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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你笑的好美

宮鎖珠簾 于正 9354 2018-03-16
蓮心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都是我笨手笨腳,只是繡一件花樣,花了大半個早上都沒繡好。” “屋子裡還有藥麼?” 未等蓮心回答,那邊伺候的嬤嬤已經開了口:“回禀王爺,前日您已經過吩咐丫鬟送金創藥過來,再加上之前送來的幾瓶,姑娘屋裡的,已經是府裡最全最好的傷藥。上回元壽總管弄傷了手,最後還是托奴婢在姑娘這兒找的藥塗上。” 嬤嬤說罷,引來其他人的輕笑。 蓮心咬著唇,這時,就見允禮輕輕拉著自己的手,拉到眼前看了看上面的傷口,然後“嗯”了一聲,道:“待會兒告訴元壽,宮裡頭賞賜的那些藥膏如果不夠用,就到禦藥房去領一些,都拿來備著。” 嬤嬤們相視一笑,斂身領旨,並且都退了出去。 屋裡只剩下兩個人的時候,蓮心臉頰已經有些紅了,剛想將手抽出來,允禮卻輕輕放開了她。

他頓了片刻,清蘊的視線落在一側雲腿桌上的笸籮上,看了一會兒,然後就用目光示意過去,問:“繡的是什麼,給我瞧瞧。” 蓮心拿來繃子,雪緞上面描著精緻的花樣,純白的絲線剛繡完半幅,已然能夠看得出上面勾勒的一池花團錦簇的輪廓。 “是白蓮……像是衣袂上的紋飾?”他拿在手裡看,看得很認真。 蓮心微笑著,搖頭道:“這緞子若是做衣料,則小了些。等繡完後,卻是要做成香囊的。” 她是仿造著池裡的蓮花,畫出的一幅花樣。菡萏半開未開,最是撩人,才描畫得出如此嬌嬈的景緻。若是做成香囊面子,裡頭再塞上百合、乾鬆、梔子等熏香料,佩戴在腰間,既清雅又怡人。 “你的手藝越來越好,不如給我也繡一個,如何?”允禮將繃子還給她,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道。

蓮心卻是很大方地點頭,“好啊,只是不知道,王爺喜歡什麼紋飾?” “蓮。”允禮輕輕吐出一個字。 蓮心沒聽明白,抬眸,眨著一彎眼眸看他,“什麼?” 暖暖的陽光照射在臉上,允禮靜靜地註視著她,“給我也繡一個蓮紋的就好。很喜歡。” 若是跟這一樣的繡樣,可是需要不短的時日吧。他說完,想起花閣裡歲寒三友的繡樣,略粗的針腳,紛紜的配色,還有即興印上去的梅花……不禁有些莞爾,清俊的臉也不自覺地變得柔和。 蓮心只是低頭捧著繃子,輕然頷首,表示答應。輕勻的笑臉,並未動聲色,只是唇角略微上翹,眼睛變得很亮很亮。 一轉眼,蓮心已經在府裡住了三月有餘。時值六月,已是將近荼蘼之際,苑中的那株白桃也漸漸落盡,變得綠意悠悠。其他花卉早已被榮盛的綠植覆蓋,只剩下一棵蔥蘢的石榴樹,團團火紅的花朵,肆意地綻放在枝頭,熱熱鬧鬧,極是惹眼。

西苑和中苑間有一座花庭,繞過玲瓏花謝,就在幾道迴廊交錯處。那裡栽種著幾株牡丹,盈雪之色的是宋白,嬌豔欲滴的是趙粉,最為名貴的則是魏紫和姚黃,還有胡紅、豆綠。幾株珊瑚台,粗壯的梗在風中輕輕搖動,碩大的花頭,吐露著濃郁的芬芳。 剛完成師傅佈置的棋譜功課,蓮心趁著空當,來到廊橋外的一座花園。鬱郁花海,滿目芳菲,奼紫嫣紅開遍。她佇立在牡丹花海中,輕輕捻起一枝日月錦,輕薄的花瓣,彷彿隨時都要飄落。這時,身後忽然響起的腳步聲,將她的視線引了過去。 來人步履匆匆,正朝著這個方向而來,懷中還抱著一個包袱,一路走一路頻頻回頭張望。蓮心見過她,是跟在嘉嘉小姐身邊伺候的丫鬟,好像是叫玉漱。起初在碰見時,總會冷嘲熱諷一番,之後卻是不常見到。此時不知怎的,看上去竟有幾分慌張無措。

