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言情小說 宮鎖珠簾

第15章 第十五章等我

宮鎖珠簾 于正 9071 2018-03-16
月光很靜,輕柔地灑下來。 蓮心點點頭,然後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只靜靜地坐著。月光將兩人的背影投射在迴廊外的大理石地面上,遠遠望去,就像是互相依偎在一起。 片刻,允禮在她耳畔輕聲道:“宮裡不比外面,凡事都要多留個心眼兒。還有記得好好照顧自己。如果遇到什麼事情,無法解決,就去找小安子。” 蓮心輕然頷首。 此時的夜色已經很濃,蓮心抬頭望瞭望天邊的一輪新月,側眸看他,“王爺是不是還要回去慈蔭樓那邊?” 清淡的月光照著她的側臉,香臉輕勻,彎彎眉黛,眸間遮不住的流光,一瓣檀唇微微揚著,臉頰邊還有淺淺的笑窩,月色下,清美得不可思議。 允禮輕輕捏了一下她的臉,“我想看著你走。” “那我們一起走。”

允禮說“好”,輕輕鬆開蓮心的手。然後兩人同時轉過身,朝著各自的方向離開。 絳雪軒離著東側的角門還有一段距離,蓮心低著頭緩緩走過去,一直走到角門的門檻邊,忽然頓住腳步,而後,輕然回眸。 那靜立在濛濛月光下的,一抹清俊卓然的身影,同時也面對著她的方向,像是一直這麼目送著她的背影,笑意清淺,直到她回過頭來,他都從未離開過。 蓮心也跟著笑了,眼睛忽然變得很亮很亮。 你知道麼? 再多的陷阱,再多的謀害和算計,我都不怕。 正因為有你,我才能在這偌大宮闈,堅定地走下去…… 在進宮前,秀女們一般都會做足了功課,譬如皇上的喜好,譬如宮中現有幾位后妃的脾氣和秉性,更有甚者將在旗的秀女劃分了幾等,哪些是上三旗的貴族,哪些在宮裡有靠山,哪些家世微薄不足為懼。

蓮心在果親王府時,二嫫也給她講過一些宮中軼事,但遠不如在鐘粹宮裡聽到秀女們圍在一起閒談時的信息全面且詳細。比方說云嬪喜甜,尤其喜食滋補甜品;婉嬪畏冷,臨近冬時,早早就要廣儲司置辦棉裙宮裝;皇后娘娘則是喜靜、性溫和,每月必到大佛堂裡上香;當然,更多的話題是圍繞皇上而展開的,蓮心卻無甚心思聽,一帶而過,記在心裡的倒是少之又少。 順著宮牆往南走,經過承乾宮就是景仁宮。無論是殿宇結構,還是二進院的規格,相較於東西六宮裡的其他宮殿,都屬較為堂皇的一座。因為小公主自出生起便跟隨親生額娘居住在這裡,所以殿裡的嬤嬤和奴婢也比其他宮殿多一些。 寬闊雅緻的庭院裡,每隔幾丈就栽種了一叢半人高的薔薇灌木,灌木外面圍著木柵欄。又每隔幾步就有一盞立式宮燈,外面罩著玻璃罩。等到入夜,花影滿眼,燈暈迷離,花影與燈火相映成趣。

此刻正值晌午時分,滿院的薔薇開得正好,碗大的花朵密密匝匝地簇在木柵欄裡,競相怒放,或淡紫或淺粉或純白,一陣陣香氣撲鼻而來。 平素若無吩咐和召命,各殿的奴婢除了陪同主子出行,其餘時間一律不得離開所屬宮殿半步,所謂“左腳發,右腳殺”,“發”是指發配寧古塔,“殺”則是砍頭,沒有哪個膽敢踰矩的。 蓮心跨進二進院時,裡面的宮婢正在修剪花枝,間或一個奴婢來回提著銅壺仔細地給花澆水。諸人瞧見她,都停下了手裡的活計,用打量的眼神看過來,注意到蓮心身上那簡單的旗裝後,方認出是鍾粹宮的待選之人,即刻有宮婢上前來詢問。 “我是鍾粹宮的秀女,請求拜見婉嬪娘娘。” 此刻,正殿裡有幾個年輕的常在正陪著李傾婉喫茶。這些都是宮中不甚得寵的女子,巴結著身份較高的后妃,日日守株待兔似的等著那明黃的身影大駕光臨。可惜,僅僅等待是不夠的,因為即便得寵如婉嬪,皇上親臨的情況也極少,倒是在乾清宮和東西暖閣裡,時時可見。

