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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節

雲中之珠 艾米 8287 2018-03-16
宇文忠四面一望,發現Grace床頭櫃上有一個藥瓶,還有一杯水。他拿起藥瓶看了看,有藥名,但他不認識,只看見one tablet(每次一粒)的字樣,但瓶子是空的。 他慌了,她吃安眠藥自殺?為什麼?難道今天是她丈夫的忌日,她要追隨他而去? 他提高聲音叫道:“Grace!Grace!你怎麼了?你沒事吧?” 她還是沒回答。 他不敢遲疑,摸出手機就撥了911。 等到電話接通了,他才想起自己連“吃安眠藥自殺”都不會說,到美國來後就沒摸過詞典,更沒背過單詞,以前記的那些托福GRE單詞,都快忘光了。 最後他結結巴巴說了個sleeping medicine(安眠藥),又說不能wake her up(叫不醒她),人家就懂了,問他要地址。他本來一直都只知道開車怎麼走,但不知道地址寫出來是什麼樣的,幸好前段時間他因為給雲珠寄鞋特意向Grace要了個地址,才算有點印象,這時可派上了用場,一口氣背給了對方。

對方說救援人員馬上就到,叫他不要放下電話,先把藥瓶上的藥名報上來,然後叫去看看他的partner(伴侶)有沒有嘔吐。 他看了一下,Grace嘴邊和枕頭邊都乾乾淨淨的,便回复說沒有嘔吐。 對方又叫他open your partner's mouth(打開你伴侶的嘴)看看口腔裡有沒有嘔吐物,因為嘔吐物會堵塞氣管造成窒息。 他只好把手機放在床頭櫃上,用兩手去掰她的嘴。 嘴沒掰開,倒把她的眼睛掰開了,他嚇得放開手,莫非是傳說中的詐屍? 她迷茫了一會,嘶啞地問:“阿忠,是你嗎?” “你——你——” “你活著還是死了?” 這是他想問的話,卻被她問了出來,益發令他相信她是吃了過量安眠藥。

但她緩緩地說:“啊,原來是場夢,嚇死我了。” “你——你怎麼了?” “我沒怎麼呀,就是做了個噩夢。” “我以為你——吃了安眠藥呢——” “我是吃了安眠藥呀。” “為什麼?” “睡不著麼。” “我以為你——” “以為我什麼?” “以為你——自殺——我已經打了911。” 她無力地一笑:“真的?打911了?你是該打的時候不打,不該打的時候亂打,怎麼這次不自己搞定了?” “這——怎麼自己搞定?” “做個人工呼吸嘛——” “我——不會——” “你都沒查一下我有沒有呼吸吧?” “我叫你——你不應——” “那也得先看看我的脈搏和呼吸啊。” “對不起,我不懂這些。”他尷尬地說,“那我打電話叫救護车别來了吧。”

“來都來了。” 他果然聽到門外有聲音,然後就听見有人在按門鈴。 他緊張地問:“他們來了,怎麼辦?” 她從床上下來,披上浴袍:“我去對他們講清楚。” “你——能下去嗎?” “沒問題。” “要付錢嗎?” “我有醫療保險。” 他搶在她前面下了樓,打開門,看見幾個穿制服的人站在門前,看上去不像救護人員,倒像是警察,他愈加忐忑不安,難道接電話的人知道他搞錯了? Grace用英語向來人解釋,說是她roommate(室友)誤會了,她只是吃了兩片安眠藥幫助睡眠。 但那幾個人一定要進來,還要上樓,四處看過之後,拿了張表格出來,讓Grace填寫。 他非常過意不去,一直跟在旁邊說“I'm sorry(對不起)”。

折騰了一陣,救護車終於離去。 他對她抱歉說:“對不起,我太——老土了。” 她疲倦地笑了一下:“你今天最少說了100個對不起了。” 他脫口而出:“是嗎?那對不起了。” 她叫道:“101個了!再說我就要——揍你了。” “你揍我吧,給你——添這麼多麻煩。” 她一邊退著上樓,一邊看著跟在後邊的他:“你沒有給我添麻煩,我已經被你感動得要死了,你再多說一個'對不起',我就要——倒在你懷裡了——” 他尷尬地笑著,不知道她倒下來的話,他接不接得住。 她轉過身,背對著他說:“終於不再說對不起了。哼哼,看來你最怕的是我倒在你懷裡。” 上樓之後,她站在臥室門邊說:“現在我要睡一會了,藥效還沒過,我已經撐不住了。你——現在幹嘛?”

