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言情小說 宮鎖珠簾

第16章 第十六章計謀破

宮鎖珠簾 于正 9389 2018-03-16
武瑛雲讓身邊的奴婢先將小公主帶下去,然後扶著勤太妃的胳膊,道:“皇額娘息怒。婉嬪姐姐怕是一時迷了心竅,才會做出這等可怕之事。小公主畢竟是她懷胎十月從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又深得皇上喜愛,再怎麼的,她也不會真的想要小公主的命啊……” “正因為是她自己的孩子,才可見那賤人的毒辣和可怕!”勤太妃咬著牙,恨恨地道,“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下得去手,還有什麼是她做不出來的?要是她什麼時候再發狠心,我孫女的命豈不是堪憂?來人啊,這就擬旨,景仁宮婉嬪嫉妒成性、殘害小公主,不配再當一宮之主,即日起移居冷宮,沒有哀家的旨意,不許踏出宮門一步!” “皇額娘,就這麼處置婉嬪姐姐,皇上那邊兒恐怕難以交代……” 勤太妃一甩袍袖,冷哼道:“不過就是一個妃嬪,品階尚且算不得尊貴,再加上這兩年是看在她是大妞兒的親生額娘的分上,才給她些臉面,皇上還未必會放在眼裡。哀家這邊貶謫了她,倒要看看那賤人進了北五所,還能怎麼折騰!”勤太妃說完,怒氣沖沖地離開了欽安殿。

直到那一行人走得很遠,蓮心才從屏風後面出來。武瑛雲此刻就站在門廊裡,輕媚的陽光照射在她的側臉上,閃爍著炫目的光暈。她半瞇著眼,眼底充斥著志得意滿的興奮和報復後的快感,兩種情緒互相排斥,在眼底翻滾、撞擊,最後互相交融。 “明日,玉漱就會從景祺閣出來,到時候你可以去看她。”一個出來,一個進去,以一個后妃換一個秀女,不是很划算麼? 蓮心沒說話,只是朝著她伸出手,手心裡躺著一隻纏枝紋飾的瓷瓶。武瑛雲看出這正是自己交給她的東西,不由得驚詫道:“這瓶藥你沒給小公主服下?” “奴婢在家時曾跟著郎中上山採藥,因此粗識藥理。娘娘這藥對大人身體無害,但若是被稚齡孩童誤食,輕則思緒混沌,重則即會失去心智。娘娘當初跟奴婢說不會害小公主,這藥奴婢無論如何都不敢下……”

“你!”武瑛云有些氣急地瞪著她,沒想到蓮心竟然會私自做主。但只是一瞬間,她忽然又笑了,眼睛裡透出一絲悲憫和薄涼,“她的額娘已經被打入冷宮,你以為留下來的一介孤女,在這后宮裡邊還會有什麼好日子過麼?”武瑛雲淡淡地望著園內的花樹,“你認為自己救了她,其實你卻是害了她。要知道一個人如果失去了心智,也許不會快快樂樂地長大,卻不至於丟了性命。然而從今往後,小公主就會成為宮中妃嬪互相爭搶的一塊肉,無論是誰搶到手裡都不會很長久。你認為作為這塊肉的小公主,就算留存下來還會是完整的麼……” 皇家血脈如何,孤女又如何?后宮是皇上的后宮,卻也是有著無數女人的地方——現如今,皇后娘娘撫育三位皇子已然吃力,哪兒還有精力再去照顧一個剛剛失去母親的小女孩兒?幾位太妃身子又不好,挑來挑去,還是要找其他妃嬪的,宮裡這個地方,誰會真心待著誰?失去了額娘的孩子,就像是要經歷風吹雨打的小草兒,任人欺凌和踩踏。

