幾乎讓觀眾們透不過氣來。坐在前排的幾名貴婦人下意識地摀住了嘴,在一束追光的投射下,宗像小心翼翼地打開黑箱,將禮子無頭無四肢的殘軀抱了出來,放在舞台另一頭一架斜倚的水晶棺裡。棺中鋪滿了鮮紅的玫瑰與絲絨,宗像在其中拼湊著“女兒”人偶娃娃般僵直的肢體,待身體已恢復如前後,他抱著蓋有紅布的頭顱,以華爾茲舞步一般的動作旋轉著走向水晶棺,將其送上頸項,隨即大喝一聲,抽掉了頭顱上的紅布—— 煙霧騰起,音樂驟停,然而紅布下出現的卻是一個酷肖禮子的樹脂娃娃人頭,毫無生氣地瞪著台下觀眾,並無反應。 宗像愣住了,但舞台經驗老到的他隨即向觀眾作出了一系列誇張表情和動作,暗示這不過是表演環節中的一部分。他將紅布重新覆蓋上娃娃的頭顱,繞場一周,再度回到水晶棺前,抽下紅布大喝一聲——什麼變化也沒有,紅布下顯露出來的仍舊是一臉無辜的樹脂娃娃臉,什麼都沒有發生。

宗像有些沉不住氣了,他行走江湖三十載,從沒有在舞台上遇到過這樣窘迫的情況。台下已有觀眾看出端倪,安靜的會場大廳內響起了刺耳的噓聲。宗像表情尷尬地轉身鞠躬,向觀眾們行禮以示歉意。按照雜藝表演的規矩,即使演出失敗,所有演員也必須列隊向觀眾致意後,方可謝幕。宗像忍著怒氣叩了叩黑箱的頂蓋,示意禮子出來謝幕,可連敲了兩遍,裡面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觀眾席中已是笑聲四起,人們都在交頭接耳,有人打賭這會不會是刻意安排的新節目小插曲,有人則是帶著幸災樂禍的表情等著看宗像父女出醜。狸貓此行前來完全是奔著之後的答謝晚宴,自表演開始便有些昏昏欲睡,此時卻忽然一個激靈正坐起來,抽了抽鼻子道:“血腥味?” “什麼?”我放下手中剛咬了一口的巧克力慕斯,轉頭盯著勘五郎貌似清醒的側臉,“在哪裡?你沒睡迷糊吧?”

“沒有,肯定是血腥味,就在那裡!”勘五郎神情嚴肅,壓低了聲音向我示意舞台中央的黑箱——燈光閃亮的舞台上,宗像正滿頭大汗地拆卸著黑箱上方的擋板。似乎也察覺到了有什麼地方不對,宗像顧不得自己的演出機密可能會被洩漏,竟當眾就把黑箱整個兒大卸八塊。 會場內忽然響起一陣哀號,一些觀眾站了起來,探頭張望想看到舞台上究竟發生了什麼……早已過了不惑之年的宗像彷彿失控的野獸般一下撲倒在舞台上,黑箱被他徹底掀翻,留有暗格的底層顯露出來,禮子隨之完整地滾落舞台——只不過此時她已經變成了一具不會動的屍體。緊身魔女服裸露的背部湧出大量鮮血:她的肺葉被人從脊柱溝兩側拉了出來,無力地耷拉在背上,遠遠望去,宛若兩片猩紅的羽翼。 “……事情就是這樣,所以這個案子,請您無論如何一定要接下。”一個月以後,明顯蒼老了許多的宗像帶著另外幾個中年人出現在了我在札幌市郊租下的臨時事務所內。那五個中年男女著裝各異身份迥然,但都無一例外地神色焦慮,狹小的房間被一張無形的黑網緊緊籠罩著,誰都沒有搶先說話,彷彿一根火柴就可以把整個房間燒毀一般,令人不由自主地小心起來。 桌上除了一個厚厚的信封外,還放著四個少男少女的近景照片。他們分別是19歲的細谷麻美子、17歲的金井壯彥、16歲的小林沙耶和14歲的淺野英太,他們於兩天前原因不明地一齊失踪。位於茶几對面的,那五名表情陰霾的中年人,則是他們的父母——身為自由攝影師的細谷康弘先生、開魚店的金井大輔先生和夫人高子、在普通公司就職的普通職員淺野競先生,以及札幌市內不良社團“仁王組”的現任當家小林尊先生。狸貓端茶過來時瞟了眼桌上的信封,在自動將其厚度折換成食物和酒後不禁吞了吞口水,但隨即瞄了眼小林先生背後那兩名高大的黑衣墨鏡男,悻悻地抱著茶盤退下沒敢下手。 “話雖如此,可是這麼突然的請求……這種情況不是應該先通知警方麼?”我向對方先施一禮,斟酌著口氣回答道,“在下只是一介靈媒師而已,且剛入行不久,之前只接受過幫助家宅祛邪之類的委託,至於這種孩子失踪的事……還可能牽涉到綁架和謀殺案,恕我冒昧,實在是無能為力。” “您就不要再推脫了,綁架者發來的郵件提示上寫得非常清楚,如果想得到小犬下落的線索,就必須請您——靈媒偵探高野小姐跟我們合作!”五人中氣場最弱的淺野先生一邊鞠躬一邊拜託道,“警方那裡我們也有報案,但因為綁匪聯絡我們時都是用的孩子自己的手機,也沒有提出勒索要求,所以……警方懷疑只是普通的出走事件,至少要等到明天才會啟動緊急搜索程序……家內已經因為過度擔憂而病倒了,請你無論如何、一定要接下這個委託,拜託了!” “阿競,幾十年沒見,你說話怎麼變得這麼婆媽了?”小林先生掐滅了手中的雪茄,將煙灰缸往桌上重重一磕,挑眉盯著我道,“嘛,不要搞錯了,如果不是因為綁匪的郵件要求,我們才不會來找你這種乳臭未乾的江湖騙子!不過現在情況緊急,人手要多少的話都沒問題,錢也是,只要能找到小女沙耶都好商量……只是要你陪我們走一趟得到小女的下落,這不算什麼為難的請求吧?” “既然這樣……”眼看這事已經沒有商量的餘地,我只得強作笑顏,岔開話題道,“既然警方都不曾立案,那麼宗像先生所說的,那個疑似誘拐……綁架諸位兒女的嫌疑人和謀殺宗像禮子小姐的犯人是同一人,這事又是怎麼個情況呢?” “那是因為……在阿競他們找到我之後,我接到了一個古怪的電話。”宗像先生極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但從他額角暴起的青筋和顫抖的聲音中,可以看出他尚未從痛失愛女的悲傷和憤怒中解脫,“那個傢伙……沒有說話,只是在電話那頭播放著一首歌,好像是……'紅色的翅膀飛過夕陽,羽毛紛紛散落;紅色的鳥兒飛出囚籠,紅羽變成荒野來年的花朵……'隨後便怪笑著掛了電話!