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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四章珠簾暮卷西山雨

盛世唐朝之唐宮外傳 紫百合 9357 2018-03-16
回至天香水閣時日已將暮,我沐浴更衣後便在窗前榻上躺下。此時正是五月初,早開的茉莉陣陣幽香自湖面隨風而至,一片微涼。 我合上雙眸漸漸睡去,蒙嚨之中只覺藍箋走近,將一床紗被輕輕蓋於我身上。不知睡了多久,只覺一人坐於身側,將那紗被掀開,隨即灼熱滾燙的吻落於我的臉上和耳邊。 我驚醒了過來,竟然是他。自行宮歸來後,因我身體之故,他先恐傷及胎兒,後又憐惜我身體虛弱,雖是日日前來,卻從不似這般恣意親密。 他似己微醉,那陳年美酒果然厲害。吐蕃對大唐恭順畏懼,主動要求締結盟約劃界而治,唐疆西域安定,他終於可以放下一樁心事,今日應是特別開心,回宮以來我從未見他如此開懷暢飲。 我捉住他游動的手,滿臉飛紅地喚道:“皇上……”藍箋她們就在殿中不遠,見他醉酒忙捧過解酒之藥丸和茶水,他並不接受,命她們皆盡退下,又對李進忠道:“明日早朝免,午時廷議。”

他將我一把拉入懷中笑道:“我在凝華殿中見你柔媚動人之態,早有撤宴之意了。你的身體應是己復元了?” 我一時不知所措略有推拒。他本己帶有幾分醉意,用力扣住我雙手,將我壓在身下道:“我已強忍了數日,今晚定要好好疼愛你。”不再顧及我的感受,強行解開我衣裙。 與他恩愛纏綿本已多次,但是今晚我只覺他的動作充滿了佔有與發洩之意,不似是交歡,更似是在懲罰我。恍惚中聽他說道:“今日殿中看你之人實在是太多。” 他繼續輕聲喃喃地說道:“茉兒,我與他,你愛誰更多幾分?”他果真是醉了,醉到連他暗藏心底之言都問了出來。 這句話似重錘自我心上落下,我原有的希望全部碎成齏粉,亦如晴空萬里突然烏云密布,暴雨傾盆如注。

原來他並沒有忘記我與盧杞的那段過往,一直都沒有。 今日殿中我與盧杞無意中的一瞬對視居然引發他心中積壓已久的嫉恨,他此刻定要在我身上討還。我合上雙眸,默默承受他的瘋狂,任由淚水在心中肆無忌憚地蔓延流淌。 不能忘記盧杞之人是你,並非是我。既然你不能原諒,為何還要我回來?既然你不能忘記,為何要故作從容大度?你明明是深深嫉恨他,為何還要重用他?你心里或許深入骨髓地痛恨我曾經背叛你,為何還要對我那樣恩寵有加? 你自己應是無比矛盾與痛苦,尤其今日見到他視我的那種眼神,你為何不干脆殺了他?為何不殺了我?你本可以如此,我們的命運本就握在你的手中。莫非只是因為他尚可助你安定大唐江山?莫非只是因為你此時心中還不願放棄我?

次日清晨。 他清醒來時,又恢復了那端莊高貴的君主模樣,似乎昨晚未發生過任何事情一般,輕撫我髮絲柔聲問道:“茉兒昨晚睡得可好麼?” 他一次又一次地在我身上發洩自己的情緒,我一夜都未曾合眼。他可以推脫自己酒醉不記得任何事情,但再醉應有三分清醒,他不可能全然不知我在口乎痛和流淚。 他裝糊塗,我不能不陪他裝。 我如往常一般,笑道:“很好。皇上今日不去早朝麼?” 他側轉身平躺下來道:“我今日是真的覺得有些累了。”他是如此平靜,平靜得讓我感覺昨晚是否只是自己的夢魘。 午後他離開天香水閣去了太極殿後,藍箋急急走過來道:“姐姐,皇上昨晚可是折磨你了麼?” 我搖頭道:“沒有。” 她含淚道:“分明是有。奴婢早已看見姐姐身上淤青不只一處,況且晨起之時姐姐的眼睛都己哭腫了,昨日會見吐蕃使節時姐姐做錯了何事麼?”

