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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宮梅殿柳識天情

盛世唐朝之唐宮外傳 紫百合 7961 2018-03-16
次日晨起之時,果然已不見他,應是已上朝而去。 藍箋服侍我梳洗已畢,我隨便揀了一件鵝黃色的曳地長宮裙穿上,腰間飾以碧色錦帶。那些衣服本是件件精緻,我臨鏡而照,只見自己發挽高髻,纖腰盈握,已是宮中妃嬪模樣。 藍箋忍不住道:“以姐姐之美貌,無論穿何種衣服,皆是好看至極。”卻見外面一小內監進來禀道:“皇上御賜娘娘一錦盒,請娘娘親手打開。”便將那錦盒交與我。 他贈我之物本是不少,不知今日又是什麼。 我依禮面南稱謝,打開錦盒見是一套金雕花飾,其中一對金鐲卻比普通鐲子略寬,鏤空雕飾著茉莉花。他特意命人打造此物,應是為遮掩我左手腕上玻璃片所劃的傷痕,因為待冬去春來衣衫單薄之時,我那手傷若無遮擋,一定招人注意。

我頓覺無比感動,遂將那金鐲取一隻套入左手。 那內監笑道:“皇上言道,請娘娘將整套金飾皆戴上。此寶已於佛前開光,定可護佑娘娘。” 我再看那盒中竟還有一物,只覺觸目驚心。那小小金飾與我項中玉飾外觀一般無二,僅是質地不同而己。前晚他注視我良久,親吻我頸項之時,原來已將那玉飾模樣銘記於心。 莫非他已知那玉飾系盧杞所贈,故而今日賜我金飾將之換下?但我早已將那玉飾視若自己性命,既然此生已經與他無緣,我一定要保留這惟一的紀念,要我取下,決無可能。 我斷然搖頭道:“我已有項飾,此物我先收起來,卻是不必換了。” 那內監不敢多言,叩首而去,臨去之時又道:“皇上今日下了早朝在太極殿閱奏摺,不來飛霜殿,請娘娘午時前去見駕。”

我答道:“知道了,我少時便去。” 我料他此去定是要將我適才之言語舉止全部禀報給皇帝,卻也並不在意。 外面宮人傳報:“郭美人、王美人前來向貴妃娘娘請安。” 我前往正殿之中,在御座旁鳳椅上坐下。郭盈與另一名妃嬪走進,齊拜於地,稱道:“郭盈、王珠拜見貴妃姐姐,向姐姐問安。” 我對她們說道:“你們無須過於拘禮。” 她二人齊聲稱是。我見王珠溫柔沉默,舉止隨和,感覺並不惹人厭憎,心中對她竟有幾分好感,遂問她道:“你們入宮有多久了?” 郭盈答道:“我和王美人均是去年的此時進宮來的,皇上賜予美人封號,同我一起入宮的還有裴昭儀。起初她亦是美人,今年五月才封的昭儀。”他登基之後依例自王公貴族之女中選了一批作為后妃,裴昭儀短短數月便晉封為昭儀,位置僅次於賢妃,應是這些少女中深得他寵幸之人。

我心下對郭盈進宮之事仍是覺得蹊蹺,忍不住問道:“昔日晟平公主對你之婚事應是另有安排,如何卻會選進宮來?” 郭盈並不隱瞞,微紅著臉說道:“公主曾懇請先帝將我賜婚盧御史,先帝因已有意將寧國公主下嫁於他,所以此事未成,後來……皇上登基大選之時,將我選入宮來。” 我心中一震,但在她們面前不敢露出絲毫異色,只是說道:“由此可見你與皇上的宿緣之深了。” 郭盈道:“貴妃姐姐取笑了。如今皇上的心思全在姐姐一人身上,哪裡還會想到我們。” 王珠端坐一旁,平靜如水,似乎皇帝的寵愛與她並無關聯。 正在敘話,外面又有人傳報導:“裴昭儀前來向貴妃娘娘請安。” 我側首對李齊運淡淡說道:“本宮今日有些乏了,請她回去。”

