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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槍打出頭鳥

宮鎖珠簾 于正 9068 2018-03-16
李慶喜歪著頭,像是打量般,仔仔細細地看了一眼,“嗯”了一聲,吩咐旁邊的奴才上牌子。 等內務府的小太監將人數清點齊整,有伺候的奴婢引著秀女們走過外金水橋,然後走進雄偉莊嚴的神武門。 吱呀一聲,厚重的大門在眼前開啟——雪白大理石鋪就的巨大殿前廣場,東西兩側通曠闊達,放眼望去,可觀高聳入雲的宮闕,氣勢磅礴的殿堂,紅牆碧瓦,畫棟雕樑,一道道紅漆圍牆交錯圍繞,筆直的大理石雕欄和丹陛石階,縱橫綿延。 走過太和門,面前是一個縱深明闊的廣場,巨大的廣場盡頭,一座無比雄渾的宮殿矗立在中軸線上,漆繪匾額上,燙金刻著三個大字:太和殿。那巍峨的殿堂坐落在三層大台上,拔地而起數丈,東西兩側如巨鳥的翅膀一樣,飛揚的是筆直雕欄石柱。

李慶喜走在最前面,後面的秀女腳步匆匆地跟著,噤聲,垂首,彷彿都在這氣勢恢弘的建築面前,奪了心神,絲毫不敢造次。她們是沒資格從太和殿前過的,行走在最下層的大理石步道,未至太和殿,便自左翼門而出,繞過奉先殿,可見毓慶宮前高高矗立的一道道朱紅宮牆。 安排她們住的是鍾粹宮,歷屆秀女居住、接受教習的地方,是東六宮之一的最北面宮殿。需往裡走半炷香的時間。宮殿綺麗,面闊五間,黃琉璃瓦歇山式頂,前出廊,簷下施以單翹單昂五跴斗拱,彩繪蘇式彩畫。明間開門,次、梢間為檻窗,冰裂紋、步步錦門窗。 東西廂房裡,屋子的門都敞開著。站在院落中央的是一個姿容端莊的宮婢,花信之年,挽著雙手,臉上帶著寵辱不驚的神色,“奴婢是乾西四所的掌司,封秀春。在初选和複選其間,負責教導諸位小主宮中規矩,以及照顧各位的起居。”

在場的女子無不斂身,行禮:“秀春姑姑。” 封秀春略一頷首,道:“能來到這裡的,必定是才貌雙全、萬里挑一的佳麗。若是能夠通過核選,一步榮寵,飛黃騰達,指日可待。不過在這鐘粹宮裡,還請各位小主謹言慎行,好好跟著奴婢一起學規矩。學得好的,奴婢自然會禀告皇后娘娘,給予嘉獎。可若是偷懶耍滑,不諳教習,奴婢將醜話說在前頭,無論是再尊貴的旗籍,再高的身份,奴婢也不會留情面。” 一番話說完,在場的少女皆斂身稱“是”。 封秀春點了點頭,講了幾句時辰安排之後,便擺手讓身後的奴婢給她們分屋子。東西跨院裡早已經收拾得乾淨齊整,每兩個人住一間。卻並沒有固定安排,只道是姑娘們喜歡哪裡,就可去哪兒安頓。東廂自然是最好的,日照足,又通風,窗廊下栽種著各色花樹,生機盎然。不像西廂那幾間,避著日頭,冬冷夏熱,住起來不甚舒服。

眾秀女們脫開隊伍,找到各自相熟的,拿著包袱去選屋子。 “明明是我先挑的,憑什麼要讓出來給她?” 這時,一道女音將眾人的目光吸引去,卻是一個容貌清秀的少女,紅著眼眶站在東廂一間屋苑的門口。她的面前,同時站著三四個趾高氣揚的少女,挽著雙臂,一臉不屑地盯著她。為首的,卻是個年約十四的女孩兒,眉目清麗,唇角微翹著,像是看好戲的神情。 “憑什麼?就憑人家是滿洲上三旗的貴族,也是你一個鑲藍旗的能比的麼?” 說罷,三人狠狠一推那少女,撩開簾子,將門口讓出來。滿身貴氣的女孩兒就施施然跨進門檻,看也不看摔倒在地的人一眼。 “那位小姐閨名襲香,是內大臣札蘭泰之女。”玉漱湊到蓮心耳側,輕聲道。她常年跟在紐祜祿·嘉嘉身邊,自然對城裡京官的千金都有耳聞。札蘭泰隨侍御前,是京城裡炙手可熱的人,而膝下只有一女,自是如珠如寶,嬌慣非常。聽說這次進宮選秀,光是珠寶首飾就備了一大車,無法隨身帶著,就打點了宮裡的宦官,先放在鐘粹宮的屋苑裡。那被擠兌的姑娘該是京外人,不明所以就選了人家專屬的屋子。