“我?回學校去吧。” “現在?” “怎麼了?” “霧散了嗎?” “應該散了吧?” “我們這塊的霧散了,但ghost valley(鬼谷)那塊不見得散了——” “沒事,我早上就從那裡開過——兩次了,現在的霧肯定沒早上那麼濃——” “你不怕我——長睡不醒了?” 他一驚:“會——會嗎?” “我怎麼知道啊?我吃了安眠藥的——” “你不是說——只吃了兩片嗎?”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騙你的?” 他急了:“你——你可別騙我,這不是小事情——” 她揮揮手:“跟你開玩笑的,你要去學校也等到霧散了再去,聽話。” 她說完就進了臥室,躺上床去。 他愣了片刻,決定不去學校,就呆家裡,怕她萬一有什麼不測。已經中午了,又經過這麼一番折騰,他有點餓,但他怕下樓去吃東西的時候,她發生什麼意外,決定就守在她臥室外面,有什麼緊急情況就衝進去救她。

他幫她把臥室門關上,在她臥室外的地上坐下,過了一會,他的睡意也上來了,就和衣躺在門外地毯上,一下子就睡著了。 下午的時候,他被她叫醒了:“餵,你怎麼在地上睡啊?” 他揉揉眼睛:“啊?我睡著了嗎?” “呵呵,你今天真的呆掉了。你沒吃安眠藥吧?” “沒有。” “那你幹嘛在這裡睡?” “我?我本來沒想睡的,哪知道——” “去你床上睡吧,在地上睡當心感冒。” “你——不會有事吧?” “不會的,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 “哦,那我就去床上睡了。”他回到自己臥室,倒床上就又睡過去了。 晚上是她把他叫醒的,她繫著做飯的圍裙,站在他床邊。 他伸個懶腰,驚嘆道:“哇,天都黑了?我這一覺也睡得太長了。”

“冬天,黑得早。飯做好了,下去吃飯吧。” “你今天——身體不好,還做飯?” “我不做誰做呢?你又不會做。” “我會煮麵條。” “麵條有什麼好吃的?”她指指牆上的挂歷,“每天劃掉一個日子?是不是盼星星盼月亮盼著你女朋友來呀?”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哪裡呀,劃著玩。” 她突然說:“我想搬到別處去住。” “為什麼?” “你們兩個太——恩愛了,我怕我看了會受不了。” “為什麼?” “因為那會顯得我一個人——太孤獨啊。” “為什麼?” 她一笑:“你又呆掉了,上午老說對不起,現在就光說為什麼。” 他認真地說:“如果要搬,也應該是我——搬走,怎麼能讓你——搬?這是你的房子——”

“這不是我的房子,我也是租的。” “真的?” “嗯。” “這樣的房子也能租?不是只有公寓才能租嗎?” “誰說的?不管什麼房子,只要有人出租,只要有人付錢,就能租。美國很多人都有幾套房子,冬天住南方,夏天住北方,還有的專門買了房子出租。不過我這房子是一對老夫婦的,他們老了,住這裡不方便,就搬到養老院去了。現在房屋市場很糟糕,賣不出好價錢來,就沒賣,留著出租。” “原來是這樣。” “所以我搬走沒問題的,你可以把租約從我手裡接過去。” “租金一定很貴吧?” “也不算太貴,如果你租個三臥室的公寓房,可能比這便宜不了多少。” 他黯然地問:“你——想搬哪兒去?” “搬到非洲去。”

