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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三章一生獨為君癡狂

天眾龍眾·龍帝釋天 张瑞 21264 2018-03-11
人間春花秋月,良辰美景。因心無依歸,沒了當初的肆意灑脫,少了遊逛的心情。雀池山草長鶯飛,山清水秀,卻沒有勇氣面對雙親寬慰的笑臉,故不敢回去。小仙山百花齊放,奼紫嫣紅,只會更加地觸景傷情,更不在考量中。 紫凰心緒糟亂,在天地間晃蕩多日後,有種天大地大不知何去何從的感覺。人世間除了夙和,便只有柳醉生和棕棕了,紫凰回來後一直尋不到棕棕。百年前棕棕已有了靈根,身上又有熙元府邸的印記。若成了妖,斷不會被同類所傷,以它之聰穎更不會留在人多的地方。但紫凰尋遍四處,也不曾打聽到棕棕的下落,倒是好生納悶了許久。 紫凰糾結了幾日,終於步入了柳醉生的家門。小小的院落中已滿是落葉,屋內擺設已是厚厚的一層灰塵。紫凰說不出是失望還是竊喜,此時還沒有整理好自己心情,也不知道到底想要同柳醉生分說些什麼。如今不見,自己可光明正大的鳩占鵲巢靜靜心,好好想想以後怎麼辦才是。

紫凰走到柳醉生的原形處,手指一點點勾畫著書上斑駁的印記。千年的柳樹三個人都圈不住的樹幹,枝椏迎風搖曳,根深葉茂鬱鬱蔥蔥好不養眼。紫凰見柳醉生本體如此,便知她身上的傷已好得七七八八,心中的擔憂去了大半。親自動手收拾了柳醉生的小院和屋子,心安理得在這了無人煙的峽谷深處住了下來。 紫凰不管外面如何,安安心心住了月餘。在這樣安靜又安心的地方,每日晨起修煉,夜晚打坐。雖沒了妖丹,不知修為儲在何處,可每次修煉時吸收靈氣的速度比以前要快很多,筋脈也比以前寬敞,強韌了許多。此時紫凰總算是知道,為何爹爹會不擔心妖丹之事了。這般的感覺不像沒有了妖丹,倒像整個身體成為了妖丹,處處可淬煉。紫凰忘卻了所有煩惱後,倒覺得修煉也是件快樂,簡單又美好的事了。是以,紫凰一日比一日地神清氣爽,噪雜的心思也終是冷靜了下來,心中難堪、慌亂、迷茫逐漸散去。

微風清涼,月輝如水傾瀉在山山水水上,宛若給寂寥的山谷鍍上一層銀箔。這樣靜好寂靜的深夜,彷彿抬眸間可攬盡銀河美景,伸手手可摘天際最高處的星辰。 紫凰倚坐在柳醉生原身的柳樹的頂部,把玩著裝有丹果的白玉瓶。那日去東天寶庫本也是為了找顆丹果,卻沒有找到。不想卻臨時起了貪心,抱走了庫內所有美酒佳釀。世人都雲:佔小便宜吃大虧。怎成想喝了他家幾口美酒,卻賠了夫人又折兵,吃了那麼大的悶虧。 紫凰每每憶起那夜的烏龍,只覺得好笑,心中卻一點懊惱和後悔都沒有。偶爾也會被種類似甜蜜與舒暢佔據了,帝霄那些下意識的忍讓和寵溺,以及不經意顯現的在乎,彷彿被篆刻心間一樣,至今回味無窮。可惜的是紫凰尚不覺得自己吃虧,可帝霄一早起來,卻還覺得被佔了便宜,這事如今想起來,端是憋屈的很,又出奇的好笑。

紫凰直至次日才在東天寶庫中找到這丹果,卻又碰上了故意來找茬的丹蟬與鳶夕。現在想來丹蟬也是故意挑撥離間,可便是當時就知道她的本意,紫凰還是忍不住的會憤怒、委屈和不安。是以,才會有回去的那場無理取鬧。可帝霄到底是變了,以往的百依百順,便變得猜忌多疑。雖知道他的不安來源也能明白他心中的慌亂,可到底是不被信任了,似乎也是回不去兒時的簡單。一切的一切,都讓紫凰煩惱又累心,一時都不能再忍受這樣的叵測與自己的善變無常,這才臨時起意,要走的遠遠。 紫凰拿著白玉瓶拋來拋去,當初想到柳醉生心思敏銳,開始來投奔時,還害怕自己露出半分端倪,被她猜出來龍去脈。遊蕩了數日,想好說辭才敢來找她,沒曾想居然得了那麼好的一個住處倒是撿了個便宜。如今也算是想開了,事已至此不管結果如何,也已不能再糟糕了,破罐子破摔直接告訴她真相便是,她若敢取笑,不給她丹果了。

紫凰抿了抿唇,無限鬱悶地想到若非為這顆丹果,自己何至於連家都不敢回了。雖然本來也不想回家,可現在的意義完全不一樣。想來爹娘肯定一早就收到了東天的消息,不知會如何應對。這段時日接踵而來的事情,一件又一件,讓紫凰焦頭爛額。自小到大近千年的歲月,大大小小的事加在一起,尚不如這一百年幾件事來得狼狽,似乎每一件都在挑戰紫凰承受極限。有時會迷茫到不知為何是好,有時又盲目的樂觀,患得患失又無處可逃。 紫凰摸了摸柳樹粗糙的樹幹,想起柳醉生往日里故作正經的模樣,不禁低低地笑了起來。什麼男子如衣服,姐妹如手足。紫凰看來手足固然重要,但要是沒衣服,赤身裸體奔波四處,也是件極嚴重的事。想到此處,紫凰不禁“噗嗤”笑了起來。這一笑散盡了眉宇間所有的憂愁和煩惱。

紫凰不禁再次自我安慰道,柳醉生說得對!天塌了還有大神們頂著,地陷了還有修羅族忙著添補。身為妖族,本就該無畏無懼自由自在,想太多了除了徒添煩惱沒任何用,不如明日便去樹族群居地,看看那柳齊賢到底是何神聖,才讓柳醉生這樣的奇女子死心塌地愛了上千年之久。真不知是該是怎樣的風光霽月,才能得到這樣獨一無二的真心。 紫凰站起身來,眼眉間一掃陰霾,眼眸裡的喜色越發濃重了。抬眸間卻見腳下的柳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凋零著。紫凰頓時大驚失色,忙跳下樹身查看,可樹幹毫無損傷,樹根處還是完好無恙的,竟是看不出所以然。方圓百里並沒有妖氣,柳醉生的本體在自己身邊完好無恙,未受半分傷害。但為何會受這般突兀性的重傷,除非是……柳醉生的本神出了問題!

紫凰驟然回過神來,急聲喝道:“彭沖,快出來!” “紫凰少君有何吩咐?”彭沖尚未現出真身,詢問聲已從空氣中傳來了。待他本身出在月夜中時,剛毅的臉上沒有絲毫的驚訝。 一百年前,天界十二衛曾暗中保護紫凰三百年久。不說離得如此近,便是離十里之外,紫凰也是能感覺到與凡間不同的神力所在。故當日紫凰離開不就,便發覺彭沖沒多久便跟在了周圍,大家相看生厭,倒不如都裝作不知罷了。 紫凰抿了抿唇:“天界十二衛來了幾個?” 彭沖撇了紫凰一眼,冷然道:“十二衛得尊主令,日夜看護少君左右與安全,並未接到唯少君命是從的命令,少主休想使喚我等。” 紫凰冷笑:“我若有個好歹,將事情推諉你十二衛身上,帝霄會相信誰?”

