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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三十三章心有千千結

宮鎖珠簾 于正 9346 2018-03-16
若論裝腔作勢,府裡的閨閣千金多的是花哨的規矩,故作姿態、矯情做作,他見得多了。但面前這位,單是幾個動作,卻怎麼有一絲宮裡的味道?莫非曾是宮中的奴婢或是……趙福東眨眨眼,驀然被自己的假設嚇了一跳。 “能做到讓你查無可查,你說我是什麼身份?”月夜下,少女面頰如玉,一雙漆黑眼眸幽幽的、靜靜的,眼波未動,卻彷彿將池中碎冰都融進眼底,冷意淒淒、香寒逼人。 趙福東怔了一下,因著心事被說中而有些氣惱和復雜。他確實按照她在宣紙上寫過的名諱、旗籍、家世……一一去查,結果在衙署裡面比對出來的結果,卻是跟她所寫一字不差,只不過區別在於記錄的是男,而她本人是女。能在官府的簿冊上做手腳,可不是尋常人能辦到的。

“怎麼,膽敢在這裡設局謀私、哄詐錢財,也會有害怕的時候?這裡是哪位大人的別院吧?必是京官借春闈的時機大肆斂財。”無論有沒有人來搭救,這一刻,她都必須盡可能地保全自己。蓮心說罷,微笑了下,臉上露出洞悉一切的精明。 借官府之名行欺詐之實,在春闈期間的確存在,九門提督衙門這段時日也確實查了很久,這還是在承乾宮裡一次與他用膳,偶爾聽蘇培盛跟他禀告過的。此刻蓮心打定主意,端著神色,任由那管事將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自己臉上,絲毫不閃躲,只是隱在袖中的手心早已潮濕一片。 “小姐以為這麼說,奴才就會輕信,然後放了你麼?”趙福東僵著臉色,轉瞬就笑了,“小姐究竟是來這兒做什麼的,其實大家心知肚明,就不用再說了吧?至於小姐的這套把戲,還是省省力氣,奴才勸您在這裡收起您的那些小聰明,都是在生死戰場上打過滾的人,區區伎倆,真的是貽笑大方。”他說罷,就朝著身後擺了擺手。

蓮心神色一緊,下一刻,就听見一陣負重的腳步聲。抄手游廊裡走過來幾道身影,因為悉數穿白,在漆黑的夜裡也煞是紮眼。等離得近了,赫然就是一行喪葬的隊伍,披麻戴孝,中間幾個人還抬著一口黃花梨的棺材。 蓮心瞪大眼睛,猛然打了個冷戰。然而都沒等她反應過來,兩個小廝上前將一枚藥丸塞進了她的嘴裡。 “唔……”她驚呼著,手腳並用死命地掙扎。這時,一記強有力的手刀猛地劈在她的後頸,酥麻的疼痛隨即襲來,蓮心眼前一黑,整個人就癱軟墜地。 “這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要闖進來,可怨不得任何人。下輩子投胎把眼睛放亮點,不是什麼事你都能惹的。蓋棺——”臨閉上眼睛的那一刻,能看見那幾個小廝將自己抬了起來,然後就是棺材蓋在眼前一點點合上,黑夢沉淪。

子夜的杜鵑發出一聲悲戚的啼叫,漫漫長夜即將過去,鐮刀般的新月也在天邊隱去光輝,很快已是東方既白。城郊起了淡淡的薄霧,寒涼之氣從地底一點點漫上來,有些悚然之意。 蓮心不知道自己是何時醒過來的,隨即感到後頸處火辣辣的疼。只是自己還能醒過來,已是萬分僥倖,因為她記得,餵到嘴裡的是一枚烏黑色的藥丸,散發著獨有的甘甜,竟不是毒藥。而此刻就像是做了一場噩夢,夢中身死、夢醒猶在,卻是冷汗涔涔。 此刻,周身都狹窄得很,極不舒服。她試著動了動身子,然而發現除了轉頭,竟是沒有一絲活動的範圍。思緒如潮水般湧入腦海,驛館的管事、披麻戴孝的小廝……四面如此逼仄,眼前漆黑如夜——莫非她正躺在棺材裡? 蓮心被自己的猜想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屈起膝蓋去頂,然而怎麼都用不上力,悶窒的呼吸壓抑在胸口,黑暗瀰漫在視線之中。一剎那,加諸而來的念頭觸發了心底最深的恐懼,蓮心嗚咽了一聲,使勁拱起身子用額頭去撞那棺材蓋,只發出一絲絲悶響。

救命!逼仄的空間讓她如身陷泥淖,一陣陣難以抑制的窒息。就在她恐慌難抑之時,外面忽然有人輕輕敲了一下棺材。 “咚咚咚……” “咚咚……” 悶響撞擊耳膜,讓她下意識地安靜下來,側耳仔細去聽,在這時候,隱約聽到外面一聲長喝:“起!” 棺身搖晃,四角被穩固在手腕粗的繩子上。擔夫抬著棺槨,一步一穩地走出四層小樓,院外面已經等著身著重孝的家丁和奴婢,卻不知是從哪兒找來的。白幡引路,紙錢被撒得紛紛揚揚,等跨出院門,嗚呼的哭聲響起,頓生淒涼冷意。 “等連人帶棺材運出了城,就找一塊僻靜的地方埋了,做得利索點。” “奴才辦事,您放心。” 在哀嚎的哭聲裡,依稀能聽見那兩句對話。蓮心躺在棺材裡面,聞之大驚——這是想將她運出城外去……活埋?