這歌裡唱的情形……簡直就跟禮子的死法一模一樣!我回撥過去卻沒法打通……而他們來我這兒的原因,是因為都受到了綁匪發來的郵件,提示要得到孩子們的下落,就要找到我和高野小姐你。” “可是,只有這些的話也不能認定,那名誘拐犯就一定是殺死禮子的犯人吧?”強烈的憎惡情緒使得宗像先生的語速快得有些離譜,我不得不頂著其他幾位家長不耐煩的眼神,打斷他理順邏輯平靜下來,“他有留下什麼和孩子失踪有關的線索嗎?” “是的,當然有!”宗像先生抬起頭來,雙眼充血,“我們後來才確認,給我打來電話的那個號碼,正是失踪的金井家的兒子壯彥的手機號碼!” 聞聽此言,在座家長中的唯一一名女性,金井先生的妻子高子夫人忍不住哭泣起來。端著茶槃無事可做的勘五郎連忙遞上紙巾,趁機插上一句:“這麼重要的情況不上報真的沒關係嗎?我覺得還是應該通知警方啊……” “夠了!決定上不上報是我們的事!暫且不提宗像女兒的遭遇,單是膽敢誘拐我的女兒這件事,我就要親手將這個狂妄的傢伙大卸八塊!而你,只需要回答,到底接不接受這個委託!”小林先生終於失去了耐心,眼見著他身後的兩名墨鏡男子已經將手伸進了大衣內,我連忙屈身向前,將委託書和信封一併收起:“這種解救孩子的事情當然是責無旁貸,只不過希望各位能給我一些時間,讓我能梳理一下案情,搜索一些有幫助的線索,令各位的子女能早日回到家中。” “你不是靈媒嗎?不能用你的靈能力把孩子們找出來嗎?還需要什麼線索!”受到小林先生的情緒感染,一直沉默的金井先生此時也激動起來,開始質疑我的能力。對於這樣的質問早已司空見慣,我沉住氣解釋道:“所謂的靈媒,就是在世人所能見的世界和不能見的世界之間建立橋樑的人。既然是要使用另一個世界的力量來找到孩子,那麼,能起到'媒介'作用的信息和物品是尤為重要的!既然綁匪在郵件中提到了我的名字,那麼,我一定會竭盡全力,幫助各位找出孩子!但前提是,也請求各位能夠信任我的能力,並給予一定的幫助。” “……她說的也有道理,這樣吧,我先開車帶高野小姐去孩子們的學校附近轉轉,你們也回去蒐集一些孩子平時常用的東西。”五名家長中位於末席的細谷先生出人意料地替我解了圍,“現在是早上十點,到中午十二點為止,我們到小林家集合,之後再作打算。” “也只能這樣了,細谷,這丫頭就交給你了,期間保持聯絡!”小林先生說著起身,不信任地看了我一眼,彷彿我隨時會帶著錢落跑一般,末了還叮囑一名保鏢跟著我們和細谷先生。小林先生走後,其餘三人也各自散去,小小的事務所內氣氛稍微緩和了些。我和勘五郎卻不得鬆懈,在保鏢的監督下迅速打包了些常用工具,便跟著細谷先生上了他的越野車。 上車之後細谷先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鎖上了車門,勘五郎瞄了一眼坐在前排的保鏢和細谷先生,抱著工具包悄悄湊近我,低聲道:“你真的打算接下這個委託?來者不善,那幾戶人家一看就不好招惹;還有那個犯人居然知道你之前的偵探身份……會不會是暴露了?要逃走的話,就只能趁現在了!” “算了,畢竟有孩子可能真的被綁架,另外上次禮子的事情我也有些介意,現在有機會能夠一探究竟,說不定也不是什麼壞事。至於身份的事……等找出犯人時,自然就能夠水落石出。”打開隨身的記事本,我翻到一個月之前,那個塗畫著紅色記號的不祥日子。當時舞台聚光燈下宗像先生那淒厲的哀號和禮子血紅的背影,至今仍時時迴盪於腦海,歷歷在目。 坐在細谷先生的越野車裡,我和勘五郎垂著頭相對無言——無需多問他與女兒麻美子的關係,在越野車後廂的車窗內部,貼滿了麻美子的成長片段。在事務所內,我們已經了解了細谷先生早在十二年前便已離異,獨自一人撫養女兒至今。而從相片上麻美子從孩提時期到少女時代不同的笑臉當中,我們也已經深刻體會到身為攝影師的父親對女兒愛的記錄。 越野車行駛了幾十分鐘後,終於在一座女子短期大學的門口停了下來。細谷先生下了車,向門衛做了解釋後便帶著我們步入校園:“這裡就是麻美子的學校,前天下午四點左右校門對面的攝像頭拍到了她獨自走出學校的身影,之後就再沒有任何消息。” 我們跟隨細谷先生徑直走向校園左側的一棟大樓,從他輕車熟路的樣子來看,這兩天以來應該沒有少穿梭其中。在二樓盡頭的一間教室外,細谷先生叩響了教室門,一名任課老師出來見是他,略微交流幾句後便找來了一個女學生。細谷先生帶著少女走向我們,介紹道:“這是麻美子的朋友松尾,她們倆參加的是同一個課外興趣部,也是麻美子失踪前最後在一起的人。松尾,這是靈媒偵探高野和助手,麻煩你再向他們說一遍麻美子失踪時的情形。” “誒?細谷先生您請了靈媒偵探麼?”雖說因為好友的失踪而顯得有些不安局促,但聽完細谷先生的介紹後,松尾還是跟其他同齡的女孩子一樣,露出了好奇的神色,“是為了尋找麻美子嗎?” “是的,我們正在尋找下落不明的麻美子小姐,因此請松尾小姐您務必將所知道的情況無論鉅細,都告訴我們,為調查提供方便。”我擺出職業化的笑容面對鬆尾,提出請求道。 “那個,請問靈媒偵探真的是靠靈力來尋找犯人的嗎?你有式神嗎?看得見鬼神嗎?還是有些什麼別的方法呢?”然而鬆尾完全沒有理會我的問話,反而帶著一臉憧憬的表情,盯著勘五郎問這問那。狸貓尷尬地撓了撓頭,指了指一邊嘴角僵硬的我:“這位才是偵探本人,我只是助手。” “誒呀?居然是這麼年輕的女孩子?”松尾聞言大為驚異,語氣中也漸漸失了敬意。為了維護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任感和可靠形象,我不得不輕咳一聲,正色打斷她道:“松尾小姐,我們可以開始問詢了嗎?