我並不說話。她眼中盡是猜疑,小心翼翼地問道:“難道是因昨日姐姐又見到了盧大人?” 我的眼淚決堤而出,說道:“是我錯了,我不該去多看那一眼。我若是意志堅定,又怎會有今日之局面?皇上並沒有錯,他怨責我懲罰我,我都不怪他。” 藍箋以手拭去我眼角之淚,緩緩說道:“皇上是沒錯,只是他對姐姐之愛己誤入歧途。姐姐再如此下去,終有一日會死在他手裡。” 我並不驚異,說道:“早在兩年前我就未曾想過他竟會饒了我,能讓我活到現在已是奇蹟,若真是殺了我倒正合我意。” 藍箋說道:“姐姐如今可要自己想明白。皇上既然已爆發心中之怨,便絕對不會再容忍姐姐對盧大人有絲毫眷戀之情。除非姐姐設法離開皇上,否則在這宮裡,奴婢擔心姐姐遲早會害死自己。”

她略有停頓,又道:“奴婢決不會眼見姐姐去死。” 我輕輕搖頭道:“我為何要離開他?生死於我早已不重要,我尚有未盡之事需要料理。待他決意要我死時,遂他之意亦無妨。” 我想起曹先生,今日定要見他一面,對藍箋道:“你替我將李齊運喚來。” 我和藍箋換好宮中內監衣帽,兩人對看但覺與那些小內監並無異樣,應是全無破綻。我嚴命李齊運替我找來這兩套衣服,又問他平日出宮詳細情形及事由,且告誡他不准告知李進忠及皇帝我今日去向,他只得一一應允,卻是央告道:“求娘娘看在奴才服侍娘娘一場分上,皇上怪罪之時,替奴才好言一句即可。”我說道:“皇上要怪責讓皇上找我便是,絕不會牽連你們。” 我攜帶御賜金牌,與藍箋往玄武門而去,那裡乃是宮中內監領命出宮辦事必經之處。

我與藍箋正欲從容經過,那看守宮門侍衛攔住盤問道:“你們是何宮之人?出宮何事?” 藍箋故意放粗了些聲音說道:“天香水閣李公公命我等出宮為貴妃娘娘辦事,具體事宜恐不便相告,請大人放行。” 那侍衛聞聽“天香水閣”四字,不再追問,說道:“二位公公請。”隨即退步讓行,我與藍箋順利走出。 正欲往南向迎賓館而去,只聽前方馬蹄鐵錚輕響,數騎自我們身邊疾馳而過。我見他們之服色似是御林軍,恐其中有人識得我,忙低頭閃避。 卻不料一騎去而復返,馬上之人下蹬走近,問道:“你是何人?”正是渾緘。我不由心中暗暗叫苦,今日不巧碰見他,料他己對我起疑,不如跟他明說為是。 我抬頭對他笑道:“渾將軍既己認出我,我便實言相告了。今日我確有要事非親自出宮不可,請渾將軍切勿張揚。”

他見我自認身份且如此對他說話,眼眸中閃現驚喜之色,急道:“昨日渾緘宴上失儀,多謝娘娘寬宏原諒。娘娘若有要事出宮,渾緘願護送娘娘一程,娘娘孤身獨行甚是不妥。” 他所言屬實,畢竟我與藍箋兩人都是弱質女流,若有緊急之事恐無法應對,公孫靖之事後我確實心有餘悸。我點頭道:“渾將軍無公務在身麼?”他答道:“皇上並無特別緊急之事交辦,娘娘請放心。”他將我抱起與他共乘一騎,又示意他那副將攜帶藍箋。我恐那人知覺藍箋亦是宮中侍女改扮,正欲阻止,渾緘輕道:“娘娘放心,他們皆是我同生共死之兄弟,絕對不會張揚此事。”我心中感激,對他說道:“有勞渾將軍,請送我去迎賓館,吐蕃來使中有我昔日故交,欲前往一敘。”他點頭應承,揚鞭策馬而起。