“玉骨冰肌,月貌花顏——倒是個美人胚子。本宮怎麼沒在鐘粹宮裡見過你?” 蓮心斂身而拜,“奴婢資質鄙陋,哪裡上得了檯面。娘娘親臨,猶如眾星拱月,星點之光怎能與太陽相提並論,娘娘折煞奴婢了。” 李傾婉抿了口茶,一擺手,“你也坐吧,別光站著。剛好眾位姐妹都在,大家在一起說說話,不用太過拘束。” 她話音剛落,即刻有婢子將椅子挪過來。蓮心卻沒坐,低著頭過了好半晌,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撲通一下就跪到了地上,“婉嬪娘娘,求您救救玉漱吧……” 李傾婉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怔了怔,端著茶盞,忽然想起她口中的名字——耿佳·玉漱,不就是自己曾經送過舞衣的那個秀女嗎?自己還曾打賞了一袋金子給她,提點她去巴結掌管敬事房的宮廷大領侍蘇培盛。

這時,在座的幾位常在都起身向她告辭,有幾個看不出眼色的也被拉走。李傾婉溫笑著朝她們擺了擺手,示意伺候的奴婢送她們出殿門。 熏籠裡散逸出幾縷菸絲,是蘇合香的味道。等偌大的正殿裡只剩下她們兩個人,婉嬪放下茶盞,讓宮人過去扶蓮心,“玉漱的事,本宮略有耳聞,你先起來再說。” 蓮心低垂著眼睫,面容哀戚,“玉漱經常在奴婢面前提起娘娘,說娘娘最是心地善良,是宮裡的活菩薩。娘娘這回一定要救救她……” 李傾婉的目光落在蓮心的臉上,心道這秀女真是好不懂事,人是雲嬪關押的,卻來求她,這是讓自己公然與武瑛雲宣戰還是怎麼的? “玉漱的事情,本宮也很難過。她有很好的資質和相貌,原本本宮以為她若通過閱看,便能留在宮裡,屆時本宮便去跟皇上奏請,讓玉漱妹妹留在景仁宮裡,也好跟本宮做個伴。這下可倒好,聽說北五所那地方又冷又潮,一個好好的姑娘家,真是……”李傾婉說罷,頗有些惋惜地嘆了口氣。

“玉漱她實在是命苦,不知怎的就得罪了雲嬪娘娘。”蓮心眼眶有些紅,哽咽著道。 李傾婉拿出錦帕,替她擦拭了一下眼角,“你也別難過,只要一日未落實罪名,事情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這樣吧,過幾日你拿著本宮的腰牌,去北五所看看她,順便帶些吃食和用品過去。” 蓮心抬眸,目光楚楚地看著她。 李傾婉抿了抿唇,接著道:“至於她的罪名,本宮也會想辦法幫她減輕甚至免除的。” 聽了後面的話,蓮心這才露出釋然的神色,臉上含著滿滿的感激之情,忙起身朝著李傾婉叩拜,“奴婢代玉漱,叩謝娘娘大恩。” 李傾婉伸手托住她,嘴角扯出一抹笑,“玉漱有你這個好姐妹,倒也是她的福氣。她犯的可是冒充旗籍的罪名,且不說是否坐實,單就你不怕受牽連,來本宮跟前求情這一點,就看得出你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往後多來本宮這裡坐坐吧。”

