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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六章栽贓

宮鎖珠簾 于正 9265 2018-03-16
其實哪裡有什麼味道呢,埋在土裡的那些肥料早已乾化,否則也不敢拿到院裡。 襲香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咬著唇,給她行了個禮。 勤太妃輕咳了一嗓,“既然來了,便進去坐坐,折騰了一中午,哀家的頭都昏了。” 武瑛雲扶著她的胳膊,施施然將她請進正殿。後面跟著一大幫宮婢和醫官,等勤太妃落了座,其餘人則站在殿外面的廊子裡,隨時等候傳召。 側殿裡有很多新做的旗鞋,武瑛雲命宮人奉了茶,就吩咐拿出幾雙來給襲香挑選、換上。襲香不覺更加尷尬,哪裡還有心思挑什麼鞋,隨便指了一雙,一試,卻發現根本不合腳。 她曾在殿裡住過一陣,吃住都跟武瑛雲在一起,自然對她的日常用度有所了解。明明記得她們兩個的腳是一般大,然而此刻拿出的鞋卻小得很,不管怎麼硬往裡面擠都穿不上,這才反應過來,她是故意給自己難堪。

“既然穿不上就不要穿了,不是什麼人都能穿本宮腳上的這雙鞋。尺碼大小,自己心裡都沒有個比量的話,就太自不量力了。” 襲香猛然抬頭,正撞上武瑛雲直直凝視她的眼睛,那眼裡含著一抹絲毫不掩飾的嘲諷和鄙夷。 勤太妃此刻還在場,她竟敢這麼肆無忌憚地譏諷自己。襲香一陣惱羞成怒,將手裡的茶盞啪的一聲放在桌案上,“雲姐姐這是什麼意思?妹妹若是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好,姐姐說出來便是,何必這般夾槍帶棒地挖苦人。” 武瑛雲卻不再說話,只是似笑非笑地抿了口茶。 須臾,就听見勤太妃略含慍意的聲音,“哀家還沒到耳聾目昏的地步,謙貴人這麼放肆,可有將哀家放在眼裡麼?” 襲香沒想到勤太妃只點出她來說,頓時扁著嘴,感到無限的委屈和羞辱。

一時無言。 武瑛雲喝過茶,側眸時就瞧見一側由嬤嬤領著的小公主,不由露出笑臉,招了招手道:“來,大妞兒,到姨娘這兒來。” 小女孩兒睜著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見美麗的女子朝自己伸出手,就跌跌撞撞地撲了過去。 武瑛雲眼裡帶笑,用一隻手摟住她,另一隻手則在懷裡摸出一塊精巧的玉墜子,在女孩兒面前搖了搖,“大妞兒喜歡麼?”青蓮色的薄玉,透過陽光閃爍著一抹迷離的色澤。 小公主痴痴地看著,伸出胖嘟嘟的小手去抓。武瑛雲咯咯一笑,拿到她面前柔聲道:“既然大妞兒喜歡,就送給大妞兒了。來,讓姨娘給大妞兒帶上。”她說罷,解開紅色的絲絛就往小公主的手腕上套。 就在這時,襲香猛然起身,一把將小公主從武瑛雲的懷裡扯了過去,卻是藏在自己身後,老鷹護雛般一臉戒備地瞪著武瑛雲。

勤太妃被她的動作嚇了一跳,等反應過來,武瑛雲已經端肅地起身,“謙貴人這是什麼意思?” 襲香的臉頰有些漲紅,不知是熱的還是臊的,“我……我什麼意思,雲姐姐心知肚明!大妞兒還是個孩子,姐姐何必要一次又一次地加害,這讓身在冷宮的婉姐姐如何安心?” 襲香倒豆子一樣都說了出來,這下連勤太妃都覺得下不來台了。 武瑛雲的臉色瞬間黑沉到底,瞇著眼,危險地道:“謙貴人,在皇額娘面前,本宮勸你還是要小心說話才是。凡事可都要講究證據,莫說本宮高著你一階,就算是平級,也不容你這般無中生有、信口雌黃!” 襲香咬著唇,“我……我當然有證據。”說到此,才點出此行的目的。 勤太妃咳嗽了一聲,斂著眸色,示意身側的嬤嬤將小公主帶過來,“你們兩個原是住在一個殿裡的,不要這般針鋒相對。哀家今日和謙貴人過來,也不過是想查個究竟,若是沒有什麼,也好儘早給雲嬪洗脫嫌疑。”

