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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想清楚再來

宮鎖珠簾 于正 9359 2018-03-16
“我不在乎。” “住口!”勤太妃厲聲呵斥,拿出一股不可悖逆的氣勢,“你這就回去給哀家好好想清楚。而且哀家不怕說一句,在這宮裡面只要哀家一句話,那姑娘很可能就見不到明日的太陽。為了她,你也必須去想。倘若你願意娶嘉嘉為嫡福晉,或許哀家會同意你給她留出一個側福晉的位置,否則,她一輩子都是這宮裡的女人。” 自從雲嬪的手中毒未癒,敬事房裡一直沒有再掛她的綠頭牌。因宮裡面的后妃本來就不多,一個婉嬪被打入冷宮,一個雲嬪又因雙手而無期地閒置,所以幾位太妃對皇室香火的傳承問題甚是憂心,以至於在幾次的閱看中,連著留下了好幾個家世不錯的秀女,以備皇上的親自挑選。 這些被留下來的女子裡面,包括上三旗裡的富察·明月、徐佳·襲香、董佳·慧心等人,還有一些雖然是出身於下五旗,卻也是出身體面的女子。那些曾經在閱看中落選的秀女實在是沒有這麼好的運氣,反而是延期輪選的人,難得跟著沾了光。

蓮心被領到慈蔭樓時,裡面負責打掃的宮人已經將紅漆迴廊一側的石桌石凳都打掃得很乾淨。石桌上擺著新鮮的四季果品,尤以芒果最是芳香醇鬱,紅芒、四季蜜芒、田陽香芒、大白玉……悉數都是宮外新進貢的品種,用騾車拉著,不遠萬里送到京城來,這樣無論是春秋寒暑,宮裡面的妃嬪們都能吃到冰藏在小窖裡的新鮮芒果。 半月前,他就曾在這樓裡,緊張而忙碌地準備著祭祀事宜,也曾忙裡偷閒,專程去禦花園裡等著她。 蓮心繞過堆砌得很高的花台,在幾叢暖樹的掩映間,那幽靜端嚴的樓閣就矗立在眼前。領路的奴婢只將她帶到門檻前就不再往前走,蓮心獨自踏上二層,上面是半敞式的花閣,幾個廊柱撐起樓體,憑欄而望,遠近幾處的景緻都盡收在眼底。

勤太妃坐在紫檀木雕刻雲竹紋的案幾前,身上穿的是一襲明黃九鳳紋飾的錦裙,舉手投足間盡顯雍容華貴。她端坐著,身畔並沒有伺候的宮婢,彷彿正在靜靜注視著遠處的紅牆碧瓦、雕樑畫棟。 “奴婢拜見太妃娘娘。”蓮心走過去,卑微地朝著那明黃的身影揖禮。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勤太妃——在深宮裡面熬到至今也笑到至今的女子之一。人已老邁,皺紋一層層堆疊在臉上,掩藏不住的卻是眼底歷經滄桑的從容和淡雅,彷彿即使泰山崩於前,亦安之若素。身處在大花園般堂皇奢貴的后宮裡,其間百花芳菲吐艷、奼紫嫣紅,能被留存下來且安享尊貴榮華,除了自身修煉已至登峰造極之境,更少不得德品兼具、福慧雙修。 宮裡的女子擁有前者已是很難,能達到後者更是少之又少。蓮心初至跟前,便覺有一股凜凜的皇家威嚴撲面而來,端的是未聞其音,已感其勢。她不由輕輕攥著裙角,因緊張而出了些潮汗的手心微濕。