蓮心正猶豫著要不要叫住她,就在這時,卻見她腳下一個踉蹌,狠狠地摔在地上。 大概是摔得厲害,玉漱“哎喲”了一聲,而後,就是一聲咒罵。她懷裡的包袱卻是掉在地上,裡面有什麼東西撒了出來,在陽光下,閃爍著刺眼的光芒。 “你不要緊吧!” 蓮心趕緊過去,蹲下來,要將她扶起來。這時,玉漱卻是面露驚慌,一把甩開她的手。 “別碰我,別碰我的東西……”她尖叫著,一把將包袱抱在懷裡。可這時已經來不及了,本就不結實的包袱被她這麼一扯,徹底散開,裡面的金銀首飾稀里嘩啦散了一地。 蓮心一怔。 金嵌珠寶點翠盤耳環,金箔光素扳指,銀鍍金嵌寶石蝴蝶簪,銅鍍金點翠富貴鳳凰鈿花,銀鍍金串珍珠流蘇,桃紅色碧璽瓜形佩,金鏤空嵌珠石扁方……叫得出名字,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奢華飾品,從包袱裡滾出來,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直耀得滿眼珠光寶氣。

玉漱也是一愣,轉瞬,伏在地上,像是發了瘋一般去撿地上四散的首飾,直到都一一撿完,眼含怨氣地瞪了蓮心一眼,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抱著包袱就跑了。 “餵,你……”蓮心在後頭叫她,“你等一下!” 前面的玉漱非但沒停下,也沒回頭,反而是跑得更快了。 蓮心望著她離開的方向,手裡還拿著在花叢裡撿起的一條金簪梅花鑲珠絲帶。她只是想喊住她,然後告訴她東西落了一樣,卻不明白她為何充耳不聞,然後整個人這麼快就沒入了迴廊。蓮心嘆了口氣,只得搖頭作罷。 回到屋苑時,元壽已經在門口翹首望了許久。 瞧見她,才抹了抹額頭上的汗,道:“姑娘可回來了。剛剛主子下朝後,回來過一趟,沒等到姑娘,就吩咐奴才跟您說一聲,他有要事在身,就不在府裡吃飯了,讓姑娘自己用膳。”

元壽像倒豆子似的說完,咽了口唾沫。 蓮心回過頭,喚屋裡伺候的丫鬟給他倒杯茶來。 茶香悠悠,元壽倒真是渴了,接過來直喝了好幾口,氣息喘勻,才又道:“爺臨走時說了,這兩日燥得很,讓廚房做幾道清淡爽口的菜,待會兒等奴婢端過來,姑娘要好好嚐一嘗。可都是新跟何福樓學過的手藝。” 伺候這麼多年,哪兒見過主子跟誰這麼仔細報備過行程的?又何曾在吃食這等小事上重視過?這回倒真是看走眼了。元壽想到這裡,不由笑著搖頭。 蓮心倒是有些難為情,忙道:“勞煩總管跑這一趟,真是罪過。” 就在這時,身後響起一陣腳步聲。迴廊一側,二嫫領著幾個婢子徐徐而來。元壽踮著腳,老遠看到,下意識地摸了摸鼻子,心說也不知道要做什麼,領這麼多人過來。

“老奴,給姑娘請安。”二嫫走到近前,挽起手,朝著蓮心行禮。 “二嫫折煞我了,快快請起。”問安的順序顛倒,蓮心虛扶一把,隨後也讓她身後的一應丫鬟起身。 “姑娘如今可是我們爺極為重視的人,我們這些做奴才的,怎麼敢不分尊卑呢?”二嫫冷淡著臉,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蓮心抿唇,並沒說話。 這時,二嫫閒閒地看了一眼那邊的元壽,慢條斯理地道:“現在過來呢,不為別的,只是府裡丟了幾件東西,老奴將府里大大小小的地方都搜過了,也沒找到。為了公平起見,姑娘的屋子,老奴也要搜一搜。姑娘不會介意吧?” 蓮心有些發怔,不解地看著她,“搜屋子?” “沒錯,我們爺一向嚴於律己,對待府裡的奴才卻是格外體恤寬宥。但我們做管事的,總要拿得起事兒才行。這不,嘉嘉小姐的幾件首飾不見了,既然在府裡丟的東西,總跑不出旁人去。老奴必須要搜一搜。”說罷,也不管蓮心是否反對,朝著身後的丫鬟一擺手,就示意她們進屋去。

