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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小兩口慪氣

宮鎖珠簾 于正 9123 2018-03-16
蓮心立刻拉起玉漱,兩人更往牆邊靠近了一些。宮裡有規矩,皇城內外一向嚴禁高聲喧嘩,更嚴禁宮婢之間隨意交談。她們雖不是奴婢,卻仍舊身份低微,此刻垂首斂身,只等著給即將走過來的幾個人讓路。 “這麼多年來,都是趙御醫在代為照料額娘,本王甚是感激。” “王爺折煞老臣了,當年倘若不是太妃娘娘相救,老臣恐怕早就不能再在宮中任職。稍後,老臣就開些滋補的方子,想來等到暑季一過,太妃娘娘就不會這麼辛苦,王爺不要太過擔心。” 此時,允禮剛在壽康宮探望過勤太妃,跟禦藥房的御醫趙博安一道出來,話談幾句,都是圍繞著勤太妃的身體。宮裡的人都知道十七王爺一向孝順,每月必進宮來請安,甚至是剛辦過祭祀和祭孔兩樁大事,都顧不得休息。

繞過北面宮牆的側角,迎面正好碰見兩個身著簡單旗裝的秀女。 允禮朝趙博安道了聲謝,清淡的視線無意間掠過那兩個斂身退到一側的女子,目光隨即停住,然後腳步也跟著停了下來。只注視著站在左側身著淡藍色衣裙的少女,微翹起唇角,臉上也不自覺露出淺淺的笑意。 “王爺,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老臣就先行告退了。” 趙博安一直摸著下巴,心裡想的都是勤太妃的病況,自然沒留意到允禮的表情變化。見已經走到了禦藥房前,便躬身告辭,要趕緊將藥方記下來。允禮朝他一擺手,示意他且離開。 蓮心低著頭,只感覺到一道微熱的視線落在自己的臉上,不禁用手攥緊了裙角。 允禮輕咳了一嗓子。這時,玉漱見狀,趕緊拽了拽蓮心的袖子,面朝著他揖禮,“奴婢等拜見十七王爺。”

蓮心被拉著斂身,腳底下踩著花盆底的旗鞋,重心不穩,不由踉蹌了一下,允禮趕緊伸手去扶她。純陽剛的氣息撲面而來,蓮心下意識地後退,卻是躲開了他的手。她扶著玉漱站穩,剛想斂身告辭,卻聽到頭頂響起一道輕蘊的嗓音,“你先退下吧。至於你……且留下,本王有事要吩咐。”允禮說完,掩飾性地又咳了兩聲。 玉漱最會看臉色,又深知宮裡面一向是人多嘴雜,該做的面子還是要做的,於是趕緊斂身,卑微地道:“奴婢遵命。”說完,就邁著小碎步頭也不回地往鐘粹宮的方向走去。 等到朱紅宮牆一側只剩下蓮心和允禮兩人,允禮注視著眼前的少女,片刻後輕聲道:“跟本王來。” 繞過景陽宮,往東就是玄穹寶殿,平素不常有人過來。而此時正好是正午,宮裡很多后妃都要小憩半個時辰,因此連打掃的宮婢都躲在自己的屋苑裡避暑。

允禮推開其中一間的殿門,裡面的佈置簡單而乾淨,鎏金銅雕爐里鎮著冰塊,都是用以給皇上臨時駕臨時納涼用的。 蓮心一路跟著他走,也不知道他要去哪兒。等隨著他跨進殿門,一股涼爽清潤的氣息撲面而至,瞬間就驅散了外面的燥熱。 允禮很熟悉這個地方,進了門,走到東窗前的雲腿桌旁,將桌上的茶盞擺開,先是給自己倒了杯茶,仰頭一飲而盡,想來也是熱渴得狠了。然後又給她倒了一杯,直直地遞了過去。粉底細瓷的小茶盞一直遞到蓮心的面前,連他那捏著茶杯的兩指都差點要碰到她的檀唇。蓮心嚇得往後退了小半步,並未伸手去接。 “王爺不是說有事情要吩咐?倘若沒有旁事……奴婢先行告退了……”她說完,斂身想要走。 允禮一把從身後攥住她的手腕,“我真的是有事要找你。”