早前奴婢來通報時,蓮心就已經被嚇了一跳。勤太妃對當今皇上有養育之恩,至今仍被尊稱一句“皇額娘”,在宮裡的地位極高。此刻單獨召見,著實讓人不曾料到,而更重要的是,她是他的額娘。 聽見身後請安的聲音,明黃宮裝的老婦淡淡地移回視線。面前半跪著的少女輕垂著螓首,幾縷烏絲順著臉頰滑落下來,只見其肌膚瑩白勝雪、柔光若膩,未見全貌,就已經顯出絕色之姿。一襲淡藕荷色綴花旗裝,腰間環佩,勾勒得整個人弱不勝衣,宛若一株純雅冰蓮,靜靜地綻放。倒是生得很美。 “平身吧——”勤太妃朝著她略一擺手,“且抬起頭來。” 陽光在這時悉數投射進來,明燦得有些刺眼。陽光下,少女輕然抬眸,如玉臉頰,黑眸不點而亮,檀唇不染而朱。一對黑玉似的眸子,只是在不經意間輾轉而過,彷彿就蘊含著欲說還休的幽意,單單是一眼,就足以奪人心魄。

“你,這……”勤太妃陡然怔了一下,似沒看清楚,隨後瞪大眼睛,有些難以置信地打量著蓮心。過了好半天,忽然才明白過來,難怪當初老十七非要送她進宮——太像了!無論是輪廓、眉眼還是身形,簡直就像是一個模子刻下來的。倘若不是差著歲數,真要以為就是那個已消失多年的女子,就真真切切地站在自己跟前。 “造孽啊,真是造孽……”勤太妃苦笑著搖頭,吐出這幾個字。 原本她還甚是猶豫是否要拂逆老十七的心意,畢竟難得喜歡上一個女孩兒,並且甘心為之操持為之爭取。可就在瞧見蓮心的這一刻,心裡全部的不忍、全部的猶豫,在一瞬間就統統消散了個乾淨。 勤太妃臉色微沉,將雙手對頂在一起,雍容地開口:“你……叫蓮心?” “回禀太妃娘娘,奴婢族姓紐祜祿,鑲黃旗人。”蓮心很是恭順地頷首,口音細細。聽在勤太妃的耳朵裡,點了點頭,伸手示意她坐在敞椅上。蓮心哪裡敢坐,只靠近了幾步。

勤太妃頓了片刻,淡淡地開口:“哀家今個兒叫你來,是想跟你說,十七王爺就要大婚了,那即將進門的嫡福晉,就是尚書府的嫡長千金紐祜祿·嘉嘉。哀家知道你跟嘉嘉算是表姐妹,她馬上就要大喜了,哀家可以給你幾日假,回鐘粹宮裡去探望她。” 幾句話,彷彿一顆石子打破了平靜的心湖——嫡福晉、大婚?他即將要成婚了,跟尚書府的千金…… 蓮心猛地抬眸,臉色在驀然間變得雪白。那陽光透過樹梢交錯而來的光線,彷彿晃花了眼睛,讓她連面前的物甚都看不真切。 幾日前他剛剛還來辛者庫找她,幾日後卻要跟別的女子大婚了,怎麼可能? “哀家對你們的事也略有耳聞。老十七年輕有為又兼俊貌英姿,得到很多女孩兒家的戀慕也是正常的。然而哀家很了解他,他向來最是明禮義、分輕重,皇室貴冑是金枝玉葉,娶妻當娶家世尊榮的小姐才不至於辱沒了身份,否則只會徒惹得外人笑話。”勤太妃說完,將一枚圓潤飽滿的珍珠擱在紫檀案几上,“這是他讓哀家轉交給你的。想來,你應該能夠明白。”

盈盈珍珠,在桌案上閃爍著乳白色的光暈,那一刻,彷彿有什麼東西破碎的聲音乍起—— “皇子挑選福晉也要通過宗人府,由皇上和太妃指定……所以,還是得進宮去選秀……” “將來等你進宮選秀,額娘就會把你挑出來……” 進宮前在她家門口時的情景仍歷歷在目,她還記得那夜的月光很淡很淡,他的眼眸在月色下分外溫柔。那時,她匆匆跑進屋裡取了這顆珍珠出來,與他約定到白首。竟是這麼快,就食言了麼…… “奴婢能否看看那珠子?”幽幽的嗓音,壓抑著某種呼之欲出的強烈情緒。 勤太妃擺擺手,示意她可以拿過去。 蓮心的腳步有些踉蹌,然而挺直的脊背透出執著和倔強。她拿起案上那一顆瑩白珍珠,觸手的感覺是再熟悉不過的清涼和溫潤。這是她費盡千辛萬苦在早春三月的河水里,頂著刺骨寒涼採摘來的珍寶。她曾將它交給一個男子,連著將自己的心也同時交託出去,在很久很久以前……

