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做什麼!”紀存希急忙站起來,手機丟進睡衣口袋裡,不肯承認自己心血來潮竟想偷香——他幹嗎這麼做?連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無聊。
“我……怎麼會在床上?”欣怡不疑有他,坐起身,有些茫然,半晌,總算清醒了,“是你抱我上來的嗎?”她不敢相信。
她的語氣,好像他做了一件什麼天大的好事!紀存希臉頰火熱,粗聲辯解:“誰叫你睡相那麼差,都快跌到地上了,我怕你摔著肚子裡的寶寶。”
“是為了寶寶嗎?”欣怡呢喃。也對,他怎麼可能是心疼她呢?她自嘲。
“你怎麼忽然醒來了?”他轉移話題。
“我……呃,肚子好像有點兒餓。”她尷尬地摸摸微隆起的腹部。
“肚子餓?”他訝然,現在都半夜一點多了。
“不知道,就是想吃東西。”她苦笑,“可能是寶寶晚上沒吃飽吧。”
他望著她,“你想吃什麼?我去給你買。”聽說孕婦都會忽然想吃些奇奇怪怪的食物,不管是什麼,他都會找來給她,就當是……對她道歉吧。
她想了想,“我想吃蛋,還有火腿。”
“火腿蛋?”紀存希失望。她的食慾也太平凡了吧。火腿蛋家裡廚房就有了,根本不用他出門去找。
“嗯,我想夾在吐司裡,還要加沙拉醬。”想著想著,肚子不禁咕嚕嚕叫起來,欣怡急忙翻身下床,“我去廚房!”
紀存希不自覺地也跟上去。兩人來到黑漆漆的廚房,欣怡開燈,從冰箱裡取出蛋跟火腿,又從櫃子裡翻出一條吐司麵包。
她轉開瓦斯爐,在平底鍋上淋上油,正要打蛋時,紀存希忽地出聲:“我來吧!”
“咦?”她愣住,看丈夫走過來,搶過平底鍋,“你會煎蛋嗎?”
“不要小看我。”他板著臉,只不過是一顆蛋,有什麼了不起的?
“可是你從不下廚吧,為什麼……”
“閉嘴!”他制止她,“總之你的消夜我來做就是了。”誰叫她不想些奇怪的東西吃,偏偏要吃這些?他只好親自下廚聊表歉意。
但古人說“君子遠庖廚”果然有幾分道理,像他這種習慣在商場上殺伐征戰的大男人,偏偏對廚房事務一竅不通,煎一顆蛋跟幾片火腿,也能搞得雞飛狗跳,油滴四濺。
最可怕的是,他還不肯認輸,非堅持完成任務不可。
欣怡目瞪口呆地望著紀存希造成的災難,好不容易等他揮汗如雨地夾好一份三明治,他身上的圍裙已經滿是油污,慘不忍睹。
“好了,你快吃吧!”他還扮出一張酷臉命令她,假裝自己游刃有餘。
她接過三明治,猶豫地看了會兒夾在裡頭焦掉的蛋以及更焦的火腿,呃,吃了應該不會中毒吧?
“快吃啊!”他催促。
她深呼吸,鼓起勇氣咬了一大口,用力咀嚼,勉強嚥下。見他眼中掩不住的期盼,她強迫自己綻出最開懷的笑容,“好吃!”
“真的?”他眼眸一亮。
“真的!”她又咬了一口,“沒想到你第一次下廚就可以做成這樣,好厲害!”
“那是當然,小Case!”他頗得意。
她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吃。他見她胃口不錯,主動表示再多做一份。她阻止不及,只能眼睜睜地看他又揮汗如雨地送來一份三明治。
“我吃不下了。”她小小聲地抗議。
“吃不下?那我自己吃,免得浪費。”說著,他拿起來咬了一大口。
她又來不及阻止,只能看著他嗆咳著吐出來,臉色大變,“好難吃!”
“不會啊,我覺得不錯。”她虛弱地反駁。
“難吃死了!”他怒吼,嚴苛地瞪她一眼,“為什麼剛剛不跟我說?為什麼要勉強自己吃下去?”
“因為……真的很好吃啊。”她微笑。他親手做給她的東西,就算難吃,她吃下去也只會感到滿腔的甜蜜。
他瞪著她,見她笑顏如花,知道她說的是真心話,心下感動,嘴上卻不饒人,“你真是笨蛋!你們姜母島怎麼專門出產一些笨蛋啊?”
她笑容一斂,“你討厭嗎?”