彭沖惱恨瞪向紫凰,心不甘情不願地說道:“不知紫凰少君有何吩咐?” 紫凰想了想說道:“十二衛全部散去,以最快的速度找尋樹族群居之地。若找到入口,即刻發消息給我。” 彭沖漫不經心地對半空喊道:“十二衛得少君令,速去尋找樹族入口!” 紫凰從柳樹上折了一根細枝,遞到了彭沖面前,斟酌道:“還請彭沖神君幫忙看看,這柳樹被傷在何處,怎會如此快地凋謝著?” 彭沖抬了抬眼皮,未接紫凰手中的樹枝,不冷不熱地說道:“本神勸少君還是莫要白費心思了。此樹元神已毀,妖丹已失。雖未在頃刻間凋零,想來也是被什麼法寶護住了妖形,世間再難尋解救之法。” 紫凰滿眸驚愕,半信半疑地說道:“怎麼可能!她人形尚在本族,半月前還曾傳消息,等我送去丹果!怎會平白無故得失了妖丹?!她乃物妖化身,本身的實力堪比兩千年修為的大妖,妖術運用早已出神入化。方才我一直坐在此處,在它凋零前樹幹本身並無半點變化和傷痕。便是有所打鬥,以醉生的實力,也斷不會瞬間被大妖一舉擒住,怎麼可能頃刻間就失了妖丹!”

彭沖冷笑一聲:“少君該知道,天地間可沒有那麼多光明磊落的事。若是被親近者暗算了,頃刻間魂飛湮滅也不是難事。當年若非本神先將你撞出雲層之外,而是直接出手的話,以你當時的心緒,便是魂飛魄散也發現不了到底是誰所為。” 紫凰搖了搖頭:“她與我當時的情況完全不同。莫說樹族的群居內沒有你這般的天神,便是有,也不會不敢為難她的。那裡是她的本族,柳齊賢父母皆是樹妖界的佼佼者。父親不但是柳族族長,在五百年前已渡劫成功,成了一方山神。其母兩百年前得了土地一職,她自己又有近乎大妖的實力,怎麼可能發生我那般的際遇。” 彭沖不緊不慢的回道:“本神方才說了,千防萬防家賊難防。此妖有此實力,能一擊得手者,定然是極為親近者。”

紫凰微瞇了瞇眼,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先不管這些了。紫凰還請神君親回一趟東天,為我先尋一顆鸞鳴宮的蘊靈丹,到時好先保住我姐姐的性命才是。” 彭沖側了側眼眸,冷哼:“少君莫要強神所難,彭沖奉命保護少君安危,並非少君家的奴僕,可不是單憑少君一張嘴就能能呼來喝去的。何況蘊靈丹並非平常之物,豈是你說要便能要的。” 紫凰不以為然地冷笑道:“我自然知道蘊靈丹的難得之處,是以才要勞駕彭沖戰神親自去取。否則換成十二衛任何一個,都是取不來的。當然了,若戰神不願去,我也自有辦法,一會我傳信帝霄,說你支走了十二衛對我暗下殺手,將我重傷,讓帝霄賠我一顆蘊靈丹。你說帝霄會不會給我一顆蘊靈丹呢?” 彭沖瞇了瞇眼,鷹眸中溢滿了殺氣,冷撇著紫凰許久許久,哼道:“你方才故意支走十二衛,恐怕並非只是找妖族入口那麼簡單,原來早就打上了蘊靈丹的主意!”

紫凰嘴唇輕勾微微淺笑,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知我者,彭沖戰神也。” 彭沖咬牙:“卑鄙!” 紫凰笑道:“謝謝。” 蔭山深處有出盆地。此處四面環山,峽谷接連成片,形成了巨大的天然屏障,將這片不算廣闊卻十分肥沃盆地保護其中,乃凡間難得一見的安全隱居處。柳樹妖族世代群居於此。 夜深沉,盆地最東邊,一座深宅大院內。昏暗的琉璃盞在夜風中搖曳不定,空氣中濃重的血腥味遮蓋了滿園的花香。 柳柏年與吳彤珊夫婦與其獨子柳齊賢,將柳醉生圍在了花園中央處。柳醉生臉色蒼白,眼神渙散,嘴角還有血漬。她一手持劍,另一隻手攥著熒熒發光的琉璃瓶,目光一動不動地凝視著柳齊賢的一舉一動,慢慢得後退著。 柳齊賢臉色雖有些蒼白憔悴,卻絲毫不損他的英姿。柳眉入鬢,明眸皓齒,俊朗帶著幾分秀氣。那雙漆黑如夜的眼眸,彷彿蒙著一層稀薄的雲霧,將本就出色的容貌,生生點綴出幾分春日的暖色。 柳伯年雖已有三千五百多歲,但因三百多歲才修成了人形的緣故,故模樣看起來也已有了三十歲的樣子。他五官雖很平凡,卻長得十分白淨,若非心知他乃樹妖修成的山神,看著倒像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 吳彤珊乃是千年梧桐修煉而成的樹妖,相貌美艷而嫵媚,眉宇間更夾雜著樹族所沒有的矜貴。吳彤珊原形雖已五千多歲,但因梧桐族以長壽著稱,故她的模樣看起來十分年輕,不過是才二十出頭的模樣,看著比柳齊賢還要年輕些許。雖是柳齊賢的親娘親,可看起來倒是像他的妹妹。 柳醉生傷得很重,狹長的眼眸緊張地半瞇著,英朗的面上已是毫無血色。她的身形已是搖搖欲墜,幾次後退都有些吃力,咬牙道:“柳齊賢!你若再敢上前,我便捏碎她的魂魄!” 柳齊賢霧氣朦朧的眸中,閃過慌亂之色,即刻頓住了腳步,輕聲道:“醉生,莫要衝動,萬事都好商量。” 柳醉生低低笑了出聲來,笑著笑著紅了眼眶,恨聲道:“柳齊賢啊柳齊賢,你全家騙了我千年之久。事到如今我妖丹已無,元神盡毀,還有什麼好商量的!” 吳彤珊伸手攔住了欲上前柳齊賢,冷然道:“生兒休惱,你若肯好好聽話。嬸娘定會想辦法保住你的本身,助你重新修煉成妖。” 柳柏年滿眼的內疚之色,悶聲道:“內侄女……這些年來,我家待你著實不薄,你便看在我和你嬸娘的面上,快將煙嵐放出來吧。” 柳醉生笑得更大聲,微翹起的嘴角說不出的諷刺:“你們待我不薄,還不是因為心有所圖!若不是為了我的妖丹,你們又怎會照顧我們孤兒寡母那麼多年!怪不得族群當中獨獨選中了我。說什麼天生靈根蕙質蘭心,都是假的!只因我與我娘無依無靠,所以你們便打上我妖丹的主意,我自幼孤僻又無依仗,便是死了也不會有人來尋仇,這一環扣一環,端是好狠毒,好算計!” 柳齊賢冷然道:“醉生你也夠了!這些年來我一直待你如親妹妹一般,便是我拿了你的妖丹不對,但煙嵐並無半點過錯,何況她腹中已有了我的骨肉。我為你已負了她五百年之久,此時若再有萬一,我怎麼對得起她!” 柳醉生冷笑連連:“你負了她五百年之久!那我呢!你沒有負我嗎?你既早已情根深種,為何不早早同我說!你若肯好好同我說,我是那種不講道理的妖嗎?可你為了活命,為了你的修為,為了一顆妖丹,端是這般地算計我!你便對得起我嗎?!” 柳齊賢怒聲道:“你以為我稀罕你的修為和妖丹嗎!我若不是生來便有缺陷,妖丹四散不能修煉,眼看著原身日益枯萎不得救治,又怎會做這些事!我與煙嵐苦戀五百年之久,卻終日藏頭露尾,你以為我便好受嗎?” 柳醉生咬牙道:“你要性命和修為,還要美人在懷,世上哪有那麼好的事!你已剜走了我的妖丹,壞了的魂靈,便是重新修煉,我也不一定還是我了,我要這些又有何用!我若不在人世,為何又要留下你們兩個雙宿雙棲!” 