蓮心聽言搖搖頭,瞧見其中有一位少女上去攙扶她,卻是被她狠狠地甩開。抹著眼淚,跑進了西廂的一間屋子。 簡單的一場風波,卻是再無人管閒事。 餘下的有些謙讓,有些跋扈,單看京城中的小姐,幾乎都住進了東廂這邊,少有幾個封疆大吏的女兒,也住在東廂,其餘的,則是認命地搬進西廂。蓮心和玉漱住一間,也在西廂。 屋裡歸置得很乾淨,窗幔和圍簾都是新換的,輕紗籮帳,琉晶垂簾,玻璃罩的裙板將屋苑分割成為兩間,間隔著兩道垂花門,蓮心住裡,玉漱住外,兩人將各自的東西安置好,便相攜在一處聊些閒話。 明日一早即是宮中教習,有曲樂、舞蹈、詩書、繪畫……諸般技藝,皆用來往上抬人,而針黹女紅、禮儀規矩是必備之藝,是用來往下淘汰人的。秀女們無不精心準備,不敢有一點馬虎。

“姑娘怎麼也來選秀了呢?” 蓮心正拿著水壺倒茶,聞言並沒回頭,只是輕暖地笑道:“我也是在旗的秀女,到了年齡,自然是要來備選的啊。” 玉漱觀察著蓮心的表情,卻是一笑,“我看著可不像……呀,我知道了!”說到這兒,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見屋外沒人瞅過來,壓低聲音道,“我知道了,是王爺安排姑娘進宮選秀的,對吧……” 蓮心手上的動作一停,有些詫異地道:“為什麼會這麼說呢?” “王府裡要選福晉,也是經過戶部的選秀啊!”玉漱拄著胳膊,笑意吟吟地道,“聽說這次的選核,就是由勤太妃親自主持的。屆時就算是姑娘選不上,也能被太妃娘娘挑出來,指給十七王爺呢!” 蓮心微笑著搖頭,並不說話。 “姑娘可是有指望的,我卻不知道能夠怎麼樣……”玉漱伏在桌案上,捏著一個杯盞,望著窗外的幾棵榕樹靜靜地發呆。過了片刻後,輕輕地問道:“如果是能被選上,姑娘想進后宮,榮陞為妃嬪麼?”

蓮心端著茶盞的手一滯,忽然就想起了進宮前,在街巷裡那算卦老者的話。須臾,卻是失笑地搖頭,怎麼還念著那些怪力亂神的胡言。 正待開口,又聽玉漱喃喃自語般,輕聲道:“一入宮門深似海。若是旗內的包衣便罷了,進宮來做個宮女,好歹有個盼頭,到了二十五歲便能出宮,與家人團聚。可我們卻是秀女,假如真被選中,恐怕這一輩子都沒辦法出去了……” 蓮心將沏好的茶倒進杯裡,香茗悠悠,升騰起裊裊的煙氣,“淨說些傻話。你千辛萬苦地恢復旗籍,進宮待選,不就是為了中選後,光宗耀祖麼?還是,你在宮外有未了的心願……” 玉漱接過她遞來的茶盞,抿唇笑著搖頭,笑得有些苦澀。 七月二十,宮裡的嬤嬤們開始對初進宮門的秀女們進行篩選。