“你——拿到遺產了?” “還沒有。” “那你——去非洲幹什麼?” “很多事可以做的——” 他愣了。 她叫道:“來來來,下樓去吃飯。” 他跟著她下了樓,看見她已經把飯菜都擺上桌了。他坐在她對面,吃了幾口,覺得沒胃口:“我好像——還沒餓。” “還沒餓?還是早上吃了東西的吧?” 他想了一會,才點點頭:“好像是的。” 她格格笑起來:“你真是呆掉了!” “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我——腦子太小,盛不下——” “早上把你嚇壞了?” “嗯。” “沒什麼啦,昨天是我husband(丈夫)的忌日,我夜裡沒睡好,剛好今天又有大霧,我就沒去上班,怕你開車出事,給你留了個條子,告訴你今天有大霧,你不用去學校,但你沒看見我的條子,還是跑去了。我給你打電話後,知道你到學校了,就吃了兩片安眠藥睡覺。結果被你——”

“對不起。” “看看,又來了。你沒有什麼對不起我的,你做得很好,我很感動,真的,我覺得我已經——被你感動壞了,除了我媽媽和我丈夫,你就是對我最好的人了。” “你丈夫他——” “他也是一個很好的男人,我們很相愛,但是——情深緣淺啊——” “他是怎麼——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他是車禍去世的,也是一個有霧的日子,我沒去上班,但他是醫生,癌症外科,那天他剛好有一台手術。他是一個——開車很小心的人,從來沒出過交通事故——” “那他怎麼會——” “那天霧太大了,他遇上了連環撞車,就這樣——去了——” 他茫然地望著她,發現自己在安慰人方面真是太沒用了。 她放下筷子:“唉,我也不餓。” 她離開飯桌,走到沙發上坐下,開了電視。 他在飯桌前呆坐了一會,也走到沙發跟前,發現她並沒看電視,而是在流淚。 他低聲說:“Grace,對不起,我不該——問這事——” 她沉默了一會,說:“沒什麼,昨天是他的忌日,你不提我也會想起這事——” “你昨晚——哭了?” “嗯。你聽見了?” “沒有,但我見你嗓子啞了——” 她咳嗽了兩聲,清了清嗓子:“不知道怎麼搞的,我一哭就會啞嗓子,其實我也沒大聲哭——” “哭出來了,心裡會好過些吧?” “嗯。”她無力地一笑,“你早上報警的時候,我正在做噩夢,跟很多死人在一起,有我的媽媽,還有我丈夫,還有一些——我做志願工作時看到的——死人。我知道他們都是好人,但我還是很怕,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死了,所以我得謝謝你,撬我的嘴把我撬醒了——” “接電話的人叫我open你的嘴看看你——嘴裡有沒有嘔吐物——” “我一睜眼看到你,還以為你也——死了呢——不然怎麼會跟我在一起?” “我正在想你是——死了還是活著,結果你還先問我是死是活——” “把你嚇壞了吧?”她的情緒似乎好了點,走回到飯桌邊,“來,我們吃飯吧。” 他也走回飯桌邊,接著吃飯,小心地問:“你——不是真的要搬走吧?” “你不喜歡我搬走,我就不搬走。” “這事不是由得我喜歡不喜歡的,主要是看你——事業上——” 她笑了笑:“我沒什麼事業,只是在打發生命。” “但是你有那麼崇高的——理想,要去幫助世界上最窮困的人。” “那也不是什麼崇高理想,沒別的可干麼。如果我能在打發生命的同時,也幫到其他人,那就比白白打發有意義一點,日子也過得快一點。” “你還這麼年輕,怎麼能說是——打發生命呢?” “因為我什麼都經歷過了,剩下的生命不是打發還能是什麼?” “怎麼能說什麼都經歷過了呢?