李齊運答應著出去。郭盈見我神色,忙道:“姐姐既是有些累,我們這便告退了。”我點點頭,她和王珠便退行而出。 我明知裴昭儀此刻便在飛霜殿外,定會見她二人自我這裡出去。我今日讓她空來一趟,亦不傳言以後可免此禮節,正是要警告她昨夜之事不可再犯。 此後不久又有些妃嬪前來,我只略見了一見,命她們皆回去。 賢妃不久即至,本來她可不來拜我,但因我之名分高於她故而前來。她對我說話嚴謹客氣,極是注重宮中禮儀。我此時早已無心與她客套,敷衍幾句場面之言,她便告辭而去。 我雖知自己如今初進宮來,須得去淑妃所居兩儀殿走一遭,但現下實在是毫無心情去做這些場面之事,便暫且擱置。 我午膳後便乘輿至太極殿中。皇帝此時斜倚在榻上微微閉目養神,見我進來即說道:“不必行禮,你過來吧。”

我近前幾步,他將我拉至他身側坐下,執起我的左手端詳,問道:“茉兒可喜歡朕賜你之物麼?” 我答道:“謝皇上如此用心,茉兒很喜歡。” 他凝視我道:“既是喜歡,為何卻不要那朵花兒?” 我早知他要提及此事,已有準備,說道:“茉兒已戴慣了那玉飾,不願更換。皇上所賜金鐲已在手中,茉兒見了它,亦會同樣時時銘記皇上的恩典。” 他的眼中有隱隱寒意,說道:“若是朕命你非換不可呢?你待如何?” 我全然不覺他此話有異,以為他與我玩笑,遂道:“茉兒斷然不會取下,皇上亦應不會如此不講道理。” 他忽地起身對我冷冷說道:“朕今日便要不講道理一次。你那玉飾若是父母所贈,便交還國丈:若是他人所贈,朕便替你丟棄了它。”

我驚覺他今日分明是衝著我那玉飾而來,似是己知系何人所贈。但心中卻驀然清醒,他此舉正是試探我。若是真能斷定是盧杞之物,恐他早已強迫我取了下來,如今他話雖強硬,卻仍有揣測之意。卻不知他是何時發覺有異,定要同那玉飾過不去。 我思慮及此,且見他似有惱怒之意,不由眼淚簌簌而下,哭道:“茉兒不知道做錯了何事,皇上定要如此逼迫於我?我本是喜歡碧玉之色,皇上也是知道的。若定要我取下,我取下便是。”隨即用手去摘那絲線。 果然他眼中的寒意頓收,笑道:“朕與你玩笑而己,你既喜歡就留著好了。只是朕一番心意你只收了一半,未免有些遺憾。好好的又在朕面前哭,朕心疼你尚且不及,又怎會逼迫於你?” 只要和盧杞無干,萬事皆好商量。我知他心中疑慮已釋,但恐他哪一日又心血來潮想起此事來再迫我取下,遂道:“茉兒恐皇上以後又看這玉飾不妥,還是早些遵旨,以免皇上日後反悔。”他視我片刻,方開口道:“你放心,朕從今往後,決不再追究這玉飾來歷。你如今己在朕身邊,朕也不想知道是否另有內情,你自己亦該知道分寸。”

我明白他話中之意,應道:“茉儿知道了。” 他微微點頭道:“稍後朕在此賜見國丈,故宣你過來,你亦可見他一面。” 我聞聽父親即時便要前來見駕,甚是高興,那日大典之上只是遠遠望了一眼,除卻那些冠冕之言,卻是未曾與父親說什麼。家中兩年來聖眷隆重,景況應是不差,父親的書信之中總是喜事居多,唯一遺憾之事便是蕊欣堅執不允路維揚之婚事,父親姑母等毫無辦法。路維揚仍是在等待蕊欣點頭應許,也不肯另擇良配。 我知道蕊欣心事,卻不知父母如今可有發覺。畢竟曹先生歸期難定,我家姐妹四人中三人已經嫁出,大姐芳逸去年己育有一子,蕊欣排行次女卻仍是待字閨中,甚是不合情理。皇帝曾經說過我隨時可宣母親姐妹進宮來看我,我定要相勸蕊欣,不可讓她如此執著。