畢竟今天特地前來是為了找到麻美子小姐,如果您有其他問題,今後可以來我的事務所慢慢徵詢。” “啊,抱歉抱歉,您請問吧。”意識到自己的失禮舉動,松尾終於配合起來,乖乖地端正態度接受盤問。我打開筆記本,逐一確認道:“從貴校的課程安排上來看,你和麻美子一起參加的課外活動時間應是下午三點到五點,可麻美子小姐卻在四點左右就獨自一人提前離開,你知道她早退的具體原因嗎?” “之前細谷先生來的時候就說過了呀,麻美子走的時候說過'媽媽在叫我'。所以我以為她是被她母親接走了,也就沒在意。”松尾歪著頭回憶著,“不過如果硬要說有什麼奇怪的地方的話,那就是麻美子離開的時候沒有收拾食材和餐具,甚至連鞋都沒換就跑出了學校。我和她參加的是料理部,事後部長和經理為此很傷腦筋呢。” “有可能是被她的母親帶走了嗎?”我轉頭望向細谷先生,對方皺著眉搖了搖頭:“不可能,其實事後我也有跟我前妻聯繫過,她當時正在撒哈拉沙漠裡參加一場特攝節目,從時間和空間上都沒可能趕回來帶走孩子……況且,如果真是她帶走麻美子的話,為何孩子沒有整理行裝的跡象,甚至匆忙地連書包和便鞋都沒帶走?” “的確,這不符合常理……但除此以外,麻美子也沒留下別的什麼話了吧?”勘五郎聳了聳肩,忽然想到些什麼一般,將手一拍插話道,“有沒有可能是像媽媽一樣的女性長輩?比如親切的老師,社工什麼的。” “這個嗎……據我所知沒有吧。學校裡的歐巴桑都很討厭,麻美子也沒跟我提起過有相熟的女性長輩。”松尾如是回答,我轉而徵詢細谷先生,也得到了否定的答复。由於時間有限,在告別了麻美子後我們只簡單詢問了幾名教師和料理部部長後便去了校務室,在校長的陪同下調閱了監控資料,確定了麻美子的確是獨自一人走出校園,去往攝像頭盲區的街道。學校之行所得甚微,細谷先生無奈之下只得驅車將我們帶往家中,尋找可能相關的線索。 細谷家位於市內某條商業街的一棟二層小樓裡,樓下是細谷先生的攝影工作室,樓上則是他與麻美子的生活空間。我們隨著他進入麻美子的房間,裡面陳設儼然,外出時穿著的卡通外套還隨意地掛在椅子後面。細谷先生有些黯然地掃了一眼女兒桌上的擺設:除了常規的電腦、書籍和明星海報外,麻美子還養了只可愛的倉鼠:“她什麼東西都沒帶走,如果說她不是被脅迫而是自己打算離開的話……我怎麼也不能夠相信!” “現在下結論還有些為時尚早,細谷先生,你們在事務所裡就一直提到的,那封來自疑似綁架者發來的郵件是怎麼回事?”我在房間四下里走了一圈,並沒有發現什麼異樣,倒是狸貓似乎有些怪異,一進房間便不再言語,只是抽著鼻子神色古怪。細谷先生聞言掏出了手機,打開收件箱,示意我們觀看:“就是這個,我和小林、淺野、金井都收到了一樣的消息。” 手機屏幕上閃爍的,是一條言辭古怪的短訊:“爸爸們在焦急嗎?小鳥兒天黑還沒回家;媽媽們在擔心嗎?晚餐涼了還沒見人影呢。想要我們回來嗎?去找會變魔術的宗像叔叔吧;想要我們回來嗎?去找能看得見妖魔的靈媒偵探高野小姐吧。” 我接過手機翻到發信人一欄,上面顯示的名字是麻美子,很顯然,這是有人借用了麻美子的手機發出的。收信時間顯示為前天的午夜,而當時距離所有孩子的失踪時間都已經超過六個小時了。 “收到這條訊息後,我馬上就去找了宗像,結果發現小林他們已經都在那裡了。我們都收到了由各自孩子的手機發送出的短訊,而等我們到齊後,宗像的手機便收到了那個古怪的電話。”細谷先生強抑著心中的怒火,收回手機後狠狠地在書桌上砸了一拳,“那個傢伙……無論如何我都要找到帶走麻美子的混蛋,然後親手撕爛他那張變態嘴臉!” “……血腥味?”我正在思考該如果勸解陷入狂怒中的細谷先生,一旁沉默的勘五郎忽然又來一句,一下將房間內的注意力全拉了過去。細谷先生臉色一凜,震驚道:“你剛才說什麼?” “雖然很微弱,也不像是新鮮的氣味,但的確是血的味道沒錯……”狸貓抽著鼻子趴在牆壁邊緣四處搜尋,“而且,聞起來不像是人類的血……非常騷腥的味道!” 細谷先生看了看四腳伏地到處嗅聞的勘五郎,又滿面狐疑地轉頭看向我,我見狀連忙解釋:“我的助手在五感方面的確比常人要敏感一些,這也是我聘用他的原因。” “找到了!”狸貓趴在麻美子的寫字台上,指著窗台外叫嚷起來。我和細谷先生連忙湊上去打開窗戶,順著他的手指,可以看見窗框外連接牆壁的部分上面,確有一條大約半尺多長、一指來寬的干涸血跡。顏色已經變黑斑駁,遠遠望去像是一條黑褐色的污跡,並不顯眼。 “這是什麼?”細谷先生望著長條狀的血跡感到十分疑惑:麻美子的房間位於二樓屋後,窗戶下面也沒有可供攀爬的屋簷欄杆之類,這樣的血跡是如何留下,又是什麼東西留下的呢? “還不清楚,只有這點遺留物證,尚不足以判斷這是什么生物留下的血跡。”我伸手拈下一點血跡殘末,放在鼻前嗅了嗅。一股奇怪的騷腥味一下直衝腦頂,迫使我不得不停下來調整呼吸,鞏固靈息……沒錯,這股帶有強烈邪念的奇怪氣味,是掠食人類的妖魔才會有的味道! “您女兒的失踪可能並不是單純的誘拐案。”我用手機拍下窗框外的血痕,轉身回屋,對細谷先生道,“走吧,再去金井先生和淺野先生家中看看,如果我猜的沒錯……擄走這些孩子的犯人,應該會留下同樣的標記!” 兩個小時以後,我們如約趕到了位於城東的小林宅邸。這是一棟佔地龐大的傳統和式建築,在向門房傳達了來意後,我們得以進入宅內。由於此前已經先行造訪了淺野和金井夫婦,所以此番抵達小林宅邸時,已是七人同行。甫一走進院內,我和勘五郎便直奔大宅一側的廂房而去,全然不顧身後的細谷先生他們和管家詫異的叫喊。 “果然,這裡也有那種氣味!”走在前面的勘五郎抽著鼻子邊走邊說,順著風向在院子內兜了幾圈後,勘五郎在廂房的一處屋簷底下停了下來,轉向我蹲下身,“我抱你上去看看,應該就在這上面。” 我依言脫下木屐,踩上了勘五郎的膝蓋,讓他托起我舉向屋簷上方。在這片長滿青苔的黛色古瓦上面,果然有一大片連綿的干涸血跡!形狀雖與細谷家的類似,但長度卻比之多了三倍不止,簡直就像是有人用大號毛筆沾了血,沿著屋簷塗了一路似的。 “餵!你們在那里幹什麼!”“可以了,放我下來。”眼見著小林先生帶著手下們從宅子裡走出,我示意勘五郎將我放下來,主動迎上前去:“找到線索了,這間廂房應該是沙耶小姐的臥室吧?” “這的確是小女的臥室……可你們剛才在做什麼?”小林先生似乎對膽敢擅闖他宅院的我們感到分外不滿,但此時的發現已經讓我們無暇顧及他的感受。我繞過小林先生,向正在快步趕來的細谷、淺野和金井夫婦叫道:“找到了,這裡也有!” 四人聞言臉色劇變,細谷先生飛奔而來追問:“真的是一樣的痕跡?在小林家也有?” “大小稍微有些不同,不過基本可以斷定是同一個犯人所留……”“你們究竟在說什麼?到底發現了什麼東西?”不滿於我們暗語似的對話,小林先生怒吼著打斷了我們。細谷先生和淺野先生對望一眼,沉聲道:“高野小姐發現了犯人遺留的線索——在我家和淺野家孩子房間的窗台外面,都發現了有血液留下的印跡。金井家因為魚腥味太重,暫時沒有找到,不過從你家屋簷上也有同樣的記號來看,這應該是同一個犯人留下的犯罪簽名沒錯了。” “什麼?”小林先生瞪大了雙眼,立即命令管家取來了梯子,在親自確認過那道詭異的血痕後,小林先生從梯子上下來,徑直走向我,說話的態度委婉了不少,“你們還發現了什麼?” “進屋慢慢說吧,我需要梳理一下目前獲悉的線索。”面對院子裡圍攏過來的各路人等,我忽然有種強烈的不祥預感,“如果犯人真的是'那種生物'的話,我大致知道'它'是什麼了!” 當眾人在小林家那大得離譜的客廳內陸續落座後,我發現參與失踪孩子的調查人員數目又有所增加。除了先前認識的諸位家長之外,小林先生的妻子琉璃香夫人、管家森山和幾名“仁王組”的高級幹部也在席中。琉璃香夫人是個大方嫻靜的美人,管家森山也意料之外的謙恭隨和,只是坐在他們下首,那個長著一對狐狸眼、身穿淺色西服的男人卻讓人感到異常不適。在各自做了自我介紹後,我才得知他的身份和目的——“北海道地區的名偵探宮本幸次郎,受小林先生之邀前來協助調查沙耶小姐被綁架一事”。同行面質,還是受僱於同一個委託人,看來是免不了一番口舌齟齬了。 雖然對這種明顯缺乏信任的行為感到不滿,但此時情況已非尋常,個人情緒什麼的實在無足掛齒。在聽細谷先生和保鏢之一講述完走訪過程後,小林先生沉著臉轉向我:“你剛才說,已經知道犯人是什麼了,這話是什麼意思,可以說明白一些嗎?” “是的,雖然還不能百分百地確定,但從血跡和孩子們失踪的方式來看,犯人很有可能是'姑獲鳥'。”我伸手掏出便簽,在紙上寫下了“姑獲鳥”三個漢字,“如案子所指,是能夠化為人類女性,擄走孩童和生魂的妖魔。” “妖魔?”小林先生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四下里也響起了驚詫的非議聲。 “是的,是一種原產於中國的妖魔,在那裡又被稱為'毛衣女',相傳是未出嫁生子便夭亡的少女精魂所化。”自動忽略掉習以為常的質疑聲,我將所知及推斷和盤托出,“由於自己不能夠生育孩子,所以姑獲鳥會假裝人類母親的聲音,來誘騙拐走人類的小孩。並且在出手之前,它們會用血在看中孩子的房屋上留下印記,據說被姑獲鳥血所染的屋子,夜裡必會有小孩丟失或者成人死亡……這些特徵都與本案中的犯人描述相吻合。” “哈哈哈!也就是說,你認為綁架了四個孩子的犯人是從中國飛來的美人鳥嗎?”未及說完,按捺已久的宮本便爆笑著打斷了我的發言,“之前聽說你發現了房屋外遺留的血跡這一犯罪簽名,我對你的見解還頗為期待了一下,結果搞了半天還是在聽小孩子講童話故事嘛?” “不要把世界框定在狹隘的認知裡面,那些是真實存在過的生物!”雖然明知是徒勞,但我依然面不改色地堅持反駁——近幾年回到人間時總有這樣的感觸:人類正在變得越來越自大傲慢,不讓狸貓在他們面前現原形,就不會相信這個世上還有超乎他們想像的存在。 “如果事情能夠這麼解釋的話,那一切都變得太輕鬆了,天真的小姐。”宮本瞇著那對惹人生厭的狐狸眼繼續打壓著我的理論,“警察抓不到的連環罪犯,只要說一句'那一定是妖魔所為'就可以結案;莫名消失的財物也只需想著'大概是被妖精藏起來了'就可以放棄尋找……作為荒誕小說家甚麼的,你或許很有天分,但把犯罪和神話故事混為一談就太離譜了,靈媒師小姐。” “……那麼,你對這樁案件又有何見解?”無意於在無法當眾證明的話題上有過多糾纏,我平靜反詰,“您認為帶走沙耶小姐和其他三名孩子的,會是什麼樣的犯人呢?” “目前還無法列出具體的嫌犯名單,但我至少不會說出'犯人是妖魔'這樣不負責任的論斷。”宮本看來尚無頭緒,但仍舊擺出名偵探頭銜下滿溢的自信和優越感,“不過既然已經得到了血跡這一共同線索,相信在樣本被送交化驗後,很快就可以得到可靠的結果。” “呵呵,希望如此,倘若'這一隻'是個有耐心的淑女的話。”我抬頭掃一眼在座的各位家長,鄭重提醒,“您好像忘了一件事情,目前距離孩子們的失踪時間,已經超過40小時了吧。” “科學的論證需要時間!”宮本昂著頭,語氣輕蔑道。 “那麼,在科學尚無法給我們答復之前,就請各位再聽我講一段神話故事吧。”