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言情小說 宮鎖珠簾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等朕回來

宮鎖珠簾 于正 9042 2018-03-16
然而這次,吻罷就即刻抽離,他再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最後是強克制住自己愈來愈熾熱的慾念放開了她,伸出手捋了捋她凌亂的髮絲,氣息輕吐,“等朕回來。” 等乾清宮議事結束,已經到了深夜。 迷離的星光灑在雪白的大理石雕欄上,泛起一抹濛濛的光霧。遠處燈火璀璨,照耀著被朱紅宮牆隔出的一條條筆直通路。前面引路的太監提著燈盞,欲明欲暗的暖色亮光宛若螢蟲,經過寬闊的殿前廣場,月華門前已有守衛斂身行禮。 君臣同行,一抹魑吻金繡常服的身影在略前方,張廷玉跟在右側,左側是蔣廷錫和田文鏡,蘇培盛則是捧著一厚摞的文書在後面跟著,偶爾幾句交談。等到了月華門前,幾位心腹之臣才拱手告退。 科場舞弊的案子,自從皇上還住在雍王府時就已經在追查,之前曾一手查辦過江南舞弊案,處理得極是漂亮。那時候十三王爺還在世,還有現正在湖北查調米糧的李衛,意氣風發、揮斥方遒,倒是幾年瀟灑快意的日子。現如今雍親王成為皇上,將他們幾人引以為肱骨,便是在為蒼生謀福祉、為社稷獻偉略。

蔣廷錫望著那抹朝養心殿漸行漸遠的背影,摸著下巴道:“說來也真是運氣,有了那賬本,別說是河南府那一幫鼠竊狗偷,就算是京城裡這條大魚也跑不掉了。我們從此也能睡幾個安生覺……” “小心說話!”張廷玉瞪了他一眼,示意在宮城內凡事都得小心謹慎,小心他人耳目。 “怕什麼?皇上想揪出幕後之人的心思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下總算有了證據,還不抓他們一個現形?” 一側的田文鏡點點頭,也有些喟嘆地道:“不知道那賬本皇上是從哪兒得到的,你我查了那麼久,都是一無所獲。” “要不怎麼是皇上呢,當然比我們高明了!” “得了得了,省省你的馬屁吧。”張廷玉拍了一下蔣廷錫的肩膀,沒收住手勁兒,差點把他打趴下,“明兒個一早還得上朝,趕緊回家睡覺。”

蔣廷錫齜牙咧嘴地揉著肩,幾步跟了上去。 此刻的夜色已深,京城裡各家各戶的燭火都熄滅了,紫禁城進入了夢鄉。而剛剛處理完國家大事的臣子們,頭頂著明星璀璨的夜空,相伴走在安靜的街道上,步履悠然,確實是有一種安邦定國的榮耀感。 蘇培盛捧著一厚摞奏摺跟著回到養心殿裡,殿內的燈盞早就點亮了。殿內四角分別擺著一座銀鍍金嵌福字熏籠,有奴婢熏了香,純白的菸絲繚繞出來,將堂皇的宮殿縈繞得宛若人間仙境。兩側垂花門,正間半敞開明亮的通堂,擱置著緗色金鈿龍紋梅花案幾,地舖金絲線黑緞旃毯。案上擺的文房四寶和幾件瓷器都是心頭好,大多是唐時器物,無論花紋還是釉色,獨有一股華美大氣的風韻。而少有的幾件出自宋代,婉約輕巧,更顯別緻。

蘇培盛小心翼翼地將奏摺碼放在緗色梅花案几上,並將其分門別類,然後吩咐伺候的奴婢沏一壺茶來。這時,見皇上徑直朝著內殿走去,不由也跟了過去。 青綃紗簾低垂,金杏色的緞簾則被挽起來,隔著一道黑曜石的晶簾,可見明黃軟褥的錦榻上,躺著一抹單薄柔弱的身影。蘇培盛一愣,怎麼養心殿裡還有別人?莫非是哪個殿的主子在這兒等著侍寢……可萬歲爺從未將任何娘娘召到養心殿過,這回倒是奇了。不由踮著腳,想瞧瞧躺在裡面的究竟是誰。 胤禛將衣襟上的肩扣鬆了松,伸手掀開晶簾走進去。邁步來到床榻前,將那純白色的雪紗床幔撩起來,露出裡面那個側身躺在榻上的少女。嬌顏勝雪,檀唇不施而朱,卻是合著眼眸,綿長的呼吸讓枕上的絲絛起起伏伏——竟然睡著了!

