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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後台很硬

宮鎖珠簾 于正 9186 2018-03-16
自從舞衣破了,玉漱和襲香算是開始互相仇視,秀女中有好些都為玉漱打抱不平,卻又不敢惹襲香那一夥人,還有的秀女知道,徐佳·襲香其實在宮裡面是有人的,卻不知道是誰,都紛紛勸說玉漱不要跟她鬥。 蓮心則是為了哄玉漱開心,花費幾日,特意親手扎了一個紙鳶。 此時正值七月濃夏時節,禦花園裡各色花木都開好了,參差栽種的榕樹、柳樹,豐茂而蔥蘢的低矮灌木,菡萏為蓮,木槿朝榮,入眼俱是奼紫嫣紅,花團簇簇。繞過絳雪軒,山石玲瓏,迴廊複合,正是夏意濃,芳菲淡淡,滿園雜樹垂蔭,風澤清暢。 作為秀女,自然不能在宮闈裡亂跑。今日封秀春卻破例給她們放了假,除了萬春亭和欽安殿那幾處,可以在鐘粹宮附近閒作出入。蓮心拿著新做好的紙鳶在院子裡試飛,由玉漱扯著線,兩人跑了好幾次,折騰得滿頭大汗,都沒將紙鳶放起來。

玉漱抹了一把額角,失笑地道:“這東西看著容易,怎麼這麼難啊!” 蓮心跟她交換了手柄,“你舉著它,我在前面跑——”說完,拿著手柄便朝著風吹來的方向跑。 夏草茸茸,繡鞋踏在上面,很舒軟的感覺。如洗的碧空,有陽光暖暖地照在臉上,花紅柳綠的景緻從眼前掠過,滿目輕風,滿目芳菲。 “再高一點兒,要飛起來了!” 玉漱舉著紙鳶在草地上跟著往前,臉頰因出汗而微微泛著一抹紅暈。風向正好,角度正好,蓮心瞅准時機,高喊一聲:“放!” 玉漱即刻就鬆開手,彩繪的紙鳶如振翅的雀鳥,一眨眼,直直飛上了晴空。 玉漱仰起臉,明媚的陽光傾灑在臉頰,有些刺眼,她抬起手擋在眼前,望著那在空中翩然欲去的紙鳶,一剎那間,彷彿整個人、整顆心都跟著飛了起來。

和風裊裊,秀女們被她們的歡笑聲所吸引,紛紛圍攏過來。 “呀——” 正玩得高興,驀地,手柄上的線卻忽然斷了,彩繪的紙鳶自半空往下墜去。蓮心和玉漱都怔了一下,然後才想起來往紙鳶掉落的方向跑,然而半空墜落下來,卻不是落在跟前的地面。 “怎麼辦,那可是你花了好幾天才做好的!”玉漱惋惜地望著紙鳶掉落的方向。 蓮心嘆道:“沒辦法。皇宮禁地,是不能亂走的。” 玉漱低著頭,因為是蓮心親手做給自己的,所以不想就這麼弄丟了,“我去撿回來!只要小心些,不亂跑亂撞就行了!” 蓮心想拉住她,但瞧見她一臉難過的神色,阻攔的話,到了嘴邊就改了味道,“好,我也去找。” “嗯。”玉漱暖暖地點頭。 鐘粹宮是內廷東六宮之一,走過二進院朱紅的抄手游廊,可見一道道紅磚宮牆,再往北便是御花園的萬春亭和浮碧亭。蓮心和玉漱順著紅磚牆一路過去,繞過絳雪軒前,堂皇端秀的皇家園林即在眼前。

這是一座建造在紫禁城南北中軸線上的園林,向前方及兩側鋪展亭台樓閣,園內青翠的松、柏、竹間點綴著山石,風光旖旎,萬紫千紅,形成四季常青的景緻。 紙鳶落下的地方,目測正好在西北的方向。然而她們並不敢從正門堂而皇之地進,只能走一側的角門。 “兩人的目標太大,我們分頭找,無論哪一個先找到,都要回去屋苑裡。就以半個時辰為限,倘若還是找不到,也必須返回鐘粹宮。” 蓮心說完,玉漱點點頭。 兩人順著東西的方向,彎著腰各自在低矮的樹叢中尋找。堆秀山和御景亭都在東路這邊,對應著西路的延輝閣、千秋亭、養性齋……園內遍植古柏老槐,羅列奇石玉座、金麟銅像、盆花樁景,芳菲堆樹,磴道盤曲。地面都是用各色卵石鑲拼成福、祿、壽象徵性圖案,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耀著迷離的光澤。