看到蓮心露出複雜而哀慟的神情,武瑛雲臉上的笑意更濃,“你知道麼?你的做法又幫了本宮一個大忙。因為估計沒錯的話,小公主的第一任養母就會是本宮。本宮一定會好好待她的,畢竟她的額娘是本宮一手推倒的,現在輪到她,本宮怎麼會不好好照顧呢?”武瑛雲挑起唇瓣,眼底流轉著嫵媚和妖嬈。一脈脈香韻,一脈脈芳魂,宛若罌粟花開,浮起的都是殘忍的氣息。 八月二十,婉嬪李氏傾婉,謀危公主,惑亂是修,謫入北五所冷宮。 八月二十一,稚子年幼,憐其未在母側,因知雲嬪武氏瑛雲,清靜專一,通達知禮,德行光明,擢命掌攬撫養之責。 兩道召命都是從壽康宮下的,並事先請奏過乾清宮,經皇上允旨方才施行。 李傾婉做夢都沒想到,是自己的女兒將她送進了冷宮。更沒料到的是,自己剛剛參加完秀女的閱看,正坐在景仁宮裡翻看簿冊,以準備隔日的選核事宜,就被沖進殿來拿人的侍衛扣了起來。

僅是第一道詔命已經讓宮闈嘩然,等到第二道詔命來後,宮裡專程到咸福宮拜見的妃嬪一時不斷,正殿的門檻險些都被踩爛。 這就是花在時,人在勢。景仁宮曾經是東西六宮算得上尊榮的地方,此刻卻是門可羅雀,一派蕭瑟淒涼。殿內負責打掃的奴婢都不知所終,原本規整的大殿猶如暴風過境,被翻得亂七八糟。有奴婢拿著簿冊核對一應物甚,卻都是要拿出去銷毀的。主子已經失勢,用過的東西也就沒用了,再奢華名貴,一旦沾了晦氣都會被棄如敝屣。 北五所經過前一陣的簡單修葺,已然整齊了很多。這修繕的旨意還是婉嬪自己跑到暖閣請下來的,剛剛過了沒多久,她自己就住了進去,當真是諷刺得很。 空曠的四合院裡,風一吹涼颼颼的,正值暑熱的季節,太陽再毒辣都曬不到屋裡來,然而流動的氣息卻是又悶又潮。

李傾婉窩在硬板的床榻上,臉是燙的,耳尖是熱的,身上卻很冷,很像是寒邪侵體的症狀。 畢竟曾是一宮之主,北五所的嬤嬤們不敢像對玉漱那樣對她,但也沒有幾分客氣。打入冷宮的娘娘就是廢妃,從此不見天日,還有什麼好忌憚的?於是連廚房送來的飯菜都剋扣了下來,換成自己的膳食,也算是乾淨新鮮,送到了李傾婉的面前。 李傾婉哪裡見過這麼糙的東西?本就憋著一股怒火,一看見這飯食,一揮手,狠狠地將盤盞全部掃到了地上,“這樣的東西能吃嗎?你們當本宮是什麼?來人哪,給本宮統統換掉!” 負責送飯的嬤嬤一見,也來了氣,“呦,還當自己是娘娘哪?不過是個階下囚而已,有得吃就吃吧,不吃的話就餓著,餓死了,倒也省得我們照看!”