我與他同坐馬上,不可避免地與他略有接近,我只好盡量遠離他。他發覺後,反而更靠近將我擁緊道:“娘娘如此恐會有危險。”我只覺他此舉有些過分,與他交往的幾幕自腦海中掠過,已明白他之心意,卻不料他竟全然不懼皇帝天威,無奈說道:“你可知你之行為若是讓皇上知覺,後果將會如何?” 他俯首靠近我頸項似是在聞我發間幽香,低聲說道:“娘娘果然不愧天香之名,我從未為任何女子動心過,娘娘是第一人。” 我見他如此表白,說道:“你應知你我之身份,我此生已是皇上妃嬪,你又何必如此?皇上若是知覺,恐會連累了你。”他仍是低聲道:“朝臣中戀慕娘娘者並非僅有渾緘,皇上若有心誅我,自然不乏同罪之人,盧兄恐是首當其衝。” 我心中有苦難言,見他提及盧杞更是觸動心事,嘆道:“你們都不必如此,皇上若是明智便該處死我,方可省卻許多麻煩。”

渾緘見我似是無限惆悵之狀,忙解釋道:“我絕無對娘娘施加壓力之意,娘娘心中接受我與否,我並不在乎。娘娘在皇上身邊亦可,在盧兄身邊亦可,我只求能遠遠看到娘娘安樂無憂就可,並不敢有其他奢望。” 迎賓館此時己在眼前,他將我抱下馬來,說道:“娘娘且去,我在此處等候。”我見那副將亦同樣放下藍箋,她之神情卻冷淡漠然,並不稱謝。 我與藍箋行至迎賓館前,取出御賜金牌對侍奉官員道:“我等奉皇上之命宣見吐蕃使節中曹姓之人,請速通傳,不必驚動其他人等。”那官員不敢有違忙將我們領至曹先生所居房中。 藍箋將門帶上,守侯在外。 曹先生乍見我時有些驚異,卻掩飾不住眼中喜悅,道:“茉兒如今果然是長大了。”我跪地行道:“師父可知茉兒已見過師尊清陽真人?”

他伸手拉起我笑道:“我早已盡知,你如今還是喚我師兄為是。” 父親對我只是慈愛,但並不知我心中之事,唯有曹先生洞悉一切,能設身處地教導我、訓誡我。我在他面前本就無須掩飾,此刻亦含淚說道:“師父永遠都是茉兒心中最值得依賴信任之人。茉兒昔日種種大錯已經鑄成,如今身在宮廷卻並不開心,只覺生不如死。” 他凝視我半晌,仍是如父親一般撫我頭髮說道:“你尚且如此痛苦,那些真心真意待你之人又當如何?你既已作抉擇,便該放下。” 我哭道:“茉兒是想下定決心放下,但是師父若是如我一般愛過一個人,便應該知道真正放下並非易事。” 他似有所觸動,眼中有一絲痛苦之色轉瞬即逝,說道:“縱非易事,亦要去嘗試。”卻忽然問道,“你在崑崙山中是跟隨玄清麼?”我只覺此言有些莫名其妙,玄清師姐那玉潔冰清、飄然出塵之態浮現眼前,再觀察曹先生此時之態度,心中微微一動。 師尊清陽真人所收的徒兒我己知有曹先生、玄清師姐、盧杞、公孫靖和我,但尚有何人我並不知。雖與玄清師姐相處兩載有餘,她卻從未向我提及師門之事。我在崑崙亦僅是閒居,他們均是文武全才,我遠不能及。 曹先生年紀似乎略長於玄清師姐,但他既是師尊親子長徒,又為何會遠離崑崙數載不歸?其中定有隱情,我卻是不敢相詢。 但我心中實在是有太多疑問。曹先生應知我冒險來此並非僅為傾訴自己心中之事。 果然聽他說道:“茉兒定有許多疑問,我今日便盡數告知你。” 我終於明白了事情原委。 三年前他與父親志趣相投,欲再開闢一條水上絲綢之路連通中原與西域,便親自去往波斯諸國,後輾轉至吐蕃。雖是歷經艱難險阻,卻已將關節盡數打通,諸國商賈自是願意,但成功與否仍需大唐皇帝抉擇。吐蕃贊普見他才能卓越,委以官職命他回使中原。 我問道:“那師父可與皇上說過此事?師父如今是留下還是隨他們回去?” 他微笑道:“你爹爹如今已是丞相,他已去告知皇上此事,皇上已欣然允諾嘗試通商。吐蕃贊普與我情同兄弟,曾救我於危難之中,我恐還是要返回吐蕃。” 我知他胸襟廣闊,並不拘泥於國界之別,只要能為天下蒼生謀利,吐蕃大唐本無分別,況且那吐蕃贊普己與大唐結盟,便是附屬之國,曹先生助他們亦無可厚非。