我歪頭一笑,將雙手籠在袖中暗暗結印,以召喚潛伏在這座屋子附近的遺留邪念,“剛才說過了,姑獲鳥本身不會養育孩子,所以即便是帶走了人類的小孩嘗試撫養,也絕對堅持不了很久。因而姑獲鳥只能在'拐走別人的孩子'這一行為上不斷重複,才能體驗到身為母親的感覺。現在距離孩子們的失踪時間還沒超過黃金72小時,但拖得越久可就越不好說……如果這一隻的目標只是孩子,那麼就必須在他們體力耗盡前找到'鳥'的所在;而倘若不是,我們就要做好準備,接受'它'所提出的,用孩子來交換'真正願望'的條件。” “真正的願望?什麼條件?”琉璃香夫人盯著我的眼睛,充滿疑惑與焦慮地追問道。 “各位或許誤解了我所說的'妖魔'的含義——這種東西早就無法以實體化的姿態在此世中生存,如今,它們通常會以'邪念'的形蟄伏在人類心中,只有某些特殊的人群才會激發出它們的特質。”伴隨我的話語,潛藏在屋子附近的陰森氣息開始蔓延,似乎是對這一寒意有所感應,屋子裡的人們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開始聽從我的講述,“比如這一隻,雖然'它'的確在行動上保留了姑獲鳥的部分特徵,但從一開始,'它'的行動就出現了升級化的質變……宗像先生,你還記得令愛的死狀和那個電話嗎?” “到死都忘不了!”宗像先生咬牙回复。 “禮子的死法很像是背生雙翼,而那個電話裡不斷提到的'紅羽'、'鳥兒'也有意影射擁有紅色羽毛的姑獲鳥。犯人知道我熟悉這些,特意在郵件中提及我的名字來迫使我加入此案……'它'是在有意表露自己。”我伸手在胸前虛畫了一枚五芒星作為御守,以阻擋房內那洶湧而來的惡意侵襲,“'它'從一開始就在挑釁我們,在舞台上用那種方式帶走禮子也罷,故意讓我介入其中也罷,留下證明身份的血跡這一行為也罷……這樣的犯人絕不會沉默等待,'它'絕對會用最充滿惡意的方式將自己'真正的願望'表達出來,在那之前的這些都只不過是'它'的序章,而真正的高潮,要等待'它'將條件說出、表明自己願望的那一刻才會到來!” 彷彿是在驗證我的說法一般,當最後一個字節消失於客廳中時,五個家長的手機忽然一齊響了起來。 “是麻美子的號碼!”細谷先生掏出手機,盯著發信人一欄聲音顫抖。其餘幾位家長也是一樣的表情,看來收到的同樣是來自各自孩子的訊息。 “打開它!”我膝行至細谷先生身邊,湊近吩咐道。 細谷先生咽了口唾沫,手指哆嗦著打開了郵件。那是一封語音信息,甫一打開,手機中便傳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和詭異歌聲:“找到了嗎找到了嗎?鳥兒留下的紅色羽毛。那麼鮮豔那麼耀眼的,血一樣的紅色……想要找到我們嗎?今晚到第一隻鳥兒飛走的地方吧!不要去得太早喲,人們入睡前鳥兒是不會出現的。宗像先生,禮子在這裡等你喲!嘻嘻嘻……” 奇怪的童聲在詭異的笑聲中戛然而止,得知並非兒女不幸消息後的各位家長臉色都和緩了一些,唯有宗像先生滿眼通紅,幾乎要瞪出血來:“可惡的傢伙,什麼意思?” “還請其他收到信息的各位把郵件打開,看看還有沒有補充的線索。”我略一思索,如是建議。 小林、金井、淺野、宗像四人依次打開了收到的語音郵件,聽到的都是一樣的內容。當最後一人播放完畢,宗像先生的憤怒已經無法遏制,他用手猛砸地面,掀翻了坐墊上的茶碗,咆哮著嘶吼:“混蛋!混蛋混蛋!我要宰了他……我要宰了他!” 管家森山立即帶著幾個下人攙扶起痛哭失聲的宗像先生,勸慰著離開了客廳。我盯著被打翻的茶碗上那手繪的鳴鳥,平靜道:“'它'在邀請我們,如先前所說,'它'的演出高潮才剛剛開始……'紅色羽毛',指的應該是留在孩子們窗外的血跡;'第一隻鳥兒飛走的地方'結合結語來看,指的是宗像禮子的遇難之地,也就是愛媛大廈。姑獲鳥的活動時間是午夜時分,'它'還特意提醒我們不要去得太早——意思應該是讓我們在午夜商場歇業後進入愛媛大廈。” “竟然是在那種商業中心?”淺野先生對我的解釋表示懷疑,“那種天天人來人往的地方……能藏住四個孩子?” “禮子遇難的舞台是在眾目睽睽之下,雖說'黑箱'下面有'奈落'相連,但從禮子進入底層到魔術結束也只有幾分鐘的時間,犯人不是照樣做到了?”雖說宗像先生已被帶出客廳,但我的話還是讓其餘幾名家長不由得渾身一顫,“對於這種被妖魔附身的犯人不能用常理去揣度,'它'在乎的只有'真正的願望',除此以外心無旁鶩,換句話說,'它'為了實現目的,可以不擇手段。” “我說各位,你們現在是不是有種被牽著鼻子走的感覺?”許久找不到存在感的宮本終於忍不住出聲反駁道,“不管是滿口胡言的靈媒,還是故弄玄虛的犯人,其目的都只有一個,就是擾亂我們的偵查方向,阻礙我們朝著真相前進的腳步!犯人是人類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現在我們應該通過技術手段去追踪對方的信號源,以及從DNA信息庫那裡等待血樣的對比結果……索蘭索蘭索蘭……噫唷!” 宮本說著說著忽然站了起來,手舞足蹈地唱著索蘭調跳起了阿波舞。在眾人疑惑不解的注目和小林先生的怒視中,宮本仍然是繞著原地跳了一圈後才堪堪坐下,恢復常態: “抱歉,剛才忽然有些頭暈……我是說,比起相信這些三流小報似的傳說怪談,我們更應該相信……呀嗨!索蘭索蘭索蘭索蘭……誒嘿嘿!” 宮本剛坐下沒幾秒鐘又一個猛子跳了起來,這一回撒野狀態比之前更甚——不僅繞著客廳大跳大唱,還對著琉璃香夫人頻拋媚眼,硬生生將肅穆的商談變成了奇怪的祭典現場。小林先生終於忍無可忍,朝著剛回到客廳的管家吼道:“森山!