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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里外不是人

宮鎖珠簾 于正 7281 2018-03-16
武瑛雲靜靜地盯著她這一系列動作,並未說話。 有著麗顏明眸的少女,總是瞪著一雙大大的眼睛,彷若含情,小鹿般楚楚動人。在鐘粹宮裡待了幾個月,剛躋身后宮不久,做事永遠是顛三倒四、甚是粗心。就連第一次侍寢時,都忘記跟內務府的太監報備時辰,還是她這個過來人替她想到做到。然而相處得久了,自己竟然忘了,她也是上三旗高門大戶出來的女兒。同時也忘了,她在鐘粹宮接受教習時,怎樣欺負過那些出身下等的秀女…… “這一聲聲'姐姐',叫得可真是動聽啊。可背地裡做些什麼事情,恐怕只有你自己知道。” 襲香一怔,“姐姐……” “事到如今,怎麼還想裝傻麼?”武瑛雲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眼眸若冷泉凜寒,“兩日前,你是特地帶著小公主去禦花園裡等勤太妃的吧?還故意先走開,讓小公主坐在高高的雕欄上,好在太妃娘娘面前演一出苦情戲。本宮真是不懂,提拔你進后宮的是本宮,待你推心置腹的也是本宮。李傾婉不過是一個打入北五所的廢妃,何勞你費盡心力,也要為她求情呢?”

“雲姐姐,我……”襲香聽她說完一席話,卻是震驚般瞪大眼睛,隨即眸子裡蓄滿了淚。 “怎麼,被本宮拆穿了心思,害怕了,還是覺得羞愧?” 武瑛雲看著她一副委屈的模樣,心底的慍怒更勝。就是這楚楚可憐、懵懵懂懂的虛假表象,竟連她都被蒙蔽了。還想著今後要好好扶植她,等自己年老色衰時,在宮裡面也能有個依仗。可惜,卻是瞎了眼睛! “雲姐姐,我沒有故意那麼做啊。那天是恰巧碰上勤太妃,看到小公主坐在欄杆上面,我的魂兒都快嚇沒了,也不知道自己說過些什麼、做過些什麼……也不知道是不是衝撞了太妃娘娘……” “不知道自己說過什麼、做過什麼?”武瑛雲狠狠一甩手,將桌案上的盤盞統統掃落在地,而後起身,怒氣沖沖地一把拽起她的衣領,“就算你再蠢鈍無知,也應該知道這宮裡面是一山不容二虎。我跟婉嬪是死對頭,我好不容易才把她關進冷宮,你現在卻要替她求情?”

襲香驚愕地張大嘴,嘴裡彷彿塞進了一個團子,“我……我並不知道啊,原來是姐姐……” “以前不知道,現在本宮就告訴你——當初婉嬪利用小公主陷害本宮,險些讓小公主喪命,太妃娘娘知其歹毒心腸,才下令將她打入北五所冷宮的。現在風平浪靜了,憑你一介剛晉封的小小貴人,就想力挽狂瀾,救她脫離苦海,簡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襲香哆嗦著肩膀,聲淚俱下,“姐姐,我當時只是覺得小公主太可憐了,真的不是有意拆姐姐的台,姐姐饒了我……” 武瑛雲沒有鬆開攥著她衣領的手,反而伸出另一隻手,狀似輕柔地撫摸著那張綢緞般膩滑的臉頰,“你可是本宮的好妹妹呢……本宮親手將你帶進后宮,怎麼會對你有所記恨呢?不過,既然你那麼心疼小公主,索性就搬來跟本宮一起住吧!長春宮裡空曠寂寞,妹妹在咸福宮裡與姐姐做伴,從此照料小公主的日常起居,才不枉費太妃娘娘的託付啊!”