思及蕊欣對曹先生之癡情,想到盧杞,心中難免悵惘,但現下皇帝對我表面寬宏,實際決非不介意此事,已容不得我再想盧杞。他詔告天下,以如此大的排場迎娶我進宮,予我貴妃之位,我若是再與盧杞有半點糾葛,他定然不會似昔日那般輕易放過我們。 這幾日來,冊封大典之上,裴昭儀之言,玉飾之事,他對我的種種態度分明昭示著他對往事之介意,他對我說要忘記過去,其實最不能忘記過去的人正是他。或許我們三人之中,如今最輕鬆的反而是盧杞。 我介意他那后宮的諸多美人,他亦介意我與盧杞之過往,雖然進宮幾日他幾乎時時在我身旁,卻總覺得有一種隔膜橫在兩人之間,我本以為回宮之後會與他真心相愛,卻不明白為何竟會是如此。在他懷中我明確地感覺到他對我那愈加強烈的佔有與控制之意,卻隱隱覺得這並不是幸,或許恰恰相反,正是我之不幸。

這一切,本是我一手造成。 我空嘆自己竟還是解不開這愛恨嗔癡,明知不可為,心卻脫離控制。我忽然驚覺,自己回京都後,雖是日日相伴在皇帝的身旁,但心中殘存著自己都不敢去想的一抹意念,那就是要再見盧杞一面! 我不能如此,無論如何都不能。我只能將兩年來在崑崙山中對他們二人的愧疚和思念,化為如今對他的順從和對盧杞的遺忘。 他見我沉思不語,對我道:“朕知道你想念家裡,年後朕會送你一件禮物,你定會喜歡。” 我見他又要贈我東西,忙道:“茉兒真的承受不起皇上的諸多賞賜。茉兒無以回報皇上,心中慚愧之極。”我時至今日都不曾贈過他什麼東西,即使是最普通的香袋扇墜之類都不曾親手為他做過,他的賞賜卻是一件一件,讓我應接不暇,心中確實有愧于他。

