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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三十五章你看到的是誰?

宮鎖珠簾 于正 9343 2018-03-16
蓮心的臉一下子紅到脖子根,有些嗔怪地去推他,卻被他攥住了雙手,一直拉到唇邊輕輕吻著。蓮心有些發怔地抬眸,直直望進那雙幽邃的黑眸,點滴溫柔,卻道是無情亦動人。 “要不,臣妾還是換一件吧……待會兒要去壽康宮給太妃娘娘請安,或許還有旁的妃嬪,若是太惹眼,恐怕是不好。”她垂下頭,聲音細細。 胤禛含笑擁著她,“這裡是皇宮,是朕的宮。再惹眼,朕喜歡看,隨你怎麼裝扮朕都喜歡看。其他那些人都不相干,有什麼關係!” 他給予的寵和愛,都袒露在陽光下,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那日在宮城裡策馬疾馳是如此,讓她在養心殿睡到日上三竿也是。就算是一應日常用度,按照現在的品階又不知逾規多少。捧在手心裡疼著、容著、慣著,無時無刻的保護,又將世間女子都可望而不可即的幸福拱手送到面前……蓮心低著頭,靜默半晌後,抬起頭來,微微仰望著他。

“皇上看到的臣妾,是臣妾麼……” 胤禛唇角噙著淺笑,那深邃的目光似乎能洞察人心,聞言,眉峰半挑,“沒頭沒尾的,怎麼這麼問呢?不是你,還能有誰……” 她眼眸清亮,純粹得不染纖塵,“臣妾只是想知道。” 胤禛靜靜地望著她,黑瞳如墨,緩緩地暈開一抹笑紋,“你是朕的熹妃,從來都是。” 在承乾宮裡逗留了多時,他便回暖閣去處理政務。剛剛也是從太和殿下朝過來,蘇培盛本來跟著,卻被打發回去整理奏摺,而步之所至,正是西六宮的方向。除了以前太妃生病,平素哪裡有放下政事,先去探望過誰的情形?蘇培盛在後頭瞧著,心裡頭一猜便知是哪位娘娘有這個恩寵,臉上頓時就笑開了花。 此刻的壽康宮,熏霧正旺。 馬上就要到臘月,天氣已經一日冷似一日。早前的氣候還暖著,宮裡面就在換季前添置了棉緞棉錦,預備著抵禦隔三差五襲來的寒氣。這日在晨曦時就起了些薄霧,將前日南風帶來的暖意驅散了,到了晌午時分,陽光灑下來,好歹才暖和不少。

康雅進宮前,還穿著一襲香色緙絲赭紅狐面棉裙。在壽康宮的正殿裡待了半日,便脫了罩著的白狐裘圍肩,而後還覺著熏熱,索性將袖鈕解開。勤太妃招手吩咐宮婢去御膳房端一碗冰梨雪蓮羹來,道是大公主燥得慌,要降降火。 “皇額娘素日里怎麼也不出去走動走動,不知坊間有哪些趣事傳聞?康兒住在公主府裡,悠遊自在,卻是覺得宮外的日子更適合些。” 勤太妃嗔怪地打了一下她的手,“哀家還說怎麼有日子不見你進宮來,卻是在躲起清閒來了。” 康雅笑著將雲腿桌上的燉盅揭開,香氣撲鼻,裡面晶瑩剔透的梨肉和銀耳、蜂蜜、冰糖一起燉好了,甜津津的,爽口嫩滑。 “康兒可是聽說,前幾日宮裡面出了趣聞。” “宮中一潭死水,哪還有什麼趣聞。”勤太妃拿著杯蓋撇了撇茶沫,忽然想起什麼,“你說的可是那日皇上玩心忽起,帶著個宮妃在宮裡面策馬疾馳的事?這麼無視皇家規矩,皇上可是從沒有過,也著實讓哀家吃了一驚。”

