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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6節

艾米 4331 2018-03-16
陳靄今生最遠途的一次旅遊旗開得敗開門黑,讓她心裡好不煩惱! 要知道,她那兩個箱子裡可裝著她到美國來的全部家當啊!她的鍋盆碗盞們在箱子裡,她的衣褲鞋襪們在箱子裡,她的被子(沒有“們”)也在箱子裡,連她帶來做最初三天口糧的康師傅快餐面們都在箱子裡。可以說她那兩個箱子就是她隨身攜帶的半個家,放大了說,則是她帶來的一片中國! 那兩個箱子,她收拾了差不多兩個月,簽到證之後就買了,放在家裡,不時放點東西進去,又不時拿點東西出來,整體規劃,綜合治理,精打細算,排列組合,力求將美國之行所需的物資全部塞入。塞了這麼兩個月,已經塞出感情來了。 現在她人到了,箱子卻沒到,彷彿把兩個密友走丟了一樣,心中萬分失落。最糟糕的是,箱子沒到,她連換洗的內衣褲都沒有!還不知道箱子哪天才能送到,甚至不知道送不送得到。她忍不住擔心地問:“箱子還——找不找得回來?”

“找肯定是能找回來的,找不回來航空公司會賠你,就是麻煩一點——。”小張看看表說,“我們走吧,原來以為接到你就可以走人的,哪裡知道出了這檔子事——” 陳靄想起他說過照顧孩子的事,心裡一慌,不知道當爹的出來這麼長時間,家裡孩子有沒有人照顧?她不好打聽他家裡的事,只道歉說:“對不起,對不起,耽誤你了,都怪我,都怪我——” 兩人走出候機廳,來到機場的停車場,坐進小張那輛半新不舊的汽車。小張說:“你把地址給我——” 陳靄趕緊從隨身攜帶的包裡找出地址,恭敬遞上。這是她通過“C大中國學生學者聯誼會”的BBS找到的住處,跟人合住,但有自己的房間,隻共廚房和洗手間,同住的是個在C大讀書的女學生,叫小杜。

小張看了地址,說:“噢,我知道這個地方,離C大挺近的,走路二十分鐘就到,不過那塊不大安全,你怎麼想到跑那裡去住?” 陳靄一聽說那塊不安全,眼前就閃現出一些只在電影裡看到過的兇殺鏡頭與警匪槍戰鏡頭,耳邊有子彈的嗖嗖聲,不禁擔心地問:“那塊不安全啊?我在網上看到那塊離C大近,想著上班可以方便一些,沒想到——大學附近還不安全?” “大學附近最不安全。” “啊?那——怎麼辦?” “不怎麼辦。你沒車,也只能住在C大附近。” 車開到機場的出口,小張按下車窗,把停車牌從收費的小窗口遞進去,過了片刻,收費亭的屏幕上顯示出“$6.00”的字樣。陳靄連看幾遍,特別注意小數點的位置,確信是六美元,而不是六百美元,不由得舒了口氣。當時看小張那個緊張模樣,她還以為停車費會是個天文數字呢!

她一直在惦記著付停車費的事,老早就把錢包掏了出來,捏在手裡,現在看到數字,馬上從包裡拿出一張二十美元的鈔票遞給小張。 但小張正全神貫注地跟收費人說話,根本沒注意她遞過去的錢。收費的是個黑女人,說的什麼陳靄聽不太懂,但小張說的英語雖然磕巴,她反而句句都能聽懂。她聽見小張在對收費的人講行李丟失的事,大意是說如果不是行李丟失,他就用不著在停車場停那麼久的車,所以這停車費不該他交,該航空公司交。 收費的人是坐在封閉的玻璃小亭子裡的,說話的聲音好像是由擴音器傳出來的,瓮聲瓮氣的,特別不好懂。陳靄一句都沒聽清那個收費的女人在說什麼,但她能看見橫在車前的那根桿子沒有揚上去,知道黑女人跟小張的看法有著天壤之別。現在黑女人是統治階級,手裡掌握著那根欄杆,他們的車既不會鑽桿,又不會跨欄,只能等到黑女人開恩才能離開機場。