他淡淡一笑,道:“朕縱是將這天下之物盡賜與你,又有何妨?朕要的東西只有一件,昔日准你出東宮之時,你可是允諾過的。”我記得清清楚楚,他當日言道:“我要你承諾,無論你今後嫁與何人,此生此世都不許忘記我。你可做得到麼?” 我明白他要的是何物,可是我一直都未能做到。他不准我忘記他,便如同我不願盧杞忘記我一般,若是自己的真情被人付諸流水,毫不珍惜,那才是真正的痛。 我依偎入他懷中,說道:“茉兒記得,皇上所要的是茉兒真心以待。我若是心中無皇上,又怎會回來?皇上對我之好,我決不敢忘記。” 他輕擁著我道:“朕相信你。但朕卻要問你一句話,你心中對朕,到底是感激,是憐惜,還是真心相愛?你想清楚再告訴朕,但是不要說違心之言。” 我不料他竟會如此問我,答案其實並不容我選擇。他只是在觀察我回答此問之態度,他對我如此用心,我若違心騙他,他定會察覺。 與他交往的情景自腦海中一幕幕閃過:雷雨之夜他放手准我出宮,我己對他心存感激:在他奪走我初吻之時,我己注定不可能再忘記他:凌波水閣那夜與他分別,心中亦有絲絲不捨:兩年來在崑崙山中安然度日,卻因他書信之寥寥數語,再次牽絆紅塵。 我的心,其實只能歸屬於他的身上。盧杞在我心中雖佔據了位置,但那份愛卻是那樣的渺茫與絕望。 我輕輕說道:“茉兒愛皇上,可對神明發誓。” 他身軀微微一震,說道:“茉兒,你可知有你這句話,朕雖死亦無憾了?朕要你起誓,生生世世,都要在朕的身邊,不離不棄。朕亦允諾你,無論你對朕如何,朕會以自己的性命與大唐江山護你一生。” 我點頭靠入他的懷中,耳中聽著他的心跳之聲,方才覺得這幸福本就在我身邊,他對我一直便是如此,只是我覺悟得太遲。我竟從來未想過自己心中到底是何想法,直至今日他如此追問,我才不得不去尋找這個結果。 當真的有了結果之時,一切都豁然開朗。 我們並立御案之前,他自我背後擁住我雙肩,看我拿他御筆在箋上隨意寫字。 我所書正是太宗皇帝詠雪之作:“潔野凝晨曜,裝墀帶夕暉。集條分樹玉,拂浪影泉璣。色灑妝台粉,花飄綺席衣。入扇縈離匣,點素皎殘機。” 他含笑讚道:“好書法。” 我微嗔道:“皇上本是書法名家的高徒,定是笑茉兒寫得差了。”正欲揉成一團棄之,他忙道:“且慢,朕難得見你安靜寫字。這張字箋,朕定要珍藏起來。”說罷接過壓於那堆奏章之下,我只得罷手。 他立於御案之前,提筆寫下幾行字,說道:“你適才問朕,為何甘心情願地喜歡你,答案便在於此。”我忙接過,只見他飄逸灑脫的筆跡躍然紙上,乃是一句題詩:“若教解語應傾國,任是無情亦動人。” 我又重新落入他懷抱之中。他低低說道:“朕自己亦不明白,為何對你如此鍾情,莫非冥冥之中,上天早已註定你我之緣份?” 我仰頭對他笑道:“牡丹是無情之物,茉兒是人,又怎會無情?” 他輕吻我道:“你本是活色生香之美人,朕竟然忘了。”說完便抱起我往太極殿后寢宮走去,我急急叫道:“皇上不可,稍後不是有臣子要來覲見麼?” 他己將我置於床上,笑道:“讓他們侯朕片刻又如何?” 纏綿過後,殿內一時寂靜無聲良久,我聽到李進忠在門外輕喚:“皇上,國丈大人和裴相已久侯多時了。” 他整衣而起,說道:“宣。”又對我說道,“朕一刻都不想與你分開,你隨朕去吧,不要多言即可。” 我見他如此說,心想我對那些國之大事本無興趣,但是可見到爹爹,聽下亦無妨,遂同他前去。 太極殿正殿之中,已有不少臣子在此等候。 他行至御座前坐下,我立在他身後,與隨侍宮人站在一起。他並未回頭,目光直視殿中群臣,說道:“給貴妃賜座。” 我並未謙讓,今日父親在此,若見我如此地位,他在同僚面前亦是十分風光。況且裴丞相乃是裴昭儀之父,我父親現僅是戶部尚書,本是他下屬,但裴昭儀遠遠不及我在宮中品級尊崇。我之體面即父親之體面,今日我既在此,便要讓群臣知曉,他雖出身商賈,並無功名,但萬萬不可輕慢於他。 眾人先是大禮參拜皇帝,見我在此,又參道:“臣等參見貴妃娘娘。” 我微笑道:“免禮平身。”心想父親亦在其中,我本不該受他如此大禮,但皇家規矩定須如此,不可違逾,卻是無可奈何。 