蓮心左右望過一瞬,步至最東側的浮碧亭。在她抬頭時,驀然眼前一亮,在靠近亭子的一棵粗壯的柏樹上,正掛著那隻斷了線的紙鳶——絲線垂墜下來,有些高。蓮心踮著腳去摘,感覺有些困難。這時候她想起來可以叫玉漱,剛想開口,一陣談話的聲音驀然傳來。 “婉嬪姐姐怎的這麼好興致,也來這禦花園中賞花?” 武瑛雲的嗓音隔遠傳來,像是在欽安殿的方向,蓮心一驚,碰到紙鳶的手驀地收了回來,趕忙躲進了假山後面的花蔭裡。她那邊剛閃過去,隊伍已經行近。 武瑛雲身著一襲紫紅色薄煙輕紗宮裝,梳旗髻,斜插著一支鑲嵌珍珠玉步搖,花容月貌宛若出水芙蓉。正對著她走來的一行人,最前面的女子,穿著淡綠色的繁花宮裝,外面披著一層金色薄紗,同樣是旗髻,那青緞面的頭正是一朵純白色的芍藥,垂瓔珞,隨著蓮步輕移,發出一陣叮咚的響聲,別有一番風情。她的手裡還拉著一個小姑娘,約兩三歲的年紀,身上穿的是明黃色百褶蝴蝶紋飾的宮裙,領口上雪白的鑲滾,一張小臉兒宛若銀月堆雪,瑩瑩可愛。

“是雲嬪妹妹啊,多日不見,真是出落得越發清麗可人了!” 李傾婉踏著花盆底的旗鞋,步步而至,步步端莊。兩行人在夾道口相遇時,彼此身後的奴婢都朝著對方斂身揖禮。武瑛雲則是身姿一整,施施然朝著李傾婉頷首,“妹妹在這兒,給姐姐請安。” 李傾婉微揚著唇角,虛扶一下,“雲妹妹太客氣了,你我份屬同級,要你向我行禮,怎麼當得起?” “姐姐此言差矣。民間有云,先進門者為大。姐姐冊封的時間比我早,我理應向姐姐道聲'吉祥'的。”武瑛雲說罷,伸手撫弄了一下垂著頭的牡丹花團,兩指輕輕一掐,就將那開得正豔的姚黃摘了下來,然後彎下腰,戴在了李傾婉牽著的小女孩兒發間。 “荷尖初綻,靈秀天成。小公主可真是天生的美人胚子。”

女子的眉眼彎彎,眼底隱約媚態,一舉手一投足都含著無限風情。小女孩兒睜著黑葡萄似的眼睛看著她,小臉兒有些紅,害羞地躲到李傾婉的身後。 宮裡面至今只有這一位公主,便是由婉嬪李氏所生,不到三歲,小名兒喚作“大妞兒”。早在當今聖上尚未登基之前,府邸裡曾有妃嬪誕下小格格,然而都未能長大成人,尚不足月,便幼殤。因此便效仿民間,取了一個好養的名字。大妞兒也深得皇上寵愛,連著其生母李氏,都一併跟著福澤升遷。 “小孩子認生,雲嬪妹妹不要介意。”李傾婉說罷,將她從身後牽出來,低聲輕斥道,“平素額娘是怎麼教你的?見到雲嬪娘娘也不叫一聲姨娘,這麼沒禮貌!” 大妞兒一扁嘴,有要哭的跡象。 武瑛雲忙拉著她的小手,笑著道:“姐姐不要責怪她。小公主可是我們萬歲爺最寶貝的女兒,是心頭肉。將來等她及笄了,指不定要封個固倫或是和碩的封號呢!來,過來姨娘這邊。”

固倫是皇后所生的公主才有的封號,代表著無尚尊貴的身份,是皇室中最高的封賞。然而前朝卻並非沒有例外,若是得到特別喜愛,同樣可得此冊封。李傾婉一笑,眼睛裡透出毫不掩飾的得意。 “這丫頭喜歡看魚,不如雲嬪妹妹帶她去池塘那邊看看錦鯉。多親近些,她就會漸漸與你熟起來。”李傾婉說完,輕輕地將小公主推向武瑛雲。 可愛的小孩子,在宮裡面很難看見。早些年,尚有幾個年輕小皇子的,然而能平安長大的卻很少,其中碩果僅存到現在的,都被如珠如寶地供在皇后娘娘的儲秀宮裡。平素除了在尚書房裡跟著老師上課,便是在學習騎射之術時,鮮能瞧見。武瑛雲雖是年輕女子,碰見這麼一個乖巧可愛的小姑娘,不能說不喜歡。 於是牽起她的手,領著她往澄瑞亭一側的花池走去。