康雅一笑,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喜歡時的心思,就是恨不能將全部的好都給了她。皇上這麼做,該是由心而發、情不自禁。那個秉性端肅嚴慎的弟弟,一貫都是冷酷著心性,何曾真正放開過懷抱?也就是當年遇見那個人,顯露出純粹溫和的一面。只可惜,最終還是錯過。 “皇上他……果真是放下心結了麼?” 勤太妃聞言,嘆了口氣,“待會兒等人到這兒,你自己去看。哀家就是怕皇上將彼心移此人,傷了別人,同時也傷了自己。” 康雅微怔,忙握著勤太妃的手道:“皇額娘,待會兒等那小弟媳來了,切莫再要提起才是。” 勤太妃低頭喝了口茶,卻是不再說話。 不提,就能當成不知麼…… 卻是再沒人比她自己更清楚內裡緣由了吧——進宮前就已經知道,直到現在,也該是揣著明白瞞著自己。其實對於心裡跟明鏡兒似的女子來說,很多事情是很容易看明白的,而有些是不想看、不願看,有些則是陷在編織的夢裡不能自醒。

宮裡面就是這樣,算計著榮寵,算計著名位,到頭來如何都算不准也算不到的,就是真心。 蓮心被奴婢引著跨進內殿時,裡面的熏香有些燃盡了,宮人正拿著銅箸撥著炭火,背對著她,在往後退步時,一不小心踩到了正往裡面走的蓮心的腳上,嚇得驚慌失措,急忙跪在地上道歉。蓮心讓身邊的宮人將她扶起來,也沒怎麼放在心上,繼續往裡走。 此刻,西窗邊的炕床上坐著的兩個人,透過屏風瞧見玻璃罩隔開的外間一抹窈窕的影子,同時將那小細節看在眼裡,不由得對視一笑。 “臣妾給太妃娘娘請安,給公主請安。” 蓮心恭敬地斂身,然後有宮婢搬來梨花木敞椅,請她落座。 陽光靜靜地流瀉進來,灑在那綠釉淺煙蘿的宮緞上,泛起一層濛濛的白霧。來之前還是換了另一身宮裝,就連簪飾都減了。此刻蓮心衣著簡單素雅,漂亮而乾淨,更顯出芳齡正好的青春氣息。香臉輕勻,眉黛巧畫宮妝淺。

康雅盯著她愣愣地看了好半晌,清咳了兩聲,“這位……就是新封的熹妃吧。” 勤太妃了然地看到康雅略顯悵然若失的神色,微笑著看向蓮心,“她是早已出閣的老公主,皇上叫她一聲'皇阿姐',你也跟著皇上這麼叫吧。” “臣妾不敢。” 蓮心再次斂身,聲音很輕很柔。 康雅的目光還是沒離開她的臉,怔怔地問:“多大了?” “回公主,十七。” 十七歲的碧玉年華,多麼單純,多麼嬌嫩,桃花一般綻放得正好。 康雅又問:“哪個旗的?家裡是做什麼的……” “得了得了。照你這麼問下去,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給你家小阿哥選福晉呢!”未等蓮心開口,勤太妃就擺手打斷了她,而後嗔怪地瞪了康雅一眼,卻是對著蓮心道,“你這位阿姐平素沒什麼喜好,就是喜歡擺弄個繡品香品,正好與你興趣相同。閒來無事,不妨多來哀家這裡坐坐。”