北五所在宮城的最東側,靠近順貞門,有數名手執兵器的戍衛在這裡把守著。因這裡一直是關禁犯錯的后妃的冷宮,平素鮮有人來。康熙帝在位時,這裡曾經燃起過一場大火,燒死了幾個收押的嬪女,此後也就逐漸荒置了下來。到了這一朝,連看管的嬤嬤都少了很多,算是徹底閒置了。 偌大的四合院裡,因長年失修,磚瓦都剝落了好幾層,迴廊和門檻上的紅漆掉得只剩下一片雪花白。滿院的荒草參差不齊地瘋長著,有的一直蔓延到屋苑裡,摧枯拉朽般地佔據著原本人居住的地方,從外面看過去,陰森森地瘆人。 蓮心跨進院子,正殿的匾額已經歪了,漆繪灰濛蒙的,上面的字已經看不清楚。有奴婢坐在石階上打瞌睡,拄著胳膊歪著頭,像是隨時都能倒下來。蓮心清咳了一下,都沒能將她叫醒。倒是從東廂的一間屋子裡走出個老嬤嬤,瞧見她手裡拿著的腰牌,立即點頭哈腰地給她行禮。

“不知道小主要找哪個?” 蓮心將臂彎裡的食盒提了提,輕聲道:“就是前幾日被收押進來的待選秀女,耿佳·玉漱。” 老嬤嬤聞言怔了一下,摸著下巴,有些訕訕地笑道:“那姑娘並沒在這裡,而是在景祺閣後面的套院,請小主隨老奴來。” 蓮心奉的是婉嬪娘娘的旨意,雖然於理不合,但給足了銀子,北五所和景祺閣的幾個老嬤嬤都是一併給她放行。 老嬤嬤引著她走到最北面的一間空屋子前,拿鑰匙開了鎖,才轉身賠著笑臉道:“小主要找的人就在這屋裡頭。雲嬪娘娘身邊的人吩咐了,這姑娘犯了大錯,讓老奴好生看管著。小主這便進去說話,切莫耽擱太久才是。” 門推開,一股酸臭氣撲面而來。蓮心皺起眉,還是朝著老嬤嬤頷首,然後取出一袋銀子交給她,“我不會待很長時間,只是勞煩嬤嬤將其他人帶得遠些,我們有些體己話要說。”

老嬤嬤見到銀子,頓時兩眼放光,笑得臉上的皺紋都擠到了一處,“小主請放心,老奴明白。” 屋苑裡很黑,窗簾斜斜地掛著,都已經變成了灰黑色。踏進門檻,能看見里間僅有的一張案几上灰塵積得老高,案幾旁有張破舊的床榻,外頭搭著一個厚紗帳子,上面掛滿了蛛絲,空氣裡飄散著嗆人的霉味和潮氣。 “玉漱……” 蓮心挎著食盒輕步走進去,瞧見床榻上蜷縮著一個嬌小的身影,蓬頭垢面,手腳裹著被褥,肩膀一顫一顫的。她聽見背後的聲音,先是哆嗦了一下,而後緩緩地轉過身,露出滿是掌印的臉和一雙充斥著驚恐的眼眸。 蓮心瞪大了雙眼,看著面前人兒淒慘的模樣,差點就落下淚來,“你怎麼會變成這樣的?是誰打了你……” 紅腫不堪的臉頰腫脹得老高,哪裡還有半分原來的俏麗模樣。蓮心連食盒都來不及放下,上前扶住她的肩。玉漱模糊著視線看了老半天,才認出來是誰,“哇”的一聲撲到蓮心懷裡失聲痛哭起來。

“蓮心……真的是你,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蓮心緊緊地摟著她,發現她身上的裙子破了好幾處,露出的肌膚上遍布淤青,手腕上還有幾處紅痕。才幾天的工夫,好好的一個人怎麼會被折磨成這樣? 玉漱伏在她懷裡,漸漸哭得累了,肩膀的顫抖慢慢弱了下來,最後只剩下低低的啜泣聲。蓮心撫著她凌亂的髮絲,手碰到她的臉頰,玉漱疼得戰栗了一下。 “她們對你用刑了?宗人府還沒有任何判論,怎麼有人敢對你下這麼重的手?” “我剛來的時候以為自己是秀女,就算被關在景祺閣裡,也不會有人把我怎樣。可那些老嬤嬤卻讓我給她們端洗腳水,還得給她們洗腳,我不願意,她們就開始打我。”玉漱咬著唇,眼淚順著眼角淌下來,“蓮心,我是不是再也出不去了……” 蓮心鼻翼一酸,將她抱在懷裡,“怎麼會呢?你還是秀女啊,還得參加選秀呢。” 玉漱淒楚地搖頭,“在我進宮前,阿瑪就已經恢復了旗籍,這我是知道的。可若是雲嬪她有心針對我,真讓宗人府撤銷了阿瑪的備案,那我冒充在旗秀女的罪名就是定了。到時候一人欺君滿門抄斬,阿瑪和額娘也都會遭到牽連……” 蓮心聽到此,有股苦澀的味道湧上喉嚨。