只是他此去恐再無機會返回,蕊欣年紀已不小,不能再等下去了。 我點頭道:“茉儿知道了。只是有一事相求師父應允,師父應該明白蕊欣姐姐對師父之心意,三年來姐姐拒絕許多良緣,只為等師父歸來,請師父此次帶姐姐同去。” 他聞言,沉思良久道:“此事我不能答應。” 我急道:“皇上承諾我可下旨賜婚,父親決無異言。心等侯多年,師父真的如此狠心麼?” 他仍是搖頭道:“並非我狠心。但我此生已過大半,中土,氣候惡劣,民風尚未開化,她自幼長於京都閨閣,一生?”姐姐已是癡而吐蕃遠離怎能耽誤她我心中計議己決,無論如何亦要他接受,遂道:“若是師父執意拒絕,姐姐終身不嫁或是因此輕生,請問師父於心可忍?師父應當明白若是真心相愛,便會看輕身外之物。茉兒相信以姐姐之才貌,師父心中並不嫌惡她,為何不肯成全姐姐?” 他聽我說完方嘆道:“茉兒如此說來,師父竟是無法拒絕,否則更是罪孽深重。” 我驚喜已極,道:“那師父可是應允了麼?” 他點頭道:“若是蕊欣願意,我便帶她去吧。” 出門果見渾緘仍在等候,他送我回宮途中見我無比欣悅,自己亦是開心,也並不問我為何如此,行至離朱雀門不遠處,放下我道:“娘娘請早些回宮,渾緘不再遠送了。”我對他笑道:“多謝渾將軍。”他與那副將遂一齊上馬離去。 我與藍箋仍是經朱雀門行至后宮儀化門處,抬頭望見李進忠和李齊運候在那裡,心中不由大驚。李進忠走近我不緊不慢回禀道:“娘娘回來了。皇上在太極殿久侯多時,請娘娘速去見駕。” 我心知是李齊運壞事,怒視他一眼。李齊運伏地請罪道:“娘娘容禀,並非奴才有意去回皇上,只是娘娘去後不久,皇上便回至水閣。皇上不見娘娘踪影便嚴加責問,奴才實在不敢欺君罔上,請娘娘責罰。” 我對李進忠道:“既已是遲了,我還是先回水閣吧。”我須得將身上內監服飾換下,皇帝秉性極為講究,我若是如此不倫不類去見他,只恐讓他更加惱怒。 我亦不敢拖拉太久,急忙更衣而至太極殿,不知他今日要如何責罰我。 他坐在御座之中,仍是身穿朝服冠冕,似是剛與群臣廷議而回。我自知妃嬪擅自出宮罪名非輕,不敢看他面上是何表情,垂首走進,跪下說道:“臣妾見駕來遲,請皇上恕罪。” 他並不賜起,視我半晌方冷冷說道:“你還知道回宮來?” 我默默無語,他心中本已有怨,今日之事更如火上澆油。他要如何發雷霆之怒,我實在無法預料,莫若不要開口為好。 太極殿中雖是鋪設地氈,那青石板地面仍是堅硬無比,他從未讓我跪如此之久,我的膝蓋己開始隱隱發疼。殿中宮人皆肅然而立,一時鴉雀無聲,此時若有鋼針落地,亦可聽得見。 殿外溫和柔潤的輕風吹拂起我鬢旁的髮絲,精美刺繡的淺碧衣袖隨之輕揚,卻不能寬慰我之心情。 他見我久久直視地面,既不分辯解釋亦不看他,怒聲道:“你對朕無話可說麼?”我眼見他的黃色朝服下擺映入眼簾,知他已離開御座站立於我面前。 我驚惶地抬起頭,只見他深沉黝黑的雙眸正盯著我的臉,似是怒到極處仍強自忍耐,只得開口說道:“臣妾擅自出宮原是錯了,但是此事關係重大,非去不可。皇上不必留情面,按宮規處置臣妾便是。” 他仍是冷冷說道:“你去見何人朕並不想知道。朕只恐你擅自離開會成習慣,以為朕這宮廷之中是隨意來去之地。”隨即對李進忠言道,“帶貴妃去雲陽宮住上幾日,待她明白自己的行為到底錯在何處,再來見朕。” 我知道云陽宮系冷宮之所,宮中犯錯之妃嬪皆須前去於佛前思過。