“姨娘帶你去看魚,那些魚非常漂亮,皇阿瑪平時最喜歡來這裡觀賞了。”武瑛雲柔聲說著,她正望著花池的方向,自然看不見手裡牽著的小孩子,在不經意間回頭。李傾婉朝著她點點頭。 池塘里,錦鯉鳧水,有些通體銀白如雪,有些則是宛若鑲嵌著變幻多端的紅色斑紋,在清澈透明的水中悠然自在地游動,鮮豔絕倫。 這時,李傾婉身側的冰雁忽然開口道:“娘娘,奴婢瞧著快變天了,要不要去給小公主拿件披風來?” “去吧。” 李傾婉擺了擺手,冰雁斂身領命,隨即離開禦花園。 池塘里的魚扑騰得很歡,小公主探著身子,像是忽然玩兒心大起,胖嘟嘟的小手扶著花池邊緣,嚷嚷著:“我要餵魚,我要餵魚……” 武瑛云有些尷尬,心想著又不是逢著午膳時分,身邊連個內務府的奴才都沒有。哪兒有魚食給她去餵呢?卻又不好掃了她的興,只好招呼著身邊的奴婢去取些魚食來。

偌大的御花園裡,只剩下李傾婉、武瑛雲和小公主三個人,就在這時,李傾婉微不可知地抬眼,向小公主使了一個眼神。 大妞兒坐在花池邊,見狀,笨拙地翻身,而後,竟然自己一下子跌進了花池裡。 蓮心躲在假山的後面,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這一幕。就在小公主自己翻身掉進花池的一刻,她瞪了眼睛,一句“小心”還沒等喊出口,就驀地被身後出現的一雙手摀住了嘴巴。 “救命啊,救命啊……額娘……” 那花池裡原本並不深,但江南新進貢了幾十隻錦鯉,是稀有品種,非要深水才能將其養活,故此加深了池塘,足有一人多高的深度。小公主在水里扑騰,一時浮起來,一時又沉下去。 “大妞兒——” 婉嬪三步併兩步衝到花池邊,卻是一把揪住武瑛雲的手,“就算小孩子不懂事得罪了你,妹妹教訓一句半句便是了,何必將她推到水里呢?妹妹好狠的心啊!”

武瑛雲些懵了,“我……我沒有,是她自己跳下去的啊!” “這麼小的小孩怎麼會自己跳下去?明明是妹妹下的手。來人啊,快來救小公主,來人啊……”李傾婉的尖叫聲,迴盪在御花園裡,然而,一時半刻哪裡有奴才趕得過來。花池裡,那小小的身體還在水里面掙扎。嘴裡像是在叫著“額娘”,然而淹上來的水湧進口鼻,嗆得發不出聲音。 李傾婉嚇得臉色慘白,撲到花池邊,朝著小公主伸出手。 撲通——就在此時,武瑛雲縱身一躍,斷然跳進了花池裡。華麗的錦裳在水面上鋪開一片綺麗的雲霞,武瑛雲游到小公主的身畔,牢牢地抱住她小小的身子。 等她抱著小女孩兒吃力地遊回到池邊,李傾婉撲過來,一把抱住小公主的身子,嗓子都啞了,“大妞兒……” 被摟在懷裡的小公主,睜著空洞的眼睛,蒼白著臉色,嘴唇發紫,在李傾婉的懷中瑟瑟發抖。過了好半晌,才“哇”的一聲,號啕大哭起來。李傾婉緊緊地抱著她,也跟著失聲痛哭。 七八月的水並不刺骨,武瑛雲渾身濕透,錦裳貼在身上,風一吹,仍舊是嗖嗖的涼。這個時候,園外的侍婢已經聽到呼喊聲,跑進來一看,趕忙將披風搭在她的肩膀上。 “姐姐可能不知道,我自幼在南方長大,水性好得很。所以以後拜託姐姐想要誣陷人的話,最好想清楚一點,哪有做娘的瞧見自己女兒掉在水里不先喊救命,反而是找當事人質問的?”武瑛雲睨著目光,皺眉看著她,“更何況,這麼小的孩子,姐姐難道就不怕一旦有個閃失,會要了親生骨肉的命麼……” 武瑛雲說罷,搭著披肩,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禦花園。 