她陡然瞪大雙眼,然而心底隱約湧出來的感覺卻告訴她哪裡不對勁。從昨夜至今,一切都透著詭異。如果說餵給她吃的藥丸是毒藥,則是在情理之中,可她卻醒了,現在保持著清楚的意識。倘若到了城門口,把守的官吏要開棺驗看,不就露餡了麼?沒道理他們想不到這一點。 “等到了城門口可一定要安生些,要是被那些官吏給攔下,就真要壞事兒了。” “管事的,裡面的人死都死了,就是打開來看,滿臉生瘡、渾身惡臭,只會把那些人嚇回去吧?奴才昨個兒親自給她餵的藥,倒是可惜了那張臉,現在想來已經是慘不忍睹。” 滿臉生瘡,渾身…… “臉如何不要緊,重要的是命,倘若命都沒了,也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最後說話的聲音有些熟悉,該是那個在驛館將她接出來的管事。棺材里安然無恙的少女眸光晶亮,心裡的疑竇愈加深了。

就在這時,又聽那聲音道:“人死不能複生,在世時手裡能抓些什麼就抓吧,投胎也能投個好人家。” 放在身體兩側的手,下意識地動了一下。蓮心身子不能動,只能用手指去摸,身下舖的是雪白錦緞,觸手很是柔軟。若是尋常收殮屍首出殯下葬,裡面定要安置陪葬品。她胡亂地划拉了幾下,並沒有找到什麼,卻忽然在腰身下面摸到了一角硬厚物甚,像是線訂的簿冊,紙箋很薄,摸上去都有些皺了。 是什麼?手指翻開,能感覺到內頁有墨汁沾染的粘膩痕跡,是字……來不及多想,此時棺材已經落地。 宣武門外通向問斬犯人的菜市口刑場,囚車總會從此出入,因此又被百姓稱為“死門”。甕城上的午炮每日一響,聲音震動京城。而此刻剛到午時,蓮心正是聽到那一聲轟隆隆的砲響,才知道已經到了城樓腳下,守城的官員拿著登記簿冊走過來,循例核查。

倘若她發出喊聲,外面的守城官員一定會聽見的吧?蓮心下意識地動彈一下,卻在這時驀然想起剛剛在大街上那管事意味深長的話。 “裡面的是什麼人?” “回禀官爺,是老朽的閨女,生了天花而亡。” 難怪要說滿臉生瘡、散發惡臭,原來借的是天花的引子。蓮心靜靜地聽,心裡卻是一時鬆一時緊,若是錯過這個機會,真被活埋了怎麼辦? 簿冊壓在腰下已經被摀熱,她死死地攥著衣角,暗自咬牙,卻是把心一橫。 棺材蓋在這一刻被推開,陽光投射進來,照亮了裡面靜靜躺著的美麗少女,合著雙眸,面容瑩白如雪,哪裡有半點瑕疵。然而,那驗查的官吏只閉著眼睛探了個頭,連呼吸都是屏著的,豈能看出問題? “老朽的女兒年方二八,還未出嫁就死了,很是命苦。老朽只想趕緊將她下葬,也省得徒增怨氣。”趙福東說罷,滿臉堆笑地從懷裡掏出兩張銀票,塞進守門官吏的袖筒子裡。

那官吏瞥了他一眼,心照不宣,隨即擺手放行。 吉門被克吉不就,兇門被克兇不起;吉門相生有大利,兇門得生禍難避——吉門即生門,兇門即死門。棺槨自死門出,隨即就轉入生門,正印證了那句老話,置之死地而後生。 擔夫們將棺材放下,重重的一聲,連著裡面躺著的人都跟著震了一下。趙福東交代了幾句就讓他們走了,留下來的兩個小廝手裡扛著鋤頭和鐵鍬,剛想動手挖坑,就被他一左一右伸手擰在脖子上,咔吧一聲,小廝的脖頸竟應聲斷裂、當場喪命。 蓮心躺在裡面,尚不知發生何事,等棺材蓋被推開,趙福東將她扶出來,才被眼前的情形嚇了一跳,“你……” “小姐受苦了。奴才出此下策,當真是萬不得已,還望小姐見諒。”趙福東說罷,單膝跪在蓮心身前,卑微恭順,再不是在別院裡那副陰狠險毒的樣子。