蓮心靜靜地站到一側,並未出聲阻攔。倒是元壽頗有些尷尬,心裡直埋怨搜哪兒不好,偏偏要來這兒,忙賠著笑臉,解釋道:“二嫫她只是虛點卯數,姑娘不要在意。” 蓮心點頭,不以為意地朝他笑笑。 進屋去的人很認真,搜了好一陣子,片刻以後,其中的一個丫鬟拿著條緞帶走了出來,“啟禀二嫫,您看看是不是這個?” 金簪梅花鑲珠絲帶,上面的珠子被打磨得光亮瑩潤,正是蓮心剛剛在花園裡撿到的。她回到屋苑後,一直招呼著元壽,怕弄丟,就隨手放在了格子架裡,原本若是放在明處,跟諸多飾品放在一起,其實並不顯眼,只是那緞帶的末端,用冰絲線繡著一個“嘉”字,證明了所屬。 “蓮心姑娘,這是怎麼回事?” 蓮心看了看,輕聲道:“是我撿的。”

二嫫冷笑了一聲,“撿的?在什麼地方,可是嘉嘉小姐的寢閣麼?” 咄咄逼人的語氣,輕慢之氣撲面而來。元壽杵了她一下,“二嫫這是做什麼?無論怎麼說,蓮心小姐都是主子請回來的嬌客,不是你我做下人有資格去質問的。” “你倒是忠心。怎麼,才這麼短時間,就易主了?” 蓮心見二嫫和元壽彼此橫眉冷對、互不相讓的架勢,忙道:“二嫫莫動氣,你聽我說,這帶子真的是撿來的。” 二嫫狠狠瞪了元壽一眼,卻是冷哼了一聲,就著台階,撇著嘴道:“紅口白牙,誰知道是不是真的。再說嘉嘉小姐丟的,都是很貴重的東西,若追究起來,尚書大人那邊兒也不好交代。” 蓮心聽言,忽然想起在花園裡看見的玉漱,當時她懷中正好抱著一個包袱,散落一地的正好都是首飾,被她撿到的帶子上也恰好就繡著紐祜祿·嘉嘉的名字。莫非……

“蓮心小姐,你是在什麼地方撿到的?可見到丟這東西的人了?”元壽在一旁急急地問。 蓮心靜默了一瞬,輕然搖頭,“我只是無意中撿到的,並未瞧見。” 二嫫抱著雙臂,讓身側的奴婢將帶子先拿回去,然後直直盯著蓮心,連眼睛都不眨一下,“是非曲直,等王爺回來,老奴自會禀報。蓮心姑娘這段時間就不要出屋苑了吧。嘉嘉小姐那邊兒,怕是要找到偷東西的人,就直接提交給大理寺了。” 蓮心坦然地任她盯著,抿唇道:“清者自清。二嫫放心,我會照你的話做。” 二嫫見問不出什麼,又花了半炷香的時間搜查,卻再無所獲,就領著丫鬟離開西苑。元壽朝蓮心行了個禮,也快走幾步跟了上去。兩人一道走,直到拐過一道紅漆迴廊裡,二嫫側眸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才嘲弄地開口道:“你可真是會竄,主子都還沒表明態度呢,你就先巴結上了,就不怕白費心思?” 元壽走在她身側,梗著脖子,目不斜視地道:“我看你才是老糊塗了,你見過我們爺對誰這麼上過心?等爺回來,不發火才怪。” 二嫫一直朝前走,聽到他的話,忽然面無表情地道:“事情都沒搞清楚之前,光憑一點心意是不夠的。” 元壽一愣,不知道她是在說府裡失竊這件事,還是在說別的。等他回過神來,二嫫已經帶著幾個奴婢走遠了。 黃昏,在京城中悄然來臨。家家戶戶都栽種著各色花卉,一陣風拂過,滿城街道盡飛花。眼看宵禁時刻即將來臨,崇文門城樓上的大鼓被擂響,一傳很遠。達達的馬蹄聲響起,踏著地上的落花,順著長安街的街道,一直來到什剎海邊的圍坊。 剛被封為鑲藍旗滿洲都統,三旗的軍務都壓在一個人身上,最初的文書交接,總要花些工夫。