吳彤珊美豔的眸中劃過一抹冷光,哼道:“柳氏醉生,你休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家待你恩重如山,當年曾想盡辦法為你那病重的母親延命。齊賢以羸弱之身為救你性命,耗費百年修為,更是千年如一日地照顧你,供養你。你當初也答應以命換命,即便是你給了我們妖丹也屬應該,又有何不甘!” 柳醉生放聲大笑,一股股鮮血從喉間湧出,咬牙恨聲道:“我靈根異禀,堪堪百年便幻化了人形。我雖心急修煉,卻小心翼翼循序漸進,為何會突然走火入魔?這期間有多少貓膩?我家在遠離族群的深山谷中。我娘親因族規被逐出族群,本就是待罪之身。她生性膽小又沒有主見,便是我身受重傷,也根本不敢回族中求救。” “柳齊賢自幼便是病重之身,為何剛好遊歷到我家門外!這千年你們對我愛護有加,還不是因為換丹時機尚未成熟,否則怎麼白白供養我千年!你們家機關算盡,卻還以恩人的姿態站在我的面前,還對我說什麼恩重如山!好一個恩重如山!柳醉生永生難忘,若不報恩,死不瞑目!” 柳齊賢俊美的臉上滿是陰沉,逐字說道:“廢話少說!你若再不放了煙嵐,莫怪我劍下無情!” 柳醉生緩緩地垂下了眼眸,捏著手中的琉璃瓶。許久許久,她再次抬眸,雙眼已是赤紅赤紅,微點點頭,啞聲道:“齊賢哥哥,我百歲便與你相識。那時你肯出手救我性命,我便生了相許之心。雖知高攀不上,卻也曾一心一意地對你好。後來知道你家肯明媒正娶於我,更曾欣喜若狂。那時你對我也是真得很,百依百順作不了假的。這些年,你家一直用靈藥與寶器助我修為。我時時刻刻銘記於心不敢忘記。我如此愛你敬你,你便是對我沒有男女之情,但這上千年的相濡以沫,還不夠與她五百年的相識嗎?” 吳彤珊見柳齊賢垂下眼眸,高聲喝道:“休要將自己說得如此癡情!你若真心愛賢兒,為何我與你叔叔每次一說換丹之事,你便找尋藉口推三阻四,遲遲不肯?我們不止一次向你保證過,絕不會害你性命。你本體並無缺陷,失了妖丹只是重新修煉便可以。百年後你若成妖,我們兩家婚事依然作數,可你為何不肯?!” 柳醉生卻不理吳彤珊,雙眸直視柳齊賢,低聲道:“齊賢哥哥,我們一千多年的相依相伴,你對我便半分感情也無嗎?” 柳齊賢緩緩抬起眼眸:“我雖病弱,到底是個男子。雖算不上天之驕子,也算家境殷實,根本不需要太過剛強的妻子。你自來做事,都步步籌謀機關算盡,從不和我商議。說好聽點是無微不至,難聽點便是從不曾尊重我的心意。試問這般強勢的妻子,誰會喜歡?” 柳醉生滿眸苦澀,嘴角勾起諷刺的弧度,輕聲道:“我只是不捨你憂思過重,也錯了嗎?” 柳齊賢彷彿沒聽到柳醉生的話,繼續道:“我雖有佔你妖丹之心,卻無傷你性命之意。這些年來,我一直當你親妹妹般疼愛。為怕你知道煙嵐之事心生難過,才會委屈她與我無名無分地和我在一起。煙嵐乃度了雷劫的桃花仙子,莫說是你本身便是個小妖比不得。她家更是與我家頗有淵源,可謂真正的門當戶對天作之合。我對你忍讓至此,也算是她仁至義盡了。你卻沒有半分感念之心,居然如此、如此惡毒!” 柳醉生抿唇而笑,狹長的眸中蒙上重重水色,眼中俱是說不出的悲傷:“齊賢哥哥說那麼冠冕堂皇作甚?不過是桃樹族族長與天仙之女,一個小小的桃花小妖罷了。她雖生得貌美如仙,卻也是出了名的天資愚鈍。近三千年的修為方能位列仙班,也是憑藉了父母的提攜與家中法寶。三千年的時間不過熬到了最末端的小仙,你將她說那麼高貴作甚,若無父母門第,她憑甚與我相提並論!” 柳齊賢皺眉道:“她天資是不如你,可那又如何?最少她知道依靠我。你呢?每次有事,總是自作主張地定下結果。你可曾想過我的感受?我也是個有自尊的男子,我也可以撐起一片天地,為何要受你擺佈?你哪裡有她半分的溫軟可心!” 柳醉生苦澀地笑著,微點了點頭:“我是不會溫柔似水,沒有好出身,也沒有好父母依靠。但我所作所為,哪一件不是為了你好!我若想成仙,憑我之能修為,一千歲前便可位列仙班!只為了能得救你良方,日日用妖身遊歷天地,只為搶奪天地至寶。哪怕為此墜入魔修,也想為你奪取更好的命丹。我之所以一意孤行地不願成仙,也是想一千八百歲直沖金仙之位,若能直接晉級金仙之位者,鳳皇誅邪會許一個心願,你以為我在求什麼?” 柳柏年搖了搖頭,長嘆一聲:“內侄女,事到如今,說什麼都晚了,快將煙嵐放出來了,千萬莫要傷了她們母子才是。你妖丹之事,叔叔幫你再想辦法可好?” 柳醉生卻搖了搖頭:“我現在要的不是妖丹,我要你家還我一個公道!” 吳彤珊冷哼:“我家對你已是仁至義盡。今日你若將她母子平安放回來,我便會手下留情,留你魂魄。你若敢她母子半分,我便將你打得神魂俱散!” 柳醉生冷笑:“嬸娘莫要威脅我,你知道醉生自小便是玉碎的性格。若逼急了我,大不了一拍兩散就是!” 吳彤珊不動聲色地逼近了兩步:“說什麼玉碎瓦全,若你繼續燃燒魂魄維持身形,很快便會魂飛魄散。你平日最聽嬸娘的話,此時人命關天,休要任性了!” 柳醉生又退了一步:“我知道嬸娘性情剛烈,從不受脅迫。但嬸娘與叔叔抱孫心切,妖盡皆知。便是死上一百個柳醉生,在叔叔嬸嬸眼裡也不敵那未出生的小孽種!” 柳齊賢氣怒交加,暴喝一聲:“柳醉生你鬧夠了嗎!你的妖丹已是還不了,你若要別的,我都應你便是!你還不快將煙嵐放出來!” 柳醉生聽到這滿是恨意的怒喝,心都跟著顫了顫,雙眸湧出淚來:“我若只要你!你給還是不給!” 柳齊賢抿著唇,微瞇了瞇眼:“恕難從命!” 柳醉生咬了咬唇:“是以,你以前說只喜歡我,只愛我一個,一直都是騙我的。你對我從未有過半分真心,你肯應我一千八百歲再成婚,也是權宜之計,只因你從未想過要娶我進門,是嗎?” 柳齊賢側目,對上柳醉生含淚不肯落下的雙眸,竟是再也說不出欺騙的話來,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醉生,你早該明白,我對你若稍微有半點男女之情,又怎會一千年都不碰你。若真心喜歡,又怎能忍受時時三年五載的閉關與長久的分離。我天生身有殘缺,朝不保夕地過活。若真喜歡,又怎捨得分開一時一刻,定然迫不及待迎娶進門才是。怎會答應延長婚期的荒謬事。” 柳齊賢見柳醉生終是落淚,心中有了微微的內疚。一千多年來,柳醉生從未在他面前流過一滴眼淚。每每見她總是巧笑嫣然,胸有成竹,似乎世間沒有能難倒她的事。那種從容不迫與氣度,是柳齊賢一直難以企及的。 柳齊賢自小便喜歡嬌小柔弱的女子,柳醉生長相如男子便也罷了,可性格卻也如此強勢。便是千年的朝夕相處,柳齊賢對柳醉生只有畏懼和防備,甚至心底隱隱還有些妒忌,獨獨沒有絲毫的愛意。是以,柳齊賢一直不知道柳醉生也是會哭,一直忘記了柳醉生只是一個無依無靠、尚不足一千五百歲的妖女。 