俗話說,“人在矮欄處,不得不交錢”,陳靄再次把手裡的美元遞給小張:“就交了吧,我這兒有——” 但小張不理睬她,繼續跟那收費的女人爭執。後面跟來的車已經好長一串了,有的竟然不耐煩地按起喇叭來。陳靄覺得那些人肯定是在按她喇叭,但那收費女人的理解顯然又有天壤之別,終於揚起了欄杆。 這個小插曲極大提高了小張的情緒,一掃方才滿臉的陰霾,有點得意地對陳靄說:“這是你到美國的第一課:對美國人,就不能講客氣,他們是些欺軟怕硬的傢伙。如果那女人今天非得讓我付這六塊錢不可,我就去告她種族歧視——” 從機場到陳靄的住處開了半個多小時,兩個人沒怎麼說話。陳靄是個怕冷場的人,跟人出去一般都會找點話題聊聊。但跟小張似乎沒什麼可聊的。聊生活,又怕觸動了小張婚姻不幸那根弦;聊工作,又怕觸動了小張職場失意那根弦;誇了兩句小張的車,小張不領情,說“這破車,哼”;貶了兩句D市的高速公路,小張不答應,說:“再不咋地,總比國內強,至少不收費。”

陳靄自慚形穢,遂不再囉嗦,老老實實坐車裡,假寐。 到了陳靄的住處,運氣不錯,雖然比預定的時間晚到了幾個小時,但同屋小杜正好在家,不過正掛在電話上,接待陳靄都只用眼神進行,小杜微笑著大力眨巴了幾下眼睛,大約是“歡迎你”的意思,然後一招手,把陳靄帶到一個房間門前,指指房間,再指指陳靄,大約是“這就是你的房間”的意思。做完這兩招,小杜就隱身到自己房間繼續打電話去了。 小張陪陳靄里里外外看了一下,說:“這房子還行,我剛到美國來的時候,住的比這差多了,反正你就半年,湊合一下就過去了,就是這塊比較亂,你要小心點。”小張又看看表,說,“對不起,我家裡還有事,我得回去了——” 陳靄聽說小張要走,心里居然產生了一點依依不捨的感覺,在D市這個茫茫人海裡(雖然沒看見幾根人毛,但除了“人海”這個說法之外,陳靄還真想不出一個更富詩意的詞兒來),小張就是她唯一的一根稻草了。但想到人家小張的孩子還等在家裡,今天接機已經耽誤了好幾個小時了,再抓著人家不放,就沒天理良心了,只好說:“你快回去吧——今天多虧你了,不然我真不知道怎麼才能找到這個地方。等我的行李到了,我再把給你帶的禮物送過去——”

小張走後,陳靄才開始仔細打量自己將要居住半年的這個窩,是套兩室一廳的公寓房,地上鋪著地毯,牆壁刷得潔白,但沒什麼裝修,也沒什麼家具,真的稱得上“家徒四壁”。她房間裡空蕩蕩的,沒床,什麼都沒有,就一個走得進人的衣櫥,像個小房間,她走進去看了一下,沿著牆有兩道橫桿,橫桿上掛著幾個衣架。雖然衣架上空蕩蕩的,但在這家徒四壁的環境中,也給了她一點“家”的感覺。 廚房則是廚徒四壁,幾乎沒有炊具,但有很多的儲物櫃,頭頂上沿著牆一溜,跟灶台平齊的還有一溜。這兩溜櫃子很合陳靄的意,她最喜歡廚房裡櫃子多多了,因為她廚房裡總是有無窮無盡的東西,無論多少櫃子她都能塞滿。 她四處查看了一通,覺得房子還比較令人滿意,就是行李沒到這點太煩人,不然的話,她此刻應該是打開箱子,把衣服掛起來,把鍋子拿出來做飯,那就很有“一戶人家”的氣氛了。噢,還沒米,但至少可以燒點水,煮包快餐面吃吃。快餐面是“過來人”叫她帶的,說你初到美國的那幾天,沒米沒面的,不能做飯,只能吃麵包,一定要帶幾包快餐面,打發頭幾天。

想到快餐面,她才發現肚子好餓啊。剛才在路上她就已經餓得肚子咕咕叫了,想提議去吃個飯,又怕耽誤小張更多的時間,想提議去超市買點食物,也因為怕耽誤小張而沒有開口,就這麼私奔一般地從機場逃到了這裡。 她想等小杜打完電話了,向小杜打聽一下附近的情況,比如商店在哪裡,公車站在哪裡等等,然後出去買點吃的用的。她見小杜這麼年輕,都敢一個人住在這裡,心想也許這塊沒小張說的那麼凶險。 小杜一直在打電話,陳靄不好意思打斷人家,只好坐在客廳的一個舊沙發上等候。等著等著,就睡著了。 等她醒來的時候,發現天已經黑了,肚子更餓了,搞東西吃已經成了當務之急,可別到美國的第一天就餓死掉了,那就成了千古笑談了,在哪裡不好死,還專門跑到美國來死?而且是餓死?那還不如直接跑非洲去。