若是有什麼呢?她這個一宮之主,難道就能讓一介小小的貴人隨意羞辱…… 武瑛雲在心裡冷笑,卻面色如常地道:“皇額娘的意思臣妾明白,只是要提點一下後進宮的襲香妹妹,畢竟身份高低有別,臣妾也不想讓外人說皇家的媳婦兒不懂規矩、不諳禮數。” 襲香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但很快就恢復了常態,“雲姐姐,妹妹也是為了小公主。不管怎麼說,小公主都是在姐姐殿裡出的事,不是麼……” 武瑛雲眼底含著一抹陰鶩,“妹妹說得很對。可當時妹妹也住在咸福宮裡,若是乾系,妹妹同樣擔著嫌疑吧?”事後才想起來回長春宮去,是不是晚了點兒。 勤太妃這時將手裡的茶盞放下,而後將雙手對頂,端著下顎看著面前的兩個人,“是非曲直,哀家自有公論。現在,謙貴人有什麼話,不妨都說出來吧。”她說完,示意她們都落座,“謙貴人剛剛跟哀家提起月季花的事,說小公主是因為花粉的原因誘發中毒。現在大家都在咸福宮裡面,謙貴人不妨為大家解惑,事情的始末究竟是怎樣的?”

襲香斂身領旨,清了清嗓子,道:“臣妾在家時,曾見過自家弟弟出現過與小公主類似的病症,卻是因為房裡栽植著大量的月季花。”她說完,示意奴婢招進來一位醫官。 “月季花雖然好看,但在寢房裡卻不宜多放,因為月季花所散發出來的香味,很容易使一些人感到胸悶不適、憋氣和呼吸困難。”襲香說罷,看了看身邊的醫官,醫官點頭稱“是”。 襲香接著道:“臣妾的弟弟年幼,其他房的姨娘因為嫉妒是男丁,於是將大量的月季花擺放在寢閣裡面,導致其終日昏沉、食不下嚥,最後更是昏迷不醒,直到經驗老到的郎中點出其中原委,才救得一命。臣妾斗膽懷疑,小公主中毒的緣由也是如此。” 幾番話說完,殿裡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武瑛雲的身上。襲香話裡的意思再明白不過,武瑛雲故意用花卉毒害小公主。

“謙貴人昏頭了吧?你在咸福宮住了那麼久,不知道我從來就不種花草的麼?”涼涼的話,來自對面敞椅上的美麗女子。 春夏秋三季,各個宮殿都會種植一些喜歡的花草來怡情養性,可唯獨咸福宮,除了前院、後院的松樹、柏樹,殿裡面幾乎連一花一葉都沒有,充其量就是幾株珊瑚栽植在陶土盆子裡,作為盆栽來觀賞。因為武瑛雲也是從高門大戶出來的,對細微的小伎倆最是精熟,進得宮門,怎能不將一切防患於未然。 襲香卻是不為所動,眼底莫測的笑意反而更濃,“雲姐姐的鹹福宮裡確實不曾栽種花木,然而姐姐平日熏的香料裡面卻含有花粉。” 一語畢,勤太妃蹙起眉道:“謙貴人,你且細細說來。” 襲香斂了個身,“啟禀太妃娘娘,自從小公主中毒至今,臣妾就一直懷疑是不是跟自家弟弟的症狀相同。於是幾日不眠不休,對宮中的花品都做了詳細比較,最後發現在雲姐姐殿裡使用的香料中,含有一種特殊香草,大人聞了不會有事,可若是小孩子長久吸入,則會導致嘔吐、昏迷,長此以往,身體更會一日差過一日,若有小病,恐會早殤。”