“有些事倘若明知不可為,就該放手,苦做糾纏則只會傷人傷己。”來自遠處的花香,悠然浮動在宮牆內,一傳很遠。勤太妃收回視線,臉上含著一絲殘忍的悲憫,彷彿看破世事,再無心念波瀾,“你既已進得宮門,若是願意留在宮裡邊兒,哀家則會讓你通過閱看。屆時能否博得似錦前程,就都要看你的機緣和造化了。但倘若你不願意,哀家也會安排個體面的方式讓你離宮回家,以後再賞賜一樁門當戶對的婚事。”她面無表情地說完,此刻,卻是連機會都不再給蓮心留一個。 蓮心恍惚間將一字一句聽在耳裡,只聞其音,已知其意。當知道那抹明黃的身影朝自己揚了揚手,她便斂身揖禮,一應禮儀,一應規矩,無不是做到十成,然後轉身而去。 她究竟是為何進宮的呢?又是為何會一直留到現在……

陽光在她跨出門檻的一刻,陡然照射而來。彷彿不堪光線刺眼,蓮心微斂著眼眸,回過首去,咬著唇望向遠處連片的朱紅宮牆。不久前的回憶,在一片燦爛的花光裡開啟,她始終記得那日那夜,那清俊的男子緊緊地將她擁進懷裡,溫柔無比地在她耳畔輕語,說她是他定下的人,無論地位,無論身份…… 十七王爺大婚的消息不脛而走,轉瞬間,鐘粹宮裡的一應秀女都得到了消息。紐祜祿·嘉嘉是在閱看中被勤太妃瞧中的,而後又經過幾次復選,最後指給果親王,欽點為十七福晉。仍在待選中的秀女們又羨又妒,都道是早就訂好了的,紐祜祿·嘉嘉不過是在宮裡走個形式,只等著被挑出來選進府裡。 等到消息傳到辛者庫這邊,玉漱卻是大吃一驚,立即扔下手裡的木桶,往西苑跑去。

此刻,蓮心正在劈木柴,一雙小手吃力地握著板斧,一下又一下地將木柴往地上磕。虎口發麻,指肚上的肉皮已經磨得紅腫。蓮心搓了搓手背,又拿起板斧,劈另一塊木柴。玉漱急慌慌地跑到她跟前,將所聽所聞說了一遍,蓮心的神色卻並無異樣,只是沉默著,手裡下了死力,使勁去磕木柴,發出哐哐的聲響。 “蓮心……”玉漱喃喃地出聲喚她,卻是自己紅了眼眶。 蓮心在她帶著哭腔的嗓音裡抬起頭來,臉上卻是一片迷茫,彷彿雪後的荒山,再也找不出一絲生機。 玉漱不禁悲從中來,扶著蓮心的肩膀啞著嗓子道:“你不要這樣。你看看我,跟我說說話,好不好……” 好半晌,蓮心放下板斧,伸手輕輕替她掖了掖鬢角,唇畔浮起一彎很輕很淺的弧度,“瞧你,只顧著往這兒趕,連髮絲都亂了。”十七王爺要娶親,她早就知道了啊。這是宮裡的喜事,應該高興才對……