雲嬪哪裡只是針對這麼簡單,不過是藉這個由頭引婉嬪入甕罷了。但那些身居高位的人,究竟知不知道因自己的一句話,就能輕易指定他人的生死?而她們這些居於最底層的秀女,就像是卑賤的螻蟻任上面的人隨意踩踏。 “你忘了麼,當初我們說好的,要一起站在太妃娘娘跟前。” 玉漱紅著眼眶,哽咽地道:“倘若不是我巴結蘇公公,那日說不定就輪不上閱看,也就不會碰上雲嬪。這或許就是我的命數,注定沒那個命飛上枝頭。” 蓮心張了張嘴,話到唇邊,卻又全都吞嚥了回去。 與其給她虛無縹緲的希望讓她更加失望,不如靜候時機。雲嬪的謀算涉及到皇室公主,若是洩露一句便是滔天大禍,而只要自己能在婉嬪身邊待上一日,景祺閣裡的奴婢就不會再敢欺辱玉漱,再往後便是她也不能預料的結局了。 “你好不容易才進宮來,上天怎麼會忍心就這麼剝奪了你的機會呢?”蓮心握著玉漱的手,安撫地道,“就算為了你阿瑪,你也要撐下去才行。” 時辰已經不早,蓮心將帶來的食盒擱在案几上,另外還有一些梳妝物甚放在外面,一併託付看管的嬤嬤帶進來。玉漱的情形已經很糟,蓮心沒有太多權勢,只能叮囑了那些嬤嬤幾句,許諾下一次會再帶些銀子來犒勞她們,這才依依不捨地離開了景祺閣。 隔兩日,蓮心再一次去景仁宮里謝恩。 婉嬪對她的態度極是不同,當日賞賜了很多首飾,又留她在殿裡用膳。蓮心卻將更多的東西送到景祺閣,婉嬪聽聞後直稱讚她心地善良。而後,更是聽從了蓮心的建議,親自去乾清宮向皇上請旨,要將北五所等幾處修繕一下,作為前朝被廢后妃的居住之地。 皇上原本就想騰出一處地方將那些廢妃妥善安置,李傾婉的提議正中其意,所以不僅准奏,更是予以嘉獎。於是,李傾婉愈加青睞於蓮心,甚至將她留在自己殿裡過夜。 封秀春對於蓮心時常離開鐘粹宮在景仁宮裡留宿的事,抱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態度。其他秀女見了,都艷羨得不行,嘴上卻是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玉漱才被關進北五所幾天啊,就有人藉著她的勢,巴結、討好她原來的主子去了!” 蓮心回到屋苑拿東西,幾個秀女靠在門扉上,她往左,她們也往左,她往右,她們索性並排站過去擋著地方,就是不給她讓路。 “虧得你平時跟她那麼好,原來也是個虛情假意的主兒。若是玉漱知道你現在見天地往婉嬪娘娘那兒跑,會不會恨自己識人不清呢?”其中一個秀女說完,旁邊的人都跟著紛紛嗤笑起來。 蓮心知道這些都是徐佳·襲香身邊的人,此番這麼擠對自己,就算不是她的意思,也是因她而起。於是蓮心也不吱聲,只是靜靜地站在門口。須臾,果然從東廂的屋苑裡走出一抹身影。 “平時看著不顯山不露水的,倒是挺有手段的,想不到這麼快就拜到婉嬪娘娘的山頭了。”徐佳·襲香抱著雙臂,睨視的目光落在蓮心臉上,“不過你可要悠著點兒,別最後落得跟玉漱一個下場,還沒怎麼著呢,就被關進冷宮了。” 蓮心有些無奈地看著她,不明白同是一介秀女,為什麼這個大小姐總是喜歡欺負別人,以嘲諷和打壓為樂趣,“婉嬪娘娘親厚和善,對其他秀女都是一樣的關懷和體貼。你這麼說,是在暗指婉嬪娘娘收買人心、在宮裡結黨營私麼?” 襲香一時語塞,沒想到這個不怎麼愛說話的人,一開口就能噎死人,“我……我可沒這麼說,你怎麼敢信口開河冤枉人?” “不是她冤枉你,而是你實在太過蠻橫無理。”