蓮心忙承旨。 坐了半晌,閒話幾句,勤太妃端起茶盞抿了一口,道:“這幾日皇上為著科場舞弊案的事,好幾日窩在暖閣裡,通宵達旦。你也多勸著點兒,若是將身子拖垮了,大清江山要指望誰去!” 蓮心一怔,有些詫異地抬眸,卻撞上勤太妃洞悉一切的眼睛。 “其實你不用瞞著哀家,哀家知道,皇上一直在查河南府的科考案。那日出宮,也是為著此事。同時哀家也知道,河南府的秋闈和京城貢院的春闈,有著扯不清的牽連。皇上憂心忡忡,是因為科考實乃為朝廷選拔國器,是為著千秋萬載的江山基業,可一幫蛀蟲卻在裡面蠶食鯨吞……哀家老了,管不動許多,既然皇上信著你,你便多去分擔分擔。” 蓮心聽言,卻是臉色驟變,忙起身跪在地上,“太妃娘娘恕罪,臣妾實無干預朝政之心,更是萬萬不敢對暖閣之事生出非分之想。臣妾知錯,請太妃娘娘責罰。”

牝雞司晨,歷朝歷代的禍事都是從女子批閱奏摺開始。 而一連好幾日,他都讓人接她去暖閣裡面,偶爾商量,大多時候她卻是靜靜地在一側陪著。他累時,有時也會讓她代為執筆,寫下少許朱筆批閱,這都是於理不合的,但看他疲倦困頓的模樣,怎麼忍心拒絕……尤其當他將自己抱在腿上,摟著她看奏摺的時候,能看見他眼底的青翳色。他已是好幾日不曾安睡過。 勤太妃端著杯盞輕輕撇沫,“其實你心裡只要裝著皇上就夠了,其餘的,卻也要考慮到廟堂上的悠悠之口。幾道諫言的折子已經送到了哀家這兒,都壓下了。皇上日理萬機,不能再為這些小事勞神。做妃嬪的,更要克己知禮才是。” 蓮心的臉色已然一陣青一陣白,咬唇羞愧地低下頭,就像是年幼在家惹禍而被額娘訓罵時的情景,“臣妾知錯了……”

“皇額娘別嚇壞了她才是!”康雅伸手將地上的人扶了起來,拉著她的手坐在自己身邊,輕聲道,“你進宮日子短,不知道后宮其實是個遍布是非的地方。宮裡面的人最是擅長使絆子、埋陷阱,你一步疏漏,就可能釀成殺身之禍。你跟皇上往後的日子還長,更要學會保護自己。” 一個是怒其不爭,一個則是溫言提點。 蓮心聽得耳熱,不知道勤太妃為何會對自己這般提攜,就連僅幾面之緣的長公主,都關懷有加。只是覺得一個並非他的嫡親額娘、一個只是遠支姊妹,卻都在真心護著他,甚至是愛屋及烏,將自己引為身邊人。 午膳時,勤太妃沒有留她在殿裡面用膳。因為每日到了未時一刻,皇上都會從西暖閣過去承乾宮。御膳房裡的宮人都很高興,都說是因著這位新晉娘娘的關係,皇上終於按時用膳了。退出壽康宮時,勤太妃特地讓玉漱去送她。

宮裡面總有諸多無奈。就如勤太妃如此受尊重,卻也不可能圓了冊封為太后的心願;就如妃嬪們有著奢華的用度,卻不能跟遠在宮外的家人分享……再如她自己,名位如斯、得寵如斯,想要留個人在身邊還是不行。 而她不會因此去請求皇上,也根本不能——玉漱的事,自己的事,裡面還牽扯著很多事情,諱莫如深。想來是要爛在肚子中,最後再帶進棺材裡,有生之年,一個字再不能提及。 蓮心拉著玉漱的手,兩個人緩緩走過慈蔭樓。就在這時,徐徐而至的兩道身影,驀然出現在視線之中,是年輕的十七王爺帶著福晉進宮來探望勤太妃。 允禮…… 清俊的白衣錦緞,在陽光下閃耀著亮灼的光彩。蓮心抬眸時,正對上那雙含著幽意的眸子,清淺瞳心,此刻卻像是蒙了塵,黯淡殤傷,就在看到她的一刻,眼底湧起無限難以名狀的心痛和悲愴……昔時少年郎,姣姣好姑娘,亦如夢中的俊美玉顏,此刻全然變了模樣。