能進宮的諸位佳麗,都是經由各地府衙道道選拔,具保,合名,才送進京城的。然而住進了鐘粹宮,也不代表都能受到封賞。初選就是一大關,體貌特徵都屬上乘的女孩子們,要在嬤嬤的面前寬衣解帶,然後觀形態,嗅體味,觸肌理,切脈象……偏高不行,稍矮不行,肉多一分不行,瘦削亦不行。然後有醫女逐一驗明正身。這樣留下來名牌的,幾乎都是身無瑕疵,有幸等待幾日後的複選。而少部分被撂牌子的,則是由內務府的太監擇日送出宮。 蓮心和玉漱都被留下名牌,而當日跟徐佳·襲香爭屋子的那個女孩兒,卻是被撂了牌子。 七月二十五日始,開始正式的教習,除了日常宮中規矩外,還要有多種技藝。宮中的授課不比在果親王府裡時,教導師傅雖嚴苛,卻仍是客客氣氣,偶有犯錯,不會十分苛責。在宮裡邊,負責教導的都是有品階的女官,都是宮裡的老人兒,多少女子是自她們的手上飛黃騰達,又有多少人是被她們直接篩掉,無緣問鼎中宮。

半敞的花庭裡,花香悠然。 秀女們一字排開,都穿著輕便的襦裙,單布褲子,小繡鞋。封秀春站在一側,目光從每個人的身上掃過去,片刻,才淡淡地開口道:“舞蹈除了能取悅君王,博君王一笑外,還能強身健體,延年益壽。經常練舞的人,不但能夠體態均勻,就算將來誕育龍嗣,也有莫大的好處。今兒個,教習師傅就從最簡單的走步舞開始教起。” 教習師傅是宮廷裡的樂師,在坊間亦是很負盛名,單是蓮步輕移的幾個示範動作,就已是嫵媚撩人。然而在場的姑娘好些都出自貴族之門,什麼沒見過。剛看罷幾眼,其中一個就打趣地道:“姑姑,這些東西,我們自幼就學過了,還有沒有別的啊?”她的話音剛落,就惹得身邊的同伴們捂唇輕笑。 封秀春連眼皮都沒抬一下,“都學過了?”

在場的秀女很多都點頭,齊齊嬌聲道:“都學過了!” “那好,你出列!” 封秀春忽然伸出手,指著其中一個身姿窈窕的姑娘。 玉漱抬頭時,發現封秀春手指的方向,竟然是自己!不禁怔了一下。 “學過舞麼?” 玉漱訥訥地點頭,“學……學過。但都是些粗淺的技藝,恐怕不能……” “學過便好。你出來給我跳一段看看。若是真的好,今日就給諸位小主放個假。若是不好,都要跟著教習師傅認真學習,不能再說別的。” 玉漱本想拒絕,但聽到封秀春的話,再開口已是來不及,沒等說話,就被眾人連推帶拉地推了出來。七嘴八舌地跟她囑咐著,要好好跳才行。 蓮心看到這架勢,不由苦笑地搖頭。這樣的情況,跳得不好都不行了。

玉漱為難地站在庭子中央,捏著裙裾不知如何是好。其他秀女則是圍攏著站在一側,一副看好戲的樣子。而那邊,琴案旁的琴師已經撩撥開了琴弦,如水的曲樂就這樣徐徐地流淌在花葉間。 絳雪軒的花園裡,芳菲怡人。 玉漱咬了咬唇,聽著拍子,忽然想起昔日曾在尚書府裡看到過的唐宮舞。便舒展開胳膊,壓著步子,順著地面上雕刻的蓮花紋飾,輕輕旋轉起舞步來。前幾個動作還有些生疏,但她天生一副柔軟筋骨,一招一式,連貫下來雖不花哨,卻別具一番柔美的風韻。 風拂過,苑中的花葉簌簌飄落。飛旋在落花中的少女,笑臉輕勻,眉目如畫,眼角的淚痣宛若一抹流動的光華,盈盈顫動。 在場的秀女原本想看她出醜,可等看過一陣,都不覺被那舞姿吸引。封秀春望著玉漱的舞姿,余光中,忽然看見了北側的紅漆廊坊裡,一抹明麗宮裝的身影,像是佇立了很久的樣子。 “拜見雲嬪,娘娘萬福金安。” 新晉的妃嬪,原就是體面人家出身的女子。進宮短短一載,便坐到嬪女的位置,自是處處高人一等。踩著花盆底的旗鞋自遊廊裡走過來,美麗的鵝蛋臉,彎彎眉黛,下頜精緻小巧,一雙杏眸宛若秋水含波,端的是未語先有情。 “本宮來這園子裡賞花,還在奇怪呢,宮裡邊怎會有戲子跑這兒來練身段?原來是新一屆的秀女。” “雲嬪娘娘吉祥——” 她剛步至花庭,琴音滯,舞步停,一庭子的少女趕忙呼啦啦地斂身行禮。而玉漱此刻還站在花庭中央,身後跪著一堆人,只露出她一個,怔了怔,才有些尷尬地斂身,“雲嬪娘娘金安。” 