玉漱面容哀戚地看著她,倘若還在鐘粹宮裡,或多或少也能知道些細情,不像待在這又髒又破的辛者庫,便是連包衣奴婢都敢隨便欺負她們。現如今的遭遇,想來就算是十七王爺願意,勤太妃也不會答應吧?還是十七王爺也嫌棄了這樣的身份,最終選擇放棄? 玉漱想到此,眼淚在眼眶裡打轉,“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得罪了雲嬪,你就不會因為要救我出北五所,而被迫去接近婉嬪……現在如果我們還都是鍾粹宮裡待選的秀女,王爺就不會另娶嘉嘉小姐……” 蓮心低著頭,須臾,嘴角牽起一抹苦澀的笑。待在鐘粹宮裡,一切就會不一樣了麼?若是有心,何故連一句解釋都沒有?若是無心,即便是千言萬語,都已經是枉然……她陷在深深宮牆內,不得脫離。可他呢?是公事繁忙脫不開身,還是根本就想避而不見,也省得多費唇舌? 心口一陣一陣地痛,很鈍、很悶,彷彿是雙絲網裡繃緊的千千結,繃緊,而後又被生生扯斷,只剩下零落的絲線在風中飄散。蓮心咬著唇,硬是將眸間濛濛的濕意忍了回去,“鐘粹宮也好,辛者庫也罷,我們終究是下五旗的人……” “可王爺是喜歡你的,不是麼?就算他娶了嘉嘉小姐過門,也一樣可以納了你啊。” 院裡起了風,將天邊的一抹殘陽吹散,只剩下一地破碎的光暈。 蓮心驀地一滯,那心底繃著的最後一根絲線,啪的一聲斷裂開來—— “就算再好,如果不喜歡,也一樣是比不過。” “我一向不求多,得到一個可心的,就不會再看旁的。” 他清蘊的聲音猶在耳邊,沒想到才一轉身,真正面臨選擇的時候卻是如此的不堪。 眸中縈繞著煙靄白霧,蓮心死死地咬著唇,貝齒生生在唇瓣上壓出兩道血痕。然而晶瑩的淚珠宛若斷了線的珠子,順著臉頰無聲地滑落。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可他終究是欠她一個解釋。為什麼?為什麼在給了她那樣美好的希望之後,又親手毀了那希望?如果說明明早已經決定要迎娶別人,為什麼還要來招惹她…… 懷裡一直揣著那枚被他退回來的珍珠,隔著單薄衣料還能感覺到那股溫潤的寒涼。蓮心用手緊緊地攥著它,直到指甲嵌進布料裡,折斷、流血……嫣紅的血跡透過裡衣滲透到珍珠上,彷彿烙下的斑斑點點的紅痕。 襲香走出咸福宮時,剛剛過了巳時。原本是要留下一起用午膳的,但有太監傳召,皇上隔時要駕臨,她便識相地起身告辭,任憑武瑛云如何婉言相留,都執意要走。 咸福宮裡的奴婢一直將她送回到鐘粹宮裡,為的就是讓其他秀女瞧見,作為一種宣示,她徐佳·襲香不僅通過了閱看,在安排進禦期間,更是雲嬪娘娘身邊的人,誰若是與她為敵,便是跟整個咸福宮過不去。拋開那些已經通過閱看的人不言,很多仍在待選的秀女卻是對此十分驚詫——徐佳·襲香是鍾粹宮裡出了名的不討喜,性子蠻橫潑辣又不懂得逢迎討好,怎麼就忽然攀上雲嬪的高枝兒了呢? 然而經此之後,那通往至高無上的品階和權力的道路,彷彿就已經擺在面前,只消她伸出手去輕輕一摘,別人可遇而不可求的機會就便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封秀春顯然是嗅到了一絲氣味,這兩日頻頻讓宮裡的老嬤嬤過來教導,言傳身教的內容都是如何進禦皇上、關於床笫之間的。襲香還是未經人事的少女,雖然進宮前在家中也學過一些,但此時這些老嬤嬤面無表情地教著一些令人臉紅心跳的事,還是讓她緊張得難以安眠。 這樣在三日後的一個黃昏,敬事房的太監忽然過來傳召,今夜由徐佳·襲香侍寢。 