這下蘇培盛可是驚得什麼都忘了,以前從來沒有哪個侍寢的妃嬪,敢在乾清宮的龍榻上先睡的。 “皇上,這……”他不滿地出聲,就想叫醒床榻上那個膽大妄為的女子,卻被他伸手一攔,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先去把案上的奏摺整理出來,然後去暖閣將那套朱筆拿過來。”許久沒回到養心殿裡面處理政事,連桌案上的硃砂用完了都不記得,伺候的奴婢從來不敢碰案几上的東西,因此也不見有人來更換。胤禛搖了搖頭,想來是應該添幾個可心的奴才。他想到此,就朝蘇培盛吩咐了下去。 蘇培盛愣愣地聽著,好半晌才反應過來,趕緊吩咐宮人拿朱筆過來——外面的夜還深著。 隔日一早,陽光順著窗櫺照射進來,使黑曜石的晶簾閃爍出一波迷離的光澤。蓮心被殿外的鳥鳴叫醒,卻沒睜眼,感受著裹在周身的緞料的柔暖,比起在柴房裡窩的一夜,不知強多少倍。她閉著眼睛,唇角略微上翹,張開手臂,就這樣在被衾裡舒舒服服伸了個懶腰。

配到殿裡伺候的婢子叫明蔻,每日辰時剛過就會在床榻外候著,蓮心說了幾次不用,她卻仍舊恪守規矩。今早卻是不曾,蓮心想到此,彎起唇角笑了一下,就想喚她一聲。可就在這時,榻邊忽然響起了一抹磁性的笑音。來不及出口的字一滯,她猛地睜開眼睛,入目卻是一張俊美無儔的男子麵容,俯視的姿勢,讓那雙黑眸更顯幽邃,像是能把人吸進去,卻不知已經在床榻邊注視了多久。 “皇……皇上……”下一刻,蓮心猛地坐了起來,這才想起昨夜是在養心殿裡的。 還記得昨晚強扭不過,在內殿的屏風後面沐浴了一下,而後換上宮人拿來的嶄新宮裝,就在殿裡面等著。她知道乾清宮裡面正在議事,可沒有他的旨意又不敢輕易回承乾宮去,就靠在床榻邊數著絲絛打發時間,誰知道數著數著就睡著了。

“皇上,臣……臣妾……”宮裡面從未有過侍寢妃嬪留宿的例子,在養心殿裡就更是沒有,自己這番,不僅於理不合也破了規矩。她哆哆嗦嗦地跪在榻上,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把舌頭捋直了說話,怎麼都結巴了呢?”胤禛說罷,眼底閃過一抹促狹。 蓮心臉頰臊紅,更加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此刻衣衫不整、連髮髻都沒梳,總不能就這樣回承乾宮去,然而又不能讓養心殿裡的人給她梳妝。更何況,一貫在殿裡伺候的都是太監,特地配到殿裡的奴婢明蔻又不在,也根本沒有宮裝給她更換。 “是在想怎麼出這殿門麼?”他俯下身,額頭幾乎貼到她的,溫熱的呼吸噴在臉上,帶來酥酥麻麻的感覺。 蓮心低著頭,手心沁出一抹潮汗。這時候她忽然想起,皇上是不是還沒上早朝……正在奇怪怎麼也沒有宮人捧著朝袍過來,抬眼仔細看時,卻發現他身上穿的正是那件五爪金龍的金線繡紋龍袍,猛地想到,該不會是早朝已經下了,而他是從太和殿那邊兒回來的?

“皇上恕罪,臣妾不知時辰,竟然睡到了日上三竿,請皇上責罰。”她說罷,連連叩首。 然而下一刻,卻聽到他輕嘆了一聲,肩膀就被他扶住,連著整個人也給扶了起來,“朕知道你是因為累了。前日被擄劫、關禁,昨日又被追殺,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劫後餘生,自然一點氣力都沒有。所以今早看你睡得那麼香,就沒有讓人喚你。”胤禛將被褥往裡面推了推,側坐在錦榻上將她攬在懷裡,另一隻手伸出來掐了下她的臉。 “昨日的事……” “昨日你只是出宮歸寧,是朕特批的。之所以沒跟各處打招呼,也是在宮外時朕臨時起意的決定,而朕則在學士府裡跟張廷玉商議國事。”他說罷,貼近她柔軟的耳垂,輕輕咬了一口,“其他的事端,宮裡面一概不知,而其中內情更不適合宣揚出去,記著了?”