要殺人的是他,此刻救人的也是他。蓮心有些複雜地看著他,“是你偷換了毒藥,也是你將這東西放在棺材裡?剛剛外面的話我聽得一清二楚,可你明知道我是為追查科場舞弊一案而來,卻還要出手相救……”為什麼? 趙福東低著頭,輕聲道:“早前在驛館時,奴才也將小姐和那位爺當成了外地來考試的富戶,然而有一日派人跟踪,卻發現兩位的身後跟著眾多高手……” 當時隔得很遠,然而就算是一手栽培的練家子都不敢輕易靠近,而後,更有一日跟踪發現,他們的馬車駛進了宮城。 “所以,你根本是在知情的情況下,故意將我擄進城郊別院,故意要將一應倒賣試題的過程做給我看……”思緒飛轉間,蓮心迅速得出了結論。 在別院中看到的那個語氣傲慢的老者,應該跟他一樣都是直屬於幕後之人的奴才。兩個人,一個想除掉她而掩藏行踪,一個暗中搭救而揭露真相,而後者明顯是早已生出他心、早有預謀。

趙福東略有讚賞地拱了拱手,道:“小姐玲瓏之心,猜得半分不錯。” “原因?” “此事被宮裡的人盯上了,幾方勢力一併追查下來,早晚要東窗事發。與其跟著一起掉腦袋,不如……另找出路。”趙福東說罷,眼底露出一抹殘忍的深思。 蓮心注視著他的神色,卻是有些莫名,“正如你所說,現在有很多人都在查這件事,你想要脫身出來,為什麼非要繞這麼一個大彎子,而不去衙署裡面直接揭發呢?” 九門提督衙門不行就去學士府,再不行還有吏部、刑部、禮部……像他這麼枯等,假如是所託非人,不一樣是前功盡棄,反而會讓自己招致殺身之禍? 趙福東哼笑了一下,搖了搖頭,“老奴在這個圈裡摸爬滾打了這麼多年,自前朝至今,三年一次鄉試,又一年進行會試,若是背後的勢力沒有足夠的分量,也撐不起這麼大的攤子。先帝爺在世的時候不是沒查過,但結果呢?現在皇上也要查,從何查?那自上到下的機構都已經爛了,奴才前一腳跨進衙門,後一腳就可能被拖出來。沒用!” 蓮心聞言一怔,不由陣陣的駭然。難怪皇上說科場舞弊一事沉積多年,總是查無可查。背後竟是藏著這等驚天的貓膩。她所知不多,卻仍是感到此事舉步維艱、牽扯之廣,是他心頭上一塊多年的心病。 “你可知道幕後之人是誰?”究竟是誰有那麼大的本事,能做到欺上瞞下,讓三部官員悉數三緘其口……蓮心問到此,忽想起在棺材裡面發現的簿冊,應該也是這驛館管事特意放的。 “那背後之人,奴才不好說,也不敢輕易說,”趙福東嘆了口氣,隨後將目光落在蓮心拿著簿冊的手上,“奴才已經將歷年來買官賣官的證據都交到了小姐手上,其中更涉及河南學政俞鴻圖……懇請小姐將它交給善用之人,更能體恤奴才一片良苦用心,多加求情。” 趙福東在說到那個名字時,眼睛不自覺地眨了一下,眼底劃過恐懼和忌憚。 蓮心一直翻看簿冊,並沒有察覺到他的神色。就在這時,只聽到身後的樹林裡面,響起嘈雜而喧囂的聲音,似乎有很多人策馬趕來。 “糟了!”趙福東看了一眼,衝著蓮心喊道,“是他們追上來了!” 嘈亂的聲音越來越近,夾雜著烈馬嘶鳴。趙福東嚇壞了,焦頭爛額地四處張望,卻沒有發現一處可以躲藏的地方,也沒有用以逃跑的工具。時間趕得這麼緊,身邊除了幾把鐵鍬就只有一口棺材,難道今日真的就要喪命於此? 蓮心的手裡緊緊抓著簿冊,心裡也是怦怦直跳。