討厭?紀存希惘然。不,他不討厭,一點兒也不。 “我只覺得……好笑!你們真是一群亂七八糟的人,你爸爸、媽媽,還有你姐夫……天哪!那個烏柒柒究竟是哪兒來的蠢蛋啊?在工廠里布下一堆陷阱,結果自己卻忙著跳進去!”他搖頭,想起那日烏柒柒的慘狀,忍不住爆笑。
他笑得爽朗,笑得愉悅,整張臉亮澄澄的,宛如陽光燦爛。
欣怡看呆了,這是她第一次見他笑得這麼開心,她從不知道他也能這樣笑,像個淘氣的大男孩。
好一會兒,紀存希才慢慢止住笑聲,彷彿也覺得自己笑得太過火了,有些尷尬,“你們……真是一群怪人。”他下結論,凝望欣怡的眼神很深刻、很複雜,蘊著某種不知名的情感。
她被他看得心臟狂跳,不覺垂下頭來。
“欣怡。”他忽地啞聲喚她。
“嗯?”
“對不起。”
她訝異,驀地抬起眼眸,“什麼?”
他窘迫地咳了兩聲,別過頭,“我不應該誤會你,我……我向你道歉。”
他向她道歉,王子跟她說對不起,一向高傲的他竟然願意向她低頭!欣怡激動不已,胸口像化了一壇蜂蜜,甜甜暖暖的。
“你當然會接受吧?”他問話的口氣根本容不得她反駁。
“嗯。”欣怡溫柔地微笑。她當然會接受,事實上,她覺得自己正躺在幸福的雲端,像棉花糖般的一團雲,好軟,好舒服。
“你怎麼了?”紀存希眨眨眼睛,她的笑太甜,神情太美,讓他剎那間竟有些眩暈。
“我……”她正欲回答,一聲短促的短信息提示音驀地響起。
紀存希掏出口袋裡的手機,見短信是安娜傳來的,神情一凜,他按鍵,閱讀內容——
親愛的,我要回台灣囉!
她的幸福來得突然,去得也倉促。
自從接到安娜的短信息後,紀存希整個人便心神不寧,兩夫妻好不容易熱絡的關係,也再次凍結。
欣怡明白他的苦惱,並不怪他,反倒是珍珠看不過去,警告孫子不許忘了自己對婚姻的責任。
“我知道,你不用一直提醒我!”紀存希在奶奶的再三告誡下,幾乎發飆。
欣怡見情況不妙,拉著丈夫回房,“你別跟奶奶吵,她不知道我們簽了離婚協議,才會這樣逼你。你不用擔心,我相信只要你好好跟安娜解釋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她會諒解你的。”
她會嗎?紀存希可不敢有此把握,就算安娜知道這樁婚姻只是權宜之計,也未必會體諒他陰錯陽差跟別的女人上床。
“你放心,我一定會幫你向她解釋。”欣怡保證。
紀存希冷靜下來,在腦海裡衡量目前的情勢,“我想她應該是回來替我慶祝生日的,不會待太久,只要這幾天能瞞過她就好。”
“你是說,我們要在她面前演一齣戲嗎?”
“不用演戲。”他搖頭,直視她,“你只要暫時躲起來就好,別出現。”
他要她躲起來,別出現?欣怡訝然,喉嚨澀澀的,不知是什麼滋味。這很合理,不是嗎?他當然不希望安娜發現她的存在,這只會造成他們感情的摩擦。只是,她為何忽然有一種被拋棄的感覺?好像小時候被同學強迫玩捉迷藏,然後誰也記不得要找到她。
會不會她走了以後,他也忘了要找回她?
“那我回……姜母島好了,我跟奶奶說我回娘家住幾天。”
“嗯。”他同意。
她立刻收拾行李。不料珍珠得知此事,勃然大怒,不准她離開。 “你才是這個家的少奶奶!憑什麼要躲著安娜?我不許!”
“可是奶奶……”
“存希要你躲,是吧?那我偏偏要把你介紹給大家!存希生日那天,我要舉行盛大的宴會,讓所有紀家的朋友都認識你!”
紀存希得知奶奶的決定,也狠下心,“好,既然奶奶堅持,我也有我的做法,宴會那天我會帶安娜出席,告訴大家她才是我真正的另一半!”
祖孫倆槓上了,欣怡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珍珠可不管她為難,徑自命管家廣發請帖,籌備宴會,還請來造型師,替她量身定做一套閃亮亮的禮服,佩戴全套珍貴的首飾。
正當家裡氣氛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時候,紀存希忽然接到安娜的電話,說她臨時有事,會延遲幾天回來。
紀存希愕然,“這麼說,禮拜五你趕不回台灣了?”
“嗯,等我處理完事情,應該禮拜六回到台灣吧。”
禮拜六?那已經是他生日的隔天了啊!紀存希微微失落,“你還記得禮拜五是什麼日子嗎?”他試探地問。
“什麼日子?”