背後的空地上,李傾婉摟著一身狼狽的小公主,已是滿面淚痕。 假山後,蓮心同樣是被嚇了一跳,在親眼目睹婉嬪利用小公主陷害武瑛雲之後,又不知何時身後就不聲不響地站了個人。剛開始以為是玉漱,然而等李傾婉抱著小公主走遠了,後面的人鬆開手,蓮心回頭,這才發現是一個眉眼都極陌生的小太監。 “你……” 方才竟然是他摀住了自己的嘴。蓮心的眼底露出一絲驚疑。假如自己真是喊叫出來,以自己秀女的身份,一定會被捉個百口莫辯,後果不堪設想。 “奴才拜見蓮心小姐。”這時,小太監雙手一撣袍袖,單膝跪地,給她請了個安。 “你怎麼會認識我的?” 小太監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只低著頭,壓低了聲音道:“奴才是敬事房的小安子。是奉了王爺的命令,在宮中護蓮心小姐周全。” 蓮心聽到那幾個字,彷彿有一股奇異的力量,在瞬間安定了她的心神,然而她卻是瞇起眼,定定地看他,“你說什麼……” 小安子抬頭瞅了她一眼,然後又飛快地低下頭,徐徐地道:“啟禀小姐,奴才是鑲藍旗的包衣,原來在果親王府裡頭當差。現在在宮裡邊伺候,不方便將王府裡的信物戴在身上。但王爺曾吩咐過,只要給蓮心小姐看一件東西,小姐便會相信奴才。” 蓮心沒說話,只等著他的下文。 小安子從袖子裡掏出一枚香囊,恭敬地遞給她,“宮裡面處處都是陷阱,王爺擔心小姐初來乍到,恐難以招架,特命奴才在暗中相幫。” 巴掌大小的香囊,裡面並沒有塞香料,只是素白緞面上繡著的一團蓮花紋飾,針腳和手藝都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正是她親手送給他的東西。 蓮心摩挲著香囊上的紋飾,過了須臾,靜靜地問:“王爺他……也在宮裡麼?” 小太監低聲回答:“王爺已經進宮,正在慈蔭樓籌備祭祀的事宜,需要七天七夜的焚香齋戒,暫時無法抽身離開。但王爺囑咐奴才與小姐說,您現在獨自一人在深宮,一定要萬事小心。” 蓮心頷首,唇角不自覺地翹了起來。 等她拿著紙鳶回到鐘粹宮的二進院時,玉漱正在屋苑裡來回踱步,焦急地等著她。這時見到她安然無恙地踏進門檻,一顆懸著的心才算放下。 “你到哪兒去了,可讓我好等!” 蓮心進屋後,隨手把門扉掩上。玉漱瞧見她手裡拿著的紙鳶,不禁露出一抹喜悅的笑容,“呀,你找到了啊!” 玉漱將紙鳶拿起來,心疼地抹了抹上面被樹枝鉤破的地方,“你不知道。剛剛在御花園裡,我正找呢,就碰見了雲嬪一行人,然後又看見婉嬪的人,險些有所衝撞。幸好那邊有個角門,就跑了出來,結果繞了大半個宮殿,才從北五所那邊繞回來。倒是你,怎麼這麼久才回來?” 蓮心關上門,然後拉著她到里間的床榻上坐下,簡單地將婉嬪和小公主聯手陷害雲嬪的事情,向她敘述了一遍。其間自然繞過了敬事房小安子出手幫忙的事。 玉漱聽完,又是驚愕,又是唏噓。 “婉嬪娘娘真下得了狠心,萬一小公主有個三長兩短,可如何是好?” 蓮心搖頭,略有擔心地道:“這段日子以來,平白髮生了很多事。你和我在這宮裡面,都沒有足夠的家世可以依仗,今後更應該倍加小心才是。” 玉漱幽幽地嘆了口氣,“都說一入宮門深似海。想不到,內裡果真是有那麼多讓人猝不及防的禍端。真希望能盡快通過複選,屆時若是能被封上品階,或許就再不用看那些妃嬪的臉色,再不用這麼提心吊膽地過日子了……” 蓮心拉著她的手,有些沉默。 