誰都不是傻子,在這樣的情況下被抓到,肯定就是當場滅口,斷不會留一絲活命的機會。 怎麼辦?蓮心咬了咬牙,第一個動作就是將簿冊扔進了剛剛挖出的一道淺坑里面,然後從身上扯掉一塊布料,咬破手指,迅速寫了幾個字,跟著那冊子一起埋進土裡。等她剛剛將一切做好,再次轉過身,追殺而來的一隊人馬眨眼已至近前。 “真是讓老朽找得好苦,想不到你這小妮子不僅沒死,還拐帶了我的一個心腹!” 在城郊別院裡見過的那個老者,年事已高卻不見老態,此刻騎在高頭大馬上,笑瞇瞇地睨著目光。 蓮心繃著臉色,心跳若擂鼓,畢竟年紀還小,又尚未經歷過這些,不由慌神。卻咬著唇,硬是撐出一抹鎮定,“是不是拐帶,還得看你和你家主子是不是得人心、是不是順時應勢,倘若氣數盡了,就算沒有外力也是一樣。” 老者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陰森著目光,狠狠剜了一眼,“吃裡爬外的奴才,還不趕緊滾過來。讓主子知道了,看不把你的皮給剝下來!” 趙福東似乎很懼怕他,一縮脖子,僵直著邁步走過去,剛走到馬下,就被揚起的一道鞭子啪地甩在臉上,頓時鮮血崩流。距離很近,似乎都能感覺到鞭子抽過的餘震,蓮心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半步。 “怎麼,現在知道害怕了?晚了!”老者捋著鬍子,忽然放聲大笑。等他笑完了,也再不多言,只朝身後擺了擺手。 家丁的手裡都提著砍刀,其中一個滿臉獰笑地走了上來,“小娘子生得這麼細皮嫩肉,就這麼死了真是可惜,讓大爺好好喜歡喜歡你。” 蓮心瞪大眼睛,不住地後退,眼看那人就來到面前。就在這時,另一邊又響起馬蹄聲,卻是比剛才更嘈雜,像是更多的人策馬而至。眾人無不掉過頭去,卻見到遠處煙塵滾滾,揚起了漫天黑灰色的大霧。煙塵裡,赫然是身著甲胄的八旗精兵,裹挾著凜冽的戾氣和煞氣而來。 短兵相接,一遇便知厲害。別院裡的蝦兵蟹將哪裡是訓練有素的八旗子弟的對手,沒幾下,就都從馬上被掀翻在地。那老者更是狼狽,一個榔頭敲在頭頂,整個人從馬背上摔下來,一聲悶響,當即就斷了筋骨。情勢陡然逆轉,迅猛得讓人來不及反應。 蓮心驚愕得連呼聲都來不及發出,捂著嘴,轉身就往樹林裡面跑。身後是打鬥的聲音,刀劍無眼,後來的一撥人馬如砍瓜切菜般將城郊別院裡那些家丁誅殺,血腥味瀰漫而來,蓮心沒命地往前跑,卻也不忘將埋進土坑里面的簿冊挖出來。 荒僻之地,她已然辨不清方向,而慌亂的當口,腳下被裙裾絆倒,一個趔趄就狠狠往地上摔去……一雙手及時摟住了她,溫熱的氣息隨即而來,吐在發頂,隨即帶來安穩而心定的感覺。蓮心整個人都被緊緊摟在懷裡,然而一直繃著的心弦讓她猶如驚弓之鳥,更加恐懼地死命掙扎。 “是我……”磁性的嗓音緊貼在耳畔響起,是一道分外熟悉的聲音。 蓮心陡然抬起頭,略顯蒼白的臉色,更襯托出一雙幽若泉的黑眸,此刻瞪得大大的,眸光晶亮,帶著從未見過的情緒外露,“皇上!” 胤禛低頭看著懷裡的少女,衣衫凌亂,粘著汗的烏絲貼在臉頰上,顯得憔悴不堪。他摟著她的腰肢,另一隻手環在她的肩上,“是朕,朕來了。” 那廂,蔣廷錫和田文鏡已經帶著皇家衛隊趕到,看到這一幕,不由面面相覷,都是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跟隨皇上多年,也沒見身邊帶著哪個女子,更從未看到何時對哪個上心過。