她忘了。紀存希心一沉,原來安娜根本不是為了他的生日回來。 “我知道了,那我們禮拜六見吧。”他黯然掛斷電話,站在書房窗前發呆。
欣怡躲在門的一邊,聽見了他對安娜說的話,見他神情落寞,她大概也猜到安娜忘了他的生日,並不會在當天趕回來。
她心疼地望著他,他的背影長長的,看起來好孤單。他一定很難過吧?被人遺忘是什麼滋味,她很清楚,感同身受。
她悄然轉身離開,來到育嬰房,將自己事先藏好的禮物拿出來,看了半天,然後抽出小卡片,換了一張,寫上祝福的話……
原來安娜並沒忘了他的生日!
生日當天,紀存希收到快遞過來的禮物時,很開心。他興沖沖地拆開盒子,裡頭整整齊齊地疊著一條深色毛線圍巾,看來是親手織的,有些地方織得不是很平整。
安娜什麼時候學會打毛線的?紀存希訝異,將圍巾捧在胸口,忽然覺得好溫暖——他沒想到她竟會親手織圍巾給他!
他取出附帶的小卡,卡片上只有簡單的四個字:“生日快樂。”
但足夠了,知道安娜有這份心意,知道自己並沒有被遺忘,就夠了。
紀存希喜悅地微笑,連日來陰霾的心情放晴,他甚至不介意奶奶執意為他舉行生日宴了。既然安娜不在,他就陪欣怡好好玩玩吧!
“你好像很高興?”欣怡探頭進書房。
“嗯。”他笑著轉身,看著欣怡躲在書房門後,遲疑著不敢走進來,“怎麼了?幹嗎站在那兒?你進來啊!”
欣怡聞言,臉頰緋紅,“你可別……笑我。”她扭扭捏捏地走進來。
紀存希眼前一亮,只見她長發綰起,別著水鑽髮夾,身上是一襲珍珠白的禮服,露出她優美的脖頸與半片白皙的背,耳際、胸前以及手腕是成套的淚滴狀珠寶。
他心弦一動,不禁讚美:“你很漂亮!”比那天在郵輪上更迷人,也許是因為她身上溫柔慈婉的“孕味”,讓她顯得更女性化。
“真的嗎?”欣怡呼吸急促,不太相信。
“真的!”他強調,“你今天真的很美。”
欣怡的臉更紅了,害羞地垂下眼簾。她從沒想過“美”這樣的形容詞也能用在自己身上。她望向躺在書桌上的圍巾,眸光閃爍。
紀存希注意到她的目光,“好看嗎?是安娜送我的。”他炫耀似的宣布。
她轉回視線,“你喜歡?”
“當然喜歡!”他笑,“這可是她親手織的,我沒想到她會那麼用心,特地去學打毛線。”
他看來……很感動。
欣怡無語地註視著紀存希,好想告訴他那條圍巾其實是她打的,她的指頭上還留了幾道不小心刺到的傷口呢!
但她不能戳破他的喜悅,沒關係,他高興就好。只要他幸福,她也會快樂。
她淡淡一笑,“存希,奶奶說今晚我們要開舞會。”
“那當然,一定要的。”他毫不猶豫地點頭。
“你真的會跟我跳嗎?”她驚喜,“可是我跳得很不好,而且又有寶寶……”
“放心吧,有我帶你。”他望著她,眼神中有種說不出的柔情蜜意,“我們可以跳慢一點兒,這樣就不怕驚動寶寶了。”
說著,他曲起臂膀,示意她勾住。她乖乖從命,與他相攜下樓,芳心在胸口不聽話地急跳。
裝點得美麗輝煌的大廳裡,珍珠跟一干賓客正等著他們,見兩人現身,不約而同發出讚歎,看著他們的眼神彷彿在看一對才子佳人。
他們真的很相配嗎?欣怡嬌羞地想,大家是不是認為他們是一對甜蜜夫妻?今天她是公主,而他,是她最鍾愛的王子。
珍珠比了個手勢,樂團奏起美妙的華爾茲。紀存希彎下腰,邀舞的姿勢既帥氣又尊貴,像個真正的王子。
欣怡怯怯地朝他伸出手,他一把握住,然後領著她翩然起舞。
他的確很會帶舞,輕輕地、柔柔地,帶她飛上天堂,摘璀璨的星星。
“我……有點兒暈。”
“我跳得太快了嗎?”他體貼地緩下速度,“是不是寶寶在抗議了?”
“寶寶沒事。”是她這個媽媽興奮得受不了,“存希,你知道灰姑娘的故事吧?”