屋苑裡很明亮,陽光順著窗櫺照射進來,在地上折射出一抹明媚刺眼的光暈。 蓮心保持著背對的姿勢,靜聲不語,將頭垂得更低了。而他此刻則站在她的身後,距離有些近,她甚至能聞到他身上那股獨有的熏香味道,淡淡地縈繞在鼻間。 這樣靜默了片刻,允禮握著她的手,指肚兒在她的手腕上揉了一下,“這裡沒有旁人,你抬起頭來看看我。”很輕很柔的嗓音,隨著溫熱的呼吸吐在蓮心的耳畔,含著商量和輕哄的口吻。 蓮心耳尖熱熱的,臉頰不覺有些紅了。而他說完,就將她的身子轉過來然後輕輕一帶,將她困在自己和桌案之間。專屬於男子的清剛之氣一下子就包裹住周身,蓮心這才想起來掙扎,手上微微使力,卻如何也擺脫不掉他的桎梏。而腳步後退時,身子卻已經緊貼桌案,這樣兩相爭執間,兩個人反而靠得更近。

“放開我……”蓮心的聲音極小,氣息有些微喘,羞惱之意並重。 允禮含笑注視著她的無所適從,用胳膊箝制著她的手肘,那力道很輕,卻帶著不可悖逆的氣勢,“那你得再跟我說一句話。” “說……什麼?”蓮心咬著唇,另一隻手攥著裙角。 “隨便說些什麼。比如你一直在宮裡出不來,我都不能見到你……”允禮半俯下身,刻意去尋她的眸子,越湊越近的清俊臉頰,逼得她不得不迎視他的眼睛,“再比如說,我前一陣子病了進不了宮,都得不到你的關心。” 黑眸熠熠,宛若跳躍的一抹璀璨星芒。允禮的臉上含著迷離的笑意,蓮心只與他對視了一眼,就飛快地移開了目光,“王爺不是才進過宮了麼……” 那日在鐘粹宮外的迴廊里遠遠地看到他,身體根本就爽健得很,更不像是生病了。倒是她這個待選秀女,終日只能在鐘粹宮和繡閣幾處打轉,想要何時出來走動,還得跟幾個掌司報備不可。哪裡像他這般,想見誰就能見誰……

允禮忽然俯首,筆挺的鼻尖輕蹭過她的髮際,一對眸子卻是更亮,“除了今日,這個月我還什麼時候進宮了?” “不就是前個兒下雨那天,跟嘉嘉小姐。” 她急急地脫口而出,卻沒注意到他眼底即刻流瀉出的一抹逼人笑意。等蓮心反應過來,頓覺大羞——自己不過是瞧見他跟紐祜祿·嘉嘉共撐一柄傘,就這樣將在意的心思表現在臉上,真是太小家子氣了。而且玉漱的話也沒錯,嘉嘉跟他兩人相識多年,僅是一處說話也是情理之中的。她不是不明事理之人,然而道理雖如此,心裡卻總有一種異樣的情緒堵在心窩裡不上不下。 蓮心咬著唇,感覺羞死了,於是使勁兒去推他。允禮卻不容許她離開自己身邊,胳膊一攬就將她擁進懷裡,“那日我進宮,只是為了老師的事……”

他的身體很硬,攬在她腰間的手堅實而有力,以至於衣飾上鑲嵌的玳瑁有些硌疼了她。那隔著衣料肌膚相親的親暱感覺,正在彼此間徐徐瀰漫,來自男子身上的熏香味道愈加濃郁地充斥著鼻息,蓮心通紅著臉頰,不禁感到陣陣眩目。 “老師對我和額娘有很大的恩情,這次老師被打入天牢,額娘十分憂心。我奔走了半月,一直在等事情出現轉機。那天去找嘉嘉,也是詢問一些老師之前辦過的政務。” 雖然是女兒家,但嘉嘉自小就跟著其父學習官場政事。尚書省裡一些大案,只要曾帶回過家裡,就一定經過嘉嘉的整理和修正。若說衙署秘事,沒人比她知道得更清楚。 蓮心雙手抵在他的胸前,喃喃地道:“其實不用跟我解釋……” 他高出她半個頭,俯下臉時,雙唇正好能擦過她的耳垂。唇角微揚,他在她嫣紅的臉頰上輕輕印了一個吻,眼底含著滿滿的笑意,“可我很高興。”