她走到小杜房間門口,但裡面已經沒有講電話的聲音了,她不知道小杜是睡覺了,還是出去了。猶豫了片刻,她敲了敲門,沒人回答。她大著膽子推開房門看了一下,沒人,小杜肯定是出去了。 她只好一個人出去買東西,剛打開門,就听到節奏聲跟強的音樂,那個咚咚的節奏,像把包了棉花的錘子,一下一下都敲到心上,很震動,但不疼。她四處張望了一下,看到不遠處停著一輛黑色的汽車,幾個深色男站在車邊,車色,膚色,夜色,融為一體,如果不是那幾個人白得發亮的牙齒,白的發亮的鞋子,還真看不出那裡豎著幾個人。 那幾個人彷彿聽見了她的開門聲,齊刷刷地向她這邊望過來,過了片刻,還都向她這邊走過來了。看那打扮,都像是街頭混混,全身就一個“垮”字概總,帽子垮垮的,褲子垮垮的,人也垮垮的。褲腰垮到了髖關節以下,露出大量五花肉,連內褲都露出巴掌寬的一道;褲襠垮到了膝蓋以下,讓人擔心他們連條溝都跨不過去;褲腿相應往下垮,褲腳堆在腳周圍,像駕著兩團雲。真虧了他們!穿得這麼不方便,走路還能走出霹靂舞步來,一踮一踮的,像是踩在波浪上,失重且波浪起伏。

陳靄嚇得退回自己的屋子,手腳發軟,這感覺她今生還才第二次體會到。第一次是在大學讀書的時候,有個女生告訴寢室的人,說昨晚有個男人跑進她們寢室來了,站在她床前,把她嚇得差點尿床。 其他人都問那女生幹嘛不大聲叫喚起來,把大家都搞醒,趕跑那個流氓呢? 那女生說她嚇呆了,叫不出聲。 陳靄當時沒說什麼,但心裡萬分瞧不起那女生,心想如果讓我碰見那男人,肯定跳將起來,大喊大叫跟他搏鬥,打不死他,嚇也要嚇跑他。 結果第二天晚上,那男人又來了。那時陳靄已經睡了,朦朧中聽到有人小聲說:“他又來了!他又來了!”。 陳靄想跳起來跟那人搏鬥,但她發現自己手腳發軟,連鑽出被子的力氣都沒有,想大聲喊叫,但發現自己嗓子失音,連“救命”都喊不出來。這下她才看清了自己的本來面目,從那以後,她就沒臉再裝“陳大膽”了。

今天是她第二次感到手腳發軟,連栓門的力氣都沒有,只好靠在門上,算是頂著門,心里後悔萬分,天啦!怎麼選中了這麼個地方?當時在網上看到的公寓照片挺不錯的呀!說不定小杜為了找到合住的人,上了張假照片,騙了她這個在美國兩眼一抹黑的傻瓜。 過了一陣,什麼事也沒發生,她才回過勁來,栓好門,回到自己房間,開始盤算今晚怎麼個睡覺法。她原來準備就把被子舖在地上,先對付幾天,然後到BBS上去看有沒有便宜的床賣。但現在行李沒到,被子也就沒到,打地舖都沒指望了。 她打開冰箱,想找點吃的東西,先填飽肚子再說,以後算錢給小杜,就像當年的老八路一樣,先把老鄉地裡的蘿蔔刨出來吃了,再在地裡留幾塊大洋,一張紙條,也不算違反軍紀。 但小杜好像料到鬼子會進村一樣,早已搞過了堅壁清野,冰箱裡也沒什麼吃的東西,只有個白塑料壺,裝的可能是牛奶,還有幾瓶不同顏色的液體,但沒有固體食物。她不客氣地倒了一點牛奶喝了,非但沒止住飢餓,還有火上澆油的效果,胃部疼痛起來,像有一千隻小手在胃裡抓撓,威脅說:給不給吃的?給不給吃的?不給就抓爛你的胃! 她想起一句俗話:“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她覺得這句話肯定是一個沒餓過肚子的人瞎說的,遂將該俗語顛倒了一下,變成“失節事小,餓死事大”,然後鼓足勇氣再次打開家門。 那幾個深色男倒是不在那裡了,但空氣中仍然有危機四伏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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