“當然知道。”
“神仙教母施了魔法,把灰姑娘變成公主,可是過了午夜十二點,她就會變回原樣。”她頓了頓,幽幽嘆息,“我覺得自己就像灰姑娘。”
他蹙眉,在她話裡聽出隱約的哀愁。
“謝謝你,一直對我這麼好。”她低語。
“怎麼了?”他倏地扣緊她的腰,“怎麼忽然說這些?”
“不知道,我就是很想說。”因為她有種奇怪的預感,不說的話,以後或許沒機會了,“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覺得你這人很驕傲,很不好親近,其實不是的,你很溫柔。”
“這種形容詞不適合用在我身上。”他澀澀地說,表情有點兒僵硬。
“你是個好人,也許你自己不覺得,但你……真的很好。”
“你到底想說什麼?”他窘到嗓音粗啞,沒好氣地瞪著她。
“我想說……”我愛你。但她說不出口,只能迷濛地微笑,“存希,你記得你在倉庫裡找到的我的許願盒嗎?”
“我記得。”
“你還記得你說過,我有個願望,跟你一樣嗎?”
“嗯。”紀存希點頭,眼神深沉。遇見一個自己愛的人,那人也愛自己。
“我真的很希望,那個願望有一天能實現。”
“你……”紀存希怔忡地看著欣怡,他覺得自己似乎聽懂了她不敢說出口的話。可他該怎麼回應?該怎麼做?他的心狂跳,不知如何是好。正當他想開口時,一道娉婷倩影倏地閃進他眼底,他倒抽一口涼氣——
“安娜?!”
書房裡,紀存希與安娜對峙,欣怡不安地站在一旁,珍珠則是瞇著眼,等著看孫子如何處理這問題。
“存希,你怎麼能這樣對我?”安娜發飆,“怎麼可以瞞著我娶另一個女人?如果不是我的朋友告訴我,你打算騙我到什麼時候?”
“我不是騙你,這是有原因的……”紀存希試著安撫她。
她卻不想听,“背叛就是背叛!還能有什麼原因?紀存希,原來你是這種負情負義的男人!”
紀存希懊惱地皺眉,百口莫辯。
見他苦惱,欣怡主動跳出來解釋:“不是的,安娜小姐,你真的誤會了,存希是因為寶寶才娶我的。”
“寶寶?你們有孩子了?”安娜駭然睜大眼睛,正想繼續痛罵男友負心時,欣怡又搶先開口:“安娜小姐,你聽我說,是這樣的……”她道出事情的來龍去脈。
安娜啞然,沒想到背後竟有一段如此離奇的故事。她看看祈求她諒解的欣怡,又看看一旁不以為然的奶奶,最後轉向紀存希。
“我不管你是基於什麼理由結婚的,存希,我可以原諒你因為意外跟別的女人上床,可是你得給我一個交代,你現在到底要怎麼做?”
“安娜,你能不能再給我一些時間?等寶寶生下來……”
“那這段時間我該怎麼辦?”安娜酸楚地看著他,“乖乖地等嗎?默默在一旁看著你跟別的女人出雙入對,看你當別人的丈夫,跟她親熱地共舞,照顧她,擁抱她——是這樣嗎?存希,難道我應該就這樣等下去?你忍心這樣對待我?”
安娜的一字一句,敲進紀存希心坎,他心痛不已,知道是自己對不起女友。
“你現在就作決定,存希,你要選她,還是選我?”安娜下了最後的通牒。
“對,存希,你說吧!”珍珠聽她丟出這道難題,順勢要求孫子下定決心,“別耽誤人家安娜小姐,我相信外頭想追求她的男人肯定不少。”
紀存希明白奶奶的暗示,她是要他趁機拒絕安娜,但他怎能這樣做?
他不能傷害安娜,可他也不忍傷害欣怡。他徬徨地望向欣怡,後者也正凝視著他。她的眼眸含著深深的哀傷,彷彿已經料到他會怎麼做。
他想起她方才說的,她是灰姑娘,過了午夜十二點夢就會消失。
“存希,你說啊!你到底選誰?”安娜催促。
他繃緊身子,手抓著書桌,忽然觸及圍巾一角,心念一動,拾起圍巾,溫暖的觸感直透進他掌心裡。
這是安娜送給他的圍巾,是她親手織的……
“我選擇安娜。”他啞聲宣布,“她才是我真正愛的人。”
空氣瞬間凍結。安娜放鬆地微笑,奶奶惱怒地咬唇,而欣怡,沒什麼表情,也不說話,許久,她才自嘲地揚起唇,轉身默默離去。
午夜未到,她卻已然從美夢中驚醒——她,不是公主,只是不起眼的灰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