蓮心低著頭,臉頰紅紅,輕輕頷首。 宮裡面的人都心明眼亮著,有些事只要明面上不說,暗地裡就不會有人使絆子。就像這次離宮在外,對她來說是有驚無險,可一旦被有心人知道,很難保證不會大做文章。一介宮妃竟然被擄劫走,首先是體統問題,更嚴重的就是貞操——若是有人有所質疑,她要怎麼去辯駁呢?難道要說自己仍是處子之身?封妃已有半月,這話怎麼說得出去。說到底,他也是為著保全她。 “朕倒是覺得,該早點褪掉才是。你說是不是,愛妃……”他的眸光深幽如潮,宛若夜的深邃和廣袤,含笑的時候,目光中會不自覺地流露出那種睥睨傲世的篤定和霸氣。此刻,強而有力的胳膊夾在她的肩膀外側,手指順著手腕徐徐往上挑,一點點挑開菱紗袖子,露出裡面白皙瑩潤的手臂。黑眸凝視著,在她的手肘內側,一顆守宮砂嫣然欲滴。

蓮心的肩膀縮了一下,不自主地僵硬著身子。她知道這日終將到來,既進宮門已是宮妃,即便是魂滅身死,也是從一座宮搬進了另一座宮,陽殿成了陰殿,逃不開的是皇室姻親的束縛,躲不掉的卻是宿命姻緣的安排。 然而此刻他指尖帶來的微涼感覺,一點一滴彷彿滲入了肌膚,那句“愛妃”隱隱湧動著無限迷離和蠱惑之意,又趣意盎然。隨著濕熱的呼吸噴在頰邊、撞擊耳膜,帶出一抹奇異的聲韻,宛若不見絲線的網,密密匝匝地將她套牢。 蓮心窩在他的懷裡,還來不及有所反應,他已經俯首在她的雪頸細碎地吻著,薄唇由上而下一點點吻至她的耳根,輕輕含住她的耳垂。她身子微顫,往他懷裡縮了縮,下意識地想避開。 “蓮心……”他呢喃低喚出她的名字,在她思緒混沌之際,已經捉住那兩片嬌嫩的唇瓣,封住了所有嚶嚀。而她的臉龐被他的大手扳起,下頜被迫輕仰著,在他的懷裡,與他唇齒勾纏。他的另一隻牢牢箝制在自己腰際的大手,已經不老實地順著裡衫探索著往上,隔著一層輕薄的衣料熨帖著那下面嬌柔的肌膚。

寬鬆的里衫衣襟半開,烏絲披垂下來,將雪白的胴體半遮半掩……被壓進軟衾的那一瞬,蓮心睜開迷離的眼眸,此刻自己的臉恰好定在最適合迎承他的仰角,朱唇瀲灩,彷彿是等待採擷的兩片花瓣,柔軟的身體親密地跟他緊緊貼合,矇矓眸光就像是一汪春水。 他的黑眸已亂,飽含幽意的視線與她深深對視,再度狠狠吻上她,這一次卻是無比霸道而強勢。蓮心攥著他的衣襟,無助而清晰地感覺著來自那溫熱手掌的宣示和侵占,嬌顏已紅透,等到那劇痛如期而至,她難以承受地弓起身子,唇間滑落出破碎的啜泣聲,在下一刻就被他吞嚥吮裹…… 此時,熏籠裡的香正好,純白的煙縷飄渺而出,帶出一脈脈細芬的味道,芳香迷離,彷彿催開了滿室的玲瓏花木,在一剎那簌簌綻放。明燦的陽光投射在那道黑曜石晶簾上,隨風搖曳間,灑下滿地的碎影浮光。 早前去探的太監已經在承乾宮的外面踮著腳站了很久,然而都沒見裡面有人回來。這下等到日上三竿,總算等到殿門開啟,卻只是灑掃的奴婢,進去一問,卻道是主子還沒回來。 各宮裡的,都知道昨個兒黃昏時分,皇上帶著一個女子在宮裡面策馬,最後竟停在了從未有過妃嬪駐足的養心殿前面。還都在猜測著究竟是哪個,想不到果真是承乾宮里新封賞的。雖說品階高出一等,但都是宮裡的老人兒,誰都沒將這個新晉的放在眼裡,想不到平素裡不吱聲不吱氣兒,竟然哄得皇上如此破格寵愛,都紛紛氣紅了眼。 