柳齊賢垂下眼眸,娓娓道:“我已近兩千五百歲。只因天生有缺,每晚閉眼前,都好怕生再見不到明晨的朝陽。那種寢食難安的恐懼,日日折磨著我的心神。你明明答應了給我妖丹的,為何要反悔呢?你可知道你一千二百歲勘破天際時,我有多欣喜若狂,一想到即將要擺脫那些恐懼,我做夢都會笑醒。” 柳齊賢抬眸凝視著柳醉生蒼白的臉,輕聲道:“你為何在能換妖丹的時候反悔呢?你總說會有別的辦法。可我已等了兩千多年了,身上的沉珂已是等不及了。你說你愛我,我那麼煎熬痛苦,你看不到嗎?你生生拖了兩百年之久,每日笑嘻嘻地在我身旁說著虛無縹緲的希望,你可知道,我每次看見你這樣無憂愁的笑臉,我都恨不得……恨不得打你幾個耳光,讓你哭上一場,然後剜去你的妖丹,讓你體會體會我的恐懼與忐忑!” 柳醉生聽到此言,滿眸震驚與傷痛,情不自禁地後退兩步:“原來、原來你竟是如此地恨我啊……我真傻……我居然會以為,你捨不得我才會如此難過,才不敢提及換命之事。” 柳醉生落著淚,低低地笑了起來,啞聲道:“我一直以為,你和我一樣。想一生一世、生生世世相守,才絞盡腦汁不想換命,只想找到救你良方。我為了不想讓你傷心,便是看見你憔悴不安時明明心如刀絞,卻依然逼自己笑。只因不想讓你擔憂,不想讓你心疼。那時,我無時無刻不痛恨自己的無能,逼迫自己巧取豪奪。誰知道、誰知道原來這一切,這一切不過是我的自作多情!我不捨你難過,不捨你獨留人世,更不捨讓你看見世間一點的陰暗……你卻是如此想我!” 柳齊賢沒有半分動容,冷聲道:“你若不肯舍妖丹,當年便不要答應我家。那時我家絕不會強逼你半分,也不會耽誤我家另尋妖丹。可你心生貪念,既想讓我家照顧你病弱的母親,又想白白得了我家的修煉助益。你吃了我家一千多年的靈藥,給了我生的希望,最後的最後卻變了卦,每每讓我在絕望中掙扎徬徨,你讓我如何想你?!要養出來能換妖丹的小妖,必須從小養護,日日使用秘藥,最少需要一千年之久。我便是願意捨了你,可以我的身體卻再等不到下個一千年了!” 柳醉生仰著頭,不再落淚:“你為何不說?你若開口讓我還債報恩。我定二話不說,給你妖丹便是!你為何一直都不說!” 柳齊賢低聲道:“因為太了解了。你自小便是睚眥必報自私自利的性子。我若開口或是露出半分端倪,以你的聰慧奸猾,說不得便會雞飛蛋打。自然是要瞞著你,做好了萬全之策拿了妖丹才是正途。否則我又怎會願意,日日同你這心狠面醜的小妖虛以委蛇!” 柳醉生冷笑連連:“好一個心狠面醜!你柳齊賢算什麼好東西!安敢這般評價我!” 柳齊賢冷然道:“我未說你惡毒,便是給你留足了臉面!別的妖像我那麼大,早已子孫滿堂。我每每見到族內跑來跑去的孩子,心裡都羨慕得緊。你明明知道我多喜歡孩子,可還是遲遲不肯換給我妖丹。我惶恐度日也罷了,可恨的是為了你,卻要將煙嵐藏得不見天日,跟著我受盡委屈!我只剜你妖丹,並未傷你,便是念了我們那不多的情誼!你若識相,便快點將她母子放出來,我可當作什麼都不曾發生,放你離開!” 柳醉生瞇著眼,打量著手中依然發光的琉璃瓶,抿唇而笑,身體已在空氣中若隱若現:“此瓶乃熙元府君贈我靈藥時,隨手扔給我的小藥瓶。不曾想放在妖界,竟也是無上的法寶。這些年我獨身在外,為奪靈寶死裡逃生多少次,你以為就憑你們三個能困住我嗎?” 柳齊賢驟然大驚,持劍撲了上去,但柳醉生所站之處,早已只餘空氣一片。待他回過神來,在四周亂砍起來,怒聲喝道:“柳醉生!你給我出來!賤妖!你若敢傷她母子,不讓你神魂俱滅魂飛魄散,柳齊賢誓不為妖!” 空氣中,傳來清脆而壓抑的低笑聲,只聽那聲音一點點地從小到大,直至猖狂大笑:“我柳醉生自來恩怨分明。天大地大,亦然生無可戀,如今便是拼得魂飛魄散,也要讓你柳齊賢同我一起哭!” 崑崙極北之地,雀池山熙元府邸。 誅邪與冉羲身著朱紅色皇族正裝,繞開了赤身裸背跪在院中的帝霄,攜手走進熙元府邸的正堂。片刻後,東天鸞鳴宮的眾多宮女托著檀木托盤,小仙抬著一個個神木箱子魚貫而入,很快一百八十台箱子攤開,奇珍異寶堆滿了整個院落,就連正堂的桌上、地上擺滿了各種玲瓏寶箱。 閔然端起茶盅,輕抿了一口,渾不在意地說道:“鳳皇凰後端是財大氣粗,怎麼?這才退了天兵,便出了別的計策。看這架勢,是要用金銀珍寶砸死本王嗎?” 誅邪伸手打開身邊的盒子,只見一顆成人拳頭大的冰晶珠爍爍發光:“這珠子天地三界僅有一顆。雖沒甚大用處,若用來做燈盞,每個時辰便會自動變幻顏色。十二色輪轉正是一天十二時辰,辨色便可知是何時辰。這珠子在我寶庫中放了萬年之久,紫凰可是惦記了一次又一次,以前我便承諾過,她若願意嫁到我家,這珠子肯定給她做文定的禮物。” 雲蓮皺了皺眉頭:“這、這東西也太貴重了,文定之禮也不用那麼多……” 閔然放下茶盅,攥住了雲蓮的手,瞟了眼誅邪,不冷不熱地說道:“本王可不曾答應什麼婚事。你少跟本王插科打諢,我家和你家並無姻親之約。快帶上你家東西,和你那孽障回你的東天去。” 誅邪不理閔然,開了另個盒子對雲蓮道:“嫂嫂,這是南海海底的養顏玉,冬暖夏涼,最是滋身養顏。記得嫂嫂多年前遣小仙四處尋找,我昨日翻騰寶庫,居然找出了一大塊未開鑿的天藍色顏玉。立即著工匠連夜做出了一對枕頭,剩下的磨了一床冰片串成了冰席,專門拿來孝敬嫂嫂的。” 雲蓮舒展了眉頭,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來,拂過那冰藍色的玉石:“這般純淨的顏玉,當真少見得很。到底是東天寶庫裡出的東西,樣樣都不是凡品。” 冉羲笑道:“咱們馬上便是一家了,還分什麼你們我們。到時整個寶庫都是凰兒的,這些文定之禮是霄兒專門用來孝順金仙和妖王的。” 雲蓮斂去了笑意,淡淡地說道:“我家凰兒不過是一介小妖,怎敢高攀你們這些天生的神祗。這些孝順太過貴重,我和夫君是決計不敢收的,你們快些拿回去吧。” 誅邪道:“冉羲歷來小家子氣,嫂嫂大人大量,便不要同她計較了。她早已知錯了,後悔得無以復加,嫂嫂也是做娘親的,合該知道她現在比誰都不好過。” 雲蓮見冉羲垂眸不語,眉宇間說不出的暗淡可憐,倒是不好多加為難了,輕嘆了一聲。她上前兩步,伸手攥住了冉羲的手拍了拍,輕聲道:“做娘親的總想為孩子多打算一些,想給自家孩子自認為最好的,本也不算錯。可你錯在不該把手伸那麼長了,管得太寬。當初你一心想要掌控他的心思與情意,是以才會吃了百年的苦頭。如今事已過去了,你也莫要自責內疚了,這些前因後果的輪迴,冥冥中都是注定好的業障。多經歷些風雨挫折,對孩子們來說也不全是壞事。” 冉羲點了點頭,吶吶道:“嫂嫂說的是。當初我若能有嫂嫂一半的開明與睿智,也不至於……不至於讓兩個孩子蹉跎了那麼多的光陰。