負責傳旨的太監年紀不大,名叫嚴福,卻是敬事房裡的老人兒,直接隸屬於內務府掌領,是殿前大領侍蘇培盛的心腹之人。他只是來傳旨,而後便會有專伺的宮人來為她做精心準備,再由敬事房的太監用轎子抬著她,一直送到乾清宮寢閣裡。 襲香親自道謝後,恭恭敬敬地給了他滿滿一袋裝著金子的繡袋。嚴福捧在手裡掂量了一下,臉上即刻就笑開了花,“這是哪兒話說的,奴才只是捎句話,襲香小主可真是太客氣了!” “公公只是一句話,卻決定了旁人的一世錦繡。沉是如是,浮亦如是,豈不是金玉良言一字千金呢。” 嚴福笑容可掬地看著她,眯縫的小眼睛裡精光一閃而過,“襲香小主心思如此通透,又兼天生麗質,對奴才們也是這般體恤,想來是要有大作為的!” 襲香愈加謙恭,此刻若是換作他人,早已心跳如擂鼓,惶惶不安地坐在屋苑裡,緊張又焦急地等待著伺候的奴婢前來。哪像她,只是陪著嚴福客套,最後更是將他一直送出門去。 此刻已夕陽西墜,襲香站在朱紅的門檻前,遠遠望著那道漸行漸遠的身影,另一邊,已經有一行隊伍逶迤而來,襲香的臉上不禁露出得意的笑容。 九月初三,宮中頒下一道擢命:鐘粹宮待選秀女、正白旗徐佳·襲香麗貌姝容,達情通理,明言驕恭,恂恂自效,特此冊封為貴人,取字“謙”。 這道旨意,據說是幾位太妃聯名保下的,其間更有云嬪的青睞和支持。徐佳·襲香初入宮闈,便能得到諸方力荐,倒是甚為難得。又因她跟雲嬪相交甚篤,特地擢她遷入東六宮之一的長春宮,剛好與咸福宮隔著一道宮牆,其間無論忙閒,日日膩在一處,兩人好得竟似親姊妹一般。 “自從妹妹來了這裡,可是為本宮省去了不少煩心事。”武瑛雲閒坐在敞椅裡,她面前的梨花木雕花方端石桌案上擺著各色果盤,盛著的香橙一瓣瓣掰開,宛若金錢,露出金燦燦的果肉,一脈脈熟透的香氣勾人津液。武瑛雲揀出一塊放進嘴裡,入口津甜。 襲香此刻正坐在另一邊的敞椅上做著針黹,繡線勾勒,繡針上下翻飛,緞子上是百蝶穿花的紋飾,卻不像是給年輕女子做的,柔軟的料子質地素白,是宮裡專為稚齡的皇子皇女準備的雪緞。襲香在上面繡上花紋,等親手剪裁完,就是小宮裝最外面的襯緞,還做了錦肩、小腰帶、小繡鞋……一針一線,都親手而製,比起廣儲司的精細手藝自然略遜一籌,然而一眼看去卻跟其他皇子的裝束都不同。 “娘娘哪兒的話,反正我閒著也是閒著,倒不如幫姐姐分擔一些雜事過去,姐姐也好安心調養身子。”襲香頭也不抬地說完,用牙咬斷絲線,打了個結。 武瑛雲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你將我這裡的瑣事都攬了,豈不是沒有心思再去伺候皇上!妹妹是新晉的貴人、是新寵,斷不可因小失大才是啊,不然可就是本宮的罪過了!” 襲香抬起頭,朝著她沒心沒肺地一笑,“自從侍寢之後,我就再沒見過皇上了,哪裡稱得上是什麼'新寵',姐姐可是羞煞我了呢!更何況姐姐的手還沒痊癒,又要代為照顧小公主,甚是辛苦。妹妹無以為報,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才不會愧對了姐姐的一番照顧啊!” 