你不是還沒——做過媽媽嗎?” “嗯,是沒做過,但我不准備生孩子了。” “為什麼?” “因為——年齡大了。” “不是還有五十六十生孩子的嗎?” “生當然可以生,但這麼大年齡生孩子,對孩子——不利。再說,我——家的基因有問題,生的孩子容易得乳癌,我不想——連累孩子。” 宇文忠聽到“我家的基因有問題”幾個字,不由自主地朝Grace的胸前望了幾眼,但沒看出名堂來,因為她穿著一件毛絨絨的浴袍,好大個領,在胸前重疊交叉,使他看不清廬山真面目。 但他的印象裡她的胸是很高的,不像得過乳癌切掉了乳房的樣子。 他問:“這個——是隔代傳啊?” 她剛開始沒聽懂,但很快就明白過來了:“家族史。” “哦。” “但是乳癌並不可怕,如果發現得早,治療徹底,可以活很久的。” “怎麼發現呢?” “有條件的可以查一下基因,不過最簡單的方法是自查。作為女性,要養成每月自查的習慣,發現得越早,存活率越高,早期乳癌如果治療得當,可以活到自然老;但晚期乳癌——就只有幾年存活率。” “差別這麼大?” “當然啦,所以儘早發現很重要。我今年回老家,就是去給我們那裡的人科普這個。” “原來你暑假回國是乾這個去了?我還以為你去度假呢。” “這也是度假嘛。” “但是這——多有意義啊,造福鄉親。” “主要是我媽媽的教訓太——慘痛了,老早就覺得胸前不舒服,但從來沒想到過癌症上去,等到疼得受不了去醫院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他突然想到自己的媽,從早到晚家裡家外操勞,有病都捨不得看醫生吃藥,總是能扛就扛過去,會不會搞得跟Grace的媽媽一樣? 他問:“家裡沒人得過乳癌的,是不是——就不會得這病?” “誰說的?沒家族史的只不過比有家族史的風險小一些,但不等於沒有。你應該提醒你的媽媽和家裡的女親戚,還有你女朋友——和她的媽媽——和她的姨媽——都應該經常自查。” “男的不用自查?” “男的得乳癌的比較少。” “為什麼?男人不是也有——那玩意嗎?” “跟體內激素有關,女性體內的激素水平是不斷變化的,例假啊,懷孕啊,哺乳啊,絕經啊,都使體內的激素發生變化,但你們男人就沒這些事。” 她說著就解開浴袍腰帶,露出裡面的睡衣,講解說:“自查其實很簡單,先脫掉衣服,站在鏡子前,觀察一下兩邊乳房是否對稱,是否有變化,是否有溢乳啊,乳頭下陷啊,皮膚打皺等現象。這個叫做'視查'。” 他認真看著她,覺得自己是在學知識,心裡也很平靜,甚至有種神聖的感覺。但不知怎麼的,身體卻起了反應,不是那種嗖地彈出式的反應,而是一種悶燒,像他老家漚的肥料堆一樣,永遠不會燒起明火來,但一直冒著煙。 他不敢看她胸前了,但視線又沒處放,只好閃閃爍爍的,自己都覺得太下作。 她敲敲桌子:“餵,人家在給你科普,你學會了好教你家的女親戚,你在——幹什麼?” “我——在聽啊。” “幹嘛東張西望的?看這裡!第二步,叫'觸查',可以站立,也可以躺下,躺下要更好一些。”她做個往後躺的姿勢,接著說,“抬高左臂,用右手查左邊乳房,三個指頭,輕輕觸摸,可以轉圈,可以垂直上下,也可以由中間往四邊輻射,但都要把整個乳房都查到——” 他看見她的右手的三個指頭並在一起,隔著緞子的睡衣在左邊乳房上轉圈,垂直上下,往四邊輻射,他本著虛心求學的精神認真觀摩,但他的小弟弟仍然在那裡悶燒。 “如果發現乳房裡有硬塊或什麼反常現象,就要盡快就醫。”她很嚴肅地科普著,“美國這邊要求四十歲以上女性每年或者每兩年做一次mammogram(乳房X光照片),但是國內有些地方沒這個條件,所以自查特別重要。你說過你家在鄉下,那你一定要囑咐你媽媽經常自查,每個月都要自查一次。” 他為難地說:“我怎麼好跟我媽——說這些?” “這有什麼不好說的?這是基本的健康知識,你想哪裡去了?” “我沒想哪裡去呀。” “沒有?