近在咫尺的面容,笑靨如花,襲香卻打了個寒戰,淒楚地咬著唇,點頭再點頭。 晨曦的露水還沒幹,淡淡薄霧中滿院子的花葉簌簌。還未到辰時,蓮心和玉漱就早早起來幹活了。西苑裡,幾匹布帛和掛緞都洗好了,一道道掛在架子上,到處飄著皂莢的清新味道,另一邊卻還有一厚摞需要洗。 一轉眼,在辛者庫已經度過小半月,比起在鐘粹宮裡的教習時日,自然是卑微清苦,卻也遠離了鉤心鬥角的中心,只剩下一小撮人整日的吵吵鬧鬧。就如現在,蓮心在院子裡將剛洗好的布料掛起來,另一邊,玉漱卻跟其他幾個宮婢在吵嘴,玉漱的嗓音本就又尖又亮,一喊起來,蓋過了其他人。 “昨晚我的床鋪上濕了一大塊,是不是你們搗的鬼?” “誰說是我們,你自己的地方自己看不住,還好意思賴別人。”

“還敢說不是,你們跟我進去,現在那塊印子還在呢,不知道你們潑的什麼東西。” 玉漱氣哼哼地說罷,揪著她們的衣領就往屋裡走,那些包衣奴婢哪里肯聽她的,使勁推開她,玉漱被推得一個趔趄摔在地上,紅了眼,撲上去跟她們扭打在一起。 “好啊,你們仗著人多,欺負我一個,看我不讓你們好看!”玉漱難壓怒火,喊了一聲,站起來就往屋苑裡跑。牆角放著一個銅壺,裡面還盛著滿滿的涼水,玉漱拿起來,不由分說就跑到通舖那邊,往每個人的位置上澆水,“讓你們欺負人,我用涼水,還是便宜了你們。惹急了我,姑奶奶給你灑洗腳水!” 那些緊接著跟進來的奴婢見狀都愣住了,眼看著自己的被褥和枕頭都一片暈濕,下一刻氣急了眼,有的上去扯玉漱的手,有的則是去推她。

玉漱一個人哪裡敵得過多個,被推到地上,又被眾人拳腳相向。玉漱拼著蠻力站起來跟她們廝打,幾個人就這樣又撕扯在一起。 “打她,敢在我們的地方撒野,打死她!” 其他宮婢挑釁地叫喊著,嘈雜聲和怒罵聲夾雜在一起。而就在這時,一股燒焦的味道沖入鼻息,拉扯著玉漱手腳的秀女順著味道望過去,一下子就驚愕得張大了嘴巴,“著火了!” 煤油燈在她們爭執的時候被推到了床鋪上,一點燃棉絮,頓時連片的幾處都跟著燒了起來。 宮婢們尖叫著,不管不顧地往屋苑外面跑,沒人想到此刻應該拿著水壺去撲滅床鋪上的火,更沒人想到火勢一經蔓延,就連窗幔和桌布都燒了起來,迅猛得讓人猝不及防。 “救火啊,著火了!” 等蓮心聞聲趕來,屋裡已經升騰起了濃黑的熏煙,刺鼻的味道撲面而來。

“玉漱,你在哪兒?” 濃煙滾滾,隨著熱浪一波波地襲來,蓮心捂著口鼻,被煙氣嗆得不住咳嗽。其他人都四散著跑了出來,白茫茫的煙霧裡,只有一個瘦弱的身影朝著自己這邊走,“蓮心——” 蓮心聽到這聲微弱的喊聲,卻是狠狠鬆了口氣。她扶住來人一看,玉漱整張臉都被熏黑了,髮絲凌亂,袖口和衣領也都被扯壞,“你怎麼樣?有沒有傷到哪兒?” 玉漱又咳嗽了兩聲,驚魂未定地搖了搖頭。 此刻,其他宮婢都已經圍攏過來,屋裡的火勢很大,濃煙順著窗戶和門口往外冒。玉漱抱著雙肩、微張著嘴,臉色已經十分難看。 “都是你,好端端的惹這事幹嗎?瞧瞧,火都燒成這樣了,房子也毀了,一會兒怎麼跟姑姑交代?” 玉漱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一聽這話頓時就炸了,“還敢說是我,要不是你們欺負人,怎麼會鬧起來的?”