可就在剛剛,那姑娘僅是要摔倒,萬歲爺在一剎那流露的焦急已然洩露了心思,想都不想就飛身過去接住,絲毫不顧忌諸臣在側。 張廷玉已經將那些家丁處理得差不多,留下來的幾個是要留著問口供的。吩咐兵丁將人捆綁起來,然後提著佩劍,斂身過來復命。 蓮心這時才想起那個趙福東,尋望過去,入目卻是一片血腥狼藉。 “別看。”這時,一雙手蒙在眼前,帶著熨帖的溫熱,擋住了全部的視線。而他說罷,不由分手就將她轉過來,霸道地攬進懷裡。 蓮心有一瞬的怔忪,或許是劫後餘生的驚喜和情動,繃緊的神經陡然松下來,有剎那的失神和虛脫。她掙扎了一下,然後就再沒有任何抗拒地任他抱著,略微側頭,乖順地將側臉靠在他結實的肩膀上。什麼都不再想,什麼也不做,彷彿天地間在一剎那都安靜了下來。 旁邊的幾個心腹之臣瞧這架勢,更是坐實了心裡的猜測——難怪昨夜急召五城兵馬司的軍備,卻原是心係被擄劫的人。可倒是眼拙了,不明就里地死命攔著,觸到萬歲爺的霉頭。想到此,幾人都將目光瞥向一側的蘇培盛,恨他怎麼沒早說。 剛剛為了追趕趙福東一行人,別院裡的家丁和護院幾乎傾巢出動,就連首席管事的那個老者都到了,小魚小蝦算是一網打盡,舌頭留下了幾條,其餘的都命喪當場。 此刻,胤禛看到樹林旁邊還放著一口棺槨,棺蓋還是開著的,眼底不由閃過一抹陰鷙。 “回宮後,讓鄂爾多即刻進殿,一併召禮部和吏部官員候旨。” “喳!”幾個重臣面容一整,撣袖領旨。 不等兵丁將現場善後乾淨,他一把將蓮心抱上馬,自己則坐在她身後,用一隻手將她牢牢固定在懷裡,單手提著馬韁,雙腳一夾,馬兒嘶鳴了一聲,撒開四蹄狂奔向前,趕回皇宮。餘下身後幾個臣子,仰頭望著那絕塵而去的一對璧人,好久才反應多來,不禁嘖嘖稱奇。 蘇培盛咂著嘴,一臉喜色地望著,轉過身,卻發現自己的馬不見了。再看旁邊的蔣廷錫和田文鏡等人都騎上了馬,也不看自己一眼,跟著追了上去。 “等我一下,別把我一個人扔這兒!” 這時候,張廷玉剛剛處理完地上的屍體,看到他一臉討好巴結地盯著自己,不由一笑,指了指停放在一側的棺材,“不知道蘇公公的腳程如何,這裡入夜之後經常有孤魂野鬼出沒,蘇公公還是趕緊跑吧,說不定還能在天黑前跑回宮裡去。”他一本正經地說完,利落地俯身上馬,一甩馬鞭,策馬而去。 蘇培盛在後面氣得直跺腳,一個一個地罵著,想起張廷玉剛才的話立刻打了個哆嗦,趕緊邁步離開這個鬼地方。 河南府的學政是掌握一省文教大權的官吏、是欽差大臣,職責是主持省內歲、科考試,即在到省的第一年,巡視各府、州、縣學校,輪迴舉行歲試,第二年再到各地主持科試,通過歲、科兩試,從童生中考選生員——也就是秀才。考生只有在選為秀才之後,才有資格參加每三年一次的鄉試去考舉人。在這次春闈中,鬧得沸沸揚揚的河南府科場舞弊案,就跟當省的學政有著莫大的關聯。 國家能否通過科舉選到真才,士子能否邁上科考的第一台階,學政選拔秀才的考試是最為基礎也是至為關鍵的一步。所謂“校士公明,一文不取”,若是各省學政把一手掌管的秀才考試當成納賄發財的良機,那麼舞弊之風也就從此不可遏制。所以按照朝廷規定,每省的學政三年就要換一次,目的是避免執考官員與當地考生勾結,防微杜漸。河南府的事,藏著是一塊心病,可一旦掀開,就是波瀾平地起。 