允禮處理軍務整整一日,直到酉時,他才從衙門出來。等騎馬回到府邸,夜幕已經低垂。 府門口,有少女打著一盞琉晶燈,在靜靜地等候。 柔柔的光照徹著前面一方雪白的石板路,籠罩在柔光中的身影,纖細而單薄,允禮遠遠地瞧見那一束光亮,以及光暈裡的人。甚至看不清楚面目,卻不知怎的,心中隱隱約約就想起一個人,嘴角便不自覺地牽起。 引著馬快行了幾步,直到行至府邸前,允禮利落地下馬。 “表哥!”紐祜祿·嘉嘉將燈調得更亮些,瞧見回來的人,臉上揚起一抹笑。 允禮怔了一下,並沒想到會是她,將馬韁捋了捋,然後淡淡地道:“這麼晚了,你怎麼在這兒?” 嘉嘉唇畔的弧度,在那一刻,漸漸變成了一抹苦笑,“表哥難道忘了麼?以前,嘉嘉也總是這麼等著你回來的呀。” 青春少艾的時光,總是如飛花一般美好。年輕的皇子,甫有爵位封賞,自皇宮大內搬到城中賞賜的府邸。那種離開額娘身邊,獨自一人的淒清和徬徨,是難被尋常百姓所了解的。阿靈阿是他的老師,教導多年,也不了解這種心事,倒是驕傲稚氣的少女,在那個時候一併在府裡小住。每一日傍晚,都會打著一盞燈,在府邸門口期期盼盼地等著他。 郎騎竹馬來,床頭繞青梅。 一轉眼,當年羽翼未豐的年輕皇子,已經成長為獨當一面的果親王,而她也因閨中禮教,開始深居簡出。想不到短短的幾年,兩人之間已經變得這般疏遠。 嘉嘉臉上劃過一抹落寞的神色,卻強打著笑臉,不願洩露一絲難過。允禮這樣望著她,也不禁想起那段兩小無猜的日子,臉上的表情柔和了許多。將她手裡的燈接過來,牽著馬,兩人一併踏進府門。 “這麼晚不睡,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允禮輕聲問道。 嘉嘉低著頭,一貫冷清高傲的性子,卻是難得有這麼柔順的一面,“嘉嘉不開心,因為嘉嘉把一件很喜歡的東西丟了……”越說越小的聲音,允禮似是沒聽清,有些莫名地看她。 這般女兒家宛轉的心思,卻是如何能再次直白地表露。嘉嘉咬著唇,彆扭地道:“其實是幾件首飾啦。我帶來妝奩裡,原本放著滿滿噹噹的飾品。今兒個一早,伺候的奴婢翻開一看,卻發現裡面少了好多。”她說罷,低頭攥著手裡的絲帕,“那些首飾雖說有些用得久了,卻不想被人隨意使用或是買賣,表哥要幫我找回來。” 允禮有些失笑,“府裡的人都跟著我多年,誰能做這等事。” “表哥的府裡,最近不是來了生人。” 嘉嘉抬起頭,迷濛的燈火照在臉頰上,眼睛卻是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允禮一怔,“你是說……蓮心?” 風有些涼,嘉嘉穿得有些單薄,緊了緊衣領,剛想開口說是,就听身畔的男子一抹輕勻的嗓音,卻是帶著十分平靜肯定的語氣,“不會是她。” 嘉嘉一瞪眼睛,不服地道:“表哥何以這麼肯定?我聽說,她可是旗裡沒落人家的女兒,家裡生活拮据,若是看到貴重東西,一時心生貪念也不是不可能的。”她說到這兒,低著頭,有些委屈地小聲道,“更何況,我的一條緞帶,就是二嫫從她屋子裡搜出來的啊。” 花香瀰漫上來,是夜蓮的味道。允禮停住腳步,眉心略微皺起,心裡想的卻不是什麼帶子的事,只聽嘉嘉說,二嫫竟然領人到她屋子裡搜查過了…… “你先回去,這事情不要多想,等明日再說。” 他說罷,將手裡的燈盞遞給她。嘉嘉的身邊沒帶伺候的丫鬟,怔怔地接過來,看出他像是有些不悅。見慣溫和儒雅的一面,面對這樣的神色,剛到嘴邊的一句“表哥怎麼也不送送我”都沒來得及出口,卻是生出些怯怯的感覺,噤聲未語,只點點頭,略帶著些不甘心往自己屋苑的方向走去。 