一道清麗的女音響在迴廊那頭,引得諸位秀女紛紛回頭望去,卻見一道淺碧色繁花宮裝的倩影,不知何時已經邁進院門,正朝著這邊施施然而來。 “婉嬪娘娘——”眾秀女齊齊斂身一福道。 李傾婉拉著小公主的手,臉上帶著端麗的笑容,步至西廂,朝著眾秀女一擺手,“都起吧。” “奴婢給婉嬪娘娘請安。”蓮心恭敬地朝著她斂身揖禮。 李傾婉捂唇一笑,伸手虛扶了一下,“之前跟你說過,要指給你幾個伺候的奴婢,也省得你自己在兩個殿間來回跑。你看看現在都平白讓人欺負了去,連個幫腔的都沒有,平時的機靈勁兒都哪兒去了?”李傾婉說罷,不輕不重地點了一下蓮心的額頭。 蓮心低聲道:“都是奴婢沒用。” 旁邊的幾位秀女見狀,不禁面面相覷,卻都看出來婉嬪是有意護著蓮心,不由得又是羨慕又是嫉妒。 這時,李傾婉像是才看見一側的襲香一樣,打量的目光將她從頭一直看到腳,“本宮以為是什麼國色天香的美人胚子,原來也不過是個上三旗貴族家的嬌小姐。可這裡不是你的府邸,這裡是皇宮,不是任由你撒野的地方。” 襲香臉色一變,咬著唇,有些難堪地沒出聲。 李傾婉卻不再看她,視線從在場其他秀女的身上掃過去,“你們都是同一屆的秀女,將來要等候各位妃嬪、太妃娘娘和皇上的閱看,倘若只知道爭風吃醋、惹是生非,便是複試都不必參加了,趕緊收拾東西出宮去,免得在這鐘粹宮裡丟人現眼!” 秀女們聞言,無不惶恐地斂身,“婉嬪娘娘息怒,奴婢們知錯了。” “知錯便要改,倘若再讓本宮看見你們排擠什麼人,可別怪本宮不講情面。”李傾婉說罷,示意蓮心拿著東西跟她走,然後便拉起小公主的手,一拂袖離開了鐘粹宮的二進院。身後的秀女呼呼啦啦地朝著她斂身,恭送著一行人離開。 禦花園裡的景緻,隨著四季更迭各有不同,最美的當屬夏冬兩季,一個是百花爭艷,一個是銀裝素裹。然而李傾婉賞了三年,便是再美都賞厭了。此時她正百無聊賴地漫步在石子小徑上,剛剛已經走過了堆秀山,前面不遠處就是千秋亭。 蓮心跟在她後面,等她坐在千秋亭的迴廊裡,才走到她跟前輕然斂身,“娘娘如此體恤奴婢,奴婢萬死不足以回報……” 李傾婉拉著小公主的手,讓她坐到自己旁邊的石凳上,輕輕一笑,“本宮只不過是看不慣有些秀女,仗著自己家世顯赫就隨便對別人呼來喝去的。” 蓮心苦笑,“奴婢自知出身寒微,已經習慣了。” “如果現在就認命,在這宮裡面也就沒指望了。”李傾婉唇邊含著笑,那笑卻未達眼底,“你可知道后宮中沒有幾個妃嬪不是貴族出身的,然而那又如何呢?倘若看重的只是家世,這人就如禦花園裡的花,賞過了也就過去了,任你再嬌豔欲滴,也打動不了他人半分……” 蓮心聽著她的話,不甚明白,卻是看出婉嬪的眼底流露出一抹淡淡的惆悵。 須臾,又見她哼的一聲笑了,搖頭道:“不說這些了。倒是你,自從你來到本宮身邊,似乎很多事都很順利,就連大妞兒的胃口都變好了。” 小公主以前總是厭食,三頓膳食能吃一頓便是很好的了,但自從這個叫蓮心的秀女給她聞過一種香,午膳時連米飯都能吃下小半碗了。小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這樣的食慾倒是讓人欣喜的。 蓮心謙遜地斂身道:“娘娘是有福之人,奴婢只是僥倖為之,綿薄之力,並不值得一提。” 李傾婉唇角微彎,慢悠悠地道:“你也不必自謙。本宮是過來人,自然知道什麼事該賞,什麼事該罰。你只要心裡惦記著本宮,本宮自然就不會虧待你。” 李傾婉說罷,目光從蓮心的臉上轉到一側的女兒身上。