勤太妃猛然抬眼,“到底是什麼香草?” “黃花杜鵑。” 世人熟知的一些有毒花卉,絕不會在宮裡栽種,譬如夾竹桃、夜來香。而有些則是鮮為人知的,像會使人產生癔症的蘭花和百合、會誘發哮喘的紫荊花花粉……其中最厲害的一種卻要屬黃花杜鵑,聞香則發昏,誤食則有性命之虞。 宮裡的花匠們很是通曉其中門道,不會肆意在宮中栽種這些有毒花品,然而無論是御花園還是宮妃的寢殿,每每到了春夏花品繁盛之季,總會冒出一些不合時宜的花品,若非善識花草,非一般眼力能夠看出。因此每隔幾年,總有花匠被砍頭、發配。 襲香說到此,又請進來一位醫官,卻是當日給小公主診脈的太醫院首席院判陳遠道,“啟禀太妃娘娘,當日老臣給小公主診脈,發現公主中毒的情況很奇怪,老臣查了半天都不得其解,後來才發現,根本不是吃的問題,而是聞。”

勤太妃臉上露出凝重之色,示意他說下去。 陳遠道拱了拱手,不急不緩地道:“小公主是早產兒,所以先天不足,身子更為嬌弱,因此很多尋常孩子不會抵觸的東西,對小公主來說都有可能是致命的。老臣細翻醫書,發現上面所載的一些病症與小公主的極為相似。” 武瑛雲聽到此,臉上已是褪去了血色——原來一早都是安排好的麼? 這時,就見襲香拿出一個紅漆錦盒,掀開盒蓋,裡面盛著膏狀的香品,胭脂色,泛著一抹淡淡的幽香,“太妃娘娘,這就是雲姐姐日常添加在熏籠裡的東西。” 襲香讓奴婢將小盒子轉交給勤太妃看,又道:“臣妾手上拿的,只是保留著餘香的蜜膏,用黃花杜鵑曬乾後的花瓣所製。之前的幾個月,正是黃花杜鵑常開不敗的時候,花香正盛,毒性也最強。”

襲香不用將話說完,後面的事情就已經昭然若揭。此刻,她再不是那個魯莽撒潑的蠢美人,一字一句有條有理,臉上含著淡然從容的神色,態度仍是高傲,卻與之前營造的形象截然不同。 勤太妃已經沒有心思去理會她的不一樣,陰沉著臉色,吩咐奴婢去找內務府都虞司的書吏來。 宮裡每月的物料領取,各殿都有不同的份額,領取與否,都會做詳細的記錄。同時,殿裡面所剩的廢料和廢渣,也都有宮人定期處理,並且載明其內容。 小公主住進咸福宮後,恰好就是紐祜祿·蓮心給武瑛雲做蔻丹的時候,咸福宮裡一應香品和熏料都是由她一手打理,襲香知道得清清楚楚。 等都虞司的書吏太監進殿來覲見,翻開簿冊去核對,果然在八月和九月之間,咸福宮曾多次到內務府領取料粉,而剩餘的熏料渣滓,經醫女檢驗,果真發現了黃花杜鵑的殘留物質。

“雲嬪,你還有什麼話好說?”勤太妃將記錄簿冊狠狠地甩在武瑛雲的面前,怒火難抑。 “皇額娘,臣妾……” “別叫哀家皇額娘,宮裡面沒有你這種蛇蠍心腸的女人。”勤太妃恨恨地看著她,“枉費哀家那麼信任你,將愛新覺羅家唯一的女孩兒交給你撫養,你就是這麼報答哀家的一片信任的?” 武瑛雲眼眶已紅,死死咬著唇,硬是不讓哽咽聲發出來,“皇額娘,臣妾冤枉。”她一字一頓地說罷,陡然瞪向一側的襲香,咬碎銀牙,下一刻就衝過去,揚手狠狠給了襲香一個耳光。 清脆的響聲,讓在場的人都愣住了。 襲香一個趔趄被打得摔在地上,捂著臉,難以置信地抬頭,“你竟然敢打我……” 武瑛雲揪起她的衣領啐了一口,作勢還要動手,一側的嬤嬤見狀,趕緊上前阻攔。襲香這時候才想起來還手,也撒潑似的衝過去,兩人廝打在一起。 勤太妃心中慍怒難息,見狀更是怒火上沖,“來人啊,將這兩個不成體統的人給哀家拉出去。” 奴婢應聲上前,扯開武瑛雲和襲香,卻不敢下狠手,於是被兩人掙脫開,又抱在一起互相撕扯。咸福宮裡亂作一團,站在旁邊的小公主嚇壞了,哇哇大哭起來。 隔日一早,宮裡面就傳遍了雲嬪和謙貴人大打出手的事情。皇室宮闈一貫講究禮數和規矩,尤其是妃嬪,作為天下女子的表率,更要端於姿、雅於行,要有淡定從容的皇家味道,哪裡見過動手毆鬥的?兩人不僅動了手,還都因此破了相。勤太妃一怒之下,將她們都關進了北無所。 