武瑛雲穿的是一襲百蝶穿花荷葉邊鑲滾旗裝,梳旗髻,青素緞面的旗頭上插著一朵趙粉,鑲三顆碎玉,左肩一側還垂著長長的珠玉纓穗。隨步履翩躚,零零碎碎地輕響。她來到玉漱身側,也沒讓她平身,只淡淡地睨著目光,嗓音宛若沁了花香的山泉,“多大了?” “回禀娘娘,剛滿十四歲。” 只是虛長幾歲,武瑛雲就覺得自己似乎已經老了,看了片刻,唇邊驀地挑起一抹弧度,笑靨如花地道:“你的舞跳得倒是不錯,再為本宮跳一段如何?” 玉漱跪在地上,手心裡早已潮熱一片。這時,封秀春走上前一步擋在她前面,斂身道:“娘娘,她們都是初學,難登大雅之堂……” “你倒是對她們照拂得緊,”武瑛雲轉過身,冷哼了一嗓子,不咸不淡地道,“可既是初學,也敢帶到這裡來招搖,看來一些最基本的動作,是已經駕輕就熟的吧?否則舞也不出彩,動作也不規範,本宮撞見便罷了,倘若是被皇上瞧見,污了眼,封掌司可是吃罪不起的呢!” 封秀春額上沁出汗珠,斂得更低,“娘娘教訓得是。” 武瑛雲的目光從封秀春的頭頂掃過去,“這樣吧,讓本宮來試試她的基本功。” 玉漱一怔,沒來得及說話。那廂,武瑛雲身側的丫鬟卻是一聲嚴厲的呵斥,“能得娘娘親自教導,還不趕緊謝恩?” 玉漱嚇得一哆嗦,忙縮著肩下拜。 武瑛雲滿意地點點頭,輕柔著嗓音道:“來,先給本宮下個腰瞧瞧。” 巳時過後,陽光開始熱烈起來,直直地曬下來,將迴廊上的紅漆曬得滾燙。武瑛雲說罷,徑直坐到一側的石凳上,有奴婢打著雪絨團扇,給她納涼。 對面的玉漱不敢抗命,有些赧然地將兩手向後彎,後頸微仰,一個利落的動作就將整個身子往後彎下。 “嗯,姿勢不錯。” 武瑛雲臉上的笑靨如水,閒閒看著,一邊慢條斯理地道:“練舞最重要的便是基本功,要一直保持著,練足時辰才能下來,否則可是白耽誤工夫。” “奴……奴婢遵旨。” 雙手觸著地面,冰涼的感覺,臉上卻是火辣辣的。玉漱死死地咬著唇,艱難地吐出那幾個字。她用顫抖的胳膊支撐著身體,然而等半炷香的時間過去,眼前已然模糊一片,身上感覺就像是有千百隻螞蟻在爬,又疼又癢。 絳雪軒裡很靜,秀女們低著頭站在後面,連大氣都不敢喘。大約待夠一炷香的時辰,武瑛雲像是等得煩了,一擺手道:“得了,本宮也不陪著你們在這兒練習了。封掌司可要好生看著,不夠一個時辰,不能下來。” 封秀春掩在袖中的手攥得緊緊的,領著身後的秀女斂身道:“恭送雲嬪娘娘。” 等武瑛雲一行人走遠了,封秀春趕緊示意伺候的奴婢將玉漱放下來。 蓮心跑過去,扶著搖搖欲墜的玉漱,想要幫她站起來。然而玉漱胳膊已經麻木僵直得沒有任何感覺,剛卸去了力道,玉漱整個人就像一個破碎的木偶,狠狠摔在地上。 “你怎麼樣?” 玉漱搖搖頭,已經沒有說話的力氣。 “何必跳得那麼好呢?現在可倒好,得罪了雲嬪娘娘,以後可有你受的了!”其中一個秀女涼涼地諷刺。 她是徐佳·襲香身邊的人,說話時,自然得到在場很多女子的應和。蓮心沒工夫理她們,跟另一個秀女抱著已經中暑的玉漱,趕緊往屋苑裡走。 原本午後還有其他的幾項內容,但封秀春格外開恩,免了玉漱的教習,並且讓蓮心留在屋裡照顧她。原本也不是嬌滴滴的閨閣千金,只是長時間血脈不通,累得狠了,然而睡了一覺,醒來後便無大礙。蓮心囑咐小廚房做了點清淡的粥,玉漱倒覺得不夠,又吃了幾張餅子,才倒在床榻上,抱著被褥發呆。 而後等到晚膳時分,秀女們結束了一日的訓導,筋疲力盡地回到屋苑。有好些相熟的少女過來看她們。