自從走進禦花園,小公主一直安安靜靜地坐在石凳上,睜著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不吵著要玩耍也不哭鬧,這樣的安靜乖巧,卻不是這個年齡的小孩兒應該有的。李傾婉嘆了口氣,憐惜地將女兒摟在懷裡。 蓮心在一側看著,知道是因為上次禦花園落水的事嚇壞了小公主,讓小公主的心裡一直都有陰影,所以自打進了這園子,小公主就躲在李傾婉的臂彎裡。然而在別處,小公主也不太愛說話。婉嬪始終對她心有愧疚,卻又不能向別人坦言,於是就變成了一塊心病。 “娘娘,奴婢的妹妹像小公主這般大時,總是很喜歡一個人躲在屋裡的桌案下,偷偷地將白日里捉弄下人的事講給自己聽,很有意思呢!” 李傾婉莫名地看著她,“講給自己聽?” 蓮心點點頭,“小孩子在大人跟前總有些話說不出來,是因為不好意思說,但一個人的時候就不一樣了,只是一定得找個自己非常喜歡的地方才行。” 李傾婉摟著小公主,輕聲問道:“我們的大妞兒喜歡哪兒呢?景仁宮的偏殿好不好?大妞兒以前最喜歡在那裡聽額娘講故事了……” 小公主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她,也不點頭,也不搖頭,更不說話,只是無辜地看著婉嬪,李傾婉又是一嘆。 “娘娘不如領著小公主四處走走,說不定走到哪一處,小公主自是喜歡,就會過去了呢!” 李傾婉抬眸看她,卻是對她的話將信將疑。就在這時,小公主忽然輕輕扯了扯她的裙裾,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指了指欽安殿的方向。李傾婉怔了怔,轉瞬,卻是露出一抹欣喜的神色,“大妞兒是想去那兒麼?好,額娘這就帶你過去!” 棄開了伺候的奴婢,李傾婉牽起女兒的手朝著欽安殿的方向走去。蓮心在後面望著她們的背影,不由得將手裡的瓷瓶攥緊了。 欽安殿裡供奉著歷代祖先的牌位和畫像,若無重大祭祀,平時並無人來此。太妃們有在大佛堂禮佛的習慣,偶爾也會來這裡,作為緬懷或是對往事的追溯。 自從小公主去過欽安殿,倒是比以前活潑多了,有時吐出的簡單幾個字,都能讓李傾婉高興好半天,之後每隔幾日都要領著她去一趟。 十二這日,偏巧趕上閱看秀女的日子,小公主又吵著要去,李傾婉不放心只讓身邊的嬤嬤陪著,於是囑咐未參加此次閱看的蓮心一併跟著過去。 吱呀一聲,厚重的殿門被推開,蓮心拉著小公主的手跨進門檻。 說來奇怪,往日不見這門關上,今天也不知是哪個負責打掃的太監將門掩上了。正殿里安置著一張黑漆嵌螺鈿供,桌上擺著一座金嵌松石樓式龕,兩側則是金嵌珍珠寶石藏經盒,另外還有一對未燃火的錫仙鶴蠟阡,正對著位列其上的牌位。 蓮心領著小公主走到側殿,牆上掛著一幅又一幅的畫像,畫的都是歷代先祖。就在第三幅畫像前,佇立著一抹淺緋蝴蝶彩繡宮裝的身影,保持著背對的姿勢,正靜靜地望著畫像出神。等蓮心和小公主走進來以後,那抹身影才悠然轉過身來。 “雲嬪娘娘吉祥。”蓮心朝她揖禮道。 武瑛雲臉上含著一抹淡笑,卻似沒瞧見她一般,只朝著小公主招手,“大妞兒,過來姨娘這邊。” 小公主卻是露出害怕的神情,直往蓮心的身後躲。 “娘娘……” 武瑛雲似笑非笑地看過來,目光落在那小小的身影上,卻是對著蓮心道:“你已經將她帶到這裡了,可別跟本宮說你後悔了。” 蓮心咬著唇,片刻後蹲下來,拉著小公主的手輕聲道:“還記得之前在殿裡玩過的遊戲麼?婉嬪娘娘拿著皮影和小公主一起扮故事裡面的人物?” 小公主任由她拉著,乖巧地點點頭。 “奴婢現在陪著小公主再玩一次,好麼?” 小公主用嫩軟的嗓音道:“額娘……” “婉嬪娘娘在殿裡呢,待會兒就過來。我們先玩兒一會,一邊玩兒一邊等著她,好不好?”蓮心說完,輕輕地揭開一側案几上蒙著的紅布,露出了三個製作精巧的皮影兒。 小公主的眼睛亮了亮,拿起其中一個,左看右看,怎麼看都覺得這個皮影兒很像額娘,還穿著旗裝和旗鞋呢,而另一個也穿著不同的旗裝。那個小一點兒的則像自己,小小的個子、頭上插著梅花單簪,很漂亮。小公主不由得咯咯笑了起來。 “看來她很聽你的話啊!”就在這時,武瑛雲端步走過來,睨著目光,居高臨下地看著小公主,卻是對著蓮心道,“那麼接下來的事就交給你了。別忘了,你的前程、玉漱的前程都在本宮手裡面攥著。你做事之前一定要先想想,如何才能讓本宮更好地得償所願。” 單紗屏風是早就架好的,兩個人躲在屏風後面只露出一隻手,每個人手裡拿著一個皮影兒。等那扇殿門再次被推開,蓮心就領著小公主開始演皮影兒戲,演的正是那日在御花園裡的情景。 “這丫頭喜歡看魚,不如妹妹帶她去池塘那邊看看錦鯉。多親近些,她就會漸漸與你熟起來。” “大妞兒,姨娘帶你去看魚,那些魚非常漂亮,你皇阿瑪平時最喜歡來這裡觀賞了。” “我要餵魚,姨娘,我要餵魚!” “救命啊,救命啊……額娘……” 小女孩兒模樣的皮影兒一下子就掉進了水里,然後不斷地掙扎、掙扎……但那水很淺,半晌,小女孩兒竟然自己站了起來。 “大妞兒,額娘不是囑咐你要不斷喊救命麼?” “額娘,我怕……” “怕什麼?額娘之前是怎麼教你的?” “額娘說,要等雲嬪姨娘轉過身去我才能掉進水里。但那水太深了,我害怕……” 屏風後靜了一瞬間,然後響起小女孩兒低低的啜泣聲。蓮心再也演不下去了,扔掉手裡的皮影兒,有些心疼地摟住嚶嚶哭泣的小公主。 皮影戲尚未演完,然而一切都已經足夠。雲嬪側首站在那身著明黃色九鳳鴟吻宮裝的老婦跟前,垂首道:“皇額娘,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雲兒就算被婉嬪姐姐算計,自認倒霉便是了。大妞兒卻是皇家血脈,又是宮裡唯一一位公主,婉嬪姐姐實在不該拿親生骨肉的性命,作為陷害異己的籌碼。” 勤太妃的臉色已經很難看,擺手讓身後的嬤嬤領著屏風後面的小公主出來,拉著她的手,一字一句地問道:“告訴皇祖母,剛才你演的那出皮影兒戲,是早前編排好的,還是果真曾經發生過的?” 小公主剛剛哭完,用手揉著紅腫的眼睛卻不說話。 武瑛雲笑了一下,彎下腰,聲音輕輕,“大妞兒,你看到牆上的那些畫像了麼?可都是先祖呢,還有太祖爺爺。”武瑛雲指著其中一幅畫像,“大妞兒雖然沒見過他們,但他們可都在天上看著大妞兒呢。如果大妞兒說謊話,太祖爺爺可是要懲罰大妞兒的!現在姨娘問大妞幾個問題,要老老實實回答姨娘啊!” 小公主瑟縮了一下,而後怯怯地點頭。 “那天你在花池邊上,為什麼會掉進水里?” “額娘說,到時候要我自己跳進去,然後跟別人說是你推我下去的……” “那為什麼後來沒說呢?” “因為姨娘把我救上來了,額娘很生氣的……” 抽氣聲在身側驀地響起,勤太妃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好半晌也沒緩過來,“這個婉嬪,真是好大的膽子,竟然想出這麼狠毒的詭計!”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