他說是幾日,到底是多久恐難料定,我並不擔心自己,只恐待我出來時,曹先生已離京都而去,蕊欣之事尚未辦成。於是我忙道:“臣妾本是有罪,多謝皇上從輕發落。只是皇上昔日承諾可將臣妾姐姐賜婚與她心許之人,如今曹先生己返京都,望皇上遵守諾言。” 他冷冷道:“朕之諾言定會遵守,你現下還是好自為之。”我叩首起身隨李進忠離殿而去。 李進忠帶我至雲陽宮,說道:“娘娘且在此委屈幾日,皇上今日聞聽娘娘不管不顧私自出宮而去,著實是惱怒,待過幾日自然會讓娘娘回去,娘娘莫要傷心。”我囑咐他道:“你若見到國丈,不要告知他此事。”他點頭而去。 藍箋與青櫻知悉後都跟隨而來,定要在此,我只得由她們。 雲陽宮中設有佛殿,雖不似水閣風景優美,卻一般清靜,倒不覺有何不習慣之處。 次日,我正於佛前虔誠跪禱之時,青櫻走近說道:“姐姐,似是有人往這邊來了。”只聽內監傳報之聲道:“淑妃娘娘、賢妃娘娘到。”我昨日方被他責罰在此,宮中消息傳遞果然靈通,不知她們來此何意。 我站起身來,淑妃己進佛殿中,賢妃跟隨其後。 淑妃見我欲行禮,忙道:“妹妹不必如此。我聞聽昨日妹妹擅自離宮,皇上生氣將妹妹暫時安置此地,特來看望。”語氣甚是懇切,對我似有確幾分同情。 賢妃緩緩開口道:“貴妃妹妹可知,妃嬪無詔離宮該當何罪?”我心下己明她執掌六宮律例,分明是問罪而來。此罪按理革除我貴妃之位亦不為過,但皇上昨日將我拘於此地,並無廢我妃位之意。 於是我笑道:“妹妹確實不知,但皇上除了將我拘於此地,並無其他旨意。”我言下之意是:皇上都不予追究,莫非你賢妃還要違逆皇帝旨意不成? 賢妃面不改色地說道:“我執掌六宮律例,本是皇上旨意,所有妃嬪便需一視同仁。貴妃妹妹既有皇上親自下旨發落,我自然不會抗旨。但妹妹身邊之人卻不可逃脫罪責。” 我見她要罪及藍箋等人,忙道:“此事與她們絕無半點關係,請姐姐手下容情。”淑妃亦溫言勸道:“宮人本唯主命是從,妹妹何妨網開一面。” 賢妃並不買賬,仍是說道:“貴妃妹妹身邊兩名隨身侍女,一名內監,按例均須責杖二十。非我不給妹妹情面,只是若然如此,宮規大亂,以後何以管束宮人?”隨即命身后宮人道,“行杖。”她身后宮人應聲便將藍箋架出。 我再無法忍耐,將御賜金牌自袖中取出,送至賢妃眼前道:“請姐姐看清楚了。” 賢妃臉色微變,不敢有違忙跪於地下。我冷視她道:“皇上若是免責她們,姐姐可仍是執意責罰麼?”她低聲道:“臣妾謹遵皇上旨意。”似是頗有忿怒之意,又不敢發作,起身便自行離去。 淑妃見那金牌在我之處亦是震驚。我久未與她相敘,便與她一齊坐下。她攜我手微笑道:“皇上待妹妹實在與眾不同,只是妹妹何苦要逆他心意?他對妃嬪素來皆是寬宏體貼,唯獨苛責妹妹,恐因愛之愈深,責之愈切。” 我嘆道:“姐姐應知我若非迫於無奈定不會如此作為,惹惱皇上本是我咎由自取。” 她婉轉道:“裴昭儀與郭婕妤自妹妹入宮後似是安靜了許多,妹妹聰慧穎悟,怎會著人暗算?”她以為是郭盈暗害導致我流產,看來宮中傳言也是如此。 我說道:“妹妹對於身份地位並不看重,子嗣之事亦順遂天意,恐是命中無此福分。” 淑妃目光懇切地視我道:“姐姐有一事相求,不知妹妹可否答應?” 我忙道:“姐姐有話直言不妨,妹妹定當盡力而為。” 她正視我道:“我那皇兒誦兒,妹妹可喜歡他麼?” 我不解她此言何意,只得點頭道:“宣王酷似姐姐,機靈可愛。” 