李傾婉狠狠一拍桌案,桌上的粗瓷茶碗被震得叮噹直響,“你怎麼敢這樣對本宮說話?哪一天本宮出去了,絕對饒不了你……” 那老嬤嬤也不理她,只是吩咐身邊的奴婢將地上的碎瓷片和一攤飯菜拾掇起來,而後摸著下巴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婉嬪娘娘,老奴守著這幾間破屋子都快四十年了,從上一朝到這一朝,還沒見過誰進來之後還能出得去的!你要是想做白日夢,隨便你,只是別打擾老婆子們的清淨。再吵嚷,婉嬪娘娘這細皮嫩肉的,怕是就要承受不住了!”說罷,深陷的眼睛裡透出一絲陰鷙的狠意。 李傾婉不禁打了個寒戰,只感覺有股冷意從腳底一直躥遍全身,徹骨地寒涼。 外面的天已經暗沉下來,入夜了,夏暑炎炎,北五所裡只有一片吵鬧的蟬鳴。因為李傾婉之前打碎了午膳,看守的嬤嬤們便連晚膳都沒再送來。院中樹葉簌簌地飄蕩,飄落無數的種子落在天井裡,鋪了密密匝匝的一層,引得鳥雀爭相來啄食。

幽靜的夜裡,李傾婉坐在破舊的床榻上,抱著雙膝,仰頭望著天際的一輪明月——烏黑長發不綰不束,柔柔地舖了一肩。淡淡的月光順著西窗照進來,在她的周身蒙上一層煙白的光暈,宛若隨風而去的謫仙。 歲月如斯流轉,不知不覺三年了。此時又迎來一個錦繡之季,紫禁城裡到處奼紫嫣紅、芳菲爭艷,那些新晉的秀女個個冰肌玉骨、月貌花顏,有條不紊地準備著待選。很快地,偌大深宮裡就會迎來一撥新的主人。 還記得三年前,她也是坐著馬車被送到那巍峨的宮門前,由近侍大太監領著走進這曾在夢中迴轉過無數個夜晚的皇宮。目之所及,雄偉恢弘的乾清宮是那麼神聖而莊嚴,如日之升,彷彿矗立在一片金光燦爛的金輪中。 她因為家世顯赫,進宮不久就被封為貴人,第二年晉封為婉嬪。之所以升得這麼快,並非因為得寵,而是因為自己生下了皇家的第一個公主,母憑子貴。而皇上一直坐在那麼遠的暖閣裡,細算下來,每月想見一面都難。哪裡看得見自己有何絕世之姿,又哪裡會有什麼懷戚之情。

夜很靜,李傾婉伏在雙膝上,眼角有些濕潤。這時,門廊裡驀然響起的腳步聲傳入耳畔,她緩緩地抬頭望過去,在門檻外站著一抹亭亭玉立的身影,手裡提著燈籠,光線幽幽。 “從一宮之主淪落到北五所冷宮裡的廢妃,這滋味不好受吧?表姐……”來人穿著赭色的旗裝,外面披著一件深灰色的斗篷,寬大的帽簷遮住了半張臉。她放下燈籠,揭開斗篷的帽子,露出一張俏美麗顏,赫然竟是鍾粹宮新一屆的待選秀女——徐佳·襲香。 她喚李傾婉為表姐,床榻上的人卻並未有何異議,只瞇著眼看了她好半晌,“你怎麼來了?” 李傾婉早就知道宗親裡有個妹妹進宮來選秀,即便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進了宮後也算是同氣連枝的心腹。然而自從襲香進宮至今,絲毫不見李傾婉有任何的幫襯和照應,反倒是一再對鍾粹宮裡的其他秀女錶示出親和來。

風中夾雜著淡淡的皂莢香氣,襲香看到李傾婉僅著一件雪白中衣,下頜微仰著,長發垂墜在臉頰兩側,雙眸含淚,端的是我見猶憐。明明虛長自己幾歲,然而歲月並未在那容顏上留下任何痕跡,可真是讓人羨慕得緊。 “我聽說表姐你進了冷宮,可是託了好些關係才得以進來的。” 李傾婉眉頭微蹙,眼神有些冷了,抱著雙膝涼涼地道:“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趕緊回去吧,以後也別再過來。” 襲香莫名其妙地看著她,好半晌才哼笑出聲,“表姐,你是不是瘋了?” 她尚且是她的表妹,挑禮物時,有價值連城的舞衣卻不給她,有任何親近的機會也不待見她。現在她遭了難,那些曾經受過她恩惠的人都不見了,只有她這個表妹仍舊有著惦念之心,千方百計來北五所探望她,她居然連個好臉色都不給自己,怎不讓人氣憤至極!還是說,她已經心灰意冷、自暴自棄了?