宮牆深深,對於她們這些初入宮闈的年輕女子而言,是到了難以想像的地步。那道帷幕的背後,究竟充斥著多少陰謀、毒害、陷阱和詭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們既是待選的秀女,就意味著將來有可能與已有品階的妃嬪們分一杯羹。尚未有身份,就已經捲入到傾軋和紛爭,將來若是果真進了內庭,不知道還將要面對多少鉤心鬥角,爾虞我詐。 幸好…… 蓮心的心思一轉,驀地就想起他來,憂心忡忡的眸色,逐漸便染上了一抹明燦和清澈。 地位,本就非她所願;權勢,更非她所期冀。 因為她始終記得自己是因何進宮,因何非要通過要初选和複選。那些曾經答應過的言語,一字一句,都在每每午夜夢迴,在耳畔縈繞迴響。 蓮心輕輕執起玉漱的手,唇畔一抹笑靨,“就讓我們一起努力,一起渡過難關。最後,也能一起站在太妃娘娘的面前。” 八月,金錢夜落。 已經是暑熱之季,不知怎的,這一日忽然下起小雨來。淅淅瀝瀝的雨絲打在窗櫺上,逐漸匯聚成一股,順著磚牆的縫隙往下淌。潮濕的氣息泛上來,到處都是泥土和青草的清新味道。 巳時,封秀春將秀女們聚集到正堂裡面,整齊擺著敞椅和繡架,命伺候的奴婢分發了笸籮和繃子,然後教習師傅負責指導她們針黹女紅。 按照宮中規矩,秀女選核,在經過初選以後,要參加複選,通過複選而被留下來的,一則是賜予皇室王公或宗室之家;一則是留於皇宮之中,隨侍皇帝左右,成為后宮妃嬪之選。現如今能留在鐘粹宮裡的,都是通過初試的姑娘,只等著通過複試,成為妃嬪之選,然後被敬事房的太監引閱給皇上。 而等到那時,且還有屢屢复看,有一些會僅是被太妃選中留牌子,有些則是皇上親自選中留牌子,其餘的則都是被撂牌子,也就是要被送出宮門,失去成為妃嬪的資格。那些被太妃留中的,往往要從常在和答應做起;而被皇上直接留中的,說不定就是未來的嬪女,或是后妃。雖然至今尚無這樣的人出現,然而每個少女都開始做這樣的美夢,巴望著有朝一日被皇上看中,三千榮寵集一身。 “奴婢知道各位小主在家中時,已經對針黹的手藝,精通非常。然而奴婢請各位小主過來,不僅是為了教習手上技巧,更是磨練秉性和耐心。將來若是各位小主有幸伺候皇上,則要做到心細,心沉,不可毛躁,而針黹女紅是最能磨練人的耐心。” 秀女們坐在敞椅上,捧著繃子,都頷首稱“是”。 諸女自最簡單的宮樣開始繡起,從簡到繁,一直要繡夠兩個時辰,才能停下來休息。 有些女子不耐煩地扔開笸籮,有些女子捏著繡針,久不落線,即是在偷懶——教習師傅手裡拿著細藤條,毫不客氣地一把打在她們的手心,以示懲罰。 這樣大約一個時辰過去,門外,驀地響起叩鎖環的聲音。 封秀春擺手讓侍婢去開門,門檻外面站著一個面容清秀的奴婢,赭色旗裝,正是在婉嬪身邊伺候的大宮婢,薛冰雁。 “秀春姑姑安好。我家主子吩咐奴婢,請玉漱小主過去一趟。” 冰雁禮貌地朝著封秀春一頷首,算是揖禮。 封秀春點點頭,招手就讓奴婢把玉漱叫出來。其餘的秀女瞧見這情況,無不抻著脖子,羨慕地目送著玉漱的背影。那廂的襲香瞇起眼,眼底閃過一絲妒恨的神色。 景仁宮在整個東六宮的西北角,與鍾粹宮只隔著一座承乾宮。冰雁領著玉漱一直順著朱紅的宮牆,步至那堂皇的二進院宮殿,門內還有一座施影壁,據說是元代的遺物。 穿過景仁門,偌大的宮殿即在眼前。依舊是面闊五間,黃琉璃瓦歇山式頂,簷下施以單翹單昂五踩鬥栱,飾龍鳳和璽彩畫。明間前後檐開門,次、梢間均為檻牆、檻窗,門窗雙交四椀菱花槅扇式。殿門半敞,可見室內方磚墁地。