她微露笑意道:“姐姐今日就將他託付與妹妹了。賢妃撫養舒王已久,如今聞聽韋氏族人攛掇眾朝臣欲擁立舒王為皇太子,皇上似有猶豫。姐姐亦不奢望皇后之位,只要妹妹在皇上面前進言立誦兒為皇太子,誦兒可立誓尊妹妹為母,總勝似皇位落入旁支之手。” 我全然不料淑妃竟是要皇長子認我為母親,為此她甘心退讓出皇后、太后之位,只求兒子能如願成為太子。她料我目前一無所出,對這現成的未來皇太后之位應是求之不得。但皇帝的心事我並不知,若是他不肯如此,執意要立舒王,我並無把握他肯聽我之言。 淑妃見我猶豫,忙又道:“妹妹無須疑慮,誦兒本是乖巧孩子,我若讓他認妹妹為母親,他定會敬愛妹妹。”又自嘆道,“我不妨再告知妹妹實情,我身染沈痾己久,恐時日無多,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誦兒。王氏外族親眷皆零落不堪,如今……”卻是落下淚來。 我此時細看淑妃之形容果然憔悴不堪,雖有脂粉掩飾仍是可見萎弱之態,驚道:“姐姐怎會如此?皇上他可知道?太醫如何說?” 她眼角含淚道:“我只覺飲食漸少,精神短缺,只是勉力支持而己。太醫道是無妨,皇上恐未以為意,但我心中自知天命不遠。宮中本是凶險,但妹妹的心胸與眾人不同,我若歸去只求妹妹念我今日之言庇護誦兒。” 我見她言及宮中凶險,想起綠綺,遂問道:“昔日才人綠綺之事,姐姐可知緣由麼?” 她此時並不隱瞞,說道:“綠綺確是張妃謀害。事發後皇上己查明真相,張妃畏罪自裁。”我見自己所料不差,追問道:“張妃怎會知曉皇上己知此事?”她嘆道:“我與賢妃曾經警示於她。”我心下明白此事乃是她與賢妃聯手為之。淑妃與賢妃當年應是深嫉張妃有二子故結為同黨共同對付她,如今若非爭立太子之事兩人恐不會決裂至此。 宮中所有妃嬪,恐無一人能坦然言道自己從無瞞人之事,決無害人之心。 裴昭儀與郭盈,恐皆非心思純淨之人:縱然是我自己,亦同樣費盡心機。 我點頭道:“宣王是皇上親生長子,妹妹自當鼎力支持,請姐姐放心。” 她眼中無限感激,緊握我手道:“妹妹命中定有皇后之分。皇上生氣從來不過三五日,妹妹過兩日去向他認個錯,他定然不再怪責妹妹,切勿意氣用事將局面弄僵了,皇上反而不便原諒妹妹。” 我深為感激,說道:“妹妹多謝姐姐教誨,姐姐須得多加保重身體。” 她臨去之時又道:“今日妹妹一諾乾金,姐姐總算放下一樁心事。” 三日已過,雲陽宮中幾乎與外界全然隔絕,蕊欣之事全無消息。我憶及淑妃之言,心想該早些向他認錯才是。 青櫻怨道:“皇上真的如此狠心不見姐姐了麼?” 藍箋卻說道:“他若將姐姐忘了,恐是姐姐之幸。”青櫻不解她之意,我忙止住她們道:“罷了,你們不必多言。”正自思忖此事如何了結方妥,殿外進來一人躬身道:“奴才奉皇上旨意前來詢問貴妃娘娘如今可知錯了,若是已知,便請娘娘回天香水閣。”正是李進忠。 我尚未開口,藍箋卻己笑道:“原來是李公公,我們本是打算在這裡住一輩子呢,卻不料皇上此時便接姐姐回去。”李進忠見她語帶譏諷,忙道:“藍箋姑娘切勿再言,不可隨意與皇上玩笑。皇上這幾日也是坐臥不安,心中十分記掛娘娘。” 我心知若不就此轉圜,當真若惱了他並非好事,說道:“既然如此,你回禀皇上我已然知錯了,這便回去。”風波終於平息下來,回至天香水閣之時,他居然己在閣中相候。 我雖是回來了,卻不可讓他以為我畏懼恭順於他,從此以後再對我如此懲罰。 