她剛做好的襯緞就是給小公主的。現在小公主身上穿的、用的,凡是精細小物件,也悉數出自她手,對外卻承的是武瑛雲的名頭。勤太妃知曉此事,更是對咸福宮大加讚賞,稱讚武瑛雲賢德溫良,是后宮妃嬪的典範。 原本是個麻煩的小公主,從此卻成了武瑛雲博取賢名的踏腳石,且任何事都不用她操心,自有個白來的妹妹自願替她照看,不會貪功且不會生事,她何樂而不為呢? 襲香將繡好的襯緞放下,忽然想起什麼來,“呀”的一聲,“真是罪過,差點忘了要帶大妞兒去禦花園了。午膳過後,她最喜歡在那兒玩一會兒,然後再回來午睡。姐姐,我這便帶她去了!”襲香說完,就匆匆去了偏殿,繡針都沒收進笸籮里,就放在桌案上。有奴婢過去替她拾掇好了,才連著繡品一併送到長春宮裡去。 武瑛雲面容含笑地看著這一切,恍惚間想起了曾經親近過的那一位,不禁暗自覺得,沒有腦子的美人兒似乎更好,永遠也不會有她自己的意願,永遠都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做。 已是初秋,風有些涼了。勤太妃由奴婢攙扶著,在御花園中徐徐散步,身後跟著的宮人和嬤嬤如眾星拱月一般,緊隨其後。 此時滿院芳菲已盡,唯有金菊盛開得淒淒烈烈,大團大團金黃色的花,一叢叢、一簇簇,將偌大園林裝點得金碧輝煌,沖天的香氣逼人鼻息,生生將一樹春夏之氣都收盡了。間或有不同的花品,或是嫣紅、或是淡粉、或是淺綠,宛若一顆顆明珠翡翠堆砌在雕欄裡,盈盈可愛。 “園子里風涼,奴婢去給主子取一件大氅來吧。”這時,身邊伺候的老奴婢斂身道。 勤太妃卻朝她擺了擺手,溫言笑道:“哀家的身子還沒那麼不中用。趙太醫不是也說,這時節秋高氣爽、氣息怡人,讓哀家多出來走動走動。倘若裹著暖裘,索性回宮裡過冬算了。” 奴婢斂身遵旨。一行人轉過堆秀山,萬春亭即在眼前,勤太妃深深呼吸了一口清涼微風中夾雜的花香,頓時有沁爽之感,不禁抬眼望了一下,眼前云闊天高,視野開闊。 收回視線時,一抹小小的身影卻驀地闖入眼簾,“那是……” 一個小女孩兒就坐在萬春亭的二層雕欄上,雙腳一晃一晃的,目光卻是呆呆地望著前方一動不動。只用一隻胳膊扒著雕欄,搖搖欲墜,像是隨時都能掉下來。 “主子,那是小公主啊!” 奴婢們見狀,都抹了一把汗。雖然不高,但那麼小的孩子倘若掉下來,即使不會沒命,也會摔折半條腿。想當初,姝雅主子的小公主可就是這麼沒的。 “大妞兒、哀家的皇孫女!她不是由咸福宮的武氏在照顧著麼,怎麼會一個人待在這兒?還爬那麼高!來人哪,趕緊把她抱下來!”勤太妃心焦地朝著身後招手,隨行的奴婢們趕忙呼啦啦地走過去。 這時,萬春亭的另一邊,驀地響起一道驚呼:“大妞兒,你怎麼坐那兒去了?” 襲香正捧著一盤桂花糕回來,走到亭子底下,就瞧見了那抹小小的身影,嚇得連盤子都脫了手,驚叫著三步並作兩步跑上二層。 雕欄的位置有些高,也不知道這麼小的孩子是怎麼爬上去的。襲香使勁伸著胳膊,堪堪能抓到小公主的裙角。她卻不敢太用力,生怕這孩子一個不小心栽下亭子。 “大妞兒乖,姨娘抱你下來!” 