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百妖物語

第5章 第四話野鐵炮

百妖物語 翩竹 19421 2018-03-11
生命,只有當你意識到它的無可挽回時,它才是有價值的。 十五年前。 緊握著手中的M40狙擊步槍,神崎光馬跟著隊友跳上了待命的警車。在車上最後檢查了一遍瞄準鏡,握住槍身的手指微微有些顫抖。作為特警狙擊中隊的新人,第一次出任務難免緊張。在腦中反復回憶著訓練場上的種種要領,作為新晉警員中的標靶成績NO.1,神崎有理由相信自己的實力。他想起年幼時和住在北海道的爺爺一起上山獵狐時的情景,除了緊張,還有一種難以名狀的興奮。 在擁擠的車廂內,隊長簡單陳述了任務情況:轄區內的一所投資銀行被一名暴徒襲擊,在瘋狂捅傷了六名職員和一名客戶後,襲擊者目前正挾持著一名女出納負隅頑抗。警方已經封鎖現場,心理談判專家也已到位。神崎所在的小組負責在銀行附近尋找狙擊點,以防歹徒在談判破裂的情況下傷害人質。

警車呼嘯著穿過市區,當抵達街口的封鎖線附近時戛然而止。車門打開,所有特警魚貫而出,列隊後迅速解散,尋找合適的狙擊位置——被襲擊的銀行位於一片居住社區的中心,背面靠著公寓大樓,西面是一家便利店,南面和東面則是馬路,距離隔離帶尚有100米左右的距離。從破碎的玻璃窗和大門可以看到裡面橫倒的傷員,但無法確認襲擊者和人質的具體位置。 神崎帶著一名隊友沿著牆根向東跑去,那裡有幾棟二層樓的獨立民宅,無論從視線角度還是高度都很適合作為狙擊點。周圍的居民早已被警方疏散,神崎越過矮牆,爬上二樓的露台,俯伏著架好狙擊槍,將瞄準鏡對準銀行的窗戶。隊友掏出望遠鏡負責瞭望,附近的幾個小組也已紛紛找到了合適的狙擊位,依靠手勢傳遞著準備就緒的信息。

百餘米的距離對於狙擊手而言完全不是問題,神崎透過瞄準鏡,全神貫注地凝視著一片寂靜的銀行——透過窗戶,他看見地板上躺著一個塊頭不小的男人,他的小腹和肩膀中了數刀,藍色襯衣完全被血浸透,胸腔彷彿鼓風機一般劇烈起伏,儼然瀕危的表現……神崎知道,現在逝去的每一秒鐘,極有可能都會帶走一名傷者殘餘的生命力。為了減少最終的傷亡人數,盡快擊斃匪徒才是上策。 果不其然,幾分鐘以後,神崎視野中的那名男子停止了呼吸。耳機中正式傳來命令:允許各小隊自主射擊! 警方聯絡的談判專家到場了,通過高音喇叭的喊話,警方與匪徒取得了聯繫。在經過四十分鐘的漫長等待後,匪徒終於提出了訴求——他要求與該投資銀行的總行長和財政大臣見面。

無理的要求。神崎在心中冷笑一聲,身體卻始終保持著俯伏的姿勢。他感覺體內有一頭野獸在騷動,於他的心臟上使勁磨著爪子,可他卻不得不繼續等待。就在這時,窗戶邊出現了一個灰白色的頭顱,神崎神經一凜,險些扣下扳機,那頭顱只在窗口閃了一下,倏忽便又消失了。 神崎在心中暗罵一句,心中的野獸似乎更加狂躁了。 又過了將近六十分鐘,大約是等得不耐煩了,歹徒忽然一手提著嬌小的女出納,一手揮舞著匕首從銀行大門口正面現身。等待了兩個小時,終於得以一窺目標的真實面目,神崎興奮得微微顫抖——那是個五十多歲的粗矮男人,頭髮花白,留著邋遢的鬢角和鬍鬚,穿著一件被血污染得抹布一樣的白色T恤衫,胳膊緊緊勒著女出納的脖子,將她擋在自己的正面。

位於南面的狙擊手猶豫著不敢妄動。可對於身處東邊露台上的神崎來說,這樣的角度簡直是天賜良機。 神崎稍稍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緊盯著已經暴露在門框外的女出納和歹徒的手臂——只要他再向前一步,就能夠進入狙擊範圍。神崎感覺自己已和心中的野獸合為一體,磨得鋒利的爪已然化為槍膛中蓄勢已久的子彈,只待最後一擊…… 可就在這時,負責瞭望的隊友卻示意他看向南面——只見南面一處綠化帶內,有一名狙擊手正拼命做著手勢,要求隊友不要開槍。 發生了什麼事?神崎轉過頭去,卻捨不得放下槍接過隊友手中的望遠鏡。從身形和位置判斷,那應該是同期入隊的狙擊手石田,他發現了什麼?竟然打算阻止已經獲得批准的狙擊行動? 已經來不及思考了,就在這時,歹徒超前跨出了一步,神崎幾乎是神經反射般地扣下了扳機——

“砰!” 野獸準確無誤地咬碎了目標的頭顱,血光四濺的同時,男人順勢歪倒,粗重的身體霎時橫在了大理石階梯上。他懷裡的女出納這才掙扎出來,幾乎是歇斯底里地尖叫著,手腳並用爬出了血泊。 “混蛋!”南面的綠化帶裡發出一聲怒吼,神崎轉過頭去,猛然看見石田摔掉頭盔,朝著自己調轉了槍口……但他立即就被隊友們合力壓制下去,被卸下槍的石田暴跳著,衝著神崎不住叫罵。 發生了什麼事?我做了什麼讓他如此暴怒的事? 神崎的大腦有些空白,野獸剛剛結束血腥的狩獵,他還未從初次開槍殺人的迷惑中清醒過來。 只不過,有一件事是確定的。自己拯救了那些奄奄一息的傷員,懲罰了罪人,在明天的報紙和中隊的通報中,應該會有自己的名字,原本默默無聞的新人,應該會成為未來的國民英雄吧!

望著迅速向銀行靠攏的醫務人員和記者,神崎鬆開緊握槍支的雙手,長長吁了口氣。 “阿楓!”夏天本來就是容易讓人煩躁的季節,更何況家裡還養了那麼一隻精力充沛的狸貓。剛從青森回來沒幾天,勘五郎便又有了新花樣,“阿楓,我在便利店裡抽到了橫濱到福岡豪華遊輪三日遊的船票!一起去海上避避暑如何?” “抽獎得的?”我咬了一口橘子冰棒,不情願地從榻榻米上爬起來,“你哪來那麼好的運氣?不會是為了坐遊輪使詐了吧?” “這次倒是真沒有,說實在的,我倒是比較想要二等獎的'政壽司'代金券。”勘五郎把購物袋提進廚房,繼續忽悠道,“這兩張船票的市價可是十萬元!不去是不是太可惜了?” “可是船上的花銷是要自己負擔的吧?去了不是更可惜。”我叼著冰棒重又轉頭看向電視,上一次行動因為並非雇主委託,自然也沒有酬金。最近行業不景氣,我可不想因為交不起房租而被迫回到山里去自給自足。

“船上的消費和景點花銷確實需要自理,不過船上還有抽獎活動,一等獎是現金一百萬元哦!”勘五郎見忽悠不成,又接著拋出殺手鐧,“你去不去?不去我可就折價賣給鄰居了!” “……什麼時候?”我瞟了眼完全沒有出門意向的狸貓,心裡換算著一百萬夠我餵飽他多久。 “下週五晚上登船,三天三夜,週一早上就返回橫濱港,路上還有專車接送。”勘五郎興致勃勃地坐下來,將船票碼在面前,“偶爾放鬆一下也是必要的嘛,吃飽喝足還能有得賺,耍點小手段贏下這點獎金,對我們都不是什麼難事,對吧?” “難得你居然對豪華遊輪這麼感興趣。”我拿起船票掃了眼,只見上面寫著:“藍寶石號豪華遊輪浪漫體驗三日遊,船上抽獎:一等獎現金一百萬,外加價值十萬元特級紅酒……”難怪!