丞相裴延齡立於群臣之中,神情嚴肅,頗有氣勢。適才往太極殿而來途中,我曾詢問過李齊運朝中諸事,知道裴延齡昔日本是太子太傅之一,是當日東宮黨派之人,如今皇帝登基,自然是要擢拔對自己有功之臣。先帝在時,曾有幾名大臣奏保立獨孤貴妃為皇后,立韓王為太子,裴延齡當時協同眾臣力拒此議。雖然先帝代宗對沈後深情,東宮太子之位本是穩固如山,但皇帝心中,應仍是對此人有感激嘉許之意。宮中諸多美人,他偏寵裴昭儀,未必不是因她父親之故。 郭盈不僅美貌,身後尚有國公郭子儀和異平公主之勢,皇帝待她卻似乎略遜於裴昭儀。聽李齊運言道,在皇帝執政之後,即尊郭國公為尚父,卻是有名無權,將他手中兵權皆盡分散於神策軍兵馬使,左右金吾將軍及各地節度使手中。郭家在前幾朝均是軍威赫赫,滿門富貴榮華己極,頗受幾朝皇帝榮寵。如今新皇登基,明昇實降,料是皇帝深恐郭家勢大,滿門將才,他日易生反叛之心,故而釋其兵權。 異平公主如今是看出他對郭家有忌憚疏遠之意,遂將郭盈送至他身邊,若是獲得他之寵愛,郭氏一族便可保無虞。但他心中對郭家仍有防範,斷然不會偏寵於郭盈。 郭家對他本是忠心不二,亦是護擁他之強大後盾,卻反因勢大遭他之忌。皇帝之心難測,自古以來伴君如伴虎,本就是行走於鮮花與烈火之間,可以榮寵之極如鮮花著錦之盛,亦可能隨時灰飛煙滅,粉身碎骨。 他登基之後對母親沈後的親族中人頗為重用,如今那左金吾將軍沈林便是沈後族侄:右金吾將軍渾緘,即日前接我進宮之人,亦是沈家親眷,與沈林分別執掌京都兵權。其實在皇帝心中,又豈能沒有私心?路維揚和盧杞,本是跟隨他身邊的忠心之人,如今都有任用。路維揚現在只是三品軍官,盧杞已是一品御史,在他心中盧杞應是可堪大用之才。 我想到此處,心中掠過一絲黯然,眼望父親立於群臣之間,卻是在想:若是父親仍是平常商人,我亦不在此位,家人恐是要輕鬆得多。如今事己至此,再也無法回頭,只怪那深愛我之人不該是皇帝。 耳聽得幾位臣子啟奏,似是為戶部之事爭執不下。父親奏道:“能節用度,勤職之務,俞倉充盛,器械精利,方為立國之本。” 另幾名臣子與他意見有些相左,毫不忌憚他國丈之身份,一人奏道:“戶部此策恐欠斟酌,如果操之過急,恐生他變。” 裴相在一旁只是默然不語。 皇帝對裴相說道:“朕己閱過戶部之奏,此策確有可圈可點之處,不知裴卿家以為如何?”他分明是對父親之策有首肯之意。 裴相旋即奏道:“啟奏皇上,臣以為萬萬不可。” 皇帝面無表情地說道:“你繼續說吧。” 裴相面容肅穆,緩緩言道:“民為立國之本,戶部須得為民納言。” 亦有與父親同見之人奏道:“臣啟奏皇上,楊尚書之策,前所未見,故有爭議。皇上不妨先在京都一試。” 半日眾臣都爭執不下,我已是聽得煩悶無比,而且不知他們到底所議何事。 他止住眾臣道:“朕己明白了,此事朕再加斟酌,不必再議。你們暫且都退下,楊卿家留在此地,朕還有事詢問。” 我見他將父親留下,心中大喜,待那些人等皆退出後,忙站起身來。父親此時仍是跪伏於地。皇帝對我道:“朕有些累了,你替朕賜見國丈吧。”言畢起身往偏殿而去,我知他是迴避之意,忙謝道:“臣妾遵旨。” 待他去後,我早己奔至父親之前,如昔日在家一般,撲入他懷中喚道:“爹爹!”父親笑容依然溫和慈愛,卻道:“皇上尚在殿中不遠,你不可如此。” 我料皇帝不會怪責於我,將父親扶起,眼淚已要湧出,說道:“女兒多年以來未能盡孝於爹爹跟前,如今反而累及爹爹拜我,心中日夜不安。” 父親仍是那般慈愛地撫我頭髮道:“茉兒如今已經長大了,皇上對你好,你須得好生珍惜,勿以家中為念。既已回來,皇上恩典你我可以不時相見,不必難過。你母親甚是思念你,改日你閒暇之時,可讓她來看你。” 父親又低囑我道:“宮中妃嬪眾多,皇上國事繁忙,你事事均須謹慎,切不可似家中一般。” 我知父親話中“皇上國事繁忙”一語隱約之意,一是要我不可忤逆龍顏,在皇帝回后宮之時多加關懷體貼:二是我身在后宮之中,皇帝不可能時刻陪伴我,要我小心謹慎。 我點頭道:“茉儿知道。