夕陽西下時,胤禛策馬帶著蓮心回到了宮裡。先皇能騎擅射,尤其喜歡在秋季去木蘭圍場,因此督促每一位皇子都要掌握紮實的馬上功夫,而皇帝在宮城內策馬,卻是從未有過的事。黢黑的駿馬一直穿過了西華門,順著宮牆過了隆宗門,直到養心殿的丹陛前才停下。 他利落地下馬,然後攬著她的腰將她扶下來,不僅嚇壞了把守城門的兵士,也驚到了殿內外伺候的宮人。等反應過來跑上前將烈馬穩住,拉到上駟院去,兩人早已走上丹陛,跨進內殿裡。 蓮心已經被顛得七葷八素,此刻頭還有些暈,乖乖任他攬著。在他扶自己下馬的時候,好像他還貼在她耳邊低低說了兩句什麼,她沒聽清,倒是一側伺候的奴婢低下頭、羞紅了臉。 殿內已經熏了香,溫暖的橘色光暈投射在明黃色的錦緞簾幔上,一地金燦燦的光輝。 他平素處理完政事,少時會宿在乾清宮,大多則會回到養心殿裡。先帝爺的寢殿就是設在乾清宮,擺設風格自先帝駕崩,還始終保持原來的樣子。養心殿則是他的寢宮,佈置低調而素雅,有著獨到的品位和意蘊,只是作為寢閣,卻從未在這裡召過妃嬪侍寢。 “皇上,晚膳是不是要在這兒用?”伺候的老太監在後面跟著,不敢離得太近,只低著頭詢問。 胤禛看了懷裡的人一眼,擺了擺手,“待會兒準備些清淡的小點端來內殿,在暖閣裡的準備照常。然後告知御膳房一聲,今晚二更的茶點免了。” 問膳的太監一一記下來,斂身告退。 偌大寢殿裡只剩下兩個人。蓮心聞著那股沁爽的熏香味道,稍稍有些恢復,發現自己還依偎在他的懷裡,面頰紅了紅,趕緊脫出身來站穩。 “方才一直沒精神,現下倒是好些了,待會兒再吃些東西。”他的大手摸了一下她的額頭,像是在試體溫。 蓮心咬著唇,想起來自己已經一天一夜都沒梳洗、沒進食,果真是餓了,卻不好在這裡用膳。此刻只想回到承乾宮換身衣裳、好好沐浴一下,洗去身上這股霉味。這時,卻見他伸手招來了宮婢,吩咐上浴桶和熱水。 十二扇黃花梨鑲大理行插屏式座屏風後擺放著木桶,宮婢體貼地拿來花瓣和蜜膏,等到備好了熱水,霧氣升騰,氤氳出一股溫暖的濕意。 蓮心怔怔地站在原地,等到宮婢們都準備妥當,他霸道地扶著她的肩,推著她朝屏風的方向走過去。 “皇上,這……”是讓她在這裡沐浴?蓮心光是想,就已經驚得不行,連連後退。 胤禛注視著她手足無措的樣子,唇邊噙著一抹笑,“你被拘禁了一日一夜,難道都不累?”說罷,幽幽的目光掃過她身上破爛不堪的羅裳——還是男裝。 蓮心忽然想起在殿門前,他扶自己下馬時,貼在她耳邊的低語,一句好像是“小秤砣”,一句是…… “早該脫了你這身衣裳,卻是忘了。”他抱著雙臂,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抿唇道。 就是這一句。蓮心一直恍恍惚惚的思路在此刻陡然清晰了,驀然想起,卻是臉頰微熱,低下頭,口音細細,“這般裝束在宮內實在是不成體統,是臣妾考慮不周。”或許應該在外面換一件體面的,回宮後他策馬疾馳,也不知被多少宮婢和太監瞧見。 此刻,她身上還穿著那日上街時的月白緞繡袍,齊腰剪裁,勾勒得英氣十足。烏絲被簡單綰起來,鬆鬆垮垮地搭在肩膀,幾縷髮梢順著臉頰垂下來,映襯得烏絲更黑、肌膚更白,帶出幾分冰雪氣息,長睫微顫的模樣,更顯得弱不勝衣。一剛一柔,渾然天成地集於一身。 他的黑眸黯了黯,欺近一步,嗓音磁性低啞,“說起來,應該是朕的不對才是。