說話間,兩邊又要起爭執。 蓮心一把拉住玉漱,卻是看著對面的宮婢們道:“都別吵了,你們趕緊看看,裡面的人是不是都出來了?” 宮婢們面面相覷,這才想起來要清點人數,結果清點了一圈,卻發現少了一個。 “糟了,小蕊還沒有出來呢!” 就在這時,大火沖天的屋子里傳出隱約的叫聲,被滾滾的濃煙所掩蓋。宮婢們都收起了事不關己的表情,紛紛著急起來。 “小蕊在裡面,我聽得出是她的聲音!” “可是現在火勢這麼大,衝進去一定會死的,怎麼辦啊?” 在場的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熏得有些黑的臉上都含著深深的焦急和恐懼,然而誰都沒有動。就在這時,身邊的一抹身影忽然跑到了架子邊,拿起上面的一件粗布掛緞,在水缸里浸滿了水,披在身上就飛快地衝進了火海。

“蓮心——”玉漱在後面急得大叫,聲音卻很快被淹沒在橫梁倒塌的巨響裡。 屋裡的火越燒越猛,濃煙擋住了視線。蓮心用浸濕的袖子捂著口鼻,顧不得頭頂焦灼燙人的熱氣,貓著腰去找那呼救聲的來源。在通舖最裡側的地上發現了那個宮婢,原來在摔倒後,被牆角倒塌的格子架壓在了下面。 “救……救命……” 蓮心披著掛緞,繞過熊熊火源挪步到她身邊,上面的格子架已經被火燒得滾燙,蓮心費力地推開,手掌被燙得皮開肉綻,卻已經顧不得疼痛,扶起地上的宮女就往門外面跑。 “蓮心,快點兒出來,主梁要塌了!” 外面傳來玉漱驚恐的喊叫聲,蓮心發了狠力,雙手使勁一托,藉著門檻的力量,將自己和懷裡的宮女都送了出去——就在那一刻,橫梁轟然倒塌。

等盼春趕到的時候,半個屋苑都已經在大火中燒毀。濃煙沖天,火藉著風勢還在燒,已經有宮婢提著水桶去滅火,然而卻無法補救。 眾人劫後餘生般坐在地上,臉頰都是又黑又紅,玉漱和幾個宮婢接住被蓮心拖出來的那個宮婢。那宮婢早已失去意識,玉漱拍了拍她的臉,過了好半晌,她才悠悠轉醒。 “誰來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好端端的,為什麼房子會燒了?你們難道都是死人麼,看見這麼大的火竟然都不去救?” 諸女都灰頭土臉地站成一排,原地一動也不動。盼春的臉黑似鍋底,審視的目光從每個人的臉上掃過去,最後落在玉漱和蓮心兩個人身上,心道自從這兩個人來了就沒有好事情,連著她一併跟著倒霉。 “說,這火是怎麼著起來的?”盼春的聲音厲厲,質問道。