“臣妾拜見熹妃娘娘,娘娘萬福金安。”鈕祜祿·嘉嘉先上前一步,朝著蓮心躬身下拜。 站在後面的允禮,就這麼佇立在原地,一瞬不瞬地望著面前的女子,薄唇抿得緊緊的,不動亦不語。風吹起了錦緞衣袂如雪,蓮心忽然想起那日在何福樓上,兩人並肩望著遠處什剎海的浩渺煙景,風拂在衣料上的樣子。 一晃,原來已是經年…… 春花易逝,春芳已歇,等奼紫嫣紅都開遍,卻盡數付與了斷壁殘垣。 這時候,旁邊的玉漱已經斷然開口道:“我家娘娘身體不適,就不打擾果郡王和郡王妃給勤太妃請安了。奴婢代我家主子向兩位告辭!”說罷,朝著對面的人頷首行禮,拉起蓮心的手就走。 風在一霎吹散髮絲。 兩個人就這樣擦著身子錯過去,綢緞衣料蹭過的痕跡,浮動在空氣裡,被風一吹就散了,卻是連一絲痕跡都不再殘留。蓮心甚至能感覺到,在那一刻他投射在自己臉上的無比熾熱而悲傷的視線,那呼嘯而來的令人窒息的悲痛彷彿要在一剎那將她壓倒。 她忽然就有種衝動要停下來。 玉漱彷彿察覺到身後之人情緒的變化,暗自咬牙,更加狠狠地攥緊了她的手,拽著她的胳膊,一直不停地往前走,一直走。 蓮心被硬拉著離開,腳步踉蹌地漸漸離開。 “你跟她們並不一樣,你不是一個貪慕榮華富貴的女子。” “你並不用刻意去學誰。在我看來,即使長得跟她如何相像,你就是你,獨一無二。” “哪一個才是最好的,有時候不用比,遇見了就會知道。而且我一向不求多,得到一個可心的,就不會再看旁的。” “主子讓奴才跟您說,'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你知道麼?我曾經因為你而在這寂寂宮闈裡走下來。 你知道麼?再多的陷阱、再多的謀害和算計,我都不怕。 正因為有你,我坦然度過。然而此刻你已婚娶,我已為妃,若是只如初見該多好,你還是年輕俊朗的果郡王,我還是河邊那個採珠女。沒有遇見,就不會到此…… 風散了,寒息盡落。 似乎一日之間,承乾宮裡的臘梅盛開,純白的花色滿院,幽香十里。 那日之後,耿佳·玉漱以掌事女婢的身份,被調進了承乾宮。 這幾日政事繁忙,暖閣那邊的燈總是一亮至晝。 蘇培盛每晚還是會領著捧著托盤的小太監去暖閣裡面候旨,托盤裡擺著的是綠頭牌,給皇上挑選侍寢妃嬪用的。每日送來,每日再退回去,日日如此。敬事房的太監經常手捧托盤,在明黃案幾下面一跪就是半個時辰。 換作平常,若是哪個殿裡的娘娘給足了銀子,蘇培盛還會在旁邊勸一句。雖說皇上經常是充耳不聞,但只因一句話,就能給自己帶來比年俸更優渥的銀兩進賬。然而自從蓮心被接進暖閣裡面陪王伴駕,連蘇培盛這樣視財如命的人,也不得不改了習慣。 酉時兩刻,素帷小轎停在丹陛前。 承乾宮離著西暖閣不算遠,只隔著一道主宮牆,兩道院牆,實則只需要穿過一道景和門。當初賜殿於此,並非是因為“承乾”二字寓意著順應君意,承念君恩,而只是因為離著近。品字形斜對著,隔著宮牆即可遙遙相望。 蓮心穿著一襲金墨雲錦提花宮裝,肩上披著貂裘大氅,雪白鑲滾將臉頰襯托如銀月堆雪。有太監引著她踏上丹陛,內殿熏著暖香,一室繚繞的煙氣。 