“下週五嗎?”我將船票交還給勘五郎,不置可否道,“只是下週六就是朔月之夜了,這時候出門你真的沒關係?” 朔月之夜,是所有妖物精靈最為忌諱的時刻。但凡與陰性力量有關的生物,其行動力都跟月亮的運行息息相關。一般來說,月圓則滿,月缺則損,而朔月之夜則是妖靈之力最為衰弱的時刻。大多數妖魔精怪都會盡量避免在這一天遠離領地有所行動。 果不其然,聞聽此言的勘五郎表情一怔,但很快又恢復了興奮的勁頭:“怕什麼,三百年的勘五郎狸大爺哪裡是那些雜魚妖怪能相提並論的!不過是朔月而已,大不了我在船艙里關一晚上就是了,有什麼大不了的!” “……好吧,去收拾行李。”看來我還是低估了特級紅酒對他的吸引力。 目送勘五郎興高采烈地衝出房間,當時的我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犯下了一個險些致命的錯誤。

八月三十一日,週五晚六點,我們來到了橫濱港的遊輪碼頭。 “藍寶石號”名不虛傳,果然是一艘精緻閃耀的豪華遊輪。我穿著繡有菖蒲和水仙的夏季和服,站在一群名媛貴婦中顯得有些搶眼。勘五郎倒是穿了一身剪裁合體的休閒西服,那一副紈絝子弟的派頭簡直是惟妙惟肖。 十五分鐘後,電子廣播提示可以登船。 “藍寶石號”全長100多米,為豪華遊輪中較小的5萬噸級,擁有上下共七層客艙甲板,最大可同時接納1000名乘客。當我們放下行李,通過廊橋集中到甲板上時,一場露天宴會已經準備就緒。船長通過廣播向眾人宣布,這是主辦方為遊客們特意舉辦的歡迎晚宴,今晚在宴會上所消費的常規項目將不計入旅客的行程消費中。話音未落,勘五郎立即挽起袖子,直撲冷餐桌而去。

穿梭在五光十色的人群中,船不知不覺已經遠離了海岸。我端著一小盤壽司站在遠處,看著勘五郎正就著香檳大嚼雪蟹腿。海風涼爽宜人,橫濱港燈火璀璨,外加船上歡快的氣氛和可口的食物,看來偶爾出門散散心的決定確實也不錯。我正想去甜點櫃檯添點零食,忽然,一股若有若無的氣味隨風飄入了鼻腔——沒有錯,是火藥的氣味! 我轉過頭去,在人群中不露聲色地梭巡。自從冷兵器退出歷史舞台開始,在人多的地方發現這種氣味就多半沒啥好事。很快,我就在一張圓桌邊發現了氣味的來源——那是一名身材挺拔幹練的男子,不算非常魁梧,但緊繃的西服肩部還是暴露了他的肌肉比例。男子約莫三十多歲年紀,剃著精神的寸頭,眼神非常銳利。正被好幾名穿著時髦的女性簇擁著,似乎正在談論著什麼。 “在看什麼呢?這裡的海鮮很棒哦!”勘五郎此時也湊了過來,往我面前放了一盤牡蠣和生魚片,嘴裡還咀嚼著什麼含糊不清地說道。 “火藥味,殘留很久的味道。”我盯著不遠處的男子說道,勘五郎順著我的眼光望去,漫不經心地哼了一聲:“哦,'國民偶像——神崎光馬'啊!” “你認識他?”我有些詫異。 “拜託,不認識的傢伙才會顯得奇怪吧,不然怎麼能叫他'國民偶像'呢?”勘五郎用鄙視的目光睇了我一眼,甩手將一塊生魚片丟進嘴裡,“他是關西地區的狙擊英雄,從警15年,曾經參與過多次解救人質的任務,12次擊斃持械歹徒,獲得過內防部長官親自頒發的榮譽勳章。被譽為是'新時代的國民英雄'、'警界偶像'……好像上個月電視上還報導過有關他的新聞,你都不關心時事的嗎?” “是嗎?長得還算順眼,不過這樣就被稱為是'國民偶像'還是太誇張了吧。”警隊的狙擊手身上殘留著清洗不掉的火藥味,這樣的事也不能算稀奇。我轉去甜品櫃端了一大杯果仁冰激凌回來,滿不在乎道,“走吧,坐得近一些。” “做什麼?”勘五郎不解地看著我,雖然了解對方的身份,但並不表示狸貓這類生物會喜歡接近危險的火藥味。 “沒什麼,去聽聽故事,說不定可以發展一下警方那裡的線人,對我們將來的工作會有所幫助。”我端著冰激凌向神崎走去,狸貓不情願地努了努嘴,還是端起酒杯跟了上來。 “……最危險的還是跟著海上自衛隊去索馬里巡航的那次喲,要知道,那些海盜手上使喚的都是從走私船上偷運來的武器,有些裝備可不比我們差。”在接近神崎身邊的空座上坐下後,聽見他正在口若懸河地描述著過去的種種經歷,“那一次,我和幾名隊友乘坐直升機,強行登船去解救被圍困在機艙裡的船員……子彈擦過我的頭盔留下了一道烙痕,倘若不借助紅外線夜視儀,在漆黑的夜色下只能看見槍口的閃光……真是畢生難忘的驚險場面哪!” 身邊幾個衣著華麗的婦人們配合地露出驚嘆的表情,有少女遞來粉紅色的記事本,央求神崎簽下大名……眼前的“國民偶像”似乎已經相當習慣這樣的待遇,在駕輕就熟地簽字後,他又握了握女孩的手,那名穿著繡花洋服的少女立刻臉頰飛紅地退了回去。 “似乎……不是什麼很好交流的人啊……”一邊如是想著,我一邊轉過頭,專心對付杯裡快要融化的冰激凌。就在此時,一個小小的人影忽然衝進了我的懷裡,因為衝擊的緣故,杯裡的冰激凌一下扣了下來,完全倒在了我的和服上。 低頭看去,只見一個圓頭圓腦的可愛正太正趴在我的膝蓋上,忽閃著一雙大眼睛直愣愣地望著我。他的頭髮和臉頰上也沾了一些冰激凌,雖然和服弄髒了是件麻煩事,但面對這樣一個清秀可愛的孩子,任誰也不會忍心大聲呵斥他的吧。 “噢呀,吾郎!不是說了叫你不要亂跑的嗎?”一位年輕漂亮的女士緊走著追趕過來,扶起還趴在我身上的男孩,一疊聲地向我道歉,“非常抱歉,是我沒有看好孩子!需要換衣服嗎?可以先到我們的客艙去……” “麗美,出什麼事了?”我還沒來得及說話,一旁的神崎光馬已經站了起來,快步走到這邊,從女士手中接過了男孩。被稱為“麗美”的女子朝我微微欠了欠身,說道:“吾郎剛才亂跑,不小心弄髒了這位小姐的和服。” 誤打誤撞,居然邂逅了神崎夫人和他們的兒子。面對神崎瞬間鬆弛下來的表情,我笑著回應道:“沒關係的,我有帶替換衣物,只要小少爺沒事就好了。” “是嗎,真是抱歉啊,無論如何請讓我陪您去客艙換下弄髒的衣物吧。”神崎夫人一邊鞠躬一邊說著,她是個面貌和順的女子,五官線條柔和,並不顯得精緻漂亮,但配合她細膩的雪膚和嬌小的體格,看起來卻格外柔美。她陪著我回到客艙,換下了弄髒的衣物後交給了洗衣房的服務員。當我們一路談論著福岡當地的風土人情回到甲板上時,神崎先生和勘五郎已經在把酒言歡了。 “……是嗎,你也是衝著那瓶1882年的特級波爾多才上的船?”