百年來我後悔得無以復加,每每在煎熬中度日如年。今日我本沒臉來見兄長與嫂嫂,可、可是此時的我是真心的中意凰兒。” “當初都怪我目光短淺,只注重外表和那些莫須有的血脈,根本看不出凰兒的好來。這百年見多身天生的神女,她們明明只是客居鸞鳴宮內,卻個個趾高氣揚整日端著架子。猶如主家般發號施令唯我獨尊,不但失了身份,更是連普通的教養也無。更不及凰兒靈慧乖覺善解人意,那些神女個個都是花架子,端是盛名在外敗絮其中。所有的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咱家凰兒的一隻手。” 誅邪啞然失笑:“冉羲本就是個不善言辭的神。今日為了巴結嫂嫂,連這般諂媚和違心的話都說了出來,嫂嫂還有什麼氣也該消了吧!” 雲蓮“噗嗤”輕笑出聲,拉住了冉羲的手笑道:“弟妹雖然嘴拙,卻當真是個實在神。你可莫要仗著伶牙俐齒欺負她,否則我可不依你!” 誅邪拱手,連連討饒:“嫂嫂可莫冤枉了我,往日宮中之事與族中之事俱是她說的算。我怎敢欺負她,巴結敬重還來不及呢。” 冉羲自來是個正兒八經的性格,聽到這般的調侃大窘,辯解道:“嫂嫂莫聽他渾說,我自來也是極敬重夫君的。若是有事也會先找他商量一番,從不敢委屈他。” 雲蓮忍不住大笑了起來,溫聲道:“傻弟妹,你待相信他的話。別瞧著他平日里不拘言笑正兒八經的模樣。可自跟了你兄長後,沒少做些死纏爛打插科打諢的混賬事。當初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若非知道他便是誅邪本神,定會以為是那個油嘴滑舌的小妖幻化了他的人形。嘖嘖,那副假正經的小模樣,當真是人前慣做冷艷高貴,人後一肚子壞水。年輕時單憑這舌燦蓮花的一張嘴,不拘言笑故作深沉的模樣,騙了多少神女的心。也就是你傻乎乎的,他說什麼你都信,幾萬年讓他吃得死死的。” 冉羲抬眸看向雲蓮的笑臉,眼中的感激之色十分真切:“我與夫君相識數万年,自知他是個防心極重的天神。當年我嫁予他時,是因我們要延續鳳族最後的血脈,奉命成親的。我雖與夫君在一起數万年之久,卻真不曾見過他這般心無旁騖的快活模樣。想來往日里嫂嫂和兄長定是待他極好的,才能讓他放下一切與你們輕鬆相對。如今想來,我更是羞愧,當年對嫂嫂和兄長猜測來去。那種惡意和陰暗,當真是……當真是不識好人心,嫂嫂今日能輕易原諒我,端是讓我對平日里的所作所為,更無地自容了。” 閔然站起身來,冷撇眼堂外的帝霄,不等雲蓮回話,冷哼一聲:“娘子,萬莫要被他們夫妻的甜言蜜語哄了去。當初不知是誰信誓旦旦說,只要我們能出氣,便任打忍罵,絕不心疼。不過才讓他跪了月餘,誅邪便迫不及待地親自來了。這是反悔了,心疼了!” 誅邪滿臉訝然,十分委屈地說道:“兄長可是冤死我了!我心疼這孽子作甚,他便是給兄長和嫂嫂跪上一千年也屬應該。這不爭氣又心狠手辣的孽障,便是被哥哥親手打死了。我也不會心疼的!我今日來可不是為了心疼他,還不是為了咱家凰兒。” 閔然側目,不冷不熱地回道:“別用咱,紫凰是我家的孩子,我和你還沒有什麼咱。不過,我倒要聽你說說,怎就是為了凰兒?” 誅邪忙恭敬道:“兄長有所不知,前日里我在寶庫裡倒騰文定之禮。機緣巧合下,卻抓住了個大賊!” 雲蓮滿眸驚訝:“你東天鸞鳴宮防禦堅固結界重重,怎可能被宵小之輩有機可乘,莫不是出了內賊?” 誅邪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嫂嫂端是玲瓏心思,一言正中了要點。可不正是出了內賊,嫂嫂絕想不到,堂堂天界戰神,天羽界十二衛之首——彭沖,居然做出監守自盜的混賬事來!” 閔然冷笑:“編,接著編,我看你能編出個天來。彭沖及鯤鵬族對你鳳族的之忠心,三界皆知。你倒真想得出來,給他扣上這樣的黑鍋。彭沖在天界也是排得上號的大神,不成想卻跟了你們這對無恥無德的父子,背完一個黑鍋又一個,當真可憐的很。為神的顏面和尊嚴都被你們父子敗壞乾淨了,今日我便看你怎麼圓謊!” 誅邪睜大了鳳眸,滿眸的受傷:“原來誅邪在哥哥心中,竟是個無恥無德之徒。我本以為哥哥便是不喜我,也斷不會這樣想我。可哥哥竟將我想得,這般的不可信又不堪,端是讓誅邪情何以堪!哥哥也不想想,便是給誅邪天大的膽子,怎敢跑來騙哥哥……哥哥用如此誅心之念猜測於誅邪,當真讓我傷死了心,誅邪生有何望!” 閔然面無表情:“那你怎地還不去死。” “……” 冉羲嘴拙,實在是愛莫能助,卻不好當面取笑自家陛下,慢慢背過身去,不敢再看誅邪呆滯的模樣。本不想笑卻實在忍不住,唯有努力壓抑笑聲,微聳的肩膀昭示著偷笑的辛苦。 “噗!”雲蓮卻無顧忌,被誅邪呆滯的俊臉取悅了,終是忍不住笑了起來。許久許久,方勉強止了笑聲,緊抿著唇,強忍住,“鳳皇好歹活了十幾萬年了,怎還這般地孩子氣。你同他撒嬌賣乖,不吝於對牛彈琴。這些招式帝霄自小便使得不帶使了,最後還不是換來了一個又一個的冷臉。你功力尚不及當年帝霄的萬一,雖說容貌出色,可到底又不是溫軟的女兒家,若想讓你兄長起了憐惜,當真是難如登天。” 誅邪側了側目,渾不在意,輕聲道:“我才不在乎兄長會如何想我,只要有嫂嫂真心疼我便也夠了。” 閔然皺眉:“油腔滑調!你到底說還是不說了。” 閔然皺眉:“油腔滑調!你到底說還是不說了。” 誅邪慢慢斂起了眉宇間的玩鬧,抿了抿唇道:“紫凰出走之日,帝霄將彭沖及十二衛派去她身邊。昨日午後彭沖卻偷偷地回宮,悄無聲息地潛入了東天寶庫,企圖偷顆蘊靈丹。不曾想我那時卻正在寶庫裡,這才被我逮個現形。” 雲蓮隨即冷了臉:“蘊靈丹!莫不是凰兒又出事了!” 誅邪忙道:“嫂嫂萬莫亂想,並非是紫凰出了事。是她一個朋友受了重傷,似乎傷到了妖丹。其中內情,彭沖並不能詳盡,想來紫凰定然是有事了。否則也不會將彭沖逼得來不及找帝霄,便鋌而走險偷盜寶庫。” 雲蓮皺了皺眉頭,低聲道:“凰兒自小便很少有朋友,能讓她指使彭沖偷東西,想來那朋友也是極重要的。你可曾將蘊靈丹給了他們?” 誅邪點頭道:“嫂嫂放心,我怎會為顆蘊靈丹為難孩子。不過,彭沖走後,我心惴惴,生怕凰兒在外有事。雖說有十二衛護著,可到底沒在自己跟前,很是不安心。何況紫凰出走時,曾和帝霄大吵了一架。兩個孩子間生了些誤會,還未來及說清楚。我真怕紫凰會胡思亂想,到時候他們的誤會只怕越發的深了。” 閔然暗暗鬆了一口氣,不動聲色地冷哼道:“你莫要擔心那些多餘的。我的女兒,我自是最了解的。她可不是個想不開的孩子,此時指不定在哪樂不思蜀正開心呢,又怎會有空想你那孽障。你既不是來給他求情的,我便不同你計較。