敬事房的小太監還在紅毯上跪著,道了句“熹妃娘娘吉祥”,又挺身而跪。 蓮心有些失笑,還是朝著他略一頷首。這時,胤禛已經放下朱筆走過來,牽著她的手,經過那小太監身側時,俯身去找那塊寫著“鈕祜祿·蓮心”的名牌,可掃過一圈,卻是沒見到。 往常等她過來暖閣時,若是敬事房的太監還不肯退下,就會照舊去翻她的牌子,然後打發人退下。今日卻並未瞧見,思緒轉過,他不由得喝了一句:“大膽,敬事房又開始私相授受,竟敢擅自撤牌子!” 跪著的小太監嚇得一個激靈,捧著托盤急急磕頭。 胤禛還想深究,卻被蓮心拉住了。 “皇上……”她有些尷尬地看著他,臉頰微紅,“是,是臣妾讓把名牌撤掉的。” “你?”他挑起眉,看著她。 蓮心點點頭,臉上卻是更紅了。捏著裙裾,她將臉埋得很低,卻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說。 過了片刻,胤禛忽然就明白了過來,自己也有些尷尬,另一隻手在嘴邊捂著輕咳了一聲,然後擺擺手讓小太監退下。那廂還沒反應過來,蘇培盛趕緊上前,揪起那小太監的耳朵,就將他拎出了暖閣。 殿內,熏香溫暖。他俯下臉,捕捉到她羞赧的容顏,那紅紅的耳根,連面頰都染上了一層淺淺的粉色,讓人直想咬上一口。見她這般局促難安,他自己反倒坦然了,黑眸裡溢出了無限笑意,攥在她手腕上的手揉捏了一下,問道:“說,為什麼要把牌子撤掉?” “也不是臣妾讓的……”蓮心一直低著頭,因此沒察覺到他眼睛裡流瀉出的一抹促狹,咬著唇,支支吾吾地道,“就是,就是每月都得去敬事房那邊報備,就是宮妃若是……” “就是”、“就是”說個沒完…… 可還沒等她解釋通,頭頂上就響起一連串的笑音。 蓮心抬眸,正撞進他含笑溫柔的黑眸,這才發現原來他是在戲弄自己。 惱意還沒發出來,胤禛就將她攬進懷裡,另一隻手捉住她下意識想躲開的手腕,薄唇貼著耳際,細密地吻了下來,順著凝脂俏鼻往下滑,而後就含住她的檀唇。她整個人被摟在懷裡,避無可避,只好任其索取。 纏綿良久,等他饜足地貼在她飽滿的額角,在她微顫的唇角邊低啞呢喃,“蓮心……”低頭看著她睜不開眼酡紅瑩透的嬌顏,這才意識到懷裡的柔軟身體幾乎被自己揉碎。 殿內早已沒有伺候的奴婢,只剩下兩個人,旖旎而曖昧的氣息縈繞在周身,催開了寶閣架上的一座玲瓏花樹。 胤禛拉著她走到明黃案幾後面,敞椅很寬敞,卻只將她抱著坐在自己的腿上,一隻手攬著她的肩,另一隻手環繞過她纖細的腰肢,拿起筆擱上的朱筆。桌案上,還擺著一本攤開的奏摺,剛看到一半,尚未批閱。 “手酸,替朕寫個字……”他在她的耳畔輕聲低語,哄著她。 蓮心的臉頰還是紅彤彤的,低著頭,微微搖首,就是不去接他的茬儿。 胤禛挑起眉,發現有人似乎開始敢拒絕他了。這時就見她微揚起臉頰,瞇著眼兒,唇角也微翹著,像一隻慵懶的貓兒,“要不臣妾給皇上揉肩吧!” 她說罷,作勢就要掙扎著從他懷裡起來,胤禛摟在她肩上的手改放在腰際,“算了,你老老實實待著就好了。” 他說完,有些不甘心地掐了一下她柔軟的腰肢,攬著的大手不老實地往上移,下一刻就被她滿臉通紅地按住了。 