迴廊裡的燈都亮著,一盞一盞,順著雕欄鋪展開一段璀璨迷離的星星之路。紅漆廊柱邊,似有流螢縈繞飛舞,也不惱人,愈加增添了幾分安然靜謐。 這個時辰,府裡的家丁都睡了,只剩下端茶倒水的奴婢。若是他招手,便會上前聽吩咐;若是他沒有命令,都安靜地站在不遠不近的距離。 步至西苑外,鳥靜花息。 面闊五間的屋子是半敞的,四道輕紗簾低垂,裡面的一盞七寶玲瓏燈通宵亮著,照亮了一室清雅婉約的佈置。繡架上還支著一塊雪白綢緞,上面濛濛花影,像是白日里未做完的繡工。允禮細看著上面的紋飾,眼前不覺映出一道弱不勝衣的身姿,纖纖素手,執著繡針一臉認真的模樣。 他不常與女孩兒發生交集,最近的是屬族裡一些親戚家的姊妹。以前不曾留意,更未上過心,卻也深知半夜站在女子門外,是多麼於理不合,並非君子所為,然而嘉嘉的話卻在腦海中輾轉不去。那麼倔強的性子,骨子裡該是何等的驕矜?眼下,卻是平白遭到指摘和懷疑。 允禮抬起手,對著屋門就要叩下去,卻又頓住,也不知道她此刻是不是已經睡了?沒等他想得更明白些,就在這時,門扉輕然從裡面打開——蓮心抬眸,正對上允禮的眼睛,嚇了一跳。 “王……王爺?”蓮心瞪大眼睛,很自然地往後退了一步。剛才陡然看見外面有人,本能地向後,險些被門檻絆倒。 允禮要敲門的手還在半空懸著,輕咳了一聲,有些尷尬地低下頭,“這麼晚,你怎麼還沒休息?” 這話應該是她問他才對。蓮心彎起唇角,想了一下,回身讓伺候的丫鬟給自己披上一件大氅,便跨出屋苑。這個時辰,實在不方便將他請進屋,於是朝著迴廊的方向走過去。涼亭裡,花開正好。 “王爺是剛回府麼?”蓮心撿了一處石凳坐下,夜風微涼,將大氅在腰際收了收。 允禮凝視著她,蓮心因為坐得靠外,半個身子都籠在月色裡,光線正好,角度正好,那雙眸蒙著一層瑩玉般的光華,熠熠生輝。而此時嘴角略微上翹,側面看去,說不出的清美動人。 “最近公務愈加繁忙了些。早些時候讓元壽與你說,府里新請了一位何福樓的大廚回來,教那些廚娘一些做法,以後就算再忙,也不耽擱嚐到佳餚。” 蓮心想起在何福樓吃飯的場景,不由輕輕點頭,“早些時候,總管遣人送來了一些菜式,說是當做午膳,嬤嬤們都吃得很是開懷。我也嚐了一下,廚娘的手藝很好,倒是味道不差。” 兩人說到此,都靜了下來,像是各自想著心事。蓮香悠悠,一脈脈沁人心脾的韻味,允禮俯首看著雕欄下的一池景緻,淡淡地開口:“白日發生的事,我都知道了。” 蓮心略微一怔,心裡還在想元壽送菜過來的事情,忽而,聽他又道:“二嫫是府裡的老人兒,又曾是我的奶娘,脾氣執拗了些。但她沒有壞心,就是有時候辦事有些蠻橫,你不要介意。” 原來他說的是這個…… 蓮心微然一笑,搖頭,“府裡丟了東西,二嫫身為總管自然要格外上心。更何況,嘉嘉小姐是府裡未來的嫡福晉,即使是衝著王爺,二嫫自然也更要緊張些。蓮心明白。” “什麼福晉?”允禮聞言,不明所以地看她。 “嘉嘉小姐。”蓮心低著頭,想起那日在屋苑裡,紐祜祿·嘉嘉與自己說過的一番話。皇室貴冑,自然要婚配門當戶對的閨閣千金。而嘉嘉是鑲黃旗頂頂尊貴的一支,其父深受皇恩,又是他的恩師。憑著這層關係,青梅竹馬的兩人,是理所當然的一對。 “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還是……府裡有人說了什麼?”他皺著眉,不明白蓮心怎麼會想到這一層。 蓮心垂眸,只是搖頭,似是不想將這話茬再往下說。 允禮在這時起身,徑直走到她面前。兩人這樣一個坐,一個站,本就頎長的身軀在她頭頂投射下一道陰翳。