撒謊了吧?” 他嚇得不敢跟她眼神相碰。 她讓步說:“如果你不好跟她說這些,你可以——叫你女朋友跟她說呀。你總不會連跟女朋友也——不好說這些吧?其實你們這些做男朋友做丈夫的,應該負起替女朋友或者妻子檢查的責任,反正你們總是要——碰那塊的,可以把娛樂和檢查結合起來。據說很多乳癌都是丈夫最先發現的——” 他越聽越不好意思。 她交代說:“你要向你家的女親戚宣傳,記住了沒有?” “記住了,記住了。” 他果真向雲珠宣傳了這事,雲珠脫掉衣服,對著攝像頭站好,按他說的做起自查來,邊做邊問:“是不是這樣啊?是不是這樣啊?” “嗯,是這樣。” “她——教你的?” “嗯。” “那你看了——有沒有反應呢?” 他撒謊說:“有什麼反應啊?這是科普,又不是——” “不管是不是科普,畢竟是女人的——肉包子嘛——你們男人都是屬狗的,見到肉包子會——不搖尾巴?”雲珠湊到鏡頭前,頭一下變得好大,“你看到我這樣,有沒有反應啊?” “你說呢?” “我不知道才問你嘛。” 接下去,自然是查明正身,就地法辦。 他挺擔心母親,因為鄉下醫療條件差,肯定不會定期做mammogram(乳房X光檢查),全靠自己了。但他實在不好意思對母親講這些,只好在電話上含含糊糊給姐姐說了一下,托姐姐回鄉下的時候轉告給母親。 學期快結束的時候,老楊跑來找他,向他下達了一個任務:“馬上就要進行教學評估了,我們得抓住這個機會,不成功便成仁。” 他莫名其妙:“什麼事呀?” “幹掉朱八戒!” “幹掉——?什麼意思?” “我們系裡的教學評估是這樣搞的:兩個助教之間互換著分發和收集評估表。以前是讓助教自己拿到班上去發,然後叫隨便哪個學生把表收上來交到系裡,後來系裡發現有的助教搞假,還有的學生不負責任,把填好的表格搞丟了,或者忘了交給系裡,所以就改變了方式,讓助教之間互相監督,你負責我的評估,我負責你的評估。” “哦,這麼複雜?” “就是很複雜啊,不然怎麼老李吃那麼大虧呢?那個朱八戒,一直都對老李懷恨在心,趁著期末評估的機會,就動員學生給老李打低分——” “不知道她會不會這樣整我?” “肯定會,她對我們大陸的仇恨不是一般的深。” “但是我——平時也沒跟她爭論過啊。” “爭論不爭論,只是一個現象問題,本質問題是你跟她一大陸一台灣,永遠都是對立的。她整走一個大陸人,就是她的一份成功,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她是不擇手段的。” “那怎麼辦?” 老楊機密地說:“我們也來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這回發評估表的時候,也動員學生給她打低分。” 這個可真是mission impossible(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了,他真不知道怎麼動員學生給朱潔如打低分,那些美國學生都是自我得不得了的人,爹媽的話聽不聽都成問題,怎麼會聽他一個助教的助教的話? 難道他往講台上那麼一站,說聲“你們都給朱助教打低分”,人家就給朱助教打低分了? 真是異想天開! 他把自己的處境說了一下,老楊很不以為然:“你一個泱泱大國的男兒,怎麼還鬥不過一個彈丸之地的女流之輩?她搞你的評估的時候,肯定不會手軟,該怎麼動員學生,就怎麼動員學生。” 他已經產生了聽天由命的想法:“隨她去吧,就算我動員得了學生,給她打了低分,也不過就是系裡把我們兩個人的助教都取消了,並不能保住我的助教職位。” “但是你不能光想著你自己啊!你怎麼不為老李想想?他被朱八戒搞走,難道我們不應該為他報仇嗎?” 他大著膽子說:“到底老李是不是朱潔如搞走的?你有證據嗎?” 