神崎一手抱著兒子吾郎,一手誇張地在桌上打著手勢,“真有眼光!那個時代的年份酒已經不多見了,更何況產地也特別……對了,我有說過我和法國國際刑警合作辦案的經歷嗎?說起那一次的案子……” “呵呵,神崎先生真是見多識廣,不像我這樣的業餘作家,記錄的都只能是一些鄉野怪談。”勘五郎一邊奉承著一邊轉移話題,“不過我覺得,先生這樣的神射手,倒是很像北海道盛傳的一種妖魔哦!” “什麼,妖魔?” “是的,一種名叫'野鐵炮'的妖怪,我和妹妹去北海道采風時,從當地山民那裡聽說的。”勘五郎調整了一個比較耍帥的姿勢,繼續說道,“鳥山石燕的《繪本百物語》中,記錄了這種北國特有的妖怪——它們的模樣有點像大號的狸貓,但遇見人就會口吐異物,擊中人面部致人死亡。而且據說這種怪物的射擊極為精準,幾乎是百發百中,單從這方面來看,先生和'野鐵炮'還是相當類似的啊!” “是嗎?百發百中的妖怪,聽起來還真匹配啊!”神崎聞言撫掌大笑,勘五郎也收穫了身邊諸多美女的青眼。我走上前去,輕咳一聲道:“打擾了,神崎先生,家兄沒有對您說些失禮的言辭吧?” “喔喔,這位想必就是楓小姐了吧,剛才真是抱歉。”神崎起身與我握了握手,對兒子的冒失再度表示了歉意,“之前聽令兄說了你們在各地遊歷的情形,真是了不起!將來也打算和令兄一樣,當一名靈異風物作家麼?” 沒一盞茶的工夫,已經升級成了作家麼?我回頭瞄一眼勘五郎,只見他從萬花叢中稍稍探出頭來,沖我齜牙一笑:“阿楓,神崎先生說為了正式賠禮道歉,明天會在樓上的西式餐廳內邀請我們共進早餐哦!” ……原來如此,原諒你了! 九月一日,週六,天氣晴好。 在約定的時間內,我和勘五郎來到了位於艦橋二層的西餐廳。令我們意外的是,此番做東的居然不是神崎先生——只見神崎一家身邊還坐著一男兩女,那名身材微胖,穿著考究夏季西裝的中年男子正和神崎頗有興致地聊著什麼。 “哦哦,兩位終於到了嗎?”神崎一見到勘五郎便大聲招呼道,順便向身旁的中年男子引薦,“櫻井先生,這位就是我剛才跟您提到的高野勘五郎和楓小妹。別看他年輕,對紅酒的品位可是相當不錯的喲!” “哦,是嗎?”被稱為櫻井的男子轉頭看了看我們,身旁應該是夫人的美豔女子衝勘五郎抿嘴一笑,女子身旁穿著白色洋裝的圓臉女孩卻急忙低下頭去——我認出她就是昨晚請求神崎簽名的少女。 在神崎的介紹下,我們獲悉了這一男二女的身份——櫻井先生就是此次遊輪遊的幕後老闆。他在日本境內開設了多家酒莊和飯店,此番租下了“藍寶石”號用於造勢,來宣傳他在福岡新開的紅酒酒莊。而神崎則是他在大阪結實的故交——當年櫻井所開的飯店內曾有暴徒製造過人質綁架勒索事件,而幫助他成功瓦解這一危機的,正是神崎光馬。 櫻井先生身邊的女士則是她的續弦妻子,話劇演員出身的響子女士,以及前妻所生的長女美智子小姐。美智子似乎相當害羞內向,除了獨自對付早餐面壁思過外,幾乎不發一語。她的繼母響子夫人卻截然相反,時不時在男人的對話中附和幾句,話語俏皮而不失格調,倒是沒有一般貴婦那種惺惺作態的俗媚。 在得知了櫻井先生的酒莊老闆身份後,勘五郎不出所料地湊上去大獻殷勤,各種奉承各種俏皮話傾囊而出,沒幾分鐘便把櫻井先生逗得捧腹大笑。我則坐在神崎夫人和美智子小姐中間,一邊撥弄著盤裡的吐司和煎蛋,一邊偷眼打量著身邊的羞澀少女。 與她那驚艷奪目的繼母不同,美智子小姐是那種讓人充滿了保護欲的恬靜姑娘,就如同她別在胸前的那朵山茶花胸針一般。暗褐色的小雀斑恰如其分地點綴了粉紅色的面頰和鼻尖,很是惹人憐愛。她握著湯勺在玉米濃湯內來回攪動,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怎麼了?好像有心事哦。”我湊上前去,小聲問道。 “啊,哎……臉上看得出思考的表情嗎?”美智子經我一說,立即又把臉埋了下去,“真、真是抱歉,沒想到會給大家帶來困擾……” “為什麼要道歉?”我往嘴里送了一勺甜品,有些莫名地撇嘴一笑,“只是單純覺得現在的表情有些呆板,昨晚上你找神崎先生簽名時的表情,就很棒啊。” “啊、誒?是、是嗎?”美智子忽然漲紅了臉,實在難以想像她這樣的大家閨秀,竟然會是這樣靦腆羞澀的性格。 “那、那個,請問……聽說你哥哥……是志怪小說作家對嗎?”在感覺親近了一些之後,美智子朝我挪了挪椅子,紅著臉小聲問道。 “沒錯。”我面不改色地扯謊,“不過只是個不入流的蹩腳作家罷了。” “哦,那麼,你們去采風的過程中,是不是經常聽到一些奇怪的異聞?”美智子說著,聲音卻越來越小,“比如說,託夢什麼的……” 咦?我放下手中的牛奶杯,轉頭認真地註視著美智子。雖說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會嚮往任何事物都不足為怪,可是託夢這樣的說辭會出自美智子這樣的大家閨秀口裡,還是讓我有些出乎意料。 “果然啊,聽起來很奇怪吧……”察覺到我的眼神,美智子的聲音壓得更低了,“但是,昨晚我真的夢見了……許久未見的母親……那種感覺,非常逼真啊……” “可以詳細說說麼?”我湊過去,接話道。 “啊,高野小姐……您不會覺得我很奇怪麼?”美智子稍微抬了抬雙眼,但一接觸到身旁繼母那略帶苛責的目光,立即又低下頭去,“……抱歉。” “呵呵,如果不介意的話,等您用餐結束後我們去船舷上透透氣吧。”感覺到美智子和響子夫人之間的微妙氣氛,我主動邀請她到甲板上散步。 甫一離開餐廳,美智子如蒙大赦一般,長長吁了一口氣,表情也有所鬆弛。我拉起她的手跑到船尾,指給她看追隨波浪的海鷗,待她終於笑出聲來後才提議道:“吶,接著說剛才的話題吧?” “很抱歉,因為阿姨她……不喜歡聽到有關我母親的話題。”提到響子,美智子的眉頭又一下現出愁容。雖然並不是那種乖戾的孩子,但看來她也並不能完全與繼母相處融洽,“所以,即使偶爾夢見了母親,我也只敢寫進日記裡。因為經常隨著父親的生意不斷搬家的緣故,我沒有特別要好的朋友,家裡的佣人和管家也經常更換……雖然阿姨待我很嚴厲,可本質上還是個溫柔的好人,而且自從她和爸爸結婚以後,爸爸也經常回家來住了,家裡變得熱鬧許多……啊,抱歉,我一直在說這些沒有營養的話題……” “可以不必道歉了嗎?這樣好像顯得我一直在責怪您似的。”