素日里都是端莊安靜的模樣,鮮有動氣的時候,尤其還是對這樣的事。但她不僅是動了氣,更是在惱他、怨他。他自問從來不是個願跟女孩子解釋的人,但他就是想跟她說,猶恐語焉不詳惹惱了佳人,怎麼能不解釋呢? 蓮心滿腔的羞惱被這一個吻沖散無踪,被他宛若珍寶般輕輕擁在懷裡,頓時也沒了脾氣,不由得暗恨自己不中用。他彷彿知道她的心思,將下頜擱在她的頭頂,溫熱的呼吸吹拂著烏絲,“自從你進宮前,在你家門外將那顆珠子給了我,我的整顆心就是你的了……” 蓮心怔怔地抬眸,不太確定地看著他,卻在那一對清淺的瞳仁里,瞧見了自己的倒影。 風散了花香,有輕柔的陽光灑在兩個人的身上,將那抹相擁的身影投射到地上,拖得很長很長。苑中花香靜謐,連樹上的鶯雀都安靜了下來,一室靜好。

等蓮心回到鐘粹宮時,封秀春已經遣人來催促了好幾次。玉漱故意在里間磨蹭著,只告訴奴婢說是自己頭髮上蹭了東西洗不掉,正想法兒鼓弄呢。等蓮心跨進門檻,玉漱這才鬆了口氣,趕緊拉著她往暢音閣跑。 “那邊說不定都開戲了,這會兒秀春姑姑肯定急得在罵人呢!” 宮里新招來一個唱戲班子,在京城中甚是出名。能進得皇宮大內,自然是少不得里面人的引薦。只因為不日便逢勤太妃的壽辰,內務府提前整月就開始操持,連戲班子都要趕早請。先在暢音閣走過場,等到正日子,也好不手忙腳亂地衝撞了主子。 像這樣的走場戲,當然不能勞煩后宮妃嬪來看,宮裡的太監和奴婢又各司其職,不能擅離職守,幾個太妃索性就召命鐘粹宮裡的待選秀女來觀瞧,一則顯示皇恩浩蕩,一則也是充當個人場。

等玉漱和蓮心來到暢音閣,兩側抄手游廊裡都坐滿了人,封秀春吩咐奴婢一一清點人數,瞧見她倆,狠狠瞪了一眼,擺手讓她們趕緊落座。 玉漱吐了吐舌頭,拉著蓮心坐到後面一排。走場戲悶死了,以前在家時,她阿瑪很迷梨園,總帶著她去聽戲,現在演的這幾出都是老戲,看過十來遍了,戲詞都能背下來。 蓮心安安靜靜地坐在敞椅上,心思也不在戲台上,微垂著眼睫,臉上掛著一抹清甜的笑靨。 玉漱抓著桌案上的板栗吃,剛喝完一口茶,就瞧見她這副小兒女的表情,不僅笑著杵了杵她的手肘,“瞧你,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可是解開心結了?” 只有在兩人獨處時,她們才不會藏話遮掩。像現在這種人多嘴雜的場合,連急性子的玉漱都十分小心,不會輕易提起任何人。蓮心知道她說的是什麼,彎著唇瓣,但笑不語。 “你呀,你呀,都跟你說只是誤會了,你偏要瞎想。可是錯怪了好人呢。”玉漱點了一下蓮心的額頭,邊吃邊笑。忽然想起了什麼,側身湊近她,僅用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道,“我算是瞧見了,十七王爺看著你的時候,那目光溫柔得都能醉死人了!” 戲台上剛好演到了《女駙馬》,在場的諸女看得津津有味,掌聲連連。蓮心微窘,嗔怪地伸手推了她一下。 八月的槐花還在飄香,轉眼九月已至。 宮城裡栽植著叢叢簇簇的秋菊,各色品種、各種色澤,有單瓣、有重瓣,有平絮、有捲絮,有挺直的、有下垂的,繁多而復雜。滿城的菊花意態舒展,將莊嚴恢弘的紫禁城裝點得金碧輝煌。 蓮心收集好新開菊花的第一片新葉,取出封存半月的白露,混合配置,最終得以將蔻丹做好。送到咸福宮後,雲嬪自是很滿意,饒是久居深宮,卻也未見過這樣新奇芳香的飾品——塗抹在保養得極好的指甲上,比鳳仙花汁更嫣然欲滴,比蜜膏更芳醇,勾勒得或濃或淺的花紋,宛若暈開的一抹梅墨,瑰麗流香。 