他身上淡淡的熏香味道撲鼻而來,清冽的氣息,連周身的蓮香都被沖開,只剩下獨屬於男子的清剛味道,“我並無婚約在身。” 蓮心不妨他的靠近,有些坐不住了。臉上仍保持著笑容,卻是將頭埋得更低,“其實,王爺與嘉嘉小姐……很相配。” 府裡的丫鬟和婆子之所以對她那般恭敬,只是因為在初進府那一日,二嫫拿給她的專屬於福晉的旗裝。她雖然不知道用意何為,卻明白有些事情其實只是一樁遙不可及的夢,夢醒了,一切都會回到原來的樣子。明知不可能,何必偏偏要去想呢?只是自苦而已。 “給我的香囊做好了麼?”靜默的半晌,允禮忽然這樣開口問道。 蓮心聞言一怔,抬起臉,正對上他深深注視的目光。然而只是一眼,就下意識地轉開視線,點頭道:“剛撤下繃子,等針腳弄好了就可以製作香囊了。” “拿來給我。” “在屋裡放著呢……” 蓮心說完,有些莫名地抿唇。剛剛還沒在說這個,不明白他怎麼就沒頭沒尾地要起香囊來了。那東西本要送給他的,自然不會隨身帶著,更何況還是在夜晚的時候。 但看他這般重視,不由想起自己並不精熟的手藝,蓮心訥訥地道:“其實,繡出來的是一件粗淺之物,登不了大雅之堂。王爺若是喜歡,刺繡師傅那裡倒是有一些精巧別緻的,可供挑選有很多……” “就算再好,如果不喜歡,也一樣是比不過。”他扶著她身後的廊柱,忽然輕聲打斷。 蓮心抬起眸,怔怔地看他。 “而且我一向不求多。得到一個可心的,就不會再看旁的。”允禮直直地回望著她。 月光像輕柔的銀色紡紗籠罩著地面,淺淡的光暈透過月簷下的風鈴,折射在他的身上,在那雪綢錦袍蒙上一層迷離的銀白。有一種叫作情愫的東西悄然彌散出來,在兩人的周身縈繞不去。蓮心久久凝視,過了很久,陡然別開視線,“很晚了,明日一早古琴師傅就回來了,我還得準備琴譜。”她說完,起身就要告辭。 錯身的剎那,允禮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我不想你進宮了……” 蓮心的身體倏然一僵,轉眸,難以置信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 “王爺在說什麼?” “我不想你進宮了。”允禮一瞬不瞬地看著蓮心的眼睛,深邃的目光中含著讓她難懂的感情。進宮選秀對她而言,只是報恩。如果他說不需要了,不想了,一應的教習就都不再有意義,不是麼? “為什麼?”蓮心問他。 夜色下,允禮的眼眸漆黑如墨,清蘊瞳心,彷彿是傾盡了夜的光華,“我也想知道為什麼,為什麼我一想到你要進宮,心裡就會隱隱作痛。為什麼我看到你笑,也會跟著開心;看到你的手受傷,會一併跟著心疼。你告訴我,為什麼自從我遇見你,這些日子以來,我就變得跟從前的自己不一樣……” 月光如銀,池中的蓮花在淺淡的白光中簌簌綻放。 蓮心咬著唇,一抹難以名狀的情緒,就是這樣猝不及防地,一下子闖入了心扉,又是甜又是澀的感覺。過了許久,她揚起臉,難以確定地看著他,“王爺這是生病了麼?蓮心並非御醫,可不懂得醫治的啊……” 允禮粲然一笑,這笑宛若煙花綻放,絢爛絕美。他執起她的手,湊到唇邊,輕輕地印下一個吻,“都說心病難醫。我的這個病,怕是已經無藥可解了。” 夜風裡夾雜著溫暖的花香,蓮心彎起唇角,眼睛變得很亮很亮。轉瞬,卻是想起了什麼,垂下眸,用很輕很輕的嗓音道:“可勤太妃呢?王爺心心念念想著的,就是幫她完成心願。如果我不進宮,勤太妃不就……” 允禮挽著她的手,靜靜地道:“我會去跟額娘說。” 蓮心低著頭,靜默了片刻,輕聲道:“那麼我想,我是不能再在府裡住下去了。” 早前就想表達的意思,終於在此刻說出。