直到傳午膳的太監在殿門前等著,蘇培盛過去將殿門打開,前來奉旨的奴婢才捧著嶄新的繁花錦繡宮裝踏進內殿。 他此刻還穿著寬鬆的里衣,雪白色的錦袍衣襟敞開,愈加襯托得整個人英挺卓拔。斂去了素日里的鋒芒和強勢,卻是多了幾分溫和。此刻佇立在暗雅雕鏤的銅鏡前,黑眸注視著坐在鏡前梳理長發的女子,唇畔噙著笑的樣子,著實是百煉鋼化作了繞指柔。 伺候的奴婢哪裡見過這樣的皇上,都羞紅了臉,放下托盤趕緊退了出去,生怕衝撞了裡面琴瑟和鳴的一對璧人。 銅鏡裡面映出一張酡紅的嬌顏,烏絲披肩,半遮住微垂的螓首。蓮心知道那道目光一直流連在自己身上,熾熱而溫存,更加不敢回首。 而他彷彿也知道她此時的羞赧和尷尬,仍舊扶著她身後的椅背,靠在她很近的地方,也不說話、也不離開,只想臊著她、看她羞。片刻,鏡子前的人兒終於受不住,略微側眸悄然瞥了一眼,正好撞上自己含笑的眸子,嚇得趕緊轉了過去,卻因用力過猛,不小心扭到了脖頸,疼得齜牙咧嘴。 呵呵的笑聲如期而至,蓮心更羞得滿臉通紅,此刻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胤禛撫著她的肩,將她帶起來攬進懷裡,溫熱的手指揉捻著她的雪頸,“恁地不小心,倘若是把脖子扭斷了,朕可沒那本事給你接上。” 若不是他故意在身後流連不去,她怎麼會這般狼狽——臉頰暈出粉色,宛若三月的芬芳桃李,抿了抿唇,她輕聲道:“時辰不早,臣妾該回殿裡去了……” “不急,再待會兒。”他的下頜輕伏在她的發頂,聲音輕吐間,略帶濕意的氣息噴灑如暖霧,熨帖著那漆黑如墨的髮絲。兩個人靠得很近,陽光正好、距離正好,明媚的光線照射在他俊美的側臉上,黑眸迷離,帶出些困頓之意,而那薄唇微微翹著,像是在笑。 靜了一會兒,蓮心口音細細地問:“昨夜都辦妥了麼?” 睡飽之後,思緒也跟著清明。昨天白日里發生的一連串事情如潮水般湧入腦海,她忽然想起那個叫趙福東的驛館管事,也不知道現在他是不是被關押在刑部大牢,還是已經被釋放了……雖說是有所企圖,說到底也是他救了自己一命。 “證據已然齊備,現在只等著找到老巢,就能蓋棺論定。”他說著,伸手攬著她坐到一側的敞椅上。 蓮心提了提裙裾,落座後,伺候的太監將精緻的銀碗、銀筷擺上桌案,所呈上來的午膳都香熱正好,勾人津液。正中間擺著一個燉盅,裡面是冒著騰騰熱氣的大棗燉烏雞,補身子用的。胤禛很自然地給她盛了一碗,蓮心的臉騰地一下又紅到了底兒。 此時此刻,張廷玉和田文鏡幾個人,早已經領著五城兵馬司和九門提督衙門的八旗精銳去全城搜索了。那些曾經去過城郊別院的考生當時都被蒙著眼睛,只識得內堂擺設,卻不認識路線。但城郊的別院就擺在那兒,跑不掉,只是得花些時間。 蓮心聽到這些,不由歪著頭想了片刻,輕聲道:“或許臣妾也能出份力。” “哦,你認得?”他黑眸含笑,揚著眉看她。 “當時坐在馬車裡面,眼睛也是被蒙著,但能聽到街上叫賣的聲音。”蓮心細細思索,抿唇徐徐地道,“那些平素在街面上擺攤的商販,不像走街串巷的賣貨郎,一般都是固定在一處,或是定時待在某處的。臣妾記得,當時聽見了油炸聲、賣糖葫蘆的叫喊……碟子摔在地上掌櫃斥罵的聲音,還有芝麻糊的香味兒……”蓮心這樣回憶著,忽然就想起了什麼,眼眸一亮,道,“是城南。” 