我失笑,對於這樣一名被壓抑了許久的閨中少女,我可以理解她強烈的傾訴慾望,“想說什麼都沒關係,本來就是閒聊嘛。” “……除了聽到有關母親的話題會生氣以外,阿姨她並沒有什麼讓人無法接受的地方。只是,因此家裡所有母親的照片也都被收了起來,這讓我有點難過……昨晚我夢見母親了,非常真實的夢!夢裡我看見她坐在一條鯨魚背上,那條鯨魚躍出水面,我能看見它的眼睛下方有白色的花紋……我似乎是站在船邊,與母親不過十來步的距離,她好像很焦急,在朝我喊著什麼,可是浪花和輪機的聲音太大,我什麼都聽不見……早上醒來的時候,我發現母親送給我的十字架項鍊不知怎麼弄斷了……所以,才會感到有些不安,想找個人聊一下。” “這樣啊,那條項鍊您有帶在身邊麼?”從美智子手中接過那條白金色的十字項鍊,我用靈力仔細探查一番,沒有發現任何不好的東西,便將它交還給她,“可能只是因為航行的緣故吧。脫離了陸地,行駛在茫茫無際的大海之上,有各種各樣的擔憂不安都是很正常的。不過'藍寶石號'是艘設施先進的船,我們的航線距離海岸線也並不遙遠。所以,與其愁眉苦臉擔憂著不一定會發生的事情,不如放輕鬆一些,享受實實在在的旅行不是更好嗎?” “說的也是。”眺望著追逐白色浪花的海鷗,美智子露出了釋然的微笑,“楓小姐真是溫柔……而且,有種大人一樣的氣質,不像我,明明年齡還要更大一些,卻總被阿姨斥責像小孩子。” “哪裡。”我連忙敷衍過去,看來演技還需要繼續加強。 在午餐鐘點敲響前,“藍寶石號”已經抵達了鹿兒島,按照日程安排將做幾小時的停留。在船上晃蕩了一天的旅客們迫不及待踱下船去,在港口附近散步留影,購買食物和旅遊紀念品。我和勘五郎無所事事地趴在船舷上,望著人來人往的碼頭髮呆。 “話說,今晚可就是朔月之夜了。”我小聲提醒著某隻樂不思蜀的狸貓,“雖然抽獎儀式是安排在今晚,不過憑你的修為,還是乖乖待在船艙裡吧。” “胡說!身為三百七十三歲的狸大將勘五郎大爺,怎麼可能因為朔月就白白放棄贏得一瓶百年佳釀的機會!”勘五郎雙手握拳,眼神炯炯道,“不過是一晚上而已,就不信我會撐不過去!” “哦?尾巴露出來了喲。”我斜眼揶揄,狸貓信以為真,忙轉身用手去捂屁股,摸了半天沒發現有任何毛茸茸的觸感,這才驚覺上當,對我怒目而視。 “認命吧,五百歲以下的妖怪在朔月之夜會力量衰弱是很正常的。”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半是安慰半是承諾道,“總之,你今晚就待在船艙裡,我會負責替你把酒帶回來的。” “當真?”原本沮喪的狸貓聞言立馬換了表情,兩眼瞪大可憐兮兮地望著我,“一定哦!一定要帶回來哦!” “廢話,那還有一百萬的獎金呢!”我在心中默默發誓,絕對不能讓這筆橫財落入他手! “餵,你看那是什麼?”正在盤算該如何使詐,不安分的勘五郎指著船下叫嚷起來。我轉頭望去,只見六名工人正在一名男子的指揮下,協力往船上搬運著什麼東西,雖被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但從體積和工人繃緊的手臂肌肉來看,裡面的東西應該不輕。 “真奇怪,按理來說這艘船應該是純粹的觀光郵輪,怎麼會半途停下裝貨?”勘五郎手搭涼棚張望了好一會兒,忽然想到,“不會是今晚宴會需要的食材和酒吧?” 此話一出,狸貓再也待不住想要上前一探究竟了。我跟在後面正想叫住他,卻被突然出現的響子夫人攔了下來。年輕的夫人手中提著一瓶紅酒,另一手捉著兩個酒杯,風姿綽約地擋在勘五郎身前:“高野先生,能否賞光一起喝一杯呢?我對您早餐時敘述的那些風物誌怪很有興趣。” “啊,當然沒問題,承蒙您的賞識!”狸貓一見酒就像丟了魂,立即跟著響子在甲板上的休息區坐下,小酌起來。我識趣地想離開,卻被響子挽留,還叫侍應生送來了果汁。我只好捧著果汁坐下來,心不在焉地看響子夫人被狸貓的笑話逗得誇張大笑。 “櫻井夫人,請問這艘郵輪還可以裝貨嗎?”閒聊了一會兒,勘五郎想起剛才看到的一幕,隨口問道。 “是啊,船艙一共七層,除了甲板上的三層用於活動和宴會以外,艙內的四層之一就是專屬貨倉喲。”響子往自己杯中續了些酒,似乎並不介意談論此事,“您指的是剛才工人搬上船的那些東西吧?那是我一個朋友請求我幫忙托運的。他是個遠洋捕撈船的船長,此番要到沖繩去參加夏季捕蟹,可惜新採購的蟹籠卻遲到了,沒能趕上開航日。他請我幫忙把這些蟹籠從鹿兒島帶到福岡,以便節省一些運費。” “哦,原來如此,夫人真是位熱心腸的好人。”一聽與吃食和酒並無關係,狸貓立馬沒了興趣,待瓶中酒所剩無幾後,我們與響子便各自告辭了。 酉時過後,天空徹底地暗了下來。 相比艙外一片寧靜的深藍色大海,此刻船艙內卻是張燈結彩、熱鬧非凡。眾人期待已久的抽獎晚宴即將開始,按照船票上附加的抽獎說明,每一名旅客所持有的票根上都有一組特別的數字條碼;今天晚宴結束時,會由船主櫻井先生抽出五組數字,與之匹配的五名號碼持有人便是中獎者,獎金從十萬日元到一百萬不等,當然,還包括許多小禮品,以及狸貓念念不忘的那瓶特級紅酒。 待夜幕完全降臨後,勘五郎果不其然開始感到不適。雖然還可以勉強保持人形,可狸貓那條標誌性的圓尾巴卻是再也藏不住了。不得已,他只得千叮嚀萬囑咐地將船票交到我手中,一邊可憐巴巴地目送我出門,一邊埋怨自己上船時怎麼就沒有選擇變成女身——因為女孩子穿的禮服長裙是可以用來遮住尾巴的。 我將船票放進貼身的衣袋內,手持餐盤穿梭於各個自助式吧台間。大多數賓客都在談論即將開始的抽獎,從各自的號碼是否吉利到獎品的價值和獎金的可能用途……我找了個沒有人注意的位置,開始專心注視著餐廳前方、舞台正中央的抽獎箱。 衣袋內的兩張船票,一張號碼為07146,另一張為07147。抽獎機會只有五次,獎品排序由低到高,我要在櫻井先生抽出二等獎之後的短暫時間內,將抽獎箱裡的所有號碼都變成我持有的其中一個!所以在抽獎開始前,我需要在抽獎箱內灌注入大量念力。 時鐘敲響了九點,櫻井先生在一片掌聲與喧嘩中走上了舞台。晚宴的主持人在進行最後的煽動,現場氣氛已然到了鼎沸的程度。