可想要補償?” 蓮心有些不知所措地抬眸,瞳心明媚,眼底倒映著一片燈火闌珊的光輝,想道一句“臣妾不敢”,卻在對上那雙漆黑眼眸時,生生被裡面跳躍的火光嚇得噤了聲。下意識地就想退步,胤禛卻在此刻欺身上前,攬著她腰肢的同時,鋪天蓋地地吻了下來。 蓮心的臉一下子就燒透了,然而身子方動,就已被他的一隻手掌扣在腦後,不允許她有任何的退縮和抗拒。唇齒相繞間,她微微地仰著頭,被動地承受著他纏綿而又強勢且飽含著蠱惑和撫慰的親吻。綰發的絲帶落地,如瀑的烏絲垂了一肩,蓮心雙手無力地抵在他的胸前,全憑著他攬在她腰間的手支撐才沒有癱軟地跌下去。 慢慢的,放在繡袍外她腰際上的手掌情難自禁,順著衣襟往上撫,解開了腰帶、肩扣……蓮心迷離著神誌,上衣已被他扯得凌亂半褪,連頸後的綾絲肚兜軟帶都已被他解開,露出的雪白肌膚,在明燦的燭光裡呈現一派活色生香的艷景。 衣衫漸褪,有什麼物件隨著解開的衣襟掉落在地上。就在這時,他喘息著俯首在她耳際,壓抑良久才止住動作,低低呵笑,“快去吧,否則,朕可不保證後面還能有沐浴的機會。” 蓮心的臉轟的一下似火燒,紅得能滴出血來。 此刻,殿外候旨的奴才已經等候多時,卻不敢出聲提醒,只挨著門檻低頭站著。 他整了整身上的錦袍,是魑吻繡紋常服,方才兩人貼緊,揉得有些皺了,他卻不甚在意。這時單是聽到屏風後面奴婢往浴桶裡加水的嘩嘩聲,他的身體裡就已經有熱浪上湧,而那臉頰熏紅的少女羞赧地站在那兒,裹緊衣衫不知所措的模樣,直能把人看痴,不由後悔為何要召那些人進宮來。再不能想下去,他輕咳了一嗓子,邁開步往殿外走去。 蓮心呆呆地望著他的背影,卻在視線無意地掃過地毯上的某一處時,驀地出聲叫住了他,“皇上……” 櫻唇輕啟間,輕柔地吐出那兩個字,似裹著溫潤的氣息,不禁令他一怔。停住腳步,而後回望著她一笑,黑眸溫柔,“很快就回來。” 蓮心聞言怔了怔,有些未懂,可轉瞬,臉卻是更紅了,這回不僅是羞得,更臊得慌,“不……不是,是這個……”她從地上撿起那掉落的簿冊,剛剛意識不清,差點就把它忘了。 簿冊遞到手中時,胤禛的目光依舊不離她的臉,黑眸幽幽,眼底含著無限深意。直到片刻,才信手翻開那有些泛舊的冊子。簿冊很厚,用又粗又毛的白線裝訂成冊,一看就是手抄本,上面還蓋著紅泥印信。泛黃的內頁受了潮,上面的字蹟有些暈開了,卻仍能看出名諱、年月、旗籍、份數…… “這是從哪兒來的?”他看罷,啪的一下又合上,黑眸晶亮,閃爍出一抹毫不掩飾的驚喜。 “就是那日在驛館裡面向我們遞名帖的管事,是他給我的。”蓮心只知道這裡面記載著幾年間科考主事官員間私相授受的一些賬目,據那趙福東說有大用處,若是揭發出來,掀開的就是驚天大事。之前在樹林裡,她也是為了要藏好這東西,險些丟掉性命。 胤禛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卻是對很自然說出來的那句“我們”,感到甚是滿意。在她還沒有意識到什麼之前,他的長臂一攬,已經先有了動作——他再次狠狠吻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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