蓮心有一種鬆了口氣的感覺。允禮拉著她的手一緊,道:“如果是因為嘉嘉的話,其實你不必……” “不僅是因為嘉嘉小姐,”蓮心笑靨清淺地抬眸,朝著他搖頭,“無論如何,等我回到家里以後,都會繼續認真準備選秀的事。但同樣地,我也會等著王爺。” 他和她,都有對自己而言,很想要守護的東西。這樣的心意來得太快,彼此都需要時間和距離來確定,更重要的是,她不想他以後會後悔。所以不管是紐祜祿·嘉嘉的暗示,還是今日二嫫當眾表明的態度,於情於理,她都不應該繼續留在這裡。 允禮的眼底劃過一抹驚喜,“你答應了?” 蓮心咬著唇,輕輕點頭,臉頰有些紅了,“所以王爺一定要記著,在宮中大選之前,給蓮心一個答案。” 蓮心離開王府之前,府裡的好些嬤嬤都捨不得地來看她。 原以為是個想攀高枝的女子,但相處下來,既不矯揉造作,又嫻雅淡然的性子,卻道是果真討人喜歡的。很多伺候的奴婢都真心想留下這個姑娘,即便做不成福晉,能長長久久地陪伴在自家主子身邊,總歸也是令人高興的一樁美事。 原本沒有太多東西,收拾完,除了兩個包袱,便是來時帶著的一些簡單飾物,裝好安置在錦盒裡。允禮知道在府裡添置的衣物,她斷然是不肯帶走的,只得交代元壽,凡是府裡的丫鬟都要聽她的吩咐,何時走,怎麼走,都要一一安排妥當。 其實都住在京城裡,只是從西城回到東城,乘坐馬車總共才半炷香的時間。元壽一邊籌備著馬車,不禁笑著搖頭。 在丫鬟們都退出屋苑後,過了須臾,又有一個人踏進門檻。 這個時候,蓮心剛將琴案上的古琴蒙上錦袱,正想著要不要將這些琴譜拓一份,好隨身帶著,轉過身,就看見門檻內站著的一抹窈窕身影。 有著清麗長相的女子,細看之下,卻是有幾分楚楚動人的風姿。彎彎眉黛,眸若秋水,眼角處還有一顆淚痣,盈盈閃動。許是平素一直穿著丫鬟的服飾,現在換上一件湖藍色紗裙,整個人就像出淤泥的菡萏,有些媚,有些美,讓人眼前一亮。 是玉漱。 “為什麼?”玉漱只是定定地看著她,過了好半晌,才艱難地問出那三個字。 蓮心將手裡的琴譜放下,有些不解地看她。 “我是說,你為什麼要幫我?”玉漱說完,滿眼複雜地看著她。在她看來,蓮心是因為替自己遮掩,才會不得已離開王府。她看得出,十七王爺對這個出身平凡的女子,其實是特別的,不像對待小姐那般,總是疏密有度。然而為什麼呢?僅僅的數面之緣,因為嘉嘉小姐的關係,更是互相交惡,並非交好。這樣的情誼,只會讓她落井下石,怎麼會是以德報怨呢? “那些首飾,真的是你偷的?”蓮心看著地面,有些嘆氣地問道。 玉漱咬著唇,點頭。 “你沒有自稱'奴婢',看得出一定是好人家的女兒,且出身不差。為何會在尚書府里當奴婢呢?而且我看得出,你是真心對待嘉嘉小姐,卻又監守自盜,究竟是何道理……” 蓮心有些莫名。世故,刻薄,盛氣凌人,投機逢迎……這些詞用來形容玉漱,似乎再恰當不過。然而僅是身為侍婢,蓮心所看到的,不僅是對自己的刁難,更多的反而她是對紐祜祿·嘉嘉的體貼和照顧。沒錯,她是一介丫鬟,然而,卻也有著難得的率直性情。 “我之所以要偷那些東西,是想要進宮選秀的。”玉漱低下頭,攥著衣角,臉上露出一抹苦笑,“你猜得不錯,我原是鑲白旗管領家的女兒,只是因為阿瑪犯了錯,連坐三族,都被削了旗籍,才會到尚書府裡去當丫鬟。嘉嘉小姐待我不薄,這次,還特地幫我恢復了旗籍,我卻……”她忽然說不下去了,咬著唇,眼睛裡泛出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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