你從哪裡找來的瘋子偵探?真是丟臉,還不快把他趕出去!” 管家聞聲連忙上前,和兩名保鏢一起將還在歌舞不休的宮本架出了客廳。我瞅了一眼身旁正閉目養神的狸貓,假裝咳嗽遮住臉抿嘴一笑——看來比起體質特異的人類,妖怪更受不了被別人妄斷存在的言語。 “各位抱歉,是我識人不當,剛才的鬧劇請大家當做沒發生過,我們繼續談正事要緊。”待客廳內重又恢復平靜,小林先生沉下臉來,向眾人點頭致意,“高野小姐,按照你的推理,犯人是要我們今晚去愛媛大廈裡面尋找孩子,是這樣的嗎?” “就目前來說,是的,如果'它'之後沒有更新的提示的話。”我思索片刻,審慎回答。 “你剛才說,姑獲鳥會擄走但不會撫養人類的小孩……那麼,小女她……有沒有可能還活著?”小林先生的語氣雖然平靜,但右手早已攢成拳頭,手指捏得“咯咯”作響。看來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也準備好用最壞的方式來面對那樣的結局。 “……我只是說,她無法像人類母親一樣,正常地將孩子撫養成人。但通常來說,姑獲鳥在剛剛得到人類幼子的頭幾天裡,不會主動加害他們。”面對小林先生如此的狀態,我舒緩了語氣安慰道,“雖然之前有過禮子的不幸,但那更像是一次警告,警告我們不要無視'它'的要求。只要按照'它'的提示來執行,在保全我們這邊利益安全的前提下,獲知並儘可能實現'它''真正的願望'……那樣的話,孩子們生還的可能性還是很大。” “是這樣嗎,我明白了。”小林先生點了點頭,對在座的所有乾部下達指令,“去通知組內的所有成員,今晚在愛媛大廈外集合,務必在十點前將商廈清場!” 當晚九點,愛媛大廈底樓的廣場上一片人聲鼎沸:雖然商場通常都是在晚上九點歇業,但愛媛大樓內不少工作人員都是通宵值班,如今被蜂擁而來的“仁王組”成員強制帶離工作崗位,自然是既驚惶又不甘。到了十點左右,現場聚集的“仁王組”幹部和成員已達到二三百人,這麼大陣仗不僅令晚歸的行人紛紛側目,最終還是驚動了警方。數輛警車小心翼翼地停在了“仁王組”的車輛外圍,而愛媛大廈當晚的值班經理正在警方的陪同下,不斷鞠躬賠笑著請求對方解散集會。 “小林先生,這麼做是不是有些不妥?”望著喧鬧不已宛若夜市的大樓廣場,我隱約感到有些不安,“聲勢弄得這麼大,有可能會刺激到犯人進而威脅到沙耶小姐的安全,是不是可以將圍堵大廈的人員適當減少一些?” “怎麼可能?既然這傢伙有膽量拐走我的女兒,還邀請我們來這兒尋找線索,就應該做好收到熱情'招待'的準備!”小林先生不為所動,用手指摩挲著一柄鯊魚皮裝飾的獵刀冷笑,“再說現在才剛到十點,距離約定的午夜還有兩個小時,我們只是預先將可能打擾行動的無關人員清理出場,這麼做也沒什麼不妥的吧。” 見無法說服擁有強烈自尊與鬥氣的小林先生,我只得默默嘆一口氣,和勘五郎一起退了出來,打算趁著混亂之際在大廈周圍先探查一番。這時細谷先生忽然迎上前來,對我們招呼道:“高野小姐,有情況嗎?” “到目前還沒有。”我轉身停下腳步,如實答复。細谷先生看了看我和勘五郎,張口猶豫了一會兒,最終卻搖了搖頭:“……這樣嗎,因為等得太久所以有些不安。如果有什麼新的進展或安排,請馬上通知我。” “細谷先生,”我端詳著對方欲言又止的表情,叫住他道,“請稍等一下……您是不是想到了什麼?” “……沒有,什麼也沒想到。”細谷先生搖了搖頭,卻故意避開了我的視線,“說實話,我到現在都有些搞不懂狀況,一般的誘拐案不應該是向親屬要求贖金或是別的代價什麼的嗎?而且地點不該是這種鬧市中心的商業大樓……另外你說的妖魔、願望什麼的,太難以理解了……我並不是在懷疑你的判斷,只是這件事情裡摻雜了太多不合常理的因素,讓人很難保持冷靜。” “沒錯,要求的代價……”我如是重複著對方的話語,仍舊默默揣度著對方的表情變化,“您認為會是什麼呢,細谷先生?” “……我不知道。”他下意識地用手摀住了嘴,原本就顯露疲態的面色在大樓燈光下更顯蒼白,“只是我想問一個問題……如果妖魔的願望得不到滿足,會發生什麼事?” “妖魔是不懂得妥協的生物,如之前所說,它會不計後果不擇手段地一再嘗試,至死方休。”我直視細谷先生的雙眼,最後那句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道。 “……這樣嗎?”細谷先生皺著眉轉過頭去,不再理會我的問詢。這時一名“仁王組”幹部從小林先生身邊跑來,衝著我們招呼道:“高野小姐,大廈內部已經清場完畢,老大叫你過去商量接下來的行動。” 在警方和大廈管理方的一再請求下,小林先生終於放棄了“讓全組成員進入愛媛大廈展開地毯式搜索”的原計劃,同意只帶四名親信幹部進入商場。同時,作為失踪孩子的直系親屬,淺野先生、細谷先生、金井夫婦和關係人宗像先生,以及我和勘五郎也獲准進入大廈,但搜索全程必須在兩名警員的陪同監視下進行。臨行前,愛媛大廈的值班經理又以“保障安全、熟悉路線”為由,派了一名年輕保安跟隨隊伍。最終,搜索隊的人數鎖定在了十五人,符合我預想中的人數規模。十五人在當晚十點四十分左右整裝完畢,步入商廈,尋找失踪的四名孩子和未知的“姑獲鳥”。 一行人聽取了商場保安的意見,同意從最有可能藏匿孩子的地下停車場開始搜尋。愛媛大廈的地下停車庫覆蓋了地下一、二兩層,佔地足有近千平方米,由於還租借給附近的辦公大樓做商用停車場,即使是歇業後的深夜,這里長期停泊的車輛也足有一二百輛,要一部一部地逐一檢查著實不易。半個小時後,一無所獲的小林先生氣喘吁籲地從一輛SUV後面走出來,沖我吼道:“沙耶呢?我的女兒呢?