宮女們面面相覷,卻是誰也沒有說話。 盼春的臉色愈加陰沉,出聲喝道:“好啊,都不說話是不是?都不說的話,全部都拉到內務府亂棍打死!來人哪——”話音落地,身側的奴婢即刻上前,作勢就要將眾人拿下。 玉漱彆扭地扁著嘴,就在這時,猛地往前邁了一步,“姑姑,是我的錯!是我不小心將煤油燈打翻的!要罰就罰我一個好了!”玉漱梗著脖子站了出來,頓時那些宮婢都怔住了。 盼春撇過目光,似笑非笑地道:“玉漱小主這是撐不下去了麼?辛者庫可不是誰都能待的地方,但焚毀屋苑的罪名卻並非責罰一頓,或是趕出宮門這麼簡單的。內務府的板子,不知道玉漱小主受不受得住,或者是宗人府的烙鐵呢……” 玉漱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咬著唇,卻是死不出聲。 是非曲直,她心裡有一桿秤,就算是那些包衣奴婢先挑事,也是因為她自己太過衝動。那麼長時間都忍了,這麼點兒小事沒忍住,竟釀成了這麼大的禍端。從她知道有人沒逃出來時,就已經悔恨得腸子都青了。倘若那個小蕊因此而殞命,倘若蓮心因為救人也跟著搭在裡面,叫她情何以堪,後半生又將以何面目苟活於世? “反正是我的錯,我不該跟她們爭吵、不該動手打架。姑姑就按照規矩辦,是殺是剮,我都認了!” “我親眼看著她們發生爭執,卻並沒有上前阻攔,我也有錯。”蓮心輕聲說罷,也往前邁了一步。 玉漱怔怔地轉眸,動容地看著站在自己身邊的少女,想說些什麼,更想出聲阻止。蓮心微彎起唇角,朝著她搖了搖頭,臉上含著一抹溫然的笑意。 風吹起裙裾如雲,烏絲順著臉頰垂下來,比肩而立的兩人,一個嬌一個俏,即使穿著粗布罩衫,也難掩美麗。盼春抱著雙肩在一側看著,不禁惋惜地咂嘴,再好看的皮囊,也要被木板打得皮開肉綻,真是可惜了。 可就在這時,後面忽然響起一道聲音,“姑姑,我也有份!” 玉漱和蓮心回眸,發現是那個將涼水澆到床榻上的宮婢。她說完,抿著唇,有些歉疚地看了玉漱一眼,而後不自在地別過目光。 “姑姑,還有我!” “還有我!” “我也跟著打架了!” 不消片刻,後面的宮婢竟然都站了出來,就站在蓮心和玉漱的身側,眾人列成一排。玉漱見狀,驚詫之餘,和蓮心相視一笑,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劫後餘生的溫暖和情誼。 盼春有些玩味地看著眾人,頭一次發現在她手下的這些宮婢,竟然同氣連枝、守望相助。卻道是新進來的兩個人,果真是有那麼大的影響力,讓一貫各自為營、自私自利的賤婢,都開始跟著了轉性兒了? 她瞇著眼睛,忽然想起之前內務府將人送到辛者庫這裡時,給的兩個字——從權。以往被送到這裡的女子,不是戴罪之身就是得罪了某位地位極高的主子,還沒有哪個有好命出去的。然而這兩個人卻只是罰做苦力兩個月,兩個月之後就有重回鐘粹宮的機會。更特殊的是那個叫蓮心的少女,堂堂的果親王曾經來找過她,壽康宮那邊也曾派人來打聽過她的事情…… “平時瞧著你們一個個都吵吵鬧鬧、互相不對付,想不到關鍵時刻,竟然也能這麼講義氣。可宮裡不是個能講道理、能以感情判斷對錯的地方,該罰的、該打的,一個都跑不掉!你們每人去內務府那裡領十個板子,至於這裡已經不能再住人,做好善後,就都去將北苑打掃出來。”盼春說罷,有些不耐地甩了甩手,“行了,都別死愣在這兒了。明早天亮前,必須將這裡整理規整,除了那些燒毀的殘垣斷木,如果明日讓我看見一處糟亂,就別怪我手下不留情了!”她說罷,吩咐身側的奴婢將房屋修葺的事情報到內務府去,轉身離開了這裡。 在場的宮婢面面相覷,見事情這麼容易就過去了,無不驚愕非常。