老楊火了:“你懷疑我的誠信?” “我不懷疑你的誠信。” “那你為什麼不相信我呢?” “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覺得這事——基本是個無頭案,你也沒到班上去參加評估,你怎麼知道朱潔如對學生說了些什麼?” “我是沒到班上去參加評估,但有人參加了啊!是她班上一個華人學生親口說的,那還能有錯?” “是嗎?學生怎麼說?” “她到班上去發評估表,然後把老李的名字寫在黑板上,說這次是評估這位助教的。學生就問老李是誰,她說就是每次上實驗課的時候坐在門角落的那個人。學生說我們根本不了解他,怎麼評估啊?為什麼李助教不到我們中間來輔導我們呀?朱八戒就說,因為他覺得自己英語口語不那麼好。你想想看,她已經一錘定音了,學生還能給老李什麼好果子吃?” 這真是讓他很糾結,想說朱潔如不過是在解釋老李為什麼不到學生中去輔導實驗,但似乎的確有一錘定音的效果。怪誰呢?只怪老李面皮太薄了,管它英語口語好不好,就衝到學生中去輔導,難不成誰還把你吃了?實驗課嘛,主要是動手,講不清楚就做給學生看,做總是會做的吧? 他咕嚕說:“這個應該怪系裡,一點也不考慮老李是外國人,不是生下來就講英語的——” “系裡才不管你是不是外國人呢,既然你到美國來讀書,那麼就suppose(假設)你的英語達到了在美國讀書的標準,如果你達不到,就別到美國來讀書。” “如果系裡覺得老李英語沒達到標準,幹嘛要錄取他呢?” “錄取是錄取的學籍,又不是錄取的助教資格。學籍老李還是有的,系裡又沒把老李開除掉。” “但是系裡不給老李助教錢了,那不跟開除一樣嗎?” “系裡不拿助教錢的學生多了去了,老任剛來時就沒拿系裡的錢,人家自費了一年多,才開始拿助研的錢。只怪老李家太窮了——” 他不知道說什麼好,也許應該怪老李自己不爭氣,如果刻苦練習英語口語,也不至於搞成這樣。但他知道這話說不得,說了肯定把老楊氣死,也會把老李氣死,搞不好還說到自己頭上來了。 過了一天,老楊又來找他:“上次你說你不敢動員學生給朱八戒打低分,我想了一下,也是太難為你了。現在我們構思了一個新的方法,更簡單易行——” “什麼方法?” “不靠學生,你自己來搞定。” “我自己怎麼搞定?” “一般來講,美國的本科生都是很懶散的傢伙,上課都懶得出席的,評估就更懶得出席,所以搞評估那天,班上有一半的人出席就不錯了,這樣就會有一半的空白評估表。” 他聽不明白。 老楊接著說:“評估表上是不寫評估人姓名的,屬於無記名評估,防止任課教師打擊報復。如果你把那一半的空白表格都填上低分,那朱八戒就夠受了。如果你有時間,把學生填了的那一半表格都改一下,那朱八戒就肯定完蛋了。” 他目瞪口呆:“可是——我的筆跡——” “你別擔心筆跡,都是選擇題,2B的鉛筆一塗就行了。雖然最後有半張紙是讓學生提建議的,但也沒誰規定非提不可,大多數學生都懶得提建議,所以你只做前面的選擇題就行。” “這——這這——怎麼行?” “怎麼不行?你把表拿到你實驗室去填,門一關,誰知道?” “但是這——不是——陷害嗎?” “但你怎麼知道她不會這樣陷害你呢?她肯定是這樣陷害老李的。” “我——我不敢,這要是讓人知道——” 老楊殷切地註視著他:“想想老李吧!他現在工作沒找到,人都快瘋了,我們能看著自己的同胞貧困潦倒嗎?” “但是——即便我們把朱——八戒——搞倒了,也不能——拯救老李啊!” “但如果我們為老李報了這個仇,他一定會振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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