這樣武瑛云無論走到哪一處,總要先伸開一雙柔夷,其他宮的妃嬪無不艷羨稱奇。武瑛雲愈加滿意,特地賞賜了很多緞匹和首飾,大張旗鼓地送到鐘粹宮裡,更是向眾人昭示,玉漱和蓮心都是她的人,無論將來是否能通過閱看,都可留在咸福宮裡,哪怕是做一個女官。 這對於初入宮闈的少女來說,自然是一份不小的殊榮。其他秀女中,有出身高貴的,自然是對她們不屑一顧;其他下五旗出身的,卻又都羨慕非常,暗恨自己進宮前,怎麼沒學會一樣能取悅人的本事。 然而,這麼榮盛的風光,卻在第三日就戛然而止——“雲嬪娘娘的手出事了!” 咸福宮華麗的寢殿裡,水晶掛簾低垂,搖曳了一室的暗香疏影。武瑛雲面無表情地坐在美人榻上,有奴婢奉上剛燉好的梨花雪釀丸子,都不能令她展顏一笑。她不耐煩地伸手一推,就將伺候的奴婢和托盤裡的燉盅都推倒在地,燉盅嘩啦一下扣灑,裡面冒著熱氣的羹汁都灑在紅毯上。武瑛雲盯著黏稠的一攤,感覺更加心煩了。就在這時,玉漱和蓮心被帶到。 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前一陣子武瑛雲的雙手招搖得緊,可自從昨日她的手開始長紅斑,宮裡面就迅速傳開了,都說她貪美不成,弄巧成拙,原本新奇精緻的指甲也成了笑柄。而敬事房也因此擱置了她的名牌,生怕她的手會傳染給聖上。 她們兩人被押著走進殿門時,武瑛雲正惱怒地將桌案上的茶盞全部掃在地上,瓷片碰到手背,又是疼得一陣齜牙咧嘴。蓮心和玉漱見狀都嚇了一跳,噤聲跪在殿中央的紅毯上。 “你們還真是敢!”武瑛雲轉過身,將手裡的錦盒狠狠一摔,正好摔在蓮心和玉漱的面前。 蓮心認出正是自己幾日前奉上的蔻丹盒子——裡面盛的是嫣紅色粉餅,若碾碎少許融開在蜜膏裡,就能塗到指甲上,可保持半月不褪色。 “你們真是好大的膽子,枉費本宮那麼信任你們、那麼寵著你們,竟然膽敢在蔻丹裡面下毒,把本宮的手弄成這個樣子!”武瑛雲說罷,朝著她們伸出手去。原本白若凝脂的肌膚,因為過敏已經皺裂不堪,手背上遍布著黑紅色的斑塊,就像一個個張開的小嘴,甚是可怖。指甲都發黑了,明顯有潰爛脫落的痕跡。 蓮心和玉漱都嚇得變了臉色,連連叩首,“娘娘,奴婢等冤枉!” “冤枉?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武瑛雲氣急敗壞地指著蓮心,“本宮知道,上次本宮讓你對付李傾婉你不願意,更加不願意讓小公主失去額娘。但本宮也完成了你的心願,不是釋放這賤婢出來了麼?你居然還敢伺機報復,在本宮的手上下毒!” 此時的玉漱早已被嚇得三魂不見了七魄,聽到武瑛雲的話沒聽太懂,卻隱約知道了蓮心為了救自己,竟然跟咸福宮做了多麼危險的交易,驚愕之餘,不由紅了眼眶。 蓮心跪在地上,卻是再一次叩首,“娘娘,奴婢調製的蔻丹,其中所用到的每一片花瓣,都是奴婢悉心採摘的,而蜜膏和香粉都是娘娘召命咸福宮的宮婢送到奴婢手中的,材質絕對不會有問題。” “是啊,娘娘,在送來之後,奴婢們怕出問題,特地在自己手上使用過,也都是好好的!”玉漱急急地伸出手,有些粗糙,卻沒有任何過敏症狀。 武瑛雲正在氣頭上,哪裡聽得她們解釋,不耐煩地一擺手,示意奴婢將她們拖下去。 玉漱徹底慌了神,連連磕頭。蓮心被拉起來的那一刻,驀地高聲道:“雲嬪娘娘難道真的想被蒙在鼓裡麼?有人正在藉著奴婢們的手折損您的福祉呢!” 