一會讓你嫂嫂備下宴席,我同你把酒言歡。若是來求情的,就帶上你的東西和你孽障快些滾回去!” 誅邪微微蹙眉,有些焦急地說道:“哥哥怎麼會知道女兒家的心思。那日我從哥哥這回去後便去看望紫凰,不成想卻將兩個孩子堵在了床上,便是再大膽,紫凰到底是個面皮薄的女孩子。兩個孩子因我們撞見了這事……彼此心生了嫌隙大吵了幾次。”誅邪偷瞄了一眼閔然,頓了頓,小聲道,“此時,紫凰定是等著帝霄去哄的。若一直不見帝霄尋她,不知會胡思亂想到什麼程度。這般的小女兒間的誤會,可大可小。我這不是一直等不到消息,又見紫凰為個小妖索要蘊靈丹……女妖還好,若是個男妖,到時候再讓他趁虛而入了,豈不是壞了大事,我這才迫不及待來了雀池山!” 閔然愣怔了片刻,沉聲道:“什麼叫堵在了床上?” 誅邪愣住:“哥哥還不知道嗎?” 閔然道:“我該知道什麼?” 冉羲愕然地開口道:“帝霄不曾說嗎?” 雲蓮有些奇怪地說道:“那日,霄兒負荊而來,只說自己大錯特錯,求閔然和我原諒他的所作所為,我們若是不原諒,他便長跪不起。莫不是還有別的事嗎?” 誅邪心中惱恨至極,明明是這混賬東西做得好事,氣跑了的紫凰,最後卻敢做不敢認,那般的大事連提都不提,害自己腆著臉,白白給閔然夫婦說盡好話。最後卻還要承受他夫妻的惱恨和怨氣,真真好算計的孽障。 誅邪咬牙切齒,若說帝霄不是故意地忽略此事不提。誅邪是決計不信的,自己生出來的孩子,養了近五千年,若不了解他的本性才是笑話。他擺明了就是算計了自己和冉羲,讓自己給他轉圜後,一家三口共同承擔,也省得他獨自一個接受閔然夫婦怒氣和埋怨。這混賬東西端是心機深沉,算無遺策。 誅邪想至此處,心中暗恨無限,憶起因帝霄做出那些個混賬事,才讓自己在閔然夫婦面前丟盡了臉面。身為一界之皇,每每給妖家俯首做小,祈求援助,自己一心維持數万年的尊嚴和顏面,都讓此子給折騰了乾淨,又闖下了這般那般的彌天大禍! 誅邪霎時紅了鳳眸,勃然大怒,從地上禮盒中抽出個雪白的鞭子,疾步走出門外,抬腳將帝霄踹倒在地,執鞭便抽,怒聲罵道:“好個敢做不敢當的孽障!” 帝霄躲也不躲,'砰然'倒地。只片刻間,在疾風暴雨的鞭子下,再次跪直了身形,挺直了脊背,抿著唇不言語,更不曾用神力抵擋。他半垂著眼眸,看不出心中所想。疾風暴雨般的鞭子,一下下的抽過來,帝霄整個後背很快便血肉模糊一片。即便如此,他還是挺直地跪著,身上的荊條早已嵌入了血肉之中。 帝霄本來便傷了心脈,不曾抑制,如今又跪了已整整一個月。本英姿勃勃的俊顏已慘白一片,炯炯有神的雙眼依然有些渙散迷茫。 冉羲心疼不已,卻拉住了欲相勸的雲蓮,搖了搖頭輕聲道:“嫂嫂莫要勸,帝霄合該挨打。那日他與凰兒都喝多了,以天為蓋,以地為被,有了夫妻之實。這才讓我和陛下……撞了個正著。紫凰也曾一力攬了過錯,要回來熙元府邸著媒人提親,可我那孽障端不是個東西,心思叵測猜疑來去,不許凰兒離他半步,生怕她以此為藉口跑得無影無踪。兩個孩子吵了許多次,後來不知凰兒用了什麼辦法,搶了符佩出了東天……” “嘭!”閔然一把將手中的茶盞摔了粉碎,憤然起身,怒聲喝道,“你們端是養了個有本事的好兒子!打!狠狠打死這個畜生!!” 誅邪手中鞭子並未停下,咬牙道:“哥哥放心,今日若不讓兄長和嫂嫂出了氣,我便是打死這孽子,也絕不罷手!” 誅邪雖心疼兒子,可好歹也是在三界呼風喚雨數万年的羽皇。自百年前,栽在了帝霄的手裡吃了悶虧,失了大半的神力與修為,面上雖不顯山露水,心中也鬱鬱憋屈。百年來著實活得委屈,可到底是嫡親的么兒,打不得殺不得。便是被暗算,被囚禁,生氣之餘還欣慰他的足智多謀和手段。百年來,誅邪當真是不好過,一邊為自家兒子的優秀而驕傲。一邊因他的殘酷暴戾而憂心。一顆心生生劃成了兩半,可謂一半火焰一半冰霜,冷熱交替好不煎熬。 帝霄讓誅邪度過漫長的一生中最惶惶的百年,高傲如誅邪般,又怎能不惱火不憤恨。此時,帝霄擺明有了入魔的跡象,便是父子和好,也未能感情如初。誅邪心底對帝霄十分忌憚,莫說打罵,甚至連重話都不敢說,斥責還要拐彎抹角的,當真一點做父神的威嚴都無。有了這個撒氣的好機會,哪裡還有什麼心疼兒子的心思,先給自己出出氣再說別的。反正這般地打罵,帝霄不能還手,也不能還口,更不會暗恨在心。只要打到最後閔然鬆了口,兩家親事做成了,自己更是有恃無恐,不用擔心秋後算賬的事。說不定帝霄挨了打,還會對自己感激不盡,更加敬重。 冉羲到底是親娘,雖攔住雲蓮的勸阻,可眼見誅邪當真是毫不留情,一鞭又一鞭猶如急雨般,絲毫不給帝霄喘息的機會,也是心疼的不能自己。冉羲雖看不到帝霄身後的傷勢,此時聽著那一鞭鞭的響聲,心也隨著鞭聲,一次次的發緊,驚心動魄得很。冉羲下意識的攥住雲蓮的手,手指不自覺地發著抖。 雲蓮美眸流轉,拍了拍冉羲的手,輕聲道:“弟妹莫要過於憂心。百煉鞭雖是個毒辣的神器,可帝霄身負大神力,莫說只這些皮肉傷,便是筋骨盡斷,也是決計傷不到元神的,更何況他自有了神力後,也越發地張狂不羈,心無畏懼,做了不少混賬事,也該是吃些苦頭和教訓了。” 冉羲滿嘴苦澀,依然硬著脖頸點了點頭:“嫂嫂說的是,只要嫂嫂和兄長能出氣。我、我不心疼……一點也不心疼。” 雲蓮卻“噗”笑了出來:“弟妹當真是個妙人兒。滿眼的心疼,遮都遮不住。說話時都泛著哆嗦,還要勉強自己安慰我,說出這般違心的話來,當真是為難你這老實人。” 冉羲怕雲蓮誤會,忙解釋道:“嫂嫂莫要笑話我,都是做了娘的,嫂嫂該明白我的心思。便是我心疼得不行,嫂嫂說的話,我都聽進心裡了。我雖愚笨,又有些優柔寡斷。可嫂嫂話中的道理,我心裡也極明白的。若非兄長撐腰,憑現在我和陛下兩個,是決計收服不了他的。合該讓他挨頓狠打,也明白明白天外有天,神外有神的道理。省得以後栽在了別處,後悔莫及,更何況他與凰兒的諸多糾纏,到底是錯到離譜,以己度人,也是該讓兄長和嫂嫂出出氣……” 雲蓮怔愣地望著,絮絮叨叨說個不停的冉羲,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動蔓延著。幾十萬年前云蓮也曾是天生的神祗,心中傲氣與門第之見,並不比冉羲來得少。若非是死心塌地愛上了閔然,又怎會高看妖族一眼。冉羲生來高貴,小小年紀嫁給誅邪,手掌天羽界的一半權勢。當年見帝霄為一介小妖如此費心費神,心裡自然是百般不願。她一心想迎娶個高貴如自己般的天神媳婦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冉羲與誅邪成親後,雖共同生兒育女、治理羽界、抵禦外敵。可當初他們的婚事,卻是族中長輩的遺願,只為了鳳族的血脈,能保持最後的純淨被迫結合。