我故作不見,行至水閣的迴廊中逗鳥兒玩耍。他果然跟隨而出,近我身旁道:“朕尚未盤問你,你倒先給朕臉色看了。你姐姐明日奉旨嫁與曹郗,你是大媒,不去見見他們麼?” 我撅嘴說道:“皇上若是厭倦我了,讓我繼續在雲陽宮住下去亦無妨。” 他自我背後抱住我道:“朕如何捨得?這幾日來朕不知懲罰的是你還是自己。但若是不讓你長些記性,只恐你以後又要如此隨隨便便地出宮而去。你既是去見你先生,為何不向朕明言?如此神秘,朕倒以為你……”卻未繼續說下去。 我知他誤會我是為私會盧杞出宮,回想前事心中酸楚,哽咽道:“我哪裡敢告訴你?你那夜裡那樣待我,我怕……” 他雙手捧起我下頜,眼中盡是柔情悔意,說道:“李適酒醉無行,傷害了茉兒,茉兒不要怪好麼?朕想要你完完全全屬於我,實在無法容忍你心中還有別人。” 我見他如此求情,心中早已原諒他,含淚道:“茉兒心中並無他念,你為何總是要如此猜疑?為何總是不相信我?” 他似是欲言又止,終於還是說道:“那你為何同樣不相信朕?朕在你心中,可是你最依賴信任之人麼?除了是皇上,你可曾真心真意將朕當做你的愛人?” 這些話竟然自他口中說出,我有些不敢相信。 他本是高傲自信之人,但這些話足以證明他心中對我之感覺全無把握,並非我表面所感知的那樣一切盡在他掌握之中。 是時候該向他問個明白了。 我道:“若是茉兒將你當做愛人,你待如何?” 他道:“茉兒你聽清楚,朕所做一切都是為了你,你若因此怨朕恨朕,朕無話可說。但是朕亦要問你一句,若當日你隨他遠走天涯,心中真的不會再想起朕麼?” 他見我怔怔看他不語,又道,“你或許覺得朕一直在糾纏你,禁錮你,但當日西宮月下若非你主動投怀,朕又怎會為你動心?朕明知你是欺騙朕,亦甘心情願接受。茉兒,李適果真是如此易欺之人麼?若非早己看出你對朕有情,朕怎會如此執意不放你?朕不願你我之間留有遺憾,你可明白?” 眼前的他,若真的不是皇帝,僅是李適,我的心其實還是愛他的,但是他的身份卻讓我在愛他之時望而卻步,不敢全然敞開心扉。我在他身邊固然無法忘記盧杞,但我若在盧杞身邊同樣無法忘記他。或許,如果他和盧杞易地而處,盧杞會似他一般為我心中還有別人而嫉妒惱怒。 我痛恨自己如此難以抉擇,為何上天要安排我遇見他們兩人?他們同樣出色,同樣癡情,同樣愛我,我亦同樣愛著他們。偏偏愛情本該是專一,否則便只有痛苦。 他看出我眼中的痛苦絕望之色,忙道:“茉兒你不要如此。李適可以對天發誓決不傷害他。你若實在無法忘記他,朕亦不勉強,但是你莫要讓朕知覺。” 最後一句話分明是萬般無可奈何之言,那已是他退讓之極限。他是大唐皇帝,無視九殿之中的六宮粉黛,卻為我退至如此地步。 我眼中淚滴緩緩流下,道:“你可知道,茉兒不可能為你生孩子麼?” 他聲音沉痛無比地道:“知道,是朕害了你!” 我幾乎就要將我偽裝有孕之事脫口而出,他卻突然吻住我。我只覺天旋地轉,話語淹沒於他的熱吻之中。 良久,他才放開我道:“朕早已說過,即使如此,朕對你愛意亦不會改變。” 我倚靠在他懷中,淚水緩緩滑落。 皇帝下旨賜婚,父親並無異言,蕊欣與曹先生終成眷屬,二人互相關懷戀慕。我遠望他們離京而去,總算放下一樁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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