沒等她閃躲,胤禛俯下頭在她側臉上親了一口,便再不逗她,拿起奏摺,開始閱看。 雕花熏籠裡的火炭發出劈裡啪啦的響聲,菸絲蒸騰,一室的安暖和靜謐。 桌案上的奏摺已經被分門別類,其中擺在中間位置,上面壓著鎮紙的,一則是黃河的治水,一則就是關於科場舞弊的案子。胤禛將面前幾份批閱完,修長的手指在兩摞奏章上面掃過,最後點在了科場的折子上,卻久久不拿過來。 “皇上遇到難處了……” 蓮心窩在他懷裡,換了個姿勢,更舒服地依偎著,聲音細細。 頭頂上傳來男子的輕聲一嘆,“此事直接涉及朝廷十幾年的積弊,牽扯甚廣,若是牽出一條線,不僅是河南府的諸多官員,更有諸多京城官吏,甚至是皇親國戚。” 蓮心從未見他這般為難過,思緒流轉間,忽然想起在城郊時,趙福東跟她說過的話——無論是九門提督衙門,還是學士府,無論是禮部、吏部,還是刑部……若想彈劾告發,就是前腳踏進,後腳被殺。 究竟是什麼人能有如此勢力,在京城天子腳下,能做到一手遮天? “此事,跟札蘭泰有關。” 蓮心心弦一動,烏拉那拉·札蘭泰,不就是皇后娘娘的同胞兄長麼! 河南府的事,引子就是河南學政俞鴻圖。他曾是京官,一度任職翰林院侍講學士,後來被派往河南府。天高皇帝遠,自視獨掌豫省科考文教大權,把學政衙門變成了實實在在的肥缺。任職兩年間,每次他前往河南省內各處巡迴考試,就如同地主收租一樣,所到之處,遍地斂財。只要考生送得起銀子,就能當秀才。 據蔣廷錫在當地調查回來的手書禀報,不僅是俞鴻圖,更有充任提調官的臨潁縣知縣賈澤漢,書吏汪泉、盧元平等人共同密謀。以賈澤漢當時在許州開的一個油店為窩點,通過親戚、朋友、師生、同鄉等各種關係,到處招攬生意,四處叫賣秀才。 考生得了秀才之名,又參加鄉試,因為都是俞鴻圖的舉薦,秋闈的主考官又被買通,其中財大氣粗者,順利當上舉人。這樣進京城之後,就是貢院中最引人矚目的不學無術之人。 先是秀才,再是舉人,倘若能通過春闈當上貢生,輪入殿試,那其中的貓膩就昭然若揭。 原本要等到春闈結果出來以後,再將參與其中的人員一網打盡。但因為蓮心被擄劫,胤禛等不到兩日就即刻出兵,結果自然是打草驚蛇。就在發榜那日,名單之上竟是連一個河南府的考生都沒有。可有蓮心提供的那個賬冊,裡面涉案之人的名姓、旗籍、收受銀兩、次數……都一一列得清晰詳細,竟是比調查出的結果還準確,因此成了查辦此案的重要證據。 只是事情牽扯著烏拉那拉·札蘭泰,牽扯到皇后一族,若札蘭泰果真是幕後主使,那麼就是抄家滅族的大罪。屆時,烏拉那拉這上三旗裡的老姓兒,可就要削旗籍、去番號,再不復威名。 夜深時,蓮心困頓,在暖閣內間的暖榻上小憩。 到了三更天,蘇培盛捧著朝服進殿伺候皇上準備上朝的時候,她醒來,揉揉眼睛,身上的錦裙有些皺,也顧不上整理,先過去伺候胤禛洗漱。 一側的宮婢低著頭,卻無不在偷眼看著——看皇上閉著眼,任熹妃娘娘用毛巾給他擦臉,又換上朝服,在系腰帶的時候,皇上刻意俯下身子,湊到熹妃娘娘的臉頰邊親了一口。兩人互相打鬧,給暖閣裡面添了些濃情蜜意。 這樣又過了五日,儲秀宮裡面突然傳出詔命,命札蘭泰即刻進宮。 