胤禛將手裡的湯匙放下,靜靜地看著她,等她繼續往下說。 “臣妾知道,城南有一家專門是賣芝麻糊的,非常出名。雖說其他地方也有賣,可等到黃昏之後還能引來百姓排隊去買的,卻只有那一家。”蓮心眼眸晶亮,唇角略微翹起,此刻卻是將所有記憶都找了回來。 當時因為那馬車行駛得很快,只在那一處頓了一下,駕車的車夫還罵了一嗓子“都這個時辰了,怎麼還有這麼多人排隊買”,而她猶記得在那處芝麻的香味最濃,應該就是城南沒錯。 其餘那些被強行帶走的考生,一些出身富貴、一些出身高貴,途中又是驚又是嚇,自然想不起來去記住沿途的動靜。而她自小在京城長大,跟著額娘去張羅浣洗活計時,早已將每條街巷摸得通透。 胤禛看著她,眼底透出一絲讚賞來。原以為在馬車上嚇壞了,沒想到竟然在劫持中也能保持著清醒的頭腦,“還能想起更細些的麼?待會兒寫下來,讓張廷玉他們照著去搜找。” 蓮心想了一瞬,道:“或許臣妾可以去幫著找。” 胤禛一笑,伸出手揉了揉她的發頂,隱含著寵溺的味道,“你已經做得很好了,餘下的就交給他們去辦,否則若是你太能幹,那朕手底下養著的可就是閒人了!” 蓮心臉紅,這哪裡是誇獎,分明是在擠對她啊! 後來,蔣廷錫等人按照蓮心所寫下的情況一一去比對,還真在城南找到了那家老字號的店面。而順著貢院的那條街一路反推,沿途確實有好幾家油炸的小攤。最特殊的卻是那個賣糖葫蘆的,每日賣不掉,就會到城南一家茶樓裡面去。掌櫃的跟他是熟人,一邊叫賣,還能有口茶喝。在那日黃昏時分,剛好店裡的一個小伙計打碎了盤盞,掌櫃的跟著算錯了賬,氣得大罵了好幾句。 等找到那家別院,裡面早已經是人去樓空,然而舊址仍在,登記在名下的產業卻是跑不掉的。張廷玉和田文鏡順藤摸瓜,在衙署裡面反复核對了幾日,終於揪出了一條大魚。 在這之前,蓮心曾被帶到壽康宮和儲秀宮裡面做客,名為做客,其實是問話。在穿著破衫被他摟著在馬上疾馳時,宮牆一側目瞪口呆的奴婢並沒看清楚是何人,但這卻是不難知道的。勤太妃也從來沒見過皇上心思這麼外露過,將蓮心帶到殿裡,一則是為了解,一則也是探探底兒。 蓮心坐在西窗前的炕床上,隔著紫檀木雲腿桌,對面身穿流光四溢錦緞宮裝的女子正端著茶盞喝茶,她穿著一襲金字紅錦吉祥如意常服、玫瑰色小坎肩,纏枝花蔓的刺繡圖案點綴其中,襯得其雍容而華貴,旗頭正中間插著一朵富貴牡丹,髮髻間翡翠閃閃、金簪燦燦,端的是耀人眼目。 剛剛巳時的時候,蓮心才從壽康宮裡面出來,儲秀宮的人就已經在殿外迴廊裡等著了。朝著她行過禮,她們道了句“皇后娘娘有請”,便不由分說地在前面引路。而到了正殿,卻是熏香、茶盞、果品等都備好了。 “自從妹妹晉封為妃,也沒有好好聚過,此番不必拘著,我們好好說說體己話。” 烏拉那拉·貞柔將茶盞放在桌案上,抬起臉,目光輕暖地看著她。 “多謝皇后娘娘。”蓮心說罷,有些拘謹地斂身。 “我虛長你幾歲,大家以後姐妹相稱,也好熱絡些。我看著你更覺得極是投緣,往後你就叫我貞姐姐吧!” “臣妾不敢……”她低下頭,聲音細細。 說到底,蓮心只是剛進宮的妃嬪,總有些敬畏心態,尤其面前坐著的是世間最尊貴的女子——母儀天下的皇后。