而出乎預料的是,在眾人告辭之後,紐祜祿·嘉嘉也來看她。 蓮心和玉漱正在說話,這時,清傲的少女踏進門檻,輕咳了一嗓,神色頗有些不自然。玉漱抬頭看見是她,就要掙扎著起身,卻被她輕輕按了下去。 “你身子不好,還是躺著吧。” 蓮心站在一側,嘉嘉抬眸,兩人一頷首,算是見禮。蓮心拿起銅盆,出去換些清水。 玉漱半坐在床榻上,握著紐祜祿·嘉嘉的手,喃喃地道:“嘉嘉小姐,奴婢有今日,全都仰仗著小姐的恩情,奴婢怎敢放肆。” 紐祜祿·嘉嘉唇邊漾起一抹苦澀,有些哂然地道:“進了宮,我們都是待選的秀女,哪還有什麼小姐、奴婢之分?你今日得罪了雲嬪娘娘,以後要多多小心才是。” 玉漱動容地點頭。就在這時,又有幾個秀女走了進來,也沒敲門,中間圍繞著的一個俏麗少女,正是徐佳·襲香。 “呦,嘉嘉也在呢,可真是好心啊。誰不知道她以前是在你身邊伺候的,怎麼現在落了難,倒是生出同病相憐的姐妹情誼來了?” 徐佳·襲香歪著頭看她,兩人都是上三旗的貴族,也都是京城中芳名遠播的閨閣千金,互相之間總有幾分一較高低的意思。 紐祜祿·嘉嘉此時冷下臉,卻沒搭理她。 徐佳·襲香的眉黛一蹙,有些下不來台,她身邊的人忙道:“襲香小姐這可錯了。不是有那麼一句話麼,落難的鳳凰不如雞!人家啊,說不定現在連個奴婢都不如了,怎麼不會拉攏幾個出身不好的,給自己提身價呢!” 說完,幾個人都捂唇哂笑。 嘉嘉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低低地跟玉漱道:“我先走了……” 說完,就即刻起身,離開屋苑。蓮心在這時端著銅盆走進來,紐祜祿·嘉嘉跟她錯身而過,側眸的瞬間,蓮心看到她的眼眶似乎有些紅了。 “平素都是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現在才想起來裝好心,留著給自己用吧。” “就是。論身份,她怎麼比得上襲香小姐呢……哎呀!” 那個秀女還沒說完,就一個跳腳,尖叫了起來。不知怎的,忽然一大盆水就朝自己的腳潑過來,來不及躲閃,裙裾濕了大片,連繡鞋都濕透了,涼颼颼的。 幾個人抬眼看過去,就見蓮心拿著銅盆,站在門廊上,“抱歉啊,不小心沒拿住!” “你——” 那秀女剛想發難,就被徐佳·襲香一把攔住,“得了,裙子都濕了,也不知道是什麼水,還不趕緊回去換了,留在這兒丟人現眼!” 幾個人恨恨地瞪了蓮心一眼,那被水潑了的少女,委實也有些狼狽,卻仍舊揚起下頜,趾高氣揚地跟著離開。蓮心失笑地搖了搖頭,拿著銅盆出去重新打一盆熱水回來。 徐佳·襲香盯著蓮心的背影看了半晌,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 等屋苑裡只剩下蓮心和玉漱,蓮心將銅盆擱在架子上,取了一塊毛巾,浸在熱水里面。 “姑娘可真有辦法!” 蓮心將浸潤好的毛巾搭在玉漱的額頭,溫溫燙燙,很舒服的感覺。擦拭了一下手,點著她的額頭一笑,“你怎麼還叫我姑娘,這么生疏,叫我蓮心吧!” “我只是有些不習慣……”玉漱捏著被角。 蓮心溫和地看著她,“瞧你,素日里飛揚跋扈的性子都哪兒去了,你對付元壽總管時,可不是這個樣子的!對了,她們怎麼敢這麼對她的?” 紐祜祿·嘉嘉是京官之女,其父紐祜祿·阿靈阿是當朝的領侍衛內大臣,又兼任理藩院尚書,曾在先帝時襲一等公,授散秩大臣,擢鑲黃旗滿洲都統。