皇后烏拉那拉氏是個恭斂的女子,平素甚少管理中宮,更從未插手過政事,此刻卻是破例了。而就在札蘭泰進宮又離宮後不久,就有宮婢去往承乾宮。 蓮心此刻正躺在榻上看書,昨夜陪著他在暖閣裡面批閱奏摺,自己待著待著就睡著了,結果被他取笑在夢裡囈語,還兼著打鼾。 自己睡相不差,絕不至於那樣。一陣嬉鬧後,她站在門廊裡面,送他去太和殿上早朝。 等她回到承乾宮裡,明蔻已經將浴桶和熱水備好了。舒舒服服地沐浴之後,換了身衣裳,就在錦榻上補覺。此刻睡足兩個時辰,雖是醒了,仍舊不想起來。 玉漱捧著托盤走進來,裡面盛著小廚房剛剛做好的午膳,瞧見寢殿裡面的帳子雖被綰起來,但床榻上的人還沒起來,不由得嗔怪地進去找她。 “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我看你真是無法無天了!小心哪天皇上不喜歡你了,其他殿裡的人找你算後賬!” 蓮心呵呵地笑著,瞇著眼兒,微揚起的臉上含著一抹輕暖和恬靜,“那就到時候再說唄,反正現在外面怪冷的,快快,你也趕緊進來!” 蓮心說罷,自己往裡面縮了縮,掀開被子,讓她也躺進來。玉漱不依,蓮心伸手拉了一把,就將她整個人拉到榻上。 玉漱被她弄得沒了脾氣,伸手敲了敲她的頭,索性和衣側臥在軟榻上。她的身上還帶著外面的涼氣,蓮心只穿著一件薄薄的里衣,捱過去,猛地打了個哆嗦,趕緊將她整個都摟在懷裡。 兩人窩在一處,捧著一本書,不時傳出呵呵的笑聲。 “在看什麼呢?” “。” “這可是禁書啊,好像是講一對男女私奔的事吧。那男的最後卻始亂終棄,嘖嘖,崔鶯鶯可真是可憐……” 玉漱說到此,蓮心終於忍不住地捧著冊子大笑,“原來你早就看過了!” 玉漱被她鬧了個大紅臉,嬌嗔地去搔她的癢。蓮心不住地求饒,最後一把摟住她的腰,死也不放開。 “下回不用你去做那些事,待在殿裡就好了。你就陪我說說話,或者……做做針黹。要是覺得悶,讓明蔻跟著你去禦花園裡放風箏。”蓮心摟著玉漱的肩,將下頜擱在她的頸窩裡。 玉漱拍了一下她的手,“說什麼瘋話,禦花園豈是我能去的。而且……只是去小廚房取些膳食,我也有份吃啊。” 蓮心往她懷裡蹭了蹭,“要不,把你嫁出去吧……” “還沒過上一年,就嫌棄我了呀!” “早晚都是要嫁人的。只是,你是想在宮裡跟我一陣子,還是想出宮回家呢?”蓮心輕聲問她,然後滿懷豪情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放心吧,現在我們有承乾宮了,又有一個宮妃的稱號做依仗,別的做不了主,這事還是能辦到的!” 玉漱被她逗笑了,掐了掐她的臉,“看把你美得。” 望著床樑上奢華的金琢墨蘇式彩畫,玉漱抿了抿唇,有些迷茫地道:“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從進宮以來,發生了那麼多事情,現在也算是風平浪靜、苦盡甘來了。你最終博得品階、萬千寵愛於一身,而我則是化險為夷、得以保全。留在宮裡面,是陪著你,但若是出宮,就能跟阿瑪和額娘團聚了。” “要不就等有個好身份再說吧,權當是再陪我一陣子。” 