在這堂皇的儲秀宮裡,是不該有她坐著的位置的,起碼現在不該。倘若是那些個進宮多年的宮人,哪怕地位低著一等,起碼也跟皇后娘娘有些情面。 “本宮的身子不好,因此皇上和皇額娘多了些體恤,平素也不怎麼管中宮的事,悉數都落在了皇額娘身上,本宮心裡愧疚難安。但妹妹來了,就好了,總算能有個體己的人幫著分擔過去。” “皇后娘娘,臣妾怎敢越俎代庖?娘娘折煞臣妾了!” 蓮心說罷,趕緊起身欲跪下,卻被烏拉那拉·貞柔一把拉住。 “什麼折煞不折煞的,都是宮里人,都是一家子。”她臉上含著寬和的笑,拍了拍她的手背,“或許你認為宮中的女子,互相之間總是虛與委蛇、勾心鬥角。可咱們這個宮,妃嬪少,有子嗣的就更少。皇額娘擔心皇室香火,親自閱選秀女進宮,像雲嬪、婉嬪、安貴人,還有新封的謙貴人……倘若再因為爭寵而鬥得你死我活,可就真的是枉費皇額娘的用心了。” 她說罷,微笑了下,眼睛裡流露出淡淡的落寞。 蓮心知道皇后曾經育有一位皇子,是嫡出,又是長子,若能平安長大,必定是命定的小東宮,可惜早殤,這件事對皇后的傷害極大。蓮心安慰地握著她的手,輕聲道:“娘娘仁德懷善,就算是唐時長孫皇后,亦是要自愧弗如。臣妾一介新晉之人,更要多多效仿學習。” 烏拉那拉·貞柔臉上含著溫柔的笑,面容雖是不甚出色,卻因著溫嫻靜雅的性情,同樣有著雋永的韻味——就像是一塊溫潤瑩秀的玉,質地清潔,緻密堅實,讓人回味無窮。 而玉,是石之美者,因此無價,就如她此時極致尊貴的身份。 “難怪妹妹深得皇上眷愛,果真是有一顆七竅玲瓏心。效仿亦要分擔,本宮可是等著妹妹早日接手去操持打理呢。”烏拉那拉·貞柔瞇著眼,眼波愈加柔光似水。 蓮心抿唇,卑順地垂下頭。 “妹妹可是不知,咱們皇上其實從來都不是兒女情長的,更沒有對哪個女子上過什麼心。那天本宮聽聞萬歲在宮裡面策馬的事,可真是嚇了一跳呢!”說罷,滿臉羨慕地看向她,“能得皇上如此相待,妹妹真是好福氣。” 蓮心有些羞愧地將頭埋得更低,“皇后娘娘不責罰臣妾有失體統,臣妾真是無顏以對。” 烏拉那拉·貞柔彎起唇角,一笑,“本宮聽聞,皇上是陪著妹妹歸寧去了?” “都因臣妾一時掛念家中雙親,而那時正好在宮外,皇上就破格准許臣妾返家一解思念之苦,皇上自己則是去了學士府張大人那兒。聽說,一夜長談後,就直接回宮上朝了。”她按照他說的,一字不落地道出。 烏拉那拉·貞柔的眸色一動,卻是不動聲色地端起桌上的杯盞抿了一口。 皇上也是這麼跟勤太妃說的。兩人的言辭出奇的一致,就像是事先通好氣似的,讓人探無可探,問無可問。 烏拉那拉·貞柔覺察出一絲專屬於兩人間的默契,拿著巾絹擦拭一下唇角,溫聲道:“其實妹妹若是向皇額娘告假,還是可以准許回家裡探望的。但即便是皇上破例應允,妹妹還是要去內務府那裡補一個申請。本宮已經打好招呼了,屆時妹妹只需要遣一個奴婢過去即可。” 蓮心沒想到皇后能體恤至此,趕忙朝著她斂身謝恩。 又閒話了幾句,時辰已不早,蓮心起身告辭。 未有伺候的奴婢隨行而來,皇后賞賜的諸般名貴器物和進貢吃食,都由儲秀宮的一應宮婢隨後送到。 