待燈光暗下來,唯有聚光燈打亮了抽獎箱時,現場瞬間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盯著櫻井先生的右手,現場安靜得連倒酒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船艙內的中央空調散播著陣陣寒意,沒有人注意到,正有絲絲縷縷的煙氣從中蔓延,逐漸擴散到整個會場。 五等獎揭曉了,後排的人群中傳來一聲欣喜的歡呼。一名身材嬌小的女子正捧著男友的臉,跳起來獻上祝賀的熱吻。 四等獎,又是一聲歡呼,人群中開始傳出失望的欷歔,但更多的還是期待的熱望。 三等獎,中獎的年輕人被同伴潑了一身香檳,人群中似乎有些騷動。我定了定神,沒空顧及那突然襲來的一陣眩暈。 二等獎……等等,怎麼回事?如果說是因為中獎激動而暈倒,那人數也未免太多了一點…… 來不及深入思考,會場中的賓客開始一個接一個倒下。櫻井先生用左肩支撐著抽獎箱,右手伸入其中想掏出最後一個號碼,然而卻體力不支,就勢倒在抽獎箱上昏迷過去。我扶著椅背,試圖站起來查看情況,可是卻同樣渾身無力,腦海中已亂成一團……就在此時,我感到黑暗中有一雙看不見的手摀住了我的口鼻,然後,便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再度醒來的時候,我已被凜冽的海風迎麵包圍。 眼前是一望無際的遼闊海面,沒有船舷的遮擋,甚至連腳下那踏實的甲板都沒有——我被結結實實地綁在了一把實木椅子上,關進了一個巨大的鐵籠內,整個人懸掛在船舷之外。我四下張望,發現左右還有五個相似的籠子,裡面都有被捆住的人。右側的依稀是個年輕女子,我認出她是之前見過的神崎先生的仰慕者之一;左側籠子裡則是神崎先生的小兒子吾郎。眼下,籠裡的人們已經陸陸續續清醒過來,有人一睜眼便發出驚叫,而更多的則是“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之類的叫喊。我身旁的小吾郎抬眼遍尋不著父母的身影,咧開嘴哭了起來。 “好久不見了。”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藉由船上的擴音器飄散在海面上,打斷了人們的哭叫聲。我一驚,舉目四顧,自然是不見人影。但我很快便意識到,這個聲音不是在向我,或是籠子裡的任何一個人打招呼——在距離“藍寶石號”數百米開外的地方,此刻正停泊著一艘小船,小船上的照明燈動了動,顯然上面有人。 “久違了,神崎君。”沙啞的聲音再度響起,一束燈光劃過漆黑的海面,投射到遠處那艘孤零零的小船上。船上的人影呼喊著什麼站了起來,雖然看不清楚面容,但從身形和聲音上來判斷,應該是神崎光馬先生無疑。 “十五年未見,今日能夠在如此美麗的大海上重逢,不知你是否和我一樣,興奮得幾乎站不穩腳跟呢?”擴音器中傳來一陣壓抑的笑聲——與其說是笑,不如說是鬣狗的哭嚎更加貼切,這壓抑而不自然的笑聲讓所有人心中都禁不住生出不祥之意,“先別激動,此次不過是老朋友久未謀面,相邀來一起玩一場遊戲而已。一個與你'國民偶像'、'狙擊英雄'稱號非常相稱的遊戲……你腳下的帆布里面有一把狙擊步槍和十發子彈,請你把槍拿到船頭架設好……不,我建議你不要試圖把槍當船槳使,我現在控制著整個'藍寶石號'的運行,你應該知道憑這種小救生艇,在正常行船速度下是不可能靠近郵輪的。” 小艇上的人影直愣愣站了一會兒,很快便依言架設好步槍,並趴在船頭擺出了射擊姿勢。對於神崎的配合態度,聲音的主人似乎相當滿意,擴音器裡又是一陣陰森的笑聲,命令道:“很好,接下來,請聽我講解一下游戲規則……務必要聽清並嚴格遵守喲!” “藍寶石號”上的甲板燈光霎時全亮了,雖然看不到船上此刻的情形,但從悄無聲息的艙內和靜寂的輪機艙來判斷,“藍寶石號”的確是已被完全控制。我聽見甲板上傳來一聲驚呼,似乎是響子夫人的聲音。 “看清楚了嗎?在你正前方八百米左右的甲板上,此刻正有六位無辜國民等待著你的拯救——當然,船舷下蟹籠內的六位也是如此。此外整艘郵輪所有近千名乘客的性命,也都掌握在你的手中……怎樣,非常有成就感的挑戰吧?你剛入警隊那會兒,不是最期待在這種大場面中有所表現麼?現在,我來陳述一下游戲規則:甲板上的六位人質腳下,是一條機械傳送帶,等下我開啟啟動按鈕後,他們會以勻速向右滑行,在他們頭頂上方、椅背的頂端,我粘了一枚小玻璃瓶,瓶身上貼有條形碼,一旦人質滑行到傳輸帶的終點——就是那台紅外線掃描儀的位置,瓶身上的條形碼被掃描,船舷外的蟹籠就會打開,被綁在椅子上的人質就會墜入大海……所以說,你所要做的,就是在條形碼被掃描前打碎他們頭頂上的瓶子。雖說今天海上似乎有些微風,不過,這種程度的'遊戲'應該完全難不倒'狙擊英雄'的你吧……” 聽完擴音器內陌生男子的講解,船舷內外的人質哭成一片。叫得最響的當數響子夫人,話劇舞台上優美動人的嗓音此刻化為尖銳的破鑼,正歇斯底里地尖叫著:“混蛋!混蛋!快放開我,是我啊!響子啊!你們一定弄錯了,快點放開我!” 看來,中午時候的偶遇不是巧合,那些工人搬上“藍寶石號”的,絕不僅僅是現在困住我的蟹籠那麼簡單……正思索著響子所擔任的角色和脫困的方法,身邊的一扇舷窗忽然被推開,探出一張尖尖的狸貓臉,小心地跳到蟹籠頂部,壓低聲音問道:“沒事吧?” “……不過,為了增加遊戲的趣味性,我還增加了一條補充規則:一旦此次遊戲中生還的人質少於六人,即被誤中和墜入海中的人質大於六人時,我將引爆'藍寶石號'上的炸藥,殺了所有乘客!”未及回答,話語已被擴音器中亢奮的叫囂打斷,隨著他的話音,船艙內外發出更為驚恐的尖叫,“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不射擊,這樣至少可以保證至少傳輸帶上的六人都能生還……如何,我是個很為玩家著想的規則制定者吧?不用緊張,就當做是普通的移動靶射擊遊戲嘛,只不過靶子都是真人,不是更刺激嗎?啊哈哈……” “混蛋!混蛋混蛋!”響子夫人似乎徹底崩潰了,此刻身處傳輸帶之上的她,似乎已全然沒有了優雅迷人的氣息,只顧涕淚橫流地尖聲嘶叫道,“你說會解決那小婊子和老頭我才答應幫你上船的!財產……財產我會分你一半!放、放了我……不,財產全給你也無所謂!