作為冷宮的北無所,已經許久不曾有尊貴的主子駕臨。然而前一日,當勤太妃親自押著兩個后妃來到此處,負責管理的老嬤嬤委實嚇得不輕,手忙腳亂地收拾了一個坐處。勤太妃卻沒有逗留太久,只囑命將這一個嬪一個貴人各自關起來,兩日不許提供膳食。 於是淒風冷雨的冷宮裡,從此便有了點滴生氣。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不就是嫉妒痛恨婉姐姐麼,嫉妒不過,就拿人家的孩子出氣!” “我呸,在別人面前你信口雌黃,到了這兒你還敢冤枉本宮。本宮真是瞎了眼睛,怎麼帶了你這麼一個狼心狗肺的賤人進宮闈。”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姐姐自己做的好事,還怕別人說出來?” “來人,放本宮出去,本宮要撕爛那賤人的嘴!” 門扉被使勁搖晃著,外面還拴著鐵鎖,發出一陣稀里嘩啦的脆響。外面看守的嬤嬤捂著耳朵,無不露出苦惱的神情。 這兩個后妃關進來已有兩日,除了摔東西就是終日對罵,深更半夜都不見休息,吵得其他人都沒法睡覺。嬤嬤們恨得牙根癢癢,卻不敢善動一個,只能拿著棉花塞住耳朵、抱著腦袋。 而後又過了一日,有宮婢來領人。 襲香的臉仍是紅腫的,嘴角也破了,額頭處磕了幾道血痕。武瑛雲也好不到哪兒去,眼角青紫一片。兩人還都穿著被押進來時的那身衣裳,被撕扯得破爛不堪,蓬頭垢面,連髮髻都是歪的。等屋苑的門落了鎖,兩個人走出來,腳步皆虛浮,一瞧見對方卻又開始對罵。 關了三日罵了三日,水米一點未沾。負責看管的嬤嬤見她們的架勢,暗地裡都嘖嘖兩聲。 等回到殿裡面,卸了渾身的力道,襲香才感覺到頭暈目眩。被伺候的奴婢扶著坐在軟榻上,眼前黑濛濛一片,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宮人端來新做的蓮子粥,襲香聞到香氣也顧不得燙嘴,讓奴婢用湯匙餵給她。燙暖的糯米一入腹,頓時激起一連串咕嚕嚕的反應。襲香哪裡像這樣過,卻也顧不得窘迫,狼吞虎咽地將整碗蓮子粥喝光還嫌不夠,又讓奴婢去拿餅餌和粥點。 奴婢們生怕她餓了幾日,一時猛吃恐會撐壞,遲遲不動,又惹得一陣斥罵。 等她吃飽了,便是連梳洗都不曾有,也沒換衣裳,就抱著被褥沉沉地睡去。想是累狠了,連平素的講究都不在意。奴婢們不敢打擾,熄了燈、將幔簾放下,只留一室昏暗的光線。 黃昏時,夕陽西垂。 宮殿的敞門半開著,溫暖的橘色光暈照進殿裡,一絲一縷,將內閣裡襯得更加黑沉。睡足三個時辰,襲香在寬敞的軟榻上悠然轉醒,下意識地去摸身下的錦衾,還是她親自挑選的緞料,這才安了心。原來自己沒有做夢,真的回到了長春宮。 奴婢伺候她沐浴更衣,然後等用過晚膳,襲香換了一身香芸紗雪緞面的宮裝,施施然踏出了殿門。 此刻,武瑛雲正懨懨地坐在案幾前,桌案上擺著幾道小菜、一碗清粥,吃得津津有味。 等宮婢將用罷的膳食撤掉,又上了一盅冰糖雪梨燕窩,武瑛雲吃得身上直冒熱氣,頓覺每個毛孔都舒暢了,堪比剛才在屏風後面泡了半個時辰的花瓣澡。 “如今還是娘娘,明兒說不定是階下囚也未可知,雲姐姐可要好生享受這餘下的時光呢。” 一抹似笑非笑的嗓音響在門檻處,武瑛雲抬頭,果不其然,看見襲香正抱著雙臂跨進殿來,臉色立刻一沉,“你來幹什麼?” “來看姐姐啊,怎麼說都曾共同患難過。姐姐馬上就要被打入冷宮了,妹妹怎能不多過來走動走動呢?”襲香說完,就揀了個舒服的地方坐下,絲毫不理會對面女子如何厭惡和鄙夷,反倒是吩咐奴婢給自己上茶。 一番話說完,武瑛雲並沒有張口罵回去或是反駁,已經沒有反駁的力氣,同樣沒有反駁的必要。