是兩朝的股肱之臣。這樣的出身讓紐祜祿·嘉嘉備受矚目,進宮那日就曾見很多人對她甚至恭敬忌憚,怎麼才隔幾日,就變得這麼放肆和擠對了。 “阿靈阿大人被打入天牢了……”玉漱眼睛有些黯淡,靜靜地道,“聽說,好像是因為結黨的事情。朝廷裡面的人好些因此受到牽連。但首當其衝的卻是尚書大人。我阿瑪昨日託人給我送東西,那人只簡單說了一些,其他的也不甚清楚。” 難怪今天瞧她悶悶不樂,像是有心事似的。 蓮心將枕頭抬起來,讓她在背後靠著。玉漱嘆了口氣,又道:“我在尚書府裡做侍婢的時候,見多了諸多朝臣要拜見尚書大人,卻被拒之門外的。有些人想要送禮,卻被府上的家丁亂棍打了出去。尚書大人為官清廉,是個難得的好官,可這一次,想來是不會有太多人為之說情。” 蓮心想起之前選核官員時,送到尚書府上的珍珠。看來真真是自己的魯莽,險些害了阿瑪。然而緊接著,她不覺又想起一個人。若說旁人置之不理,他定是不會的……阿靈阿是他的老師,平素情誼匪淺,而且他又深受皇上倚重,倘若為之求情,應該不會有事的吧。 “都會好起來的。”蓮心寬慰地撫了撫她的肩,“正如你所說,阿靈阿大人是個難得的好官,好官是不會平白被冤枉的。” 玉漱使勁點了點頭,也跟著微笑起來。 隔日清早,晨曦的第一縷陽光射到眼睛,就有奴婢進來禀報,教習的時辰到了。 蓮心撐著身子坐起來,看見玉漱坐在桌案前捏著一枚棗糕吃得正香。側身時,瞧見她醒了,笑道:“太陽都曬屁股了,你怎麼才起來。趕緊去洗漱,這棗糕是剛蒸出來的,香著呢!” 有侍婢過來伺候她穿衣,蓮心就著銅盆裡的水,洗了把臉,這時候就听見苑子裡響起一陣女子的喧囂。 “大清早的,也不讓人消停。” 玉漱放下手裡的棗糕,擦了擦手指,起身朝著門外望去,卻見那苑子裡的石桌上,擺滿了各色各樣的綢緞和首飾。因離得不遠,能看出都是好東西,在陽光的折射下,閃爍著的光澤,讓人目不暇接。秀女們則都三三兩兩地圍攏著站在石桌旁,唯一坐在石凳上的,是一個面容陌生的宮裝女子,正微笑地望著面前挑選東西的少女們。 “各位妹妹剛進宮,需要一段適應的時日。本宮也是過來人,知道思鄉之苦。今兒個特地帶了些禮物來探望大家,希望以後日子久了,諸位妹妹各自得了封賞和品階,都能成為一家人。” 一番話,說得在場的少女們耳熱,紛紛斂身,齊聲道:“謝婉嬪娘娘——” 李傾婉笑著擺手,“冰雁,替我將這些東西分給大家。” 身側一個模樣甚是娟秀的婢子領命,卻不動手,朝著鐘粹宮裡伺候的奴婢們示意,即刻有宮人上前將各色綢緞和首飾分成幾份,送到各個屋裡。 “不知道,哪位是玉漱妹妹?” 李傾婉抬起頭,溫和的目光從每個人的臉上掃過,卻見眾人面面相覷,有的人則是露出一副妒忌的神色。這時,身後響起一個怯怯的聲音:“奴婢就是。” 玉漱不知道怎麼就說到了自己頭上。再細想想,她並不認識這位宮中正得寵的新貴。走到石桌前,便斂身朝著她行禮。 李傾婉打量的目光從玉漱的眉眼間掃過去,笑靨愈加變得明燦,“一直聽說,本屆的秀女中有個特別出類拔萃的姑娘,不但舞跳得好,容貌長得也端莊,今日一見,果然非同一般。姐姐也沒什麼好送給你的,這件舞衣是本宮剛進宮的時候皇上送給本宮的,本宮一直捨不得穿,現在看來,注定是要留給妹妹的。你瞧瞧喜不喜歡?” 李傾婉朝著身後示意,冰雁將早已準備的托盤拿出。上面蒙著一層素呢子軟布,軟布下,整整齊齊疊著一件舞衣。由香芸紗和雪冰絲織成,輕薄得彷彿天邊悠雲,繁複而華麗,巧奪天工的紋飾,一看就是宮廷織造的手藝。 