銅架上的鸚鵡扑棱了一下翅膀,幾片羽毛飄下來,是黑色的尾羽。武瑛雲一直盯著那羽毛落地,然後轉臉陰晴莫定地看著蓮心,“你說什麼?” “娘娘,那蔻丹的確是奴婢做的,但依娘娘的慧識,應該已經想到那下毒之人並非奴婢等人。”蓮心目光深重地抬眸,直視著站在眼前的尊貴女子。 蔻丹出了問題,首當其衝的就是她和玉漱,但是有人會這麼傻,拿自己的性命去陷害別人麼?莫說她跟婉嬪和小公主非親非故,即便是有心報仇,也犯不上將自己搭進去,分明是有人在她們調製蔻丹時動了手腳。 蓮心想到此,撿起地上的錦盒。紅漆雕鏤的盒子內置三層,打開第一層,裡面正是她所製的凝香粉餅,色澤嫣然欲滴,閃耀著珠貝之澤;第二層則是淡粉色,可配胭脂香品;第三層是雪冰白,專門用來保養指甲的。 蓮心伸手捻了一點塗抹在手背上,玉漱見狀,急急攔了一下。武瑛雲看在眼裡,冷哼了一聲,心道果真有毒,否則這玉漱怎麼會阻攔?莫非是她對自己懷恨在心,才…… “娘娘,這蔻丹的味道不對。”蓮心在這時抬眸,打斷了武瑛雲的思緒。 將錦盒交給走上前來的奴婢,蓮心一字一句,十分清楚地道:“若是蔻丹香品,製成之後越是存放,香氣該是越濃醇才對,然而只有短短三日,這盒中粉餅的味道就被沖散了。奴婢對這等女兒物甚雖不敢說精通,卻有幾分通曉,還記得之前在一本書上看過,要讓蔻丹的味道變淡,就只有一種東西——斷腸草。”看雲嬪的手腫爛成這個樣子,症狀倒真像是誤染了斷腸草的毒。 武瑛雲顯然也想明了事情的原委,猛地一拍桌案,上面僅存的幾個茶盞也被摔落在地,碎了一地的瓷片,“本宮一向小心謹慎,殿裡面的每一件東西都有人用眼睛盯著。想不到,還是讓有心人鑽了空子。來啊,給本宮擺駕!”話音剛落,即刻有奴婢上前,“這就去鐘粹宮,本宮倒要看看究竟有誰這麼不要命!” 咸福宮裡的一行人浩浩蕩盪地往鐘粹宮走,玉漱和蓮心隨行在後面。封秀春事先未得到消息,因此並沒有宮人在院門口恭候,等到跟著來的一應宮婢和嬤嬤呼呼啦啦站了一院子,封秀春才小步跑出來接駕,“不知雲嬪娘娘駕臨,奴婢有失遠迎。” “行了,本宮今日來是為了捉拿毒害本宮的兇手,你速速前面帶路,本宮要搜屋!”武瑛雲說罷一擺手,也不等封秀春答話,就示意身後的宮人們上前。 這些都是多出來的奴婢和嬤嬤,平素豢養在殿裡面,只負責照顧小公主的日常起居。武瑛雲還不敢對小公主如何,只隔三差五地去找這些負責伺候的宮人的麻煩。下人們憋足了火無處撒,今日剛好都發洩在了這些待選秀女的屋裡。 椅子被推倒、床鋪上的被褥悉數被拽到地上、桌案上的瓶瓶罐罐也被打碎——誰知道毒藥是不是藏在哪個瓷瓶裡了呢?奴婢們該砸的一併都砸,嬤嬤們凶神惡煞般地翻箱倒櫃。東西廂房裡的秀女們都站在門外面,戰戰兢兢地看著,沒人敢上前阻攔。 武瑛雲也不坐,就站在院子裡面等。大約過了半刻鐘,有奴婢拿著一隻細小的瓷瓶,從西廂的一間屋苑裡走出來,“娘娘您看,這就是在玉漱小主的枕頭下面找到的!”白瓷瓶上面還貼著寫有“斷腸草”三個字的細砂紙。 武瑛雲抬起頭,咬牙切齒地盯著玉漱,“果然是你這個賤蹄子,上次本宮讓你進北五所,真是便宜了你,怎麼沒一併將你發配到寧古塔,去跟那些癆病鬼做伴!來人啊,給本宮拖下去,先打五十大板!” 玉漱嚇懵了,只聽到武瑛雲提起上回的事,不禁怒從中來,大叫道:“上次明明就是你冤枉我在先,這次爛了手,不過是報應。誰讓你心腸歹毒,總要陷害別人!” 