她說得不錯,自己或許馬上就要被貶謫進北無所了……眼前的殿堂明寢、錦衣玉食,都將離她遠去。 武瑛雲盛了一勺燕窩放進嘴裡,卻食不知味。燉盅裡蒸騰起一絲絲的白煙,熏染香暖,連著她的眼前都蒙上一團霧氣。 襲香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低頭拿著茶蓋撇沫,“其實怪不得我,是姐姐自己搬起石頭砸的腳,不是麼……” 她懷疑自己跟婉嬪有什麼,懷疑自己在背後動手腳,索性將自己一併留在咸福宮裡。可她卻忘了,兩個人都住在這裡,倘若出了事,作為咸福宮一宮之主的人,同樣是脫不掉干係。更何況,她始終壓著自己一頭,若是不將她推下去,自己如何往上爬呢? 那黃花杜鵑其實是自己早就下在熏籠裡面的,就在自己進殿跟她住在一起的時候。不是為了謀害小公主,而是想尋找一種能夠讓她生出病症的東西。自己確實是包藏禍心,從一開始就是,然而她又安什麼好心了麼?扶植自己、照應自己,不過是想找一個聽話的傀儡,替她勞,替她憂。小公主的事情只是誤打誤撞,卻終於給了自己一個翻身的機會。 “你和李傾婉是什麼關係……” 襲香冷笑了一下,無甚氣力地道:“姐姐都快被打入冷宮了,何不自己去問問她呢?” “真沒想到,我費盡心思將一個勁敵拉入冷宮,身邊卻又埋了你這麼一個包藏禍心的禍害,豈不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武瑛雲扯了扯唇,臉上驀地露出苦澀的笑容,“依我看,你對那賤人也沒安什麼好心。等我被貶謫以後,你也沒打算要將她救出來,對麼……” 什麼為婉嬪求情,什麼照顧小公主,悉數伎倆、悉數手段,都只不過是製造的假象,引她入局。 襲香側眸看她,臉上一抹殘酷的悲憫,“姐姐一向心思縝密,總會將妹妹的想法猜得半分不差。就是可惜,一切都已很晚了……” 夕陽的最後一抹光輝在天邊散盡,夜色降臨。 殿外有啄食穀粒的鳥雀扑棱棱飛來,又扑棱棱地飛走,負責餵食的宮婢低頭看著地上黃澄澄的稻穀,想來都不用打掃了。 九月二十三,雲嬪武氏瑛雲心思歹毒,荼毒皇室血脈,罪涉不恕,關押至北無所,終生幽禁。 九月二十四,婉嬪李氏所生大公主,聰慧佳嘉,達理仁孝,封多羅格格,並賜名惠寧。 早晨的天氣還是陰霾一片,晌午過後便開始放晴。如洗的碧空,宛若巨大而剔透的藍色冰玉,上面飄著輕輕淡淡的雲絲,若碧玉天成,映著陽光,折射出一種或濃或淡的通透光澤。 十月初二,是各宮妃嬪到壽康宮請安的日子。 巳時剛過,明媚的陽光灑下來,蔚藍晴空下的雕樑畫棟、碧瓦飛甍,都鍍上一層金輝,璀璨而輝煌。一座座殿宇樓台高低錯落,愈加壯觀雄偉,恢弘萬千的紫禁城彷若人間仙境。城之南半部以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三大殿為中心,除了文武百官,每日只有負責早朝的太監可從殿前的丹陛上經過。 各宮妃嬪剛剛退出壽康宮,皇子、皇妃就到了。由太監引領著,悉數經過乾清門,然後從右翼門進入,穿過臨溪亭、咸若館和慈蔭樓,黃琉璃瓦的恢弘宮殿即在眼前。殿堂坐北朝南,分為南北三進院,院牆外東、西、北三面均有夾道,西夾道外有房數間。院落南端壽康門為琉璃門,宮殿東西闢有暖閣,殿前出月台,台前出三階,中設御路石。 她並不是第一次進宮,以往陪著額娘在年節時來給勤太妃請安,都要從蒼震門進入。而此時此刻,眼前的紅磚碧瓦仍是如昨,但穿過那朱紅宮牆,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竟有一種恍惚而不真實的感覺。 