而後的一頓板子,直將每個人打得皮開肉綻,三天都下不得地。然而每個人卻都萬分慶幸,宮中走水,闖下的是太大的禍端,卻被盼春幾句話就抹過去了,諸女都有撿回一條命的感覺。 從那之後,辛者庫裡的氣息一下子變得和順了,就連平時的吵鬧和怒罵,都漸漸變成了嬉笑和打鬧。蓮心因為救人而傷了手,竟也有宮婢送藥膏來,雖然都是一些最普通的東西,卻也比沒有好。 只是蓮心再沒見過允禮,無論是躺在床上養傷的日子,還是辛苦操持雜務的時光,喜怒哀樂,都不再有那個人的參與。甚至為了避免想起他,蓮心沒日沒夜地浣洗、劈柴、織染……然而待在深宮中最荒僻的辛者庫裡,仍舊不斷有關於他大婚的消息傳來——九月初八,紐祜祿·嘉嘉再次通過複選;初十,允禮進宮參加閱看;十二日,勤太妃在乾清宮請旨,將嘉嘉指給十七王爺允禮,聘為嫡福晉,不日成婚…… 這些時日風更加涼了,似乎只是一日的光景,滿院的花卉便凋零殆盡。 十五日一大早,夜雨初霽,空氣中泛著泥土和青草的清新味道,陰霾未明的天際堆積著厚厚的雲層,陽光篩下來少許,鮮有放晴的跡象。 蓮心費勁地將劈好的柴火碼放在一起,拿著巾帕擦汗,苑外響起了一道議論的聲音。 “聽說,十七王爺今日大婚,要領著新福晉進宮來請安,屆時紅毯鋪地,一直要鋪到蒼震門去呢!” “可不是,皇上親自下旨,宮中要大肆慶賀一日,筵席、賞月,連宮裡的奴婢都能去看熱鬧。盼春姑姑說,為了不引起衝撞,便是連我們都能休息一天。” 十五月圓,人團圓。真是挑了個討喜的好日子。 蓮心靜靜地聽著,連板斧脫了手重重地砸在地上,都沒有察覺到。此刻,那些始終哽在胸臆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像是忽然找到了宣洩的突破口,洶湧澎湃而出,竟有一發不可收拾之勢。 他真的要大婚了麼……那個溫柔笑著跟自己說一定要等著他、要通過閱看的男子,即將就要大婚了。 她始終記得初見時的那個早上,明燦的陽光灑在一襲冰緞錦袍上,沐浴在陽光下的清俊男子,周身都泛著一層如煙白霧,清淺瞳心,彷彿倒映著一彎湖光山色,明媚而輕暖。 府中幾月,他帶著她逛遍了京城裡的梨園茶坊;每日下朝之後,會陪著她練習所學的規矩和技藝;公務忙得再晚,都會回來跟她一起用膳…… 此刻,她真的很想到他面前,問一句,究竟將她置於何地?曾經的那些輕柔細語、那些似淺猶深的許諾,難道都是一時的意亂情迷麼?還是說,根本是她會錯了意,他從未將她放在心上! 蓮心緊緊地攥著裙角,手心因為粗布勒痕而通紅一片。太妃娘娘說得沒錯,像他那樣的皇室貴冑,只有婚配上三旗高貴出身的女兒才不會辱沒了身份。她自問並不是個貪慕虛榮之人,可終究一直在痴心妄想,妄想著能與他長長久久地廝守在一起,妄想有朝一日能成為他枝頭上唯一的鳳凰。 身後驀然響起腳步聲,有人怯生生地叫她:“蓮……蓮心小主。” 蓮心沒有回頭,多麼陌生而可笑的稱呼!在這裡已經很少有人會這麼叫她,只有那個脾氣古怪的女官,偶爾會冷嘲熱諷地自稱一句“奴婢”,叫她和玉漱一聲“小主”。 “蓮心小主,奴才奉我家主子之命,給小主送一件東西。” 她回眸,身後的人已經站了很久。來人年歲尚輕,低眉垂眼的模樣,放在人堆裡就不會再被認出來,可蓮心認得他,小安子——是他安排在自己身邊的人。 她靜聲不語,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看著小安子從懷裡取出一件東西來。 那是一枚精緻的香囊,緞面上繡的是蓮花紋飾,一看便知是針黹並不熟練的技藝,連收邊兒都不算齊整。