“表姐進宮的時候我還很小,不過我清楚地記得表姐手上有一顆紅痣,阿瑪說,給表姐算命的術士曾講過,這顆紅痣只有大富大貴的人才會有。”襲香眸色涼薄地看著李傾婉,唇畔一點嘲諷,“現在看來,那些也不過是術士的無稽之談。” 李傾婉下意識地摸了摸手上的紅痣,“族裡一切可都好麼?” “原本有表姐這個貴嬪在宮里鎮著,是族裡一樁光耀門楣的事,自然有很多人得以封蔭。而姨父又是堂堂的一介知府,族裡可都是榮光得緊呢!”襲香說罷,眼睛裡透出一絲哂然。多麼可惜,現如今宮裡的這面大旗倒了,昔日的榮耀變成了今時的恥辱,想來倘若族裡的人得到消息,必是要跟姨父一家劃清界限。 李傾婉望著西窗外的院落有些出神,片刻才淡淡地問:“看也看過了,該說的話也都說了。時辰不早了,你早點回去吧!” 襲香喉頭一哽,面上有些掛不住,氣得跺了跺腳,“表姐怎麼這麼不識好人心?” 李傾婉眼底瀉出一抹哂笑,搖頭再搖頭,“你能過來,好心談不上,探聽消息才是真的吧?我雖然是一介廢妃,但好歹在宮裡待過幾個年頭,又曾經得寵。你那麼想進宮,必然想通過我了解宮裡面的一些事、了解皇上的一些事,我對你來說是最好的消息源。然而我也跟你阿瑪說過,像你這樣的性子並不適合待在這裡。” 襲香被說中心事,有些難堪地咬著唇,目光裡卻充斥著不甘,竟脫口而出道:“論長相、論家世,我有哪一點比不得表姐?憑什麼不能進宮?” 李傾婉的阿瑪的確是知府,可她卻不是嫡出的女兒。自己則不同,自己不僅是上三旗的貴族,更是長房長女。說起來,比她李傾婉還矜貴著幾分呢! “你或許覺得委屈,可只憑著你尚未博得品階,就敢肆無忌憚、囂張跋扈的行徑,我敢說,你並沒有那個命在宮裡待下去!”李傾婉說完轉過頭來,眸色幽幽冷冷地看著她,“你可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是皇宮。宮裡面最忌諱的就是勾結,你偏偏拉幫結夥,專門以欺負其他秀女為樂。你知道那些秀女裡面,哪個是在宮裡有後台的?倘若不是我暗中護著你,說不定等不到篩選出宮,你的小命就交代了!” 鼻息間的潮氣有些淡了,或許是待得太久,已經聞不到那股嗆人的酸臭味道。襲香此刻瞪著眼睛沒有反駁,然而眼底卻含著不以為然的神情。 李傾婉嘆了口氣,本來多說無益,然而事到如今,不妨跟她講得更明白些,省得將來沒有了自己的照拂,她在這后宮裡面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還記得我之前送舞衣給那個耿佳·玉漱麼?就是因為知道你在這屆秀女中太過顯眼,才想推出一個人來,讓她成為眾矢之的,這樣所有的人、所有的矛頭才都對準她一個,既是給你做一個緩衝,也是給你騰地方,可你卻故意將她的舞衣撕破了。後來我與蓮心親近,你又看不過眼,處處與她為難,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有多厲害!” 性子這麼張揚跋扈又不懂收斂,即便能被留下又能怎樣呢?在宮裡待不長久的下場,只能是死無葬身之地。 