小公主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甚至像沒看到她一樣,晃蕩著胖嘟嘟的腳丫,喃喃地道:“額娘,大妞兒要額娘……” 此時起了風,刮在臉上有些疼。襲香的鼻翼一酸,“大妞兒乖,剛剛姨娘取桂花糕來了,大妞不是最喜歡吃桂花糕麼?等大妞兒吃完桂花糕,姨娘就帶大妞兒去看額娘,好不好?” 小女孩兒這才有了反應,轉過頭,大大的眼睛裡蓄滿了欣喜,“真的?” 襲香忍著眼淚,點點頭,“姨娘什麼時候騙過大妞兒?乖,讓姨娘抱你下來。” “嗯。”小公主臉上展開純真的笑靨,朝著襲香張開雙臂,小身子往下一傾,就整個撲到了襲香的懷裡。襲香踩著花盆底的旗鞋,腳步本就不穩,衝撞的力道讓她往後踉蹌了一下,而後整個人狠狠坐在地上。但她卻緊緊將小公主護著懷裡,沒讓小公主受到半點磕碰。 就在這時,那道明黃宮裝的身影已至跟前。 “太……太妃娘娘……”襲香抬起頭時,一下子就愣在了當場,好半天才想起來給她揖禮,卻忘了禮數,竟然就抱著小公主轉個身跪在地上。 勤太妃沉著臉,示意伺候的奴婢將她扶起來,“小公主不是一直由雲嬪照看的麼,怎麼會跟著謙貴人來禦花園?還爬得那麼高,倘若有個閃失,可是你這個小小的貴人擔待得起的?” 剛才的一幕她看在眼裡,然而更多的卻是陣陣後怕。大妞兒是唯一的皇孫女,額娘被打入冷宮,她被安置在咸福宮,想不到竟然沒有得到妥善的照顧。 “太妃娘娘,都是賤妾的錯,不關雲姐姐的事。都是妾見小公主年幼可愛,很想照顧她,才每日帶她來這裡散步遊玩。請太妃娘娘不要責怪雲姐姐!” 勤太妃的視線從她的頭頂飄過去,驚疑莫定,“你是說,每日都會帶大妞兒過來玩兒?” 襲香嚇壞了,拉著小公主的手,哆嗦著肩膀,竟是語不成句,“小公主她,她離開親生額娘的身邊,很可憐的……每天都要坐在較高的地方,說要在上面看額娘,如果妾陪著她坐上去就沒事,否則小公主連飯都不吃也不睡覺。妾心裡頭難過……” 勤太妃看著躲在襲香身後的小女孩兒,不禁深深嘆了口氣。將婉嬪打入冷宮,是她的意思;將小公主交給雲嬪撫養,也是自己熟慮後才做的決定。這麼看來,她這段日子一直操心著選秀的事,對這個獨一份的皇孫女倒真是沒有盡到責任。 “聽你對小公主的日常起居說得頭頭是道,這段日子應該都是你在照料她吧……” 襲香咬著唇,怯懦地低著頭,卻是不敢回答。 勤太妃又是一嘆,朝著小公主招招手,“大妞兒,到皇祖母這兒來。” 小小的手白皙柔嫩,握在手裡像是隨時都能捏碎一般。這麼脆弱的生命,縱然身份尊貴,在深宮中卻是無依無靠。勤太妃瞇著眼,恍惚間不由得想起經年前的往事,有些心酸。 這時,襲香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太妃娘娘,賤妾大膽,懇求您饒恕婉嬪姐姐。” 勤太妃抱著小公主,蹙眉看她,“你跟婉嬪……” 襲香咬緊牙,貝齒咬出的是幾分傷感,“妾與婉嬪姐姐素不相識,也從未見過。只是這段日子以來,妾看著小公主傷心、難過,睡不安枕、食不下嚥,心裡委實難受……妾不知道婉嬪姐姐究竟犯了什麼錯,可小公主是無辜的,她需要娘親在身邊照顧。