一路上,雖然彼此都未開口,可她知道他一直陪在自己身邊,心底就感覺到異常的溫暖和安定。那一襲明璀秀華的雪緞蟒袍常服褂,勾勒得其長身玉立,單是側面去看,清顏玉貌,已是俊美得不像樣子,秀潔的眉目,如春光般舒展開來,輕暖而醉人。 昔時的美麗期盼已然成為現實,她果真已是他的福晉。嘉嘉輕輕地抬起頭,注視著允禮那雙明瀲柔和的眼睛,微微笑了下。也不在意他是否如其他皇子一般牽著自己的手腕,只覺得此刻能站在他身側已是最大的幸福。 “請十七王爺和十七福晉在此稍候,奴才這就去通報。”引路的太監朝這兩人斂身,而後便跨進朱紅的門檻。 鈕祜祿·嘉嘉是果親王的嫡福晉,兩人又是新婚,因此穿著一襲暗紅牡丹雲紗繡錦宮裝,上面勾勒著翟鳥四團的圖案,腰際墜白玉珊瑚佩,梳旗頭,髻間金簪花步搖,隨著蓮步翩躚,步步錦繡生花。 猶恐夜深花睡去,應燒高燭照紅妝。這樣喜慶富貴的裝扮,非但不會顯得艷俗,反而將她整個人襯托得明燦華美。俏麗臉頰宛若銀月堆雪,盈盈可愛。兩人立於一處,堪比金童玉女,像是從畫裡面走出來的一樣。 勤太妃坐在西窗前的暖炕上,笑瞇瞇地看著靜靜佇立在一側的姑娘,真是越看越滿意,連忙擺手,讓身後的奴婢搬來敞椅賜座。 “堪堪幾年,嘉兒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也不像小時候那樣喜歡撒嬌嬉鬧,哀家都快不認識了!” 鈕祜祿·嘉嘉咬著唇,一抹羞赧浮上桃腮,小聲道:“兒臣以前不懂事,讓皇額娘笑話了。”一句皇額娘,直叫得勤太妃眉開眼笑。 這時,有奴婢端來托盤,將裡面的茶盞遞給嘉嘉和允禮,兩人跪在軟墊上,雙雙奉上香茶,勤太妃一一端過來小口抿過,笑意融融地道了聲“乖”。 “以後都是一家人了,哀家就將這兒子交給你。以後他的事都由你管著,若是他欺負你,就來跟額娘說,額娘替你罰他。”勤太妃喜滋滋地拉著嘉嘉的手,說罷,從自己手腕上退下一個翡翠鐲子,套在她的手上。 嘉嘉的臉頰更紅了,偷偷瞟了一眼允禮。卻見他淡然而立,整個人都沐浴在明媚的陽光裡,愈加顯得清蘊而俊美。 “兒臣還要去一趟乾清宮,就不陪著額娘了。”允禮抿了一口茶,就將茶盞放下了。 勤太妃瞪了他一眼,又嗔怪又心疼地道:“每次你來,都是待不上半盞茶的工夫,就跑去皇上那兒了,想一起說說話都不行。要走便走,省得耽誤我們娘倆兒說體己話。” 允禮拱了拱手,而後向身邊的嘉嘉展眉淡淡一笑,便折身離開了正殿。 勤太妃目送著那道身影跨出門檻,隨後收回目光,卻瞧見一側的嘉嘉痴痴地望著殿門口的方向,直到那人已經走遠,都捨不得移開視線,不由得笑了,“哀家那兒子累心得很,皇上又器重他,堆積下來的公事有他忙的。以後有你在身邊照顧著,少不得要事事操心。” 舉案齊眉,夫唱婦隨。嘉嘉想到此,不禁露出小兒女的情態,捏著裙角,小聲道:“兒臣不求太多,只希望能陪在表哥的身邊,共嘗喜怒,同歷悲歡,就已經心滿意足。” 勤太妃握著她的手,微笑著輕輕一嘆。她自己的孩子她如何會不了解,那樣淡然的性子,越是裝進心裡越是要悶著,面上溫和以待的,則只是出於禮貌和疏離。 “你跟他自小青梅竹馬,就算曾有多年未見,這情分還是存著的。所謂百煉鋼也可化為繞指柔,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你且要多用心才是啊。” 嘉嘉低下頭,抿唇道:“皇額娘,其實嘉兒心裡都明白,表哥是因為阿瑪的關係,才將這婚事應承下來。