襲香咬緊牙,憤憤不平地道:“表姐說了這麼多,可表姐還是給耿佳·玉漱機會,讓她接近皇上,不是麼?” 機會?李傾婉失笑地看著她,臉上忽然露出一絲憐憫的神情。真是不知該說她單純,還是該說她蠢。皇上豈是那麼容易就見得到的?複試走了幾場,有哪一次皇上出面了?只不過該栽培的人還是要栽培,至於是耿佳·玉漱還是別人,她根本就不在乎。因為倘若她抓住時機上位,便會念著自己的好;可倘若不行,那又有何關係,反正折損的都只是一顆棋子而已。 “耿佳·玉漱是我的試金石,好則使用,壞則丟棄。反倒是你,倘若當初我將機會給了你,現如今恐怕你也要跟我一樣,待在這北五所裡了……” 襲香渾身一震,驀地滯在原地說不出話來。玉漱的事她豈能不知?正是因為太扎眼得罪了武瑛雲,才被冠上冒充旗籍的罪名關押進景祺閣,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原來,竟然都是表姐在穿針引線…… “那,那我……現在該怎麼辦……” 李傾婉感覺雙腳有些涼,將被褥拉過來覆蓋在腿上。襲香見狀,也不再嫌棄那床榻究竟有多髒,忙上前幫她將團墊拿起來放在她背後靠著。 李傾婉是被人伺候慣了的,任由她將一切都弄好,才清清淡淡地道:“在這宮裡邊,最不缺的就是心機和手段,若想要比別人活得更長久、爬得更高,必定要記住一點:夾起尾巴做人。” 明媚的夏暑季節是不常下雨的,可今日的天空卻遍布著烏雲,厚重的雲層擋住了陽光,空氣裡浮動著的都是燥熱的氣息。 封秀春領著秀女們在繡閣裡練習完針黹女紅,所有人都香汗淋漓,連里衫都濕透了幾層。有些少女抹了厚妝,臉頰的胭脂已被汗水弄花了,紅一塊白一塊,惹得其他人一陣哄笑。 在這樣的酷暑裡,倘若是各殿身份較高的妃嬪,都會吩咐奴婢去內務府那里報備,然後在冰窟取調一些冰塊過來鎮在寢殿的四角,用以驅熱降暑。今年因著勤太妃恩典,鐘粹宮裡也分得了些冰塊,但是分量有限,只在分食鮮果時才取出一點,諸女受教習時,卻是斷然不能拿出來用的。 天空中響起一聲悶雷,轟隆隆地緊跟著閃電的尾巴。玉漱抬頭看了看天色,皺著眉道:“是不是要下雨了?昨日畫過的幾幅山水畫剛裱好,晌午才讓奴婢取來,倘若要是下雨,可是都要發潮的。” 蓮心正拿著針穿過白絹,針腳一落,最後一抹顏色剛好繡完。她尚未開口,倒是一側相熟的秀女道:“方才聽珍寶館的小德子來禀報說,太妃娘娘要將我們的畫都裱在御花園那邊呢。屆時皇上在那裡經過則會看見,若是青睞哪一幅,作畫的秀女就算是通過了複選。” “是不是真的啊?” “這還能有假。到目前為止,還未選出一位進御之人,太妃娘娘自然要倍加上心呢!” 其他人聞言,不禁都流露出嚮往的神色。 玉漱也跟著微笑起來,想她已經對水墨畫感了興趣,平素在家中時無緣學到,進宮一趟,不只圓了心願,說不定更能藉此平步青雲呢。 就在這時,天空中又響起幾道雷聲,其中有一個秀女“呀”的一聲,伸手抹了一把臉頰,卻是果真下起雨來,須臾,豆大的雨點便開始劈裡啪啦地砸下來。繡閣離屋苑不遠,來時天還晴著,因此負責伺候的奴婢都沒帶雨具,不少秀女都用手遮著頭頂,往二進院的方向跑。 “這是什麼鬼天氣?我們也趕緊回去吧,遲了恐怕連衣裳都澆透了。”玉漱抱怨了一嗓子,拾掇起尚未繡好的宮樣,將繃子和繡線都裝進笸籮里。 那邊,蓮心也收拾好了,兩人捧著零零碎碎的東西,朝著抄手游廊那邊跑。紅漆迴廊裡,已經有不少先到的秀女三三兩兩地站在月簷下,嘰嘰喳喳地在一起閒談。 漫天的雨線,在眼前鋪展開一道濛濛的簾幕。蓮心佇立在月簷下,伸出手,冰涼的雨滴打在手心裡,帶來很清潤的感覺。除了晚膳後能有一段比較悠閒的時光,教習時間內倒是很少。她站在墊高的迴廊石階上極目遠眺,東西蜿蜒的朱紅宮牆、遠近錯落的殿宇樓閣,都籠罩在一片朦朧浩渺的煙雨裡,宛若水墨夢境。 這時,一襲白衣錦袍驀地闖入了眼簾。朦朧的煙雨中,出現了一把青骨油紙傘,傘下並排走著兩個人。能在宮闈裡自由行走的男子不多,除了皇上就是少數的皇家侍衛。而那打著傘的男子既不是錦緞黃袍,也不是甲胄加身,卓拔而瘦削的身形卻不孱弱,有一種溫雅的清剛之氣,清清淡淡的眼眸抬眼時,又讓人有一瞬的驚艷和震懾。而站在他身側的少女,則穿著一襲簡單旗裝,利落的麻花辮搭在左肩上,雪玉臉頰,是一股與生俱來的高貴和美麗。 “咦,那不是紐祜祿·嘉嘉嗎?” 迴廊下,有不少秀女認出了傘下的少女,其他人也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可不是麼。那她身邊的人是誰?好像是……十七王爺!” 因為離著遠,那邊的兩人並沒注意到這廂的諸人。 因為專注,允禮略微偏著頭,只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和側臉清俊的線條,低頭朝身畔的少女說了些什麼。端美驕傲的少女抬眸,輕輕搖首,而後羞赧地笑了,這一笑,明眸含春,似暖月般融融多情。 油紙傘的傘面斜在嘉嘉那邊,允禮的半邊肩膀都被淋濕了。兩人並行在雨裡,一個俊美優雅,一個美貌高貴,看上去就像一對天造地設的璧人。 “剛才還奇怪她怎麼沒參加教習呢,原來是跟十七王爺在一處!可她阿瑪不是被打入天牢了麼……” “聽說阿靈阿大人是十七王爺的老師,那個紐祜祿·嘉嘉跟十七王爺就是青梅竹馬。而且十七王爺好像很喜歡她呢,以前總將她接到府裡做客。” “那她是不是要當十七福晉了?反正選秀也是為了給宗室子弟指婚用的,倘若能嫁與十七王爺那樣的男子,便是不能進宮也值了。” 耳畔的議論聲此起彼伏,蓮心怔怔地望著,想要轉移目光,然而眼睛卻似乎被夕照晃得花了,就連袖子上的花繡都瞧不真切。 玉漱自然也瞧見了那邊的兩個人,有些擔憂地看過來,小聲喚她:“蓮心……” 她連叫了她幾聲,蓮心才回過神來。 “你沒事吧?”玉漱壓低聲音,小心翼翼地問道。 蓮心彎了彎唇角,輕輕搖頭,“我們回去吧,待會兒秀春姑姑見到屋苑裡沒人,說不定要罵的……” 玉漱“嗯”了一聲,“反正我們穿得都有些單薄,現在也感覺冷了。回去我給你煮一壺薑茶,驅驅寒。”說完,陪著蓮心往屋苑的方向走去。一邊走,還不忘轉身看了一眼雨中的那兩人,卻發現他們已經漸漸走遠了。 