還請太妃娘娘看在小公主的分上,給婉嬪姐姐一個機會!”她說罷,深深地叩首。 勤太妃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地上的少女。這是個剛進后宮的妃嬪,晉封時日尚短,或許才能依舊保持著一份善心,然而這樣純然的心性卻是真正難得。 “你不知道婉嬪所犯何事,就敢為她求情,豈不知這樣會害了你自己麼?”勤太妃臉上浮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定定地看著襲香。 徐佳·襲香一怔,臉頰有些紅,不知是嚇的還是緊張的。聞言,惶惶地跪在地上,卻不知該如何說,“妾……妾也不知……” 勤太妃臉上笑意更濃,收回目光,拉著小公主的手道:“大妞兒跟皇祖母去壽康宮裡喫茶好不好?皇祖母有日子不見大妞兒,想念得緊。” 小孩子懵懂地點頭,卻是看著地上的襲香,奶聲奶氣地道:“我要姨娘。” 勤太妃一笑,揉了揉她的小臉兒,“好,大妞兒想要什麼都好。”說完,不咸不淡地瞥了襲香一眼,“既然小公主開口,你便跟著吧。至於你的話,哀家會好好考慮的。” 襲香露出一抹震驚的喜悅,隨即深深叩首,“謝太妃娘娘!” 咸福宮裡,桌案上的果品摔了一地,地毯上全是碎瓷片。武瑛雲焦躁不耐地在殿裡走來走去,須臾,盯著前來報信兒的宮婢,“你說的都是真的?你親眼看到謙貴人帶著小公主出現在勤太妃的面前?” “千真萬確,奴婢聽說謙貴人還替婉嬪娘娘求情來著。” 武瑛雲喉頭一哽,好半天都沒緩過氣來。那賤婢是果真沒長腦子,還是怎麼著?承著她的情,回過頭來卻為李傾婉說話,莫非她跟李傾婉早就…… 武瑛雲臉上閃過一抹陰鷙,側眸吩咐道:“將殿裡的東西都拾掇了,然後去長春宮請謙貴人過來一趟,就說兩日不見,本宮牽掛她了……” 表面看著蠢蠢鈍鈍的,既不會說話也不會做人,難不成,內裡卻是個揣著明白裝糊塗的主兒?她在宮裡少說也待了三四年,倒要看看,這小蹄子究竟耍的什麼把戲。 “雲姐姐,你找我!” 此時此刻,武瑛雲已經穩穩噹噹地坐在梨花木大敞椅上,敞椅後面是紫檀雕花山水人物三折扇大背屏,身上穿的是一襲石青色撒花金絲繡宮裝,梳端莊旗髻,雍容而華貴,整個人彷彿籠罩在一派璀璨的月華光輝裡,不禁讓人生出相形見絀之感。 “坐!”武瑛雲擺手,朝剛踏進殿門的少女示意了一個動作。 襲香毫不掩飾眼睛裡的讚嘆和羨慕,然後輕快地坐到她的下垂手,渾然不知地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姐姐穿得這麼漂亮,可是要將宮裡的其他姐姐都比下去了。我剛剛在殿裡繡了幾件小東西,來得著急就忘了拿過來,待會兒讓奴婢給姐姐送來。裡面有一件繡囊正好也是石青色的,剛好配著姐姐這一身裝束。”她獻寶一般絮絮叨叨地說完,大概是覺得口渴,端起桌案上的茶盞,連聞都不聞一下就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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