你作為靈媒偵探,到現在都沒想出一點有用的建議!現在你需要的所有線索和元素都提供給你了,為什麼還是找不到他們!” “小林先生,是你們自己急匆匆地決定先從停車場開始搜查的啊,我可從沒說過我認為沙耶小姐他們會在這裡。”話雖如此,但自從進入愛媛大廈內部以來,我便感到有種若有若無的奇怪氣場跟隨在附近,但此時多說無益,還是先把位於火山口上的組長注意力從我身上移開為妙,“雖然停車場裡是很容易藏匿人質,但這裡的車流不比平日里購物閒逛的客人少,被發現的概率同樣巨大。我的意見是,犯人很有可能是把這裡作為尋找孩子們的系列線索中的一環,或者被藏在了比較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比如正在裝修未經營的商舖、被鎖住不能用的試衣間之類……總之,在提示的午夜到來之前,我們還是先逐層上去排查一遍為好。” “上去,再逐層仔細搜查一遍!不管發現任何可疑的人或東西都馬上向我報告!”性急的小林先生將手中的獵刀向上一揮,一行人又忙不迭往樓上沖去。看著一眾家長和乾部們將底樓的母嬰用品區翻了個底朝天,勘五郎站在身後,不無擔憂地湊近我道:“這樣下去不太好吧?萬一徹查一遍後還是找不到孩子,他們豈不是要來找你的麻煩?” “別急,已經開始了。”我站在商場中央,閉目凝神,追踪著身邊那股微弱的氣流——宛若隔河相望隨風飄來的樂曲聲,每每在彷彿要捕捉到形跡時便失去了方向,“……很熟悉的感覺,'它'已經在附近了。” “什麼?” “……也難怪,上次感覺到這股妖氣的時候正值朔夜,你的靈力正處於最弱的狀態。”我睜開眼睛,看了下位於商場大門口的電子鐘,“時間差不多了……你有沒有覺得,這裡現在的氣氛,很有些像我們在'藍寶石號'上那一晚的感覺?” “誒?被你一說還真是……小心!”勘五郎正待仔細探查周圍的氣息,忽然神色一變,一把挾起我撲了出去。在他躍起的同時,我看到有個人影從樓上掉了下來,正好砸在我們剛才站立的位置,寂靜的商廈內部猝然響起一聲鈍重的撞擊聲,在樓層間激起了陣陣迴響。 “怎麼回事?”聲音驚動了四下散開的眾人,家長們紛紛圍攏過來,在手電光的照耀下,我們看見了一個身穿學生製服的年輕女孩身體扭曲地躺倒在地。她的臉完全被長發遮擋,看不清面容,但僅僅只是瞥了眼女孩身上的製服,小林先生和細谷先生便再也發不出聲音,呆站在原地發出低沉粗重的喘氣聲。 會是麻美子?還是沙耶?雖然沒有問出口,但同樣的問題已經寫在了在場眾人的臉上。我推開勘五郎的手,走上前撩起了女孩的頭髮——黑髮下出現的是一張人偶毫無生氣的臉孔,還好,只是一具酷似年輕少女的塑料模特。 “混賬!盡搞這種嚇唬人的鬼把戲!”小林先生這才吐出一口長氣,走上前來狠狠踢了一腳地板上那酷似真人的模特。受到外力撞擊,原本便已碎裂的人偶腦袋徹底四分五裂,從破開的顱腔中掉出了一部手機。我掏出手絹將其撿起,屏幕忽然亮了起來,顯示有一條音頻短信進入。我望了一眼圍攏來的眾人,摁下了播放鍵。 “嘿嘿嘿嘿。”一陣詭異的笑聲從錄音機中傳來,緊接著便是和之前收到的郵件中類似的古怪童聲,“掉下來了掉下來了,籠子從四樓的窗台上掉下來了!小鳥從籠子裡飛出來,歌聲啾啾啾羽毛撲梭梭,紅色的羽毛掉下來,紅色的小鳥飛遠了……嘿嘿嘿!” 歌聲又在詭異的笑聲中嘎然而止。我轉頭看一眼電子鐘——十二點,姑獲鳥出沒的時刻到了。 “豈有此理,竟敢三番兩次地戲弄我!”此時的小林先生已從緊張轉為暴怒,抽出手中的獵刀拔腳便往樓上走,“四樓是嗎?我一定要把這可惡的傢伙揪出來,親手將他碎屍萬段!” “慢著,別走電梯!從安全通道上去!”雖然大廈內部的主要電源已經關閉,但位於中庭的觀光電梯還是處於運行狀態。出於安全考慮,我出言提醒。小林先生回頭看了我一眼,悶哼一聲帶著手下轉向了另一側的安全通道。我看了看手中屏幕黯淡的手機,招呼了勘五郎一聲,正待離開時忽然腦中靈光一現,回頭盯住了那個碎裂的塑料模特。 再尋常不過的服裝展示道具,粗糙的假髮和妝容,如今連頭部都已碎裂,身上的水手製服顯得滑稽又狼狽……可是,記憶中的確有什麼被狠狠砸中了,只是時間久遠,如沙海尋金,只是光芒一現後便又不見了踪影。 “餵,怎麼了?”勘五郎跑了幾步,回頭看我,“快點,他們已經上樓梯了!” 實在想不起是哪裡出了問題,我搖了搖頭,將拾獲的手機塞進衣袋內,追上了眾人的腳步。中庭地板上那具殘破的人偶一直盤桓在腦海中,我知道自己一定是忘記了什麼重要的東西,卻未曾想到會招致如此慘烈的後果。 小林先生在憤怒的支配下一鼓作氣地衝上四樓,揮舞著手中的獵刀,甫一踏上樓板便一刀揮斷了一個櫃檯前的紙質招牌。面對戾氣狂溢的組長,幹部們也不敢貿然近身,只得遠遠地跟在後面,聽著小林先生一邊踢倒礙事的廣告牌一邊咆哮:“混賬東西!給我出來!” 我們一行人保持著三三兩兩的隊形亦步亦趨地跟著小林先生,在各個冰冷的電子產品櫃檯之間梭巡。四樓是數碼商品專區,整個樓面被中庭一分為二,分為東半邊的品牌專櫃和西半邊的配套服務區。從我們所到達的東區前往西面,就必須穿過位於中庭的體驗活動區。這里白天似乎舉行過什麼宣傳活動,活動區中央用了三十七台大小不一的電子顯示屏圍成了一個小型舞台。當我們走過中庭時,舞台周圍的燈忽然全亮了起來,環繞在周圍的音響設備也傳出震耳欲聾的歡樂勁曲。所有的顯示屏都齊刷刷亮了起來,以俏皮可愛的字體不斷滾動著“特別大放送”的字幕。 “嘖,又是這種無聊的惡作劇!”小林先生正準備上前關掉音響,可接下來顯示屏上出現的內容卻讓他停下了動作——字幕背景是沙耶的一張藝術照,其下配套的字幕則是“父親不知道的我的日記”。 “我的父親是個無趣的男人,完全不了解我的想法。”當字幕消失時,顯示屏中出現的是沙耶的身影。她的樣子看起來並不像是被綁架,相反,盡是些彷彿是便利店和街道監控探頭中無意拍攝到的,輕鬆單調的生活畫面。與此同時,音響中也不斷播放出沙耶的聲音,宛如朗誦一般,從這些古怪的機器組合中流淌出來的的確是沙耶的青春記錄,“從我自打有記憶開始,他就從沒有帶我去過迪斯尼樂園或者三麗鷗,就連舉家出遊的次數都少得可憐。他與我交流的最多的內容,便是我有沒有聽話,學校裡的表現如何,鋼琴考試的曲目練習得怎麼樣之類……真是的,明明自己只是個流氓頭子,卻希望女兒成為德才兼備的大家閨秀,為什麼偏偏讓我遇上這樣頑固又不通情理的父親?” “……一個偶然的機會讓我獲知了父親的陰謀:在我十五歲的生日宴會上,一向極少過問我生活的父親忽然大張旗鼓地替我操辦了生日宴會!雖然有樂隊和五層蛋糕的生日感覺的確很棒,假如沒有後來那些討厭的傢伙們的出現,或許我會感激父親……他帶來了他邀請的賓客們:XX會社的董事長及其東大就讀的兒子;XX財團的年輕繼承人;XX市議員的長子和XX廳的年輕幹部……我一下明白了父親的用意,他過去的種種都是要把我打造成最好的商品,然後叫賣出售,以換取他生意上更大的方便!” “沙耶,不、不是這樣的……”面對女兒的獨白,小林先生站在原地,臉孔逐漸失去血色。顯示器中的畫面一轉,色調繼而變得幽暗而曖昧:畫面中的沙耶穿著暴露坐在酒吧櫃檯邊,正在和身邊的幾個年輕男子眉目傳情。 “我決定報復父親,用他意想不到的方式:我不再去上鋼琴課,老師很好打發,多塞些錢即可,她也樂得不用再指導我這個缺乏天賦的資差生。我跟著朋友去酒吧、去歌廳,去應援公司作了登記……那些大叔們和我父親一樣無聊,不過看他們除下面具原形畢露的樣子卻很有趣;偶爾也會遇到年輕又帥的哥哥們……啊啊,男人們都是這樣,只有在床上的時候才最真實。吶,父親,如果被你知道我的這副樣子,你會是什麼表情呢?你的女兒是個應援女啊!你找來的那些精英子弟,他們再不可能會出高價來買走她,你的願望就要破產了不是嗎,父親……” 顯示屏中的畫面越來越淫靡混亂,畫面中的沙耶或坐或躺,在不同男人的懷抱裡脫衣解帶,主動獻身。看著女兒那熟悉的臉孔在起伏中呻吟喘息,小林先生徹底崩潰了!他舉起手中的獵刀朝屏幕砍去,邊揮舞邊狂叫:“不是這樣的!停下來……停下來!沙耶!” 被擊中的顯示屏閃爍著電火花陷入一片漆黑,然而周遭的數十台顯示屏仍然在不間斷地播放著沙耶不同場景不同角度的交歡場面。小林先生如同一頭困獸一般,獨自在顯示屏組成的牢籠中做著殊死搏鬥。身後的干部們瞠目結舌不知所措,有人想上前勸阻,卻被小林先生一刀劃破了手臂:“都別過來!這是陰謀!沙耶……我的沙耶不是這樣的!這是陰謀!” “吶,父親,作為'仁王組'老大的你平時總是威風凜凜呢,不過,假如讓您所有的部下們都見到我的這副樣子,他們會作何感想呢?”音響中又傳來沙耶銀鈴般的笑聲,“呵呵,告訴您一個小秘密哦:當您在這裡看到我的日記的同時,大廈外的巨型廣告屏幕上也在同步放送!如果不趕緊切斷播放器的電源的話,你留在外面的那好幾百名部下可就全——部——看到了哦!” “沙耶,不……電源,對了,電源!”“不可以!”聞聽此言的小林先生如遭五雷轟頂,轉身像頭豹子一般直撲顯示屏後面的播放器電源。我連忙上前阻止,可已經趕不及了——耀眼的電火花閃過,所有屏幕和燈光霎時又失去了光彩,空氣中升騰起一股淡淡的焦煳味;小林先生趴在地上,四肢抽搐,手指邊緣還閃爍著幽藍的火花——是遭到電擊了! “小林先生!”“組長!”眾人這才回過神來,幹部們找來商場裝飾用的假樹枝,挑開了小林先生手指上的電線,俯身試了試他的脈搏:“不行了,已經過世了。” 我從勘五郎手中接過手電,默默上前仔細查看了一遍小林先生的遺體:手指已被電燒黑、雙目圓睜但毫無生氣,的確已經回天乏術了。我試著合攏他的眼簾,卻做不到——身前如此高傲看重身份的小林先生,卻在得知愛女不軌行為、名譽掃地後倏忽喪命,不得不說是最為諷刺與惡毒的安排。 是的,安排,這不是意外,播放器周圍所有電線靠近插頭部分的絕緣層都被人為剝除了!這是一場早已安排就緒、富有針對性的謀殺! “這是圈套,小林先生中計了!”我舉起一根被剝除外殼的電線,向眾人示意道,“看來'姑獲鳥'的用意,並不僅僅是通過孩子勒索各位。” “吶,大家,我們……還要繼續搜索下去嗎?”那名被派來監視我們的保安望著不遠處的屍身,聲音都有些哆嗦。淺野先生沉默不語,金井夫人摀住嘴微微發抖,然而金井先生、宗像先生、細谷先生依然態度堅決,表示不找到孩子或犯人的線索決不罷休。 同樣的爭執也發生在隨從的“仁王組”幹部隊伍中:四名幹部為是否繼續搜索替老大報仇發生了分歧,最終在其他眾人的調解下,兩人留下負責將小林先生的遺體送出樓外,另外兩人則跟著大部隊繼續前進。 搜索隊伍眨眼間便少了三人,正當剩下的家長們討論著該從哪裡繼續搜索行動時,四樓通往五樓的上行電梯和指示牌全都啟動了——很顯然,兇手正密切注意著我們的動向,“姑獲鳥”正在指示我們,繼續向上尋找。 “……控制電梯和燈光的總控制室在哪兒?”我轉頭向那名保安詢問道。他愣怔了一下,囁喏道:“我不知道,我是新來的,但好像記得經理和值班隊長說過,應該是在上面的哪一層……” “走吧,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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