爹爹自己亦要保重。” 我眼望父親出殿而去,轉身回返偏殿御書房中。 御書房宮人侍女見我進來,隨即退出。青瓷官窯大花瓶內供著數枝紅梅,亭亭玉立於桌案之上,案旁近處,設有炭火,天氣仍是寒冷。他正端坐於案前,凝神提筆批復奏章。我今日在他身旁聽戶部那一件小事已是頭暈不已,想到他每日要慮及乾頭萬緒的朝中諸事,回到后宮還要面對一些妃嬪間的是是非非,不得清淨,不知要承受多少壓力。昨日還因賭氣迫他立於風雪之中,思及父親之言,我心中對他又是憐惜,又是愧疚。 我見他端起案上茶杯飲了一口,忙走過去幫他將那殘茶換過。 他見我走近,停筆笑道:“國丈己離去了?”我點頭道:“謝謝皇上賜茉兒機會與父親說話。” 他將我抱坐於他膝上,微笑道:“你若再似那樣抱住國丈,朕可就不要你再見他了。”我聞聽此言,知我奔過去時他尚未走遠,遂近他耳邊柔聲說道:“莫非皇上還要吃我父親的醋麼?”他道:“正是。除朕之外,朕不准別的男子再碰你,國丈亦不例外。國丈今日可有囑咐之言麼?” 我故意說道:“他說母親想念我,讓我莫要忘記家裡。” 他道:“國丈決不會如此說。他定是要你在宮裡乖乖聽朕的話,不以家中為念。朕可是猜對了?” 我撫摸他龍袍衣袖上的雲狀花紋道:“皇上如此英明,茉兒豈能瞞得過皇上。” 他笑道:“眾臣諛奉之言,朕本是聽得多了,卻全不似你這一句讓朕聽著心裡舒服。” 我想到適才殿中群臣不知為何事爭執,又不敢直接詢問他。他處理政務之時將我帶在身旁,已是不妥,后宮妃嬪更不該干涉朝堂之事。但此事涉及父親,且裴相與他意見相左,我既然知道,便不能視若無睹,思慮再三,見他此時心境甚好,遂試探他道:“臣妾父親在戶部當差,皇上對他可滿意麼?” 他略一沉吟,對我言道:“你今日已知此事,朕便告知於你。”說畢將桌上奏章揀了一本遞與我看。我見那折尾有“戶部”印鑑,心知定是父親所奏,卻不敢去接。 他知我心中恐他怪責我多事,溫言說道:“你關心國丈方有此言。朕既給你看,你便不必如此惶恐。” 我此時方接過,果然是父親筆跡,從頭至尾閱了一遍,己然明白。父親是要將平民賦稅減免,對京都富商和土地房屋眾多者追加賦稅,名目為“質錢”與“間架稅”,以充實國庫。我家從事綢緞貿易,父親深知商賈之利,雖然父親如今已把家中生意盡數交與族中叔伯打理,但此政一出,我家定是首當其衝要追繳賦稅。但其他那些富商地主,豈會願意?朝中大臣多數都與那些富商沾親帶故,往來交好,一干朝臣,均有需出面庇護之人,是以堅決反對。 不知皇帝心中卻是如何想的。我對他道:“皇上心中應是已有決斷了。” 他笑道:“國丈為國不謀私利,朕定要嘉獎他。”我心中大喜,知裴相的反對並不能讓皇帝不納父親之言,忙跳下來跪謝道:“茉兒代父親謝過皇上!” 他拉我起來,卻不料適才我把奏摺放在桌案邊緣,經他那寬大的衣袖一掃,竟恰好落入火盆之中。我急忙起身去拾,拾到手中之時,奏摺已是被火焚毀了一大半,字跡早己缺失不見。 他忙將我手執起,急道:“可是燙到了?奏摺燒毀事小,但把手灼傷了,又該你疼幾日了。” 我搖頭道:“我沒事。”見那奏摺已毀,心道他定會要父親重新呈遞一次,如此寒天,不如我代父親寫了。 遂向他道:“茉兒斗膽,向皇上借御筆一用。”見他點頭,便從案頭揀了一支小排筆,一張空白奏摺,不多時己寫好。向他笑道:“皇上請看,若是與原文一致,便不須讓父親再奏了。” 他注視我良久,然後才道:“朕不必看了。朕早知你聰明穎悟,卻不知你居然能過目不忘,殊為難得。”昔日父親要我背誦那些詩詞歌賦,我本是不耐煩,但並不為難,今日情急之下在他面前替父親寫奏摺,對於我來說亦是易事。 但是我分明隱隱覺得,此事被他發覺並非我之幸。 他輕擁我道:“朕這裡還有些事忙,你先回去,朕晚間即去陪你。” 我點頭,退步而出太極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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