那一日過後,宮裡面就有消息傳出來,說是太妃娘娘想要從剩餘的待選秀女中,挑出一位來給十七王爺和二十一王爺指婚,上三旗和下五旗的在旗秀女皆在考慮之列。鐘粹宮裡的姑娘們聞言,無不大喜過望,原以為沒趕上前幾次的閱看,下次的機會便是遙遙無期,卻都沒想到正好等到要為王爺指婚的當口,委實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屋苑裡,石桌案上曬滿了各色花瓣。正值一季芳菲吐香,滿院的花卉實在是提供了方便,每日清晨採摘下來,花瓣上的露珠還是新鮮的,然後挑出其中最鮮嫩的幾片,配以不同的色澤、不同的香氣,曬乾了之後搗碎成漿,然後再混合諸多材料,譬如珍珠粉、蜜膏……本來在秀女的月例裡,有些名貴的材質是不會有的,但是鹹福宮親下了旨意,詔命紐祜祿·蓮心和耿佳·玉漱一起調製蔻丹用以塗抹指甲,一應材料都有內務府的太監提供。 院裡的其他秀女見狀,無不是又羨又妒。能為后妃調製飾品,是無上的榮光,也同時說明雲嬪已經將她二人引以為心腹。而云嬪也算是在宮裡邊得寵的娘娘,隔三差五就要往咸福宮裡跑,能有遇見皇上的機會也是說不定的。 玉漱將竹籃裡採摘來的花瓣一一揀出來,回過頭瞧見蓮心正拿著搗杵發呆,那缽裡面的花瓣已經碎了卻看不到漿汁,應該是又被花瓣吸收回去了。 “想什麼呢?”玉漱走過去,輕輕推了蓮心一把。蓮心怔忪地抬眸,反應了好半晌,才想起來要填新花瓣了。正想把缽裡面的鳳仙花汁倒在青瓷小碗裡,卻發現根本沒有漿汁。 玉漱輕輕一嘆,“你最近都恍恍惚惚的,是不是還在想著十七王爺的事?” 蓮心抿了抿唇,搖頭未語。 玉漱握著蓮心的手,將她手裡的搗杵放下,“莫說嘉嘉小姐只是王爺的表妹,單是王爺對你的一片心意,連我都看得很清楚。這段日子只因著尚書大人的事,嘉嘉小姐必然要去請求十七王爺,你千萬不要胡思亂想才是。” 蓮心低下頭,有落寞的神色在眼底一閃而過,須臾,還是笑了一下,“說到底,我們都只是普通的秀女。堂堂皇室貴冑,是何心思想法,都不是我等能去妄自揣度的。不是麼……” 玉漱又是一嘆,點著她的頭,嗔道:“你啊,就愛給自己找苦頭吃。” 就在這時,門外有奴婢進來禀報,說是雲嬪請她們過去一聚。 新釀的蔻丹還沒調製好,倒是有兩盒熏香料子是早就弄齊備的。蓮心自格子架裡將熏香料子拿出來,在外麵包裹上一層呢子軟布。等將桌案上的花瓣和蜜膏都拾掇起來,兩人一人捧著一盒,跟著領路的奴婢往東六宮方向走。 和風徐徐,宮苑裡到處瀰漫著花香的味道。武瑛雲此刻正在後院的花樹下賞花,一襲青蓮色雲錦釉的宮裝,輕紗罩肩,梳得一絲不苟的旗髻,頭正擺著一朵嬌豔欲滴的宋白。一樹煙光,一身媚色,那憑花而立的模樣妖妖嬈嬈的,彷彿連滿院的芳蘊都被她一個人佔盡。 “奴婢等拜見雲嬪娘娘。” 武瑛雲悠然轉身,瞧見來人,隨即露出一抹笑靨,“你們來得正好。本宮這幾日按照你們說的方法,用米水和奶漿混合著浸泡雙手,瞧瞧效果如何了?” 美人回眸,一笑百媚嫣然,惹得錦團花簇簌簌而落。武瑛雲伸出手來,十根白皙的手指徐徐舒展開,宛如玉蘭花綻放,打理得極好的指甲閃著盈盈珠光,宛若一枚枚珠貝。 