武瑛雲氣瘋了,拿著手裡的瓶子就往玉漱臉上一擲,這一下是下了死力,那瓶子正好砸到玉漱的額角,頓時鮮血直流。 “娘娘,此事跟玉漱無關,請娘娘明察。”蓮心眼見玉漱被帶走,撲通一下跪倒在武瑛雲的面前,連連磕頭。 “本宮就是聽了你的話才來到這裡,現在人贓並獲,你還有什麼好替她辯駁的?” 蓮心因心急而氣息微喘,惶惶地道:“娘娘,玉漱與奴婢情同姐妹,她絕對不會藉奴婢的手去害娘娘,這件事一定是另有其人!” “情同姐妹……”武瑛雲聽到這四個字,忽然就笑了,“讓本宮說你什麼好呢?事實擺在眼前,你卻仍保持著一顆僥倖之心,紐祜祿·蓮心,你是果真這般單純,還是在跟本宮做戲?宮裡面也存在姐妹情誼麼?” 蓮心再次磕了個頭,“娘娘容禀,奴婢實在是覺得事有蹊蹺。因為那蔻丹所需的材料有十幾種,很多更是事前就做好封存起來的。在這期間,奴婢等不定時便會去繡閣接受教習,也曾在暢音閣裡聽戲,耽擱許久時辰。奴婢等不在屋苑的時候,到底有沒有人進來,有何人進來,都是不可料想的事啊……”她的話未說完,卻已然闡明了論據。 為何這麼巧,在一行人來搜查的時候,這瓶斷腸草的毒藥就恰好出現在玉漱的枕頭下面——想必是她們前腳被咸福宮裡的奴婢帶走,那有心人後腳就來了個栽贓嫁禍。 武瑛雲目光陰鷙地盯著地上跪著的少女,低低地道:“口說無憑,證明給本宮看!” 屋苑裡即便如平日一樣整潔有序,也找不到一樣外人遺落的東西,更何況現在被宮婢和嬤嬤一頓亂翻,即便有什麼痕跡也都被破壞了。蓮心站在門口,面對著滿屋狼藉深深皺眉,然而只是一瞬間,她忽然邁步走了進去,徑直走到那桌案前的紅毯前——格子架在桌案的側面,而那裝置香品的錦盒就放在格子架的第三層,桌案離玉漱的床榻不遠,三處正好構成了一個掎角之勢。搜查的人就算翻遍了各處,也未在平敞得一眼看全的石桌前浪費時間。 蓮心彎下腰,輕輕掀開了桌案前的那一塊地毯,地毯的背面赫然露出了幾個腳印。 “這……”武瑛雲看著地毯上的腳印,不解道。 “娘娘,奴婢等平時採摘花瓣和調製香粉時,總會灑出很多粉末。之前的都已及時清理乾淨,昨日在做收尾工序時,灑出來的卻還沒來得及收拾。這些灑落的粉末通過地毯會滲到地面,只要有人踩過,很容易就會留下腳印……娘娘您看,這些腳印剛好屬於三個人,除了奴婢兩人,第三個應該就是將斷腸草瓶子偷放在玉漱枕頭下面的人,同樣也是下毒之人。”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實則百密一疏。 原本,倘若未有栽贓嫁禍的行徑,依照屋苑裡每隔兩日一打掃的規矩,只是下過毒,就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查出來,但那人偏偏要做到十成,結果聰明反被聰明誤。 “但也有可能是哪個秀女來找你們其中之一,無意中留下的……” 蓮心頷首,“娘娘說得極是。但方才搜查的人進屋前,屋苑的門閂是插著的。倘若有其他秀女來找奴婢,見到屋裡沒人還能進去,並且在里間和外間同時駐足過,就不會是尋常之人所為了。”蓮心說罷,掀開里間自己床榻處靠近屏風一側的地毯,上面又出現了跟先前地毯上一模一樣的腳印。 武瑛雲頓時陷入了沉思。 “看來娘娘要找的人,不僅心腸歹毒,更是奸猾無比。奴婢也不想鐘粹宮裡出現這樣的害群之馬,就讓奴婢監督各位小主將鞋脫下來做一下比對,也好盡快給娘娘分憂。” 