殿前有寬廣月台,雪白大理石的丹陛,步步鋪錦。 玉漱一路走,一路左右顧盼流連,臉上流露出艷羨的目光。冰雁瞧在眼裡,並未言語,只引著她走進北側的配殿。 “奴婢等給玉漱小主請安。” 配殿內窗明幾淨,在巨大的雙面繡屏風前站著一列宮婢,手裡都捧著托盤,上面盛著華麗的宮裝和首飾。玉漱甫一進門,都朝著她斂身揖禮。 “這……” 玉漱一時怔住,邁進門檻的步子也停住了。背後,冰雁只輕輕推了她一下,然後朝著配殿裡的奴婢吩咐道:“好好伺候玉漱小主。” 明媚的陽光順著窗櫺靜靜地灑進來,彷彿在地面蒙上一層輕薄的白紗。正殿裡的寢閣中,李傾婉端著茶盞,慵懶地坐在西窗前的炕床上,後面靠著金心燙紅軟墊,半瞇著眼,正望著窗外的滿院花樹,略微地出神。 迴廊外響起一陣環佩叮噹的脆響,而後門簾隨即被撩開,邁進門檻的少女,足下踏著一雙胭脂紅雲紋旗鞋,身上穿著湖藍色籠煙釉葵瓣宮裝,未綰髮髻,只梳了簡單的麻花辮,順著左耳搭在肩膀,烏絲間別著精緻的景泰藍單簪,映襯得面容如玉,尤其是眼角一顆淚痣,盈盈欲滴。 李傾婉將手裡的茶盞擱在桌案上,上下打量了一下,半挑起唇角,“俗語云,佛要金裝,人要衣裝。這話果然是一點都不錯。” 玉漱戰戰兢兢地朝著她挽手行禮,“奴婢……給婉嬪娘娘請安。” “起吧。” 婉嬪輕笑著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的身邊,然後吩咐身側的奴婢將前幾日乾清宮賞賜的點心和糖果端上來。 “別緊張。本宮之前便說了,既進得宮門,便都是好姐妹,一併說話談心,也免得生疏。而且本宮看著你,彷彿就看見了自己剛進宮時的模樣,那麼美好單純。因為只有尚未經歷世事,才會有這麼清澈的眸子和善良的心腸。” 玉漱怔怔地抬眸,“娘娘……” 李傾婉臉上的笑靨愈加溫和,輕然地問:“對了,本宮上次送你的舞衣,可上過身了?本宮就怕你捨不得穿,束之高閣。” 玉漱一聽,忙跪在地上。 “娘娘恕罪,都是奴婢該死。那件舞衣……舞衣被奴婢不小心弄破了……” 李傾婉的目光從她的頭頂掠過去,卻是輕笑了一聲,“破了就破了,只是一件死物,何勞妹妹提什麼死不死的。只是本宮想問你,那裙子真是你不小心弄破的,還是……有人眼紅本宮送你貴重的東西,暗中搗鬼?” 玉漱低著頭,沒說話。 李傾婉輕輕一嘆,伸手將她扶起來,“你終歸是太年輕。不知道在宮裡邊一向是這樣,只要你出彩,只要你比旁人優秀,就會遭到無止無休的指摘和責難,更甚者,是謀算和陷害。本宮也是從你這個時候過來的。怎麼會不懂呢。” 玉漱低著頭,卻是聽得動容。 “能得娘娘如此寬容體恤,奴婢何德何能……” 倘若不是蓮心跟她說過在御花園的事,真要以為這位婉嬪娘娘是多麼的和善寬厚。她僅是一個剛進宮門的秀女,而她則是高高在上的后妃,不但以禮相待,而且待若姊妹。 這時,李傾婉握著她的手,指尖一點撫摸著她的手臂,“手比柔夷,膚若凝脂……這麼嫩,真是能掐出一汪水兒來。” 玉漱的臉有些紅,赧然地咬唇。 李傾婉瞧見她的神色,不禁扑哧一下笑了,“瞧妹妹,到底還是個未經人事的小女孩兒啊。倘若以後遇見皇上,這般忸怩放不開,可怎生是好?” 玉漱聞言,有些惶恐,“婉嬪娘娘,奴婢只是一介秀女,萬分不敢存那心思。” “你說這話可就錯了。”李傾婉輕輕拍了拍她的手,“你是秀女,進了宮,就是這宮裡的人,是皇上的人。但一日未曾通過複試,確定被最終留牌,還是有可能會被送出去。本宮瞧著你天資極好,生得又漂亮,倘若不能留在宮裡,不就太可惜了麼!” 