秀女們紛紛圍上去,嘖嘖稱讚,又是羨慕,又是嫉妒。 襲香站在人堆裡,此刻咬緊了嘴唇,目光從李傾婉又轉到玉漱的身上,最後則是一動不動地盯著那件香芸紗的舞衣,眼神變幻莫測。 玉漱受寵若驚,忙跪下來,“謝娘娘賞賜。奴婢何德何能……” 李傾婉起身,伸手親自將她攙扶起來,“都是自家姐妹,何必這般客氣。好了,時辰不早,本宮該回去了,不然小公主找不到額娘,又該哭鼻子了。” 她的話,引得在場女子一陣輕笑。 冰雁恭恭敬敬地執起李傾婉的手,一行人便離開了二進院。老嬤嬤領著秀女們在後面斂身恭送,封秀春則是親自將人送出鐘粹宮。 身後,秀女們目送著她的身影,無不一陣感慨。都道這婉嬪娘娘為人親切和善,不像雲嬪那樣咄咄逼人,這般舉止,才是后宮妃嬪應有的風範。倘若將來真能飛上枝頭,定要做個像婉嬪這樣的,既得寵,又在后宮中樹立口碑,女儀女德兼備。 玉漱捧著那盛著舞衣的托盤,卻是久久回不過神來。 這時,其中一個有相熟的秀女看著她道:“玉漱,你真是好運氣。這件禮物價值連城,可比我們的好很多呢!” 她的話引來很多艷羨的目光。玉漱搔了搔髮髻,不好意思地道:“我也鬧不明白呢。怎的婉嬪娘娘會對我這麼賞識……這件舞衣又輕又薄,我長這麼大都還沒見過這麼好的東西!” “有這麼誇張嗎?拿來也讓我瞧瞧。”這時,徐佳·襲香陡然出聲,剛說完,伸手就來拿玉漱手裡的托盤。玉漱下意識地躲開了,不想讓她碰。 襲香臉色一變,有些慍意,硬是上來搶。玉漱見狀,也發了脾氣,手裡攥著薄紗舞衣的另一端,死活不讓。兩人一左一右,橫眉冷對,都讓對方先放手。 就在這時,嘶啦的一聲,那香芸紗禁不住兩人的力道,竟然從中間抽線,原本織得細密的料子上一段絲線變絛了。 “呀,破了。不值錢了!” 襲香一見這情況,忽然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鬆開手指,那薄紗舞衣就像一塊破布,輕飄飄地落在地上,沾了泥,瞬間從價值連城跌至一文不值。 在場秀女見狀,紛紛搖頭,唏噓不已。 玉漱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你——” 徐佳·襲香煞有介事地朝著她惋惜地一嘆,拍拍手,轉身就要走開。玉漱盯著她的背影,怒火噌地一下就竄了上來,上前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領。 “你太過分了。我一直忍著你,你卻不識好歹,越髮變本加厲!這回你如果不給我個說法,我跟你沒完。別想走!” 徐佳·襲香反手一把甩開她,身側的那些秀女也上來幫忙,幾個人合力將玉漱狠狠地推倒在地上。 “你算什麼東西?也敢跟我爭搶。告訴你,那舞衣只是對你的一個警告,別妄想什麼脫穎而出。下三旗出身的永遠都只配做家奴,想得道飛升,做夢!”說完,大步流星地從她面前走過。 玉漱不甘心地起身,還想上前爭執,卻被蓮心拉住。她兩眼含淚地看著蓮心,蓮心搖頭。玉漱死死咬著唇,硬是將眼淚給逼回去,卻是盯著徐佳·襲香離開的方向,眼睛裡頭一次飛出毒恨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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