封秀春並不知道武瑛雲想找什麼人、又有什麼恩怨,但看咸福宮大張旗鼓的架勢上,以及聽到蓮心一句句讓人驚心又佩服的推論,覺得自己有必要將事情攬一部分過去,於是請求比對之事由她代勞。 武瑛雲點點頭,示意全都由她來辦,封秀春這才吩咐奴婢將大家都聚在院子裡,“諸位小主都是金枝玉葉,但奴婢要為雲嬪娘娘捉拿奸邪之人,故此暫時委屈一下各位小主了。” 封秀春言辭恭順,然而神態卻是不容回絕的強硬。她一擺手,身側的侍婢就面無表情地上前來,兩個人從左到右,兩個人從右到左,逐一地伺候少女們脫鞋,然後驗證腳印。 徐佳·襲香站在中間的位置,臉色沉靜似水。她是上三旗的貴族,哪裡在大庭廣眾之下做過脫鞋這麼不雅的事?更未曾被懷疑過,甚至還要到這種需要證明清白的地步。 “咦,那不是秀春姑姑的貓麼……”在襲香身側站著的,就是一貫巴結討好她的秀女之一。襲香抱著雙肩,閒閒地指著西面的一處鞦韆架,那裡躺著一隻曬太陽的花貓。襲香慢條斯理地小聲道,“早上的時候,那個老女人可是讓你餵貓來著,你餵了麼?” 那個秀女歪著頭想了想,迷惑地道:“她有說過麼?” “早就知道你會忘,你這個腦袋瓜兒裡除了吃,還能記得點兒什麼?趕緊把它抱過來,等會兒驗完腳印,你就馬上將它抱走,那老女人看不見自然就想不起來,省得到時候連累我們都跟著你挨罰!” 那秀女有些猶豫,此刻所有人都站在這兒,唯獨她自己離開似乎不太好。但她又不敢得罪襲香,只得點點頭,彎著腰到後面去哄那隻小貓。她站在第二排的中間位置,前後左右都有人擋著,因此一系列動作並沒有旁人瞧見。等她將貓抱在懷裡躡手躡腳地回來時,正好趕上奴婢拿著兩塊地毯來核對腳印。 “幸好襲香小姐提醒我,要不又得挨罵了!”那秀女抹了抹額頭上的汗,小聲嘟囔道。 襲香側眸看了她一眼,臉上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 “請襲香小主出列,讓奴婢伺候您脫鞋。” 這時,鐘粹宮的奴婢拿著地毯來到襲香的跟前,那兩塊沾著粉末的地毯上,印出一抹腳印的痕跡,不甚大,正好是少女平底繡履的形狀。倘若換成花盆底的旗鞋,四四方方的端跟,想找出是哪一位的腳印可就難若登天了。 襲香由一個奴婢攙扶著,略微斂身,下頜輕仰著,端肅地將小腿抬起來,另一個奴婢彎下腰給她脫鞋。就在這個當口,她腳下忽然踉蹌了一下,卻是不小心撞到了身側的秀女身上。 “啊……”襲香歪了一下,險些摔倒,幸好被兩邊的奴婢扶住。可站在她左側的秀女卻沒這麼幸運,冷不防被她這麼一推,整個人都摔了出去。 喵嗚一聲,卻是從那秀女懷裡蹦出一隻半大的花貓,受了驚,夾著尾巴躥出來。在場的女子都被嚇了一跳,慌亂間的幾個錯步,就將地毯上面沾著的幾個腳印給踩亂了——等有奴婢去向武瑛雲禀報,紅毯上的罪證已然不能再分辨。 “娘娘,奴婢不是故意的,請娘娘恕罪!” 武瑛雲睨下目光,臉色變幻莫測地盯著這個面目甚是陌生的秀女,長相算是清秀,但若說有何特別,又看不出哪裡引人難忘,充其量不過是個中上之姿,就是她施詭計讓自己中毒的? “事到如今,本宮不想跟你多費唇舌,如果你想少受些皮肉之苦,本宮勸你還是從實招來。”一介小小秀女,若背後無人主使,想來是沒那麼大的膽子……武瑛雲雙眸危險地瞇起,眼底閃過一絲陰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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