李傾婉說罷,目光高深莫測地落在她的臉上,“玉漱,本宮是因為很喜歡你,才跟你說這些話,才希望你能留下。可明白麼?” “承蒙娘娘看得起,奴婢……願追隨娘娘在身後。”玉漱低聲說完,再一次跪在地上。 這回李傾婉卻並未攔著她,只給了冰雁一個示意。 冰雁領命,輕步上前,交給玉漱一枚金絲錦緞的袋子。袋口用絲絛紮緊,但仍可見裡面裝著滿滿的金子,黃澄澄,閃爍著一波波的碎光。 “本宮知道你是寒微家世出身的女兒,這些金子你拿著。宮闈這個地方,講究的不僅是容貌和品行,更要有機會。你是個聰明的姑娘,可要好好把握才是……” 玉漱跪在地上,怔怔地看著手裡的繡袋,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禦花園、體元殿、靜怡軒等處,都是閱選秀女的場所。因著暖閣裡每日還有大堆政事要處理,內務府便根據各旗參選秀女的數量多少進行搭配,一般每隔幾日只安排兩個旗,以供皇上閱看。 直到今時,被閱看過的還只是鑲藍旗和正紅旗的秀女,按名諱選出其中十之二三,在體元殿裡進行複選。卻是並無一人被留下。而且在回來禀報消息的奴婢處得知,皇上興致甚是不高,幾乎不參與,都是勤太妃在主持。據說在這次以後,還要將下一次的選核推到半月之後。 鐘粹宮裡的諸女,都在心裡打起算盤——倘若要等著輪上自己所在的旗籍,要輪上自己去待選,又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於是那些家世好的,就開始四處託人;那些家底厚的,都在著手四處打點。 申時剛至,敬事房裡的太監們結束了午膳,都在繼續忙著整理后宮妃嬪們的綠頭牌。桌案前整整齊齊擺著一大摞文書,上面的字卻很少,是早前的小太監記錄的皇帝寵幸某個妃嬪的事宜,手抄本,還要謄寫造冊,等寫好了,手抄本即要焚毀。 “天這麼熱,你們還悶在這裡埋頭苦幹啊!”尖細的聲音響起,小太監們朝著門口望去,卻是李慶喜笑容可掬地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四個小太監,懷裡都抱著一枚又大又圓的西瓜,像是冰鎮過,瓜皮上還冒著白霜。 “我算是看出來了,整個內務府,你們才是最辛苦的人。得,今兒太妃娘娘賞了幾個西瓜過來,我給抬到門口了,趕緊去吃一口解解暑吧。”李慶喜說罷,吩咐將西瓜放下。 敬事房裡的太監們都認得他,是都虞司的總管大太監。眾人此時正熱得不行,聽他說完,無不喜出望外,紛紛朝著李慶喜道謝。李慶喜擺擺手,示意他們到門口拿西瓜刀,切分冰涼涼的西瓜吃。 明間開門的屋裡,寬敞整潔。最靠近西牆的桌案上,擺著一個七尺見方的錦屜。屜子裡碼放著一枚又一枚香木牌子,牌頭拴著深綠色的絲絛,扣著放。那牌子,后宮的人再熟悉不過,下面壓的可都是每個將要安排進禦皇上的后妃名諱。 李慶喜不動聲色地繞過眾人踏進屋裡,背對著門口,見四周無人看著,迅速將那些牌子翻過來看,然後挑出其中一塊,放在了錦屜正中間最顯眼的地方。 他剛將牌子放好,身後就響起了一道咳嗽聲。 “領侍大人。” 蘇培盛帶著玉漱進來,望眼處都是三三兩兩圍攏在一起的小太監,手裡捧著西瓜,吃得滿嘴淌汁,不由皺眉重重地咳嗽了兩下,呵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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