快點把我放開……” “響子,你竟然……”頭頂上方的甲板上傳來櫻井先生的聲音,看來,他也是十二名人質中的一員。 “傻瓜,被利用了。設計到這種程度的裝置和計謀,用腳趾頭想也知道絕不會是為了櫻井先生的財產。”我試著掙了掙繩子,發現捆綁得異常結實。狸貓探頭下來想幫忙咬斷,無奈肚子被卡在了柵欄之間。 “算了,你就待在那裡。”唯恐它進來後就再也出不去,我連忙制止它,小聲道,“現在艙內情況怎樣?除了你之外還有其他可以自由行動的人員嗎?” “恐怕沒有了,大多數人都被關押在了抽獎儀式的大廳裡,那裡有持槍的看守;除此以外輪機艙和船長室裡也有劫匪,大致在六七人左右,船長室裡操控擴音器的只有一個。我因為現了原形,不得已躲在床底下打瞌睡,這才逃過搜查。”勘五郎從柵欄之間抽回脖子,講述道。 “明白了,不管對方是出於什麼目的,他們肯定是衝著神崎先生來的,而且……這應該不是我們之前遇到過的那種簡單仇殺,他們真有可能殺掉整船的人!”我望了眼左右,姑且不論傳輸帶上的,蟹籠內幾乎都是與神崎光馬有關的人。雖然沒見到麗美夫人,不過我猜測,她應該就在傳輸帶上……耗費如此周章去對付一個特警狙擊手,對方有何來歷?為了什麼?這種明顯帶有“電車難題”色彩的“遊戲規則”設計,很難想像只是普通意義上的尋仇……況且,即便不論歹徒的手段,在這種有風無月的動盪海面上,六發子彈能夠全部命中的可能性幾乎為零。無論開槍與否神崎都已經被推上了“劊子手”的位置,所不同的是,這次他所瞄準的,全部都是無辜者! “大意了,要是在宴會廳裡沒有光顧著抽獎箱就好了……”我有些懊惱,然而隨著回憶,絲絲縷縷的異像也在腦海中一一閃現:那時的空氣中,似乎有著異樣的氣味,以及最後捂上口鼻的,那雙看不見的手…… “楓,你在想什麼?”狸貓在籠子上面催促,“快點,我們接下去要怎麼辦?” “你現在還能使用什麼程度的力量?”我回過神來,抬頭問道。 “呃……可以分身、變大、製造一些短時幻象……我想催眠應該也沒什麼問題。”情況緊迫,狸貓也不敢誇大,試了試體內的靈力,它一五一十回答道。 “可以了,你先分身去貨艙,盡快找出他們安放的炸彈,解除引爆裝置,如果辦不到,就想辦法把整個炸藥包丟進海裡。”沒有辦法了,只能在盡可能減少人員傷亡的前提下作出有限的安排,“我猜他們應該是藉著搬運蟹籠上船後的間隙安裝的炸藥,所以最有可能是就近安裝在貨艙……解除炸彈後就去船長室,解決掉那個'規則制定者',他應該會通過擴音器向同夥求救,你就留在那裡,在天明前盡可能減少他們的人手,同時向海岸警衛隊發送求救信號。”我一氣說完所有的佈置,盡量以平靜的語氣掩蓋心中的忐忑——眼下,船舷外和傳輸帶上包括我自己在內的十二名人質,只能聽天由命了。 “明白了!”狸貓聞言轉身,正作勢要跳回船艙,忽而又轉回頭,“楓,你可不許死啊!” “放心,我自有能夠保命的辦法。”雖然是一場未知生死的豪賭,但在結果未分曉前就先行洩氣可不是我的風格,“你也自己小心!” “知道了!”狸貓的圓尾一甩跳入舷窗中,轉眼就消失在黑暗的船艙內。 在異常凜冽的冷風中醒來,睜開雙眼,看到的卻是毫無遮蔽的滿天星斗。 怎麼回事?這裡是什麼地方?我應該是在“藍寶石號”上的宴會廳內期待大獎的揭曉啊,發生了什麼事?船在那裡? 我一骨碌跳起來,發現自己被獨自留在了一艘小救生艇上,四周一片寂靜,唯有深藍色不斷湧動的海水伴我左右。 “藍寶石號”停泊在數百米開外的海面上,燈火闌珊。我連忙跳起來,揮舞著雙手大叫大嚷以求船上人的注意——雖然不知道是出了什麼事,但就目前來看,趕緊回到船上才是上策。 船上的燈打開了,一束強光直直地投射到我身上,刺得我幾乎睜不開眼。船上的人顯然發現了我的存在,然而奇怪的是,船並沒有靠過來的意思,只是通過擴音器傳來了一個陌生的問候: “久違了,神崎君。” 誰?什麼情況? “十五年未見,今日能夠在如此美麗的大海上重逢,不知你是否和我一樣,興奮得幾乎站不穩腳跟呢?”沙啞的聲音,似乎刻意壓低的詭異笑聲,然而,當記憶鎖定在十五年前,我還是快速搜索到了這個聲音的主人——石田? 那個與我同期的狙擊手,在我們第一次出任務中就因為違規而受到處分,之後便辭去警職銷聲匿蹟的石田?他現在來找我做什麼? 出於特警的反射神經,我立即趴下縮入船艙內。等待許久,耳邊並沒有傳來子彈的呼嘯,相反,從船艙的帆布底下傳來熟悉的觸感。 “……你腳下的帆布里有一把狙擊步槍和十發子彈……”雖然不知道石田打算做些什麼,但就目前而言,我除了架槍並沒有什麼更好的選擇。我從帆布中掏出子彈和槍,這是一把蘇式德拉貢諾夫SVD狙擊步槍,相當老舊的製式,如今只能在黑市上找到。我將槍支架設在船頭,此刻船上的燈也全部打開了,我瞄了一眼甲板上的情況,眼前的一幕讓我渾身僵硬了。 六個人,被懸吊在鐵籠之中,垂掛在船舷外;還有六人,似乎被捆綁在椅子上,在甲板上一字排開。這彷彿記憶中海盜劫持情景重現一般的景象讓我遍體生寒,一股警察特有的憤怒油然而生。 石田,你究竟打算做什麼! 沒等我仔細思考,他便已開始陳述所謂的“遊戲規則”:“……瓶身上的條形碼被掃描,船舷外的蟹籠就會打開,被綁在椅子上的人質就會墜入大海……這種程度的'遊戲'應該完全難不倒'狙擊英雄'的你吧……” 此時此刻,我只想跳起來大吼——為什麼要做出這種事?為什麼要脅迫我來參與這種可惡至極毫無人性的“遊戲”?是因為嫉妒嗎?嫉妒與他同期的我功成名就,所以要用這種方式來挑戰我,毀了我的聲名?可是,當初讓他離開警隊的又不是我,不至於…… 等一下,難道……是因為那個罪犯? 記憶飛速地向前倒回,我清晰地回憶起當年第一次擊斃犯人時的場景——沒錯,在我開槍之後,石田的確有調轉槍口向我瞄準,這也是他受到處分的主要原因……難道,那個罪犯…… 已經來不及去揣測緣由了,這一定是個天大的誤會!我放下槍跳起來,雙手揮舞著大喊大叫,試圖向石田解釋當時的情況……然而徒勞無功,“藍寶石號”距離我至少八百米遠,不借助工具根本無法聽到我的聲音。而另一方面,石田則在擴音器中有條不紊地講述著他的佈置,似乎從一開始他便沒有聽我辯白的意思。 “……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不射擊……我是個很為玩家著想的規則制定者……”石田單方面的講話還在繼續,而我只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除了聽從擺佈,別無他法。 在明白了這一點後,我再度趴下身子,調整好槍的高度和準心——身為狙擊手的驕傲和自信佔了上風,既然你選擇用狙擊來一決勝負,那麼,我就用我手中的子彈,來粉碎你的陰謀! 我將眼睛貼到瞄準鏡前,仔細觀察數百米外,靜靜停泊著的“藍寶石號”。甲板上除了人質,什麼活物都沒有;船艙內也是一片漆黑,根本無法瞄準。可惡的石田,他早就料到了我的一切行動,並且排除了所有我可能打破他“遊戲規則”的機會! 然而很快,我就連拖延時間的機會也被一併剝奪了——甲板上的傳輸帶啟動了,從瞄準鏡裡,我看見被綁在椅子上的人質們開始緩緩移動。從速度上來判斷,每個人質從起點抵達掃描儀大約需要三分鐘,我只有這點短暫的時間用來瞄準、移位和射擊……我將子彈上膛,先瞄準了船上的一盞航燈——子彈擦過航燈打在了一邊的牆壁上,引來一陣尖叫。通過彈坑我計算出了風速和風向,調轉槍口,瞄向移動中的第一名人質。 九發子彈,六個瓶子,十二個人……以及船上的千餘名乘客,就在此一舉! 位於首位的是一名年輕女優,我記得她在首航之日上與我攀談時的嬌俏模樣,此刻,被五花大綁於傳輸帶上的她,卻顯得蒼白而單薄。剛才的槍聲令她縮緊了脖子,瓶子和頭頂之間出現了十公分左右的距離。我深吸一口氣,穩住心神,扣動扳機——“砰!”槍響了,我從瞄準鏡中隨即看見她的頭頂瑩光四濺,那是被打碎的玻璃。來不及關心那名失聲痛哭的女子,我將視線轉到下一名人質身上。 第二人,是我的好友櫻井。 雖然做出了全員解救的決定,可當面對老友那張充滿恐懼與哀求的表情時,我還是猶豫了——沒錯,按照石田的規則,我只要保證六名人質獲救就可以贏得絕大多數乘客的安全,沒有必要拿自己的狙擊技術冒險。 可當我瞄了一眼櫻井腳下所對應的蟹籠時,適才的猶豫便被全然打消了:櫻井腳下的蟹籠內坐著他的女兒美智子。我知道響子夫人一直未能生育,美智子是他唯一的骨肉,石田早就想好了一切逼我就範的手段! 我退出彈殼,重新上膛瞄準。櫻井是個高大魁梧的男人,雖然也在盡可能地蜷縮起身體,可玻璃瓶距離他的頭頂也最多不超過兩英寸。我在心中默數了五下,堅定決心,將十字線對準了櫻井的頭頂上方。 “砰!”瞄準鏡中的玻璃瓶應聲而碎,我籲了口氣,將視線投向下一個。 位於第三位的,是櫻井的續弦夫人,響子。 當目光鎖定在她身上時,我的心下不禁一沉——與之前兩人乖順的表現不同,響子不知受了什麼刺激,正全力掙扎著試圖擺脫椅子和繩索的束縛。雖然看起來有固定措施,但整個椅子仍在她的掙扎作用下來回晃動,根本無法瞄準! “啐,笨蛋!”我看了眼她腳下對應的蟹籠,裡面果不其然是一位重量級的人質——某位市議員的女兒。 只能硬著頭皮上了。我用左手抹了把額頭上沁出的汗珠,退出彈殼,眼神緊追著在椅背上晃動的目標——不得不承認我已經老了,雖然敏捷依舊,面對即將響起的槍聲我已經沒了期待,彷彿胸中的野獸已經厭倦了獵殺,渴望蟄伏休憩,此刻卻不得不挺起老邁的身軀,再一次磨礪爪牙為名譽而戰! 槍響了,可並沒有瑩光亮起,我射失了! 來不及多加考慮,響子已經在傳輸帶上滑過三分之二的距離!而因為受到槍聲的驚嚇,此刻她嘶吼掙扎得更加激烈了。我推上子彈,幾乎是咬緊牙關橫下心來擊出了第二槍——萬幸,這次中了!子彈貼著響子的髮際線在椅背上咬了個凹槽,連帶著玻璃瓶一同粉碎。 還剩下五發子彈,三個目標,有勝算! 我抽出有些僵硬的食指,在衣襟上拭了拭掌心的汗珠。前三名人質的成功解救令我信心大增,可當我看清第四名人質的容貌時,卻彷彿被一盆冷水從頭淋到腳底——該死的石田!第四把椅子上坐著的是我的妻子麗美,而她腳下籠子裡的是我們的獨子吾郎! “混蛋!怎麼可以……”我感覺到自己的聲音在微微顫抖,手指伸了好幾次才固定到原來位置。從瞄準鏡裡我看得異常真切,麗美沒有掙扎哭喊,只是臉色慘白地望著我,嘴唇微微啟合似乎想說些什麼。風比剛才更大了,兒子的哭聲隱約傳來,幾乎將我的心臟捏成一團碎片! “可惡,可惡可惡!該死,石田你這混蛋!”我徒勞地詛咒著,發誓回到船上後第一件事便是將石田生生撕碎!可眼下我仍然要服從於他的安排,回到位置上,努力控制住身體不由自主產生的顫動。平日里我並不是個虔誠的信徒,除了家中年關日常的神道儀式外,幾乎從不敬神。然而此刻,我卻忍不住向上帝、向神佛、向天照大神和月讀命尊,向一切我可以想起名字的神明祈求,這一槍一定要擊中目標!反复深呼吸了五六次,我勉強端起槍來,盡可能不去看麗美的雙眼,咬緊雙唇,扣下扳機…… “砰!” 沒有飛濺的碎片,沒有閃爍的瑩光,可手指卻傳來異樣的觸感——那是狙擊手的第六感,擊中什麼的感覺——我看到麗美慢慢向後仰起頭,一道紅線從她的額角流出,劃過面頰,沿著她白皙的頸項,一路滑向地面…… 我的大腦霎時一片空白。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偏偏是這一槍…… 吾郎的哭聲還在耳邊迴盪著,我已經無法思考,只得機械一般抓起槍重新退彈、上膛,將眼神投向那個燈光下比雪花還要蒼白的人影,以及她臉上那一道刺目的紅線……我要救她!我要救我兒子!我要救他們!在這種壓抑到幾乎狂亂的情緒作用下,我幾乎是咆哮著扣緊扳機,朝著妻子的頭頂連擊兩槍…… “砰、砰!” 還是沒有瑩光出現,兩顆子彈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 麗美距離紅外線掃描儀射出的紅線越來越近,那道紅線就像是劃分了兩個世界的生死界限,左右了我人生的存續更迭……我絕望地看著麗美漸漸滑向那條紅線,從無意識下移的瞄準鏡中,我看到吾郎哭成一團的小臉……動起來!身體!我的手指和心中的野獸!動起來啊!我要救我的兒子!再一次就好,再讓我射擊一次!賭上我“國民英雄”的名譽也好,今後再也不能從警……不,哪怕是要我的性命也無所謂!誰來幫助我?