望著那一道漸行漸遠的俏麗背影,寢殿內那一站一坐的兩道身影,此刻在陽光交織的輝映下,在地上投射下相對和諧的剪影——烏拉那拉·貞柔端著茶盞,杯子的水已經涼了,拿著杯蓋輕輕撇末,身側的宮婢卻是涼涼地開口道:“這位新封的熹妃,表面看不顯山不露水的,氣焰可是囂張得很。說什麼皇上破格准許歸寧,宮裡邊,哪有后妃進宮還能回家的?熹妃不僅破了這個例,更是在第二日由皇上親自接回。話裡話外,可都是在炫耀呢!” 熏籠裡的香早散了,燒剩下的是落雪灰燼。 烏拉那拉·貞柔瞥過一眼,不咸不淡地斥道:“別亂說話。” “奴婢哪裡說錯了。都道是娘娘您好脾氣,容著她胡來。而勤太妃就不知怎的也這般縱容著,鬧得這麼有失體統,卻連句苛責的話都沒有,管都不管。” “你還想讓她管什麼……” 是太妃,而不是皇太后;是暫代中宮之職,而不是全權。說到底就不是皇上的嫡親額娘,能有今日今時的地位,還都要仰仗著皇上的鼻息度日。現在的宮裡面,只有熹妃一個正得寵,得罪她,就等於間接得罪了皇上。勤太妃是那麼精明的一個人,順應聖意還來不及,怎麼會在此時去觸霉頭呢! 纖長的金箔指甲描繪著纏枝牡丹紋,輕輕撣了撣茶沫子,烏拉那拉·貞柔抿了一口,苦澀的味道鑽入舌尖,不禁想起昔年自己初進雍王府的時候…… 二八年紀,一樣雪雕似的晶瑩剔透,一樣玉琢般的精緻無瑕。因著出身,又是先帝爺欽賜的姻親,認識再多的女子,都不能越了她的次序去。然而,當年的所有優渥、驕傲、矜持,都在那個女子出現之時,戛然而止。 昔年已成往事,昔時的人死的死,散的散,斷不能再重蹈覆轍。 烏拉那拉·貞柔的目光有些幽茫,眼睛不自覺地瞇起,淡著嗓音道:“待會兒,你去禦藥房一趟。本宮的補藥也該重新配了,讓汪得海重新開些方子來。” 次日,蓮心早起去壽康宮給勤太妃請安。伺候的宮婢不敢馬虎,特地選了一件織花如意襟雪緞鑲滾棉裙,上身是金琢墨月白小坎肩,袖邊鑲白緞,襟前掛香牌一串。再配以旗頭,青素緞面上扣著純色芍藥,側面綴以琉璃絲孔雀翎羽,另簪了三朵絹紗織成的趙粉,顫顫地墜在耳畔,襯托得面頰嫣然如花,明艷動人。 蓮心看著鏡中的自己,微微彎了下唇角,露出一個妃嬪式的端麗笑容。雍容、華美,而又不失優雅別緻——宮廷供奉,廣儲司的織染攢花技巧可謂是做到十成,再輔以江寧織造進獻的料子,端的是七分衣裝三分人。 明蔻站在一側,拿著菱花鏡給她照著後面,烏黑髮絲綰成旗髻,金簪點綴,髻梢墜著一綹粉白色的孔雀屏,恰好與雲紋雪錦繡的雲肩互相輝映。 “鏡中貌,月下影,卻道是萬千花簇堆身。” 須臾,背後驀然響起了一抹低沉的嗓音,音中含笑,更含著別樣磁性和促狹的味道。 殿裡的奴婢和太監看見是他,紛紛跪下請安。 胤禛一擺手,屏退了伺候的宮人,走過去從後面摟住她的腰,將她整個人擁進懷裡,下頜擱在她的頸窩處,溫熱呼吸噴在耳畔,酥酥麻麻的感覺。 “打扮得這麼綺麗,要上哪兒去?” 巨大的銅鏡裡,映出兩個人互相依偎的身影。鴛鴦交頸,並蒂雙蓮。蓮心的耳根有些紅,低著頭道:“皇上剛剛還說臣妾的裝扮不好……” “不是不好,而是錦服盛飾,會掩蓋本真的純雅和麗華。”他說罷,貼在她的耳畔,略帶戲謔地低語呢喃,“其實,朕還是喜歡看你不穿衣服的樣子……”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