誅邪本就比冉羲大了幾萬歲,冉羲還是個懵懂稚女時,誅邪神君痴戀修羅女的事,早已沸沸揚揚傳遍了三界。魔界修羅女個個妖艷狐媚,善邀寵,善妒多詭計。 在男子心中,冉羲這樣的正經女神怎可與修羅魔女比擬,自然是數万年不得誅心的真心。好在修羅魔女,狠毒善妒三界皆知。誅邪算是個明白事理的,為怕鳳族子嗣有損,狠心棄了修羅女。冉羲自少女時,嫁給了歷盡千帆的誅邪神君。數万年來,以夫為天,言聽計從,相敬如賓。她便以為這是夫妻該有的,又怎能看慣帝霄不要命般地寵溺紫凰,又怎能體會普通夫妻間的恩愛甜蜜。如此,自然也不懂帝霄心中深重的愛戀和牽掛。 冉羲雖有些愚笨,卻是難得一見的赤子心腸。這樣的淳樸,三界中極為少見的了。雲蓮不禁悵然若失。猶記當年,自己曾有過兩個相依相伴的好姐妹,因一意追隨閔然愛戀。姐妹並不看好黑龍之身的閔然,多次好意出口相勸。可自己因癡愛黑龍,本就沒有自信,忠言又說中了心底擔憂之事,無疑被踩了痛腳。每次聽到她們相勸,不是回以冷言諷刺,便是大發脾氣,將所有的神女都得罪個徹底。自己滿身是刺,敵視所有的朋友和知己,也將那兩個好姐妹,一次次地推開,直至嫁給閔然後才能徹底地心平氣和。 好姐妹齊齊遠嫁北峰,彼時三神女並未和好。經年累月,自己幾次輪迴轉世,最後的最後,終失了聯絡。轉眼十幾萬年過去了,當初一起長大的姐妹們,不是灰飛煙滅,便是已轉世投胎,再不記前塵往事。這十幾萬年,自己雖有了閔然的真心,卻也少了那些姐妹的相伴。可每每回憶起來,唏噓不已,後悔不已。當初若知道冉羲是這種性子,又何須防備她,合該早早地相交才是。不想兩人都端著架子,卻讓孩子們跟著饒了個大圈子,弄出這一堆誤會來。 雲蓮心思百轉,心裡的雲霧,慢慢撥開了。她攥住冉羲的手,抿唇淺笑:“傻妹子,我和你兄長,哪有那麼大的氣性。只要紫凰沒事,妖丹的事總會有辦法的。帝霄本就是我看著長大,一早心裡認准的女婿。輪輪轉轉,兩個孩子能在一起,不管經歷什麼都是福氣。便是兩小有了夫妻之實,也並非什麼大過錯。” 雲蓮想了想,搖頭笑道,“想來,以紫凰的性格,此事誰強迫誰,還說不得。我好歹是她娘親,能不了解自家的女兒嗎?不說現在的帝霄,並非以前那般喜歡紫凰,便說紫凰若真不願,就憑帝霄的手段,可沒有能耐強迫得了她。你方才雖說得婉轉,我也聽明白了,什麼紫凰一力承當。她自來心中只有自己,從不是個捨己為人的性子,卻是個敢作敢當的孩子,想來這一句才是事實吧。” 冉羲卻抖著唇,十分心虛地說道:“嫂嫂既不生氣了,便快勸勸夫君吧。他這架勢,真要把帝霄打死了……” 雲蓮驀然抬眸,見帝霄臉色慘白慘白的,雖還挺直了腰身,身形卻早已搖搖欲墜,地上四濺著血珠,鮮血從帝霄的後背落下來。帝霄琥珀色眼眸早已渙散無神,失血過多嘴唇已乾裂出一個個的血口…… 雲蓮大吃一驚,一眼過去,心疼萬分,早忘記方才所有的籌謀和算計,高聲道喝:“誅邪!住手!” 誅邪撇了眼面無表情的閔然,不敢停手,回道:“嫂嫂莫要心疼!這孽障死不足惜!” 雲蓮疾步走了出來,眼看帝霄的後背早已露出森森白骨,端是慘烈可怖。雲蓮滿腔的算計忘了個乾淨,一把抓住誅邪的手腕,急怒道:“混賬!我云蓮的半子,熙元府邸的女婿,豈是你說打殺便打殺的!” 誅邪愕然,半晌,愣怔地望向閔然求助。逐見閔然錯開了眼眸,一副老神在在,見死不救的模樣。誅邪暗自咬牙切齒,毫無辦法。但好歹是混跡天地數万年的大神,自然懂得識時務者為俊傑的道理。片刻間,百轉千迴,面上的無辜之色顯露無疑。 誅邪抿了抿唇,躬身拱手道:“嫂嫂說哪裡的話,我哪敢真的打殺他。若非是他惹哥哥嫂嫂生氣,我也不捨下此狠手,這不是為了給哥哥和您出氣,才會出此下策?” 雲蓮看也不看誅邪,甩手扔了百煉鞭,一心想安撫帝霄。可面對滿身的傷痕,竟無從下手。從方才到現在,不過須臾間,帝霄整片後背,血肉翻飛,鞭鞭見骨。雲蓮心中早認准的女婿,雖有意教訓,也是見誅邪親自下手,定是雷聲大雨聲小,才會放心讓他教訓。怎成想,誅邪裝傻充愣,硬是牟足了勁,將帝霄打成了這淒慘模樣。閔然對帝霄早有怨氣,遇此可名正言順的教訓帝霄的機會,自然不肯放過,誅邪下手狠辣,正合了閔然心意。莫說出言阻攔,只怕心裡早樂開了花,巴不得越狠越好,斷不會出聲阻攔和提醒。 兩個堂堂一界之主,神主妖王,歲數疊一起,比天地都長久,竟都失了矜持與風度,做出了這等狼狽為奸的齷蹉事,讓雲蓮哭笑不得,又氣怒交加。雲蓮的目光掃過帝霄渙散的雙眸,一身傷,心中只餘下惱恨和心疼。一對為老不尊的混賬,當真要教訓,也太過了些。這般的狠毒手段,說是報復,都不為過! 雲蓮狠瞪誅邪,怒聲喝道:“莫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打的什麼主意!私心作祟,借題發揮,手段惡毒。你們竟是如此重傷我的孩兒!這筆賬,我定會給你們牢牢記住,待以後同你們清算!” 閔然漠然道:“娘子,只有你,沒有們……” 誅邪:“……” 雲蓮不理他們,小心地蹲下身來。想碰碰帝霄肩膀的傷口,到底不敢伸手,又見那肩頭也已隱見白骨。雲蓮終不是鐵心石腸,霎時紅了眼眶,顫聲道:“傻孩子,為何連句求饒的話都不說。你越是這般強硬,他們越打得來勁。平日的精明伶俐,怎到了關鍵時候俱成了傻氣。” 帝霄滿是裂口的嘴唇動了動,微側了側眼眸,似是看清了雲蓮,喉結幾次輕動,才發出一點嘶啞的聲音:“伯娘……” 雲蓮吃不住這嘶啞的一聲輕喚,險些落下淚來,伸手攙扶帝霄,柔聲道:“噯,伯娘在呢,乖孩子快起來,伯娘給你治傷。” 帝霄不動如山,攥住了雲蓮的手腕,啞聲道:“伯娘……帝霄不疼。帝霄知道,自己錯得離譜,合該受此教訓,不敢也不祈求你們原諒。此時,帝霄每每回想所做的一切,那些讓紫凰疼和難過,及差點喪命的事,便後悔得無以復加。直恨不得,自己活剮了自己。帝霄知道,伯娘視紫凰如性命。這般的傷了她,伯娘心中有恨有怨,都屬應該。伯娘若想拿帝霄出氣,帝霄不會有絲毫怨尤,可……求伯娘不要討厭帝霄,不要不要帝霄,好不好?” 雲蓮不敢抬眸,點頭連連,啞聲道:“好好,乖孩子,你不必說了。此事怨不得你,伯娘都知道了,咱們先起來治傷要緊。剩下的,你再慢慢和伯娘說。” “不,伯娘讓帝霄說完。”帝霄目光恍惚又渙散,輕聲道,“伯娘並不知道帝霄的想法。有時帝霄都不知道自己的所想所念。這些年,整日里渾渾噩噩的,猶如墜入魔障,一心追尋天道和三界的一統……可、可我明明……這般地在乎她,喜歡他,為何心裡卻絲毫不知呢?為何一直都醒悟不了呢?” “霄兒……娘的好孩子。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是娘的錯……”冉羲聞言,心如刀絞,痛不欲生,忍了又忍,還是落下了眼淚,哽咽許久,卻再說不出懺悔的話來。 