蓮心似呢喃地在她耳畔輕語,玉漱聽到這樣的嗓音,不雅地翻了個白眼。不用看,肯定又是睡著了。 轉過臉來,玉漱望著已然沉浸在夢中的睡顏,忍不住伸出手,又掐了一下她的臉頰。她的心思自己如何會不知?進宮選秀,本是為著光宗耀祖而來,可事已至此,再無可能。而這幾日,她好像正在張羅著讓皇上逼吏部尚書張廷玉大人收自己做義女的事情。 她是想自己有個引以為傲的身份,然後再賜婚給一個家世高貴的夫家。 可她想要的,並非是那些啊。 玉漱悄然起身,將蓮心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輕輕擱在榻上,“你待我如斯。放心吧,無論如何,我都是不會害你的……” 跪在儲秀宮的一刻,有宮婢捧著裝滿首飾的錦盒給她,玉漱斂身行了個禮,卻是沒收。 烏拉那拉·貞柔端著茶盞抿了一口,不咸不淡地睨向她,“怎麼,良心發現了?藥下都下了,還差這一星半點的,只要你向皇上供認出,熹妃跟宮外男人有私情的事,本宮即刻就讓你的綠頭牌出現在敬事房裡,怎麼樣?” 玉漱咬著唇,“娘娘,奴婢恐怕沒有那個能耐讓皇上看上。” 烏拉那拉·貞柔哼笑了一聲,搖頭,“怎麼這麼沒出息!你跟熹妃都是卑微的出身,都是嫡出,熹妃能寵冠后宮,為什麼你就不能!” 微薄的陽光灑在殿內雪白的大理石地面上,映出一脈脈鏨刻出的花紋,琉璃為絲,鑿地成蓮,極盡奢華和綺麗。 陽光下,少女的一張臉微微蒼白。 烏拉那拉·貞柔俯下身,伸出尖翹的指甲,挑起玉漱的下頜,“嘖嘖,真是美人在側花滿堂,蘭芷入手有餘香啊。這個相貌,若是嫁個販夫走卒,端的是可惜了。再假如……給宮裡的老太監做對食呢?” 玉漱緊咬貝齒,眼裡含淚,生生打了個冷戰。 烏拉那拉·貞柔看著她,眼底流轉出一抹蠱惑的光輝,“玉漱,本宮想你進宮來,無外乎就是想為你阿瑪爭取到更好的仕途前程。你要知道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歷朝歷代,哪個被皇上寵幸的宮妃,家里人不是高官厚祿、加官晉爵的!就連現在那個熹妃,她的阿瑪原來不就是個小小的四品典儀麼,現在可是今非昔比了,聽說,皇上正想給他一個二品官職做呢!” “蓮心的阿瑪要加官了?” “瞧你,可不能這麼直呼其名了。人家現在是熹妃,高高在上的熹妃,而你只不過是她殿裡的奴才。若是讓旁人聽見,可是要對你掌嘴的。” 烏拉那拉·貞柔說罷,滿意地看到耿佳·玉漱臉上露出一抹嫉恨,朝著身側招招手,有奴婢將裝滿首飾的錦盒端來…… “拿著這些,把你自己好好打扮一番。然後你就會知道,論容貌、論身段、論秉性……其實你哪一點都不比那個鈕祜祿·蓮心差。自己的幸福,要靠自己爭取。本宮知道你是個聰明的姑娘,絕對不會讓本宮失望的,對麼!” 昂揚起伏的語調,帶出一抹森寒靡音。高堂上的女子微微笑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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