剛開始的時候,嘉兒的心裡也有隔閡,但這段日子以來,看見表哥他廢寢忘食、生病時亦是心系公務,嘉兒心疼,想要盡心盡力地幫表哥……” “你能這麼想,哀家就放心了。”勤太妃端著茶盞抿了一口,眼睛裡含著滿滿的慈祥和滿足。 迴廊外,風輕日暖。如今已過了暑季,像這樣天清氣爽的光景已是很難得,有宮婢抱著成堆的掛緞和布帛來到辛者庫,一邊走一邊低聲細語,偶爾嬉鬧卻不敢過甚,只怕被旁人聽到有所責罰。 蓮心和玉漱已經不需要再做這些辛苦活計,閒暇時做做針黹練手,倒是比在鐘粹宮的時候更加清閒。因此刻正是換季時候,各宮裡的鋪毯都要更換清洗,每日送過來的比較多,蓮心和玉漱便也過來幫忙。 “哎,你們看到了嗎?果親王爺帶著他的福晉進宮了。” “今天是請安的大日子,各個皇子都帶著福晉來了,這有什麼稀奇的?” “十七福晉可是新納的,不僅出身高貴,長得也是一副月貌花容,只有這樣的女子才能配得上尊貴的十七王爺。剛才我從慈蔭樓那邊回來,遠遠地看著,金童玉女也不過如是啊!” 議論的聲音在院外響起,字字句句,無比清晰地傳至耳畔,蓮心拿著木杵的手一滯。難怪內宮那麼熱鬧,原來是皇子帶著福晉進宮來請安了。 “你們亂說些什麼,東西送到了吧?還不趕緊走!”玉漱掀開掛簾,氣沖沖地走到跟前。 來送掛緞的宮婢被她嚇了一跳,見她沒有好臉色,都莫名其妙地將手裡的東西放下,吩咐一句要在兩日內洗完,然後就匆匆地走了。 玉漱瞪了一眼,轉過身來,小心翼翼地看著蓮心,“你別聽她們瞎說,她們那些人懂什麼啊,見風就是雨的,嘴裡也沒個遮攔。” 蓮心撫了撫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就在這時,那邊傳來宮婢的呼聲,“糟了,忘記讓她們將浣洗好的掛緞送回內務府去了。剛剛盼春姑姑還特地叮囑過,這會兒誤了時辰可是要挨罰的。” 幾個宮婢圍攏過來,面面相覷,都是猛然想起的懊惱之色。 小蕊拄著拐杖,有些焦急地道:“還有這麼多,怕是一次拿不過去的。內務府離得那麼遠,分撥拿又會來不及,可怎麼辦是好?” 玉漱聽見她們的對話,又看了看地上堆積成山的布匹,聳聳肩,插了一句嘴,“那不如你們都去送好了,反正我們倆閒著也是閒著,就留下來負責浣洗唄!” 宮婢們臉上露出一抹感激,商量了一下,趕緊將該拿過去的掛緞收拾起來,每人分擔一些,卻仍是剩下了兩個人的份。 小蕊見狀,也想幫忙,卻一把被玉漱攔住,“你就得了。算了,我也跟著去送吧。”玉漱說罷,就過去將掛緞抱起來,數量有些多,很是吃力。 “我幫你。”蓮心將木杵放下,來到她面前。 朱紅宮牆拓出一條筆直悠長的甬道,間或明黃的開洞門,琉璃瓦彩繪斗拱上面雕刻著蝙蝠和蓮花的紋飾。幾個少女穿過錫慶門,一直走到正前方的奉先殿側,繞過幾道垂花門,便能看見內務府廣儲司的大門了。匆匆而行,只用了半盞茶的工夫。 廣儲司的小太監早就在門廊前翹首等待,瞧見她們抱著掛緞來了,趕緊迎上去,一邊數落著這麼遲才送來,一邊七手八腳地將布帛拿過去,就等著清點過後,馬上送去暖閣那邊替換上。好不容易將布帛都搬完,宮婢們累得滿頭大汗,幾個人拿著巾帕抹了抹臉頰,卻是相視一笑,都鬆了口氣。 玉漱體貼地伸出手,將蓮心微皺的襟口抹平,小聲道:“你別想太多……兩個月之期很快就到了,如果你還是不開心,我們就跟雲嬪娘娘請旨,索性出宮去。” 蓮心怔了怔,抬起眸,“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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