雲蓮捋了捋帝霄散亂的髮髻,柔聲道:“你現在醒悟並不晚。伯娘讓你跪那麼久,並非只為了凰兒,更是為了你好。你未曾經過苦苦修煉,平白得了大神力,神心不穩。又不思造福三界眾生,一心只有權勢富貴,站在三界的製高點上。回首百年,那些因你私心作祟的征戰、殺戮。為了你一己私慾,死去的魔族與天兵,都可曾有了悔意?” 帝霄望向雲蓮的美眸,許久,不言語,唇角扯出一抹苦澀至極的笑意,輕聲道:“我若說不悔,伯娘是否會對帝霄失望?” 雲蓮卻搖搖頭:“不會,你是我們的孩子。便是你錯了,也是我們未將你教好,以後還有千年萬載,教你明白為神處事,天道輪迴,殊途同歸。伯娘不急於一時,因為伯娘知道,帝霄本就是個好孩子,還有千年萬年的時間,聽伯娘的話,做個更好的孩子。” 帝霄垂下了眼眸,羽扇般的睫毛,遮蓋了失去光澤的眼眸:“伯娘,我不後悔做下這些。當年我無欲無求,心中只餘狂躁不安與不知何謂。天際生命,漫長到沒有盡頭,若我不找點事做,我都不知到底為何而活。天生神祗、羽皇之位,整日整日地醉生夢死,那種活著卻沒有目標的躁鬱和恨意,將我逼得幾欲瘋狂……” “我不知心底的暴躁狠戾,從何而來。那種止不住的恨意和殺戮之心,讓我幾欲癲狂,若不用屠殺和征戰來清洗,一味壓抑……若等到我自己控制不住自己時,只怕會做出更壞的事來,最後的結局,定是瘋癲發狂。” 閔然雙手背在身後,緊了緊,握成了拳。那雙冷硬的眼眸,望向帝霄時,隱隱有些感觸,再不全是冷漠之意。誅邪摟著早已痛哭出聲的冉羲,慢慢地閉上了雙眸,額頭的青筋隱隱可現。她的雙手一遍遍極輕地撫過冉羲的後背,一下下地。不知是在安撫妻子,還是安撫隱隱作痛的心。 雲蓮無聲地落著淚,顫抖的手指,撫摸著帝霄的臉頰,哽咽道:“過去了,都過去了。那些事,不會再有了。好孩子,帝霄一直都是個好孩子。伯娘知道,一直都知道。我家霄兒,乖覺孝順又懂事,比凰兒好上千百倍。凰兒能得你傾心,是她幾世修來的福氣。” 帝霄抬眸,凝望著雲蓮的側臉,輕聲道:“伯娘,自我得知自己的心意和所求,卻更怕了。父皇說,天道輪迴,有因有果。我嘴上雖不承認,心中卻深信不疑。天地三界幾十萬,一樁樁一件件的大事小事,到最後都逃不開天道的桎梏。” 帝霄臉上露出一抹深沉的苦澀:“我這身突然得來的神力,與吞噬了修羅十幾萬年的魔修,都已讓我成了天界的異類和不容於世的存在。天若懲我,我斷是不怕受苦肉的煎熬。哪怕是筋骨碎裂千次萬次,亦無所懼。可天道若想分開我與紫凰,或讓紫凰來承擔我的業障,我也是絕不會答應的。到時定會再提屠刀,血刃天地眾生,絕不讓天地,有一絲一毫機會,拆散我和她。” 帝霄凝視著雲蓮的淚眼,顫著手指輕輕地擦拭她眼角落個不停的淚,啞聲道:“伯娘,你莫要為此氣惱。我並無恐嚇威脅你之意。只是、只是想告訴你,有些事,我能答應你,可有些事卻不能應你。伯娘,紫凰只要不生我的氣了,願意和我在一起……我真的什麼都不在乎了,我可以什麼也不要。什麼富貴權勢、修為神力,俱是過眼雲煙。如今於我來說,紫凰一個,便重過我的性命,和天地間所有最珍貴的一切。我做下的錯事,我俱認下。可我決不許天道輪迴算在紫凰身上一分一毫。不然,神魔佛妖,俱可屠盡。是以,我不敢求伯娘原諒,也免得天道輪迴,算上伯娘一筆。” 雲蓮滿臉淚水,泣不成聲,搖頭道:“癡兒!明明是個伶俐的孩子,犯起傻來卻如此憨痴。你這傻孩子,好生讓伯娘心疼。若你來時,便對伯娘如是說。伯娘怎捨得、怎捨得讓你跪了月餘……又怎麼捨得,讓你那狠心奸猾的爹爹,打你一下……伯娘的好霄兒,本就是世間最乖的傻孩子,你這是要讓伯娘心疼死……” 帝霄抬手攥住了雲蓮的手腕,努力扯出一抹笑意:“伯娘,帝霄願意,以天地契約,神之魂靈立下毒誓。從此後,再也不惹伯娘生氣傷心,伯娘讓我行善,我便行善。伯娘讓我普度天地,憐憫眾生。我便普度天地,憐憫眾生。只求伯娘放心將紫凰嫁給帝霄,好不好?” 雲蓮止不住地落著淚:“這世間,這天地三界。伯娘只有將紫凰交給你,才會真正地放心。三百年前,伯娘心中早已認下帝霄這個半子,天地三界,再無可取代者……” “伯娘大恩,帝霄至死不敢忘!”帝霄話畢,咧嘴笑了起來。不顧云蓮的阻攔,掙紮起身,俯下身去,重重地叩了三個頭。抬頭間,一雙微挑起的眼眸溢滿了喜色,俊美剛毅的臉上增添了無盡的柔和喜悅。若非神情太過憔悴,當真便要將天界第一美男誅邪比了下去。 雲蓮笑中帶淚:“傻孩子,快起來。跟伯娘治好傷,你也可快些將紫凰找回來。到時伯娘定會給你倆個籌辦一場,天地三界最隆重的婚禮。” 帝霄笑著點了點頭,眉宇間的陰霾,頃刻間了無痕跡,站起來身來,輕聲道:“帝霄自來便知道,伯娘最是心疼我了。” 雲蓮拂過他散亂的髮髻,柔聲道:“傻孩子……” 閔然冷撇著帝霄,眼中俱是不屑鄙夷,正欲開口諷刺。卻見一道黑影呼嘯而來,不禁瞇了瞇眼,心中閃過一絲陰影,不動聲色地與誅邪對視了一眼。 彭沖站在十步開外,拱手沉聲道:“啟禀尊主,少君帶天界十二衛,硬闖蔭山深處。在樹妖族群居之地,被上古陣法圍困其中。十二衛奮力廝殺,雖破了陣法,可少君因妖力微弱被陣法所傷。回來的路上失了影踪,十二衛追尋一路,遍尋不到!” “混賬!你們號稱天地第一衛,卻連這小小的事都做不好!要你們又有何用!”帝霄心中驚怒交加,心底深處說不出的懼意與恐懼,想了想,瞇眼道:“此時十二衛何在?” 彭沖道:“十二衛已將蔭山團團圍住,未得尊令,不敢打草驚蛇!” 帝霄咳了兩聲,壓抑住疼痛的胸口,負手而立,瞇眼冷笑:“小小樹妖,敢傷熙元府君,端是不知死活!彭沖速去領天兵三千前往蔭山!” “彭沖得令!”彭沖躬身退去,騰雲而起,快速地消失在天際雲端。 雲蓮望著彭沖消失的身影,蹙著眉頭:“霄兒,萬不可魯莽。” 帝霄恭敬地點頭道:“伯娘放心,帝霄曉得的輕重緩急。只要紫凰無事,帝霄自不會同這些小妖們一般見識。” 閔然冷笑:“陽奉陰違!這回話多是漏洞。明明聽到紫凰被傷時,你已生了險噁心思,卻將話說得滴水不漏,端是狡猾奸詐得很。娘子,莫要被他哄騙了去!” 帝霄雖被拆穿了心思,絲毫不惱,無畏無懼地與閔然對視:“我如此說,只是不想伯娘擔心,並無別的心思,伯伯莫要以己度我。” 閔然頓時黑了臉,抿了抿唇,咬牙道:“好一隻尖牙利嘴,巧言令色的醜鳥!你敢說你對樹妖族,不曾起了滅族之心!” 誅邪再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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