女為悅己者容。然而自從武瑛雲被納封為嬪,就一直久居在咸福宮裡,終日除了跟其他后妃拈酸吃醋,便是磨煉了一套籌算智詐的本事,再加上天生麗質,平素對妝容的細瑣事宜倒是不十分上心。此番有人將一應女兒家的容妝物甚擺在她眼前,委實讓人覺得新鮮。 “娘娘的雙手肌膚質如凝玉,指尖纖若青蔥,經過幾日調理,卻是更勝從前。” 武瑛雲聽言,臉上笑靨更濃,“你們本是待選的秀女,將來若是能留在宮裡頭,指不定比本宮的品階還要高著。現如今為本宮調製這些飾品,倒真是委屈了。” 蓮心和玉漱雙雙斂身,“能給娘娘效勞,是奴婢等的榮幸。” “何必這麼多禮數,在本宮的殿裡不用拘束著。來、來、來,到前殿去吃些茶點,好些都是江南進貢來的。”武瑛雲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示意伺候的奴婢去將茶點準備上來。 咸福宮剛新換了掛緞和鋪毯,垂花門上的漆也是剛粉刷的,無甚味道,倒是處處光鮮、處處明亮,沒有一塊地方不是極致的奢華。儲秀宮的皇后娘娘是一位很恭順和善的女子,平素深居簡出,對宮裡的大小事宜也不常經手操持,底下的妃嬪們便動些小腦筋,總是有稍微越制的地方。 “對了,上次你們跟本宮說,要調製一些精緻的蔻丹,等本宮打理好手和指甲就能使用。現在準備得如何了?” 蓮心端莊地坐在敞椅上,略微頷首,輕聲道:“娘娘的手已經護養得極好,奴婢的幾種花瓣和蜜膏也籌制得差不多了,只等著花蜜集齊、晨露集齊,再佐以初綻丁香和白芍的花瓣,假以時日,調和可成。” 蓮心說罷,又講了一些素日里肌膚的保養之法,都是武瑛雲在宮中御醫處不常聽聞的。她捏著茶盞,一邊品茶一邊不住地點頭。 玉漱也在一側仔細聽著,心裡暗暗生出幾分佩服。對研製香料、蔻丹這些事,她全然不在行,這幾日,充其量不過是給蓮心打打下手,她怎麼說,自己怎麼去做就是。而蓮心在雲嬪跟前,卻將自己說成是熏料高手。玉漱心裡明白,因為自己剛從北五所被放出來,蓮心恐怕她被其他秀女排擠,才非要一併捎上自己。 只是她不知,蓮心懂得的東西,其實都是在果親王府裡,二嫫讓坊間的老嬤嬤教給她的,目的便是在她被閱看之前選擇恰當時機,取悅那些宮中品階較高的妃嬪。 等她們從咸福宮出來已是過了晌午,武瑛雲原本打算留她們在殿裡用午膳,偏巧幾個常在和答應來拜見,蓮心和玉漱不便打攪,就禮貌地告辭了。 風裡夾雜著燥熱的氣息,連著花香都跟著熏燙起來,太陽直直地曬下來,將地面曬成一片斑駁的雪花白。現在正是最悶熱的時候,各殿的主子一般都要待在殿裡面,因此宮城裡也很少有奴婢出來走動。 玉漱覺得曬,便挨著朱紅的宮牆走,蓮心跟在她身後。兩人只想著趕緊回到鐘粹宮,身上的衣裳都被汗水打透了,都想好好沐浴一下。 “太妃娘娘的身子一直靠藥養著,這些日子又要操持選秀的事,才會出現氣喘咳嗽的病症。依老臣所見,還是應該少勞累、多休息才是。”宮牆另一側,忽然傳來交談的聲音。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