是她親手繡製的,親手給他戴上的。 蓮心忽然就笑了,笑得一雙眸子裡縈繞起煙靄。怎麼,送還了珍珠還不算完,現在連她曾經送給他的一件小東西也棄如敝屣,巴不得都要還回來了麼? “蓮心小主,主子吩咐奴才將這香囊交給您,並且讓奴才帶給您兩句話:一句是'昔日贈物之語,一時一刻未曾忘記',另一句是'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小安子說完,就將香囊遞到她的手上,悄然離開了。 風捲著花葉而來,零落香塵,微末翩然。 蓮心怔怔地望著掌心這一件繡工簡單的飾物,內里香草,烘乾塞滿得有些紮手,隨後卻摸出其中顆顆圓潤的小球,她倒出來看,竟是紅豆,一粒粒嫣紅如血。 自從謙貴人住進咸福宮,常來往的一些妃嬪都不甚在殿裡走動了。武瑛雲整日坐在正殿裡面,除了品茶、讀書,偶爾會讓襲香跟自己下一盤棋,過招間,夾槍帶棒、你來我往,一個內斂精明、一個嗔癡呆傻,往往就會不歡而散。 襲香一直照顧著小公主的日常起居,只不過是從暗處做到了明處,武瑛雲已經完全放手不管,且明面上也宣稱都是仰仗著謙貴人。可這樣的態度看在其他宮裡,卻成了一種賢惠明理、成了一種大度寬容,不僅是勤太妃對武瑛雲讚許有加,就連乾清宮那邊也賞賜了很多珍寶,以示褒獎。 襲香心頭憋著一口氣,很想找機會跟武瑛雲好好說道一下。然而無論是動之以情還是裝傻充愣,每次一旦講到動情處,都會讓武瑛云四兩撥千斤地繞開。兩人之間,已經再無一絲真心和情誼可言,哪怕是場面上的客套。 勤太妃讓襲香帶著小公主去壽康宮時,正好武瑛雲去了儲秀宮皇后娘娘處。 領路的宮人將一大一小兩個人帶進慈寧門,順著宮牆拐個彎,就是壽康宮的正殿。襲香對勤太妃的事略有耳聞,知道這是一位對皇上有過養育之恩的娘娘,但是秉承著祖宗之法不可廢,一度想被冊封太后的心願,始終無法在皇上那裡得到實現。此時,襲香牽著小公主的手,一路走一路在心裡暗暗地想,也不過是個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人,即便熬成了太妃如何?代主中宮又如何?那一頂鳳冠豈是能輕易戴上的?再尊貴的身份、再高的權勢,終究還是摘不掉那一個代替的“代”字。 跨進殿門,端莊秀雅的老婦人正拿著一把剪刀,仔仔細細地修剪著盆景裡的枝蔓。她保持著背對門口的姿勢,襲香只能瞧見一張側臉,然而從那舉手投足間的氣韻看過去,不難猜出她年輕時是個怎樣麗於容、雅於行的女子。 “臣妾給太妃娘娘請安。” “孫女給皇祖母請安——” 聽到那一聲奶聲奶氣的嗓音,勤太妃悠然轉過身來,在看到垂花門裡一個小小的身影時,臉上露出慈祥和寵愛的笑容,“是大妞兒啊,來,到皇祖母這兒來!” 小公主聽話地走過去,磕磕絆絆的步子,踩到裙角往前一撲,正好撲進了勤太妃的懷裡。旁邊的奴婢小心翼翼地扶了一下,勤太妃朝她們擺擺手,摟著小女孩兒走到敞椅側坐下,而後吩咐宮人們將新進貢來的點心拿給她吃。 “才幾日沒見你,又瘦了,連下巴頦都尖了。是不是大妞兒不乖,在咸福宮時不好好吃飯……” 襲香坐在下垂手的位置上,瞧見勤太妃點著小公主的額頭,眼裡滿滿都是憐愛,祖孫之情溢於言表,不由輕聲道:“太妃娘娘,小公主的胃口這幾日又變得很差,天天夜裡念叨著婉姐姐,念叨得緊。太妃娘娘,您看是不是能將婉姐姐從冷宮裡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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