讓我再射擊一次…… 手指依然僵硬得無法動彈,我顫抖著望著即將發生的一切,巨大的絕望感如同禿鷲翅膀的陰影,層層疊疊籠罩在我的頭頂上,籠罩在陪伴我十幾年、驅使我射擊的那頭野獸頭上……瞄準鏡在我顫抖的手臂中不斷偏移,這時我看見了吾郎之後的那個蟹籠,裡面坐著那位奇異的風舞作家的妹妹,楓小姐。 彷彿受到什麼力量感召一般,當我的視線一接觸到她的雙眼,似乎便有一種安定心神的力量灌入——不同於所有人質的緊張慌亂,她看起來神態自若,正口型清晰地向我傳達著她的指令: “不、要、開、槍!” 什麼? 僅僅是猶豫了一瞬間,只聽到“嘩啦”一聲,吾郎的蟹籠打開了。 “哈哈哈,神崎,沒想到吧?你也有今天,你也有眼睜睜看著至愛之人在眼前死去的今天!親手射殺妻子的感覺如何?親手射失害死兒子的感覺如何?混賬東西,你不是最喜歡在劫持現場出風頭的嗎?我的叔叔,從小撫養我長大的唯一親人……因為被那家投資銀行所騙失去了所有養老金,只是這樣被逼無奈地反擊,你卻非要當場置他於死地!我要讓你也嚐到同樣的滋味,我要讓你也感受到同樣的悲傷絕望!詛咒吧,詛咒你殺人的手!詛咒你自己親手犯下的罪行!你的後半生就在不斷的自我詛咒中悲慘地度過吧……” 石田通過擴音器聲嘶力竭地叫囂著,可我已經什麼都聽不到了。如今佔據我整個腦海的,只是一片茫然,以及隱隱約約、細若蚊吟的歌聲……沒錯,是歌聲?在這空曠冰冷又絕望的大海裡,怎麼會有歌聲呢? 那名少女,安穩地坐在蟹籠裡的少女,她在唱歌? 海面上忽然湧起了巨大的浪濤,無數和聲從海底湧上來,巨大的扇形尾翼拍打著海面,激起絢爛的銀色浪花,匯聚到“藍寶石號”的周圍——是鯨群!那些美麗的白色條紋……是逆戟鯨!無數鯨魚用背脊、嘴、尾鰭不斷交替起伏,將吾郎頂出了水面! 我激動得尖叫失聲,完全忘了手中的狙擊槍。蟹籠又一次打開,楓小姐也隨之落下,鯨群穩穩地接住了她,這一魔法般的場面此刻真真切切地發生了! “怎麼回事?引來鯨魚搶食了嗎?很好,你就看著你兒子變成魚餌吧……什麼,不可能!海上自衛隊不可能這麼快上船!你們……退後,我手上有炸藥!別過來……唔……咿呀啊啊啊……” 擴音器中傳來的雜音讓所有人精神為之一振:什麼?海上自衛隊已經登船了? “看來,總算是趕上了呢。”躺在柔軟的鯨魚背上雖然沒有危險,但一直處於波峰浪底的顛簸中也並不好過。我吐了口腥澀的海水,努力抬起頭望向東方的一抹魚肚白,“朔月總算過去了。” 待到真正的海上自衛隊趕到時,已經是早上九點。調查和追捕隨即展開,大多數乘客都還顯得有些搞不清楚狀況。我和吾郎早已回到船上,此刻只能用毛毯代替濕透的衣物,等待調查結束。 待自衛隊進入船艙搜查後,我找了個清靜的角落,與恢復人形深藏功與名的勘五郎會合——黎明前船長室內的騷動便是他搞的把戲,一切如我所料,炸藥就被藏在貨艙裡,此刻已被投進深海。而船長室裡的石田也對勘五郎變出的幻象信以為真,自亂陣腳從而束手就擒。 唯一出乎我預料的是,此番被捕的劫匪只有石田一人——他的同夥在聽見騷動後馬上便自行逃離了“藍寶石號”,絲毫沒做任何試圖營救他的努力。 “還真是不靠譜的同伴啊!”狸貓不知從哪裡找來瓶烈酒和一些點心,一併遞給我示意喝一點驅寒,“不過託他們的福,預想中的危險交鋒計劃幾乎完全沒有派上用場,也算是走運了吧。” “有些奇怪……”我喝了口酒,感覺渾身一熱,但腦海中卻始終有一塊混沌的寒意深深蟄伏在思緒的最深處,化解不能,“雖說劫持失敗丟下同夥逃跑並不算什麼新鮮事,可他們走得也太乾脆了些——什麼都沒有帶走,無論是同夥還是錢財。而且就算他們能逃得了一時,石田的被捕也可能會讓他們全軍覆沒……我不認為能幫助石田策劃如此程度綁架案的犯罪團伙會犯下這樣的低級錯誤。” “是有些奇怪,而且這樣想的話,他們遺棄石田的舉動更像是對待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卒,而不是整個計劃的決策者。”勘五郎拿回酒瓶往口中倒了一口,回憶道,“當我利用幻術制服他時,石田一直在叫著'紅葉大人'這個名字。” “什麼,紅葉?”我一怔,轉頭追問,“不會是……那個'紅葉'?” “我不知道,除了名字他再沒有說出什麼。”勘五郎難得地皺起了眉頭,但隨即又恢復了平日里那張玩世不恭、油嘴滑舌的狸貓臉,“算啦,別多想了。多虧你用歌聲傳遞靈力招來那些鯨魚,不然吾郎小弟和蟹籠裡的那些人可就性命難保了。雖然沒有贏到酒和獎金有些可惜,不過事後應該可以獲得保險金賠償,這樣的結局對於這次旅行來說,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不是嗎?” 不幸中的萬幸?或許如此,只有一人除外——整艘郵輪千餘名乘客中,唯一的死者就是神崎麗美太太。 搜查結束後,“藍寶石號”繼續按原航線向福岡駛去。海上自衛隊隊員們逮捕了石田和神崎,也向所有當事人詢問了簡單口供——石田堅稱整個計劃都是他一人策劃並實施的,通過事先設局追求因為無法生育而擔憂地位的響子夫人,利用她想害死櫻井先生和美智子謀取財產的想法,將蟹籠和炸藥運上“藍寶石號”;等到所有人都聚集到大廳參與抽獎時,再通過中央空調釋放乙醚,將現場所有人迷倒……至於目的,則是報復神崎在十五年前的狙擊任務中射殺了他的叔父,以及徹底毀掉他“國民英雄”的聲譽……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已經成功了。”當看到被帶出船艙的神崎光馬時,我將手中的點心隨手丟給了船舷下一頭撒嬌的小逆戟鯨,“那個男人,警隊中的狙擊神話'野鐵炮',已經被他摧毀了。” “啥?”狸貓不解地轉回頭,“雖說是殺人,可是在那樣的情況下……應該不會被重判的吧?” “不是法律的問題,而是他已經從內而外被打敗了。”望著低垂著頭,目送妻子被抬上巡邏船的神崎光馬,我忽然感到一陣淒涼——那個兩天前還意氣風發受人追捧的男人,如今眼神宛若死灰,毫無生氣,“作為一名狙擊手,一直以來支撐著他的是堅信不疑的信念和自信,而今這兩樣東西從他身上都已經看不到了——這正是石田處心積慮十五年所要達到的目的!” 眼前的這個男人,恐怕一生都無法從懊悔與自責的噩夢中醒來。 他已經無法再開槍了。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