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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淺深桃花深淺妝

桃花亂 侧侧 7171 2018-03-16
早上起來的時候,尚訓看到院子裡的最後一朵秋菊都枯萎了,花瓣緊緊抱在枝頭,褪色成枯黃。 天氣已經寒冷,呵出來的氣都成了白色。殿內是不冷的,有燒得熱熱的地龍,但是尚訓覺得里面悶熱,他寧願在外面,寒冷讓他的腦子比較清楚。 景泰看見他站在冷風中,嚇得趕緊抱著披風跑過來,給他披上,口中低聲勸他:“萬歲還是回殿裡吧,萬歲的龍體可關係到天下的福祉啊。” 尚訓揮手將他的手打開,說:“裡面透不過氣。” 景泰也不敢說話,站在他的身後,大氣也不敢出。 尚訓抬頭看著陰沉的天空,輝煌宏大的宮城在一片陰霾中,顯不出一絲光彩。最好的時光已經過去了,假山上嬌豔無比的無名花朵,和笛聲一起纏綿飛卷的流雲,盛夏時一顆一顆掉落在衣領中的女貞花,恍如隔世。

“盛德妃,最近在幹什麼?”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突然就問起了她。 景泰趕緊回道:“最近太子身體不適,好像是凍著了,一直住在朝晴宮裡,德妃應該正在照顧他吧。” “凍著了?太子府中這麼多人,難道還會讓他凍著?”尚訓冷笑。 “是……德妃娘娘她懲罰太子,讓他在金水河中凍了小半個時辰……”景泰忐忑不安地說。 尚訓嫌惡地皺起眉頭:“行仁不過十二歲,就算再有錯也是一個孩子,她居然忍心這樣懲罰他?” 果然,她不是初見時假山上慌亂無措的女子,其實她是個冷漠沒有心的女人,即使他再怎麼對她好,也沒辦法讓她徹底地愛上自己,她依然與瑞王糾纏不清。即使明知道他那麼捨不得她,她也依然冷淡地,拒絕了瀕臨死亡的他——即使,敷衍一下也不肯。

可,她既然一開始能做出那麼多溫柔和可愛來迷惑他,那又為什麼不繼續欺騙下去呢?他寧願她用假面目欺騙他一輩子,讓他至死不知曉她的真面目,也好過到現在想起以前,這麼難過。 尚訓看著晦暗的天空,身上微微的寒意讓他剛剛養過來的身體又開始發作,胸口和頭痛得不行。他無奈地轉身回到殿內,坐在那裡看了一會兒奏摺,怔怔地抬頭看著外面。 景泰站在旁邊,小心地伺候著茶水,卻突然聽到尚訓叫他:“景泰。” “是。”他低頭應道。 “去……朝晴宮。” 自從受寒無奈留在朝晴宮後,行仁一躺就是好幾天,每天一副氣息奄奄的樣子,想要給盛顏好看。誰知無論他怎麼裝模作樣地呻吟啊、痛苦啊,盛顏卻從來不去探望,就好像不知道一樣,讓他氣得牙癢癢的。

行仁一直躺在床上不起來,誰知扛到最後還是自己受不了,要讓一個生龍活虎的十二歲頑皮小孩子呆在床上,簡直比坐牢還難受,扛了幾天之後,他悻悻地認輸,自己爬起來出外溜達了。 現在已經入冬,小蟲子不多了,螞蟻當然也不好找。他在院子裡轉來轉去,發現了牆上的一個小花窗,便湊過去往裡面看。 天氣寒冷,陰霾一片,站在陰天中的所有樹都是光禿禿的,唯有幾棵芭蕉樹還綠意森森。在芭蕉樹下,有叢生的冬青樹,也還是綠色的。 在這僅存的綠意中,盛顏正坐在中間,穿著淡黃的衣衫,俯頭專注地在繡花架上,一針一針地描繪著手下的畫面。行仁看著她安靜的樣子,恍惚間忽然覺得,在這滿園冬天寒意中,只因為她的沉靜美麗,才生出了這些綠色。

她雙眼微垂,睫毛細長濃黑,頭頂芭蕉綠意濃重,她肌膚的顏色居然也染上了淺綠,如同帶了一點水色的玉石,給人一種春天的溫柔和煦。 他明知道不應該,也很討厭這個女人,但此時卻如同被定在那裡一樣,直盯著她安靜而平淡的神情、緩慢移動的手指,不能移開眼睛。 “哎呀,太子殿下,這可不行啊!”雕菰發現他扒在這邊偷看,趕緊過去隔著花窗對他說。盛顏抬眼看了一看這邊,站起來,輕輕拍掉衣服上的線頭,走到花窗前,笑問:“殿下身體好了?” 行仁“哼”了一聲,把臉轉開了,只覺得自己被她的笑容弄得心口怦怦地跳。盛顏讓雕菰去拿點小孩子喜歡吃的來,自己也轉到棲霞閣這邊。 行仁看見廳內還有幾朵菊花開得美麗,便跑過去折了一枝春水綠波,說:“這朵花真漂亮,孩兒給母妃戴上吧。”

盛顏見這個孩子笑嘻嘻的樣子,有點厭惡,把自己的臉側轉,避開他的手,說道:“我是你的母妃,你以後見我的時候,還是恪守皇家規矩比較好。” “難道皇家規矩,孩兒不能與母妃親近嗎?”他笑嘻嘻的,也並不在意。 這小孩子長得這麼清秀可愛,樣子卻十足一副無賴相,叫人看了就憋氣。盛顏伸手將菊花接了過來,握在手中,也不說話。 行仁看著她冷淡的神情,笑道:“以前太傅曾經跟我說,雖然菊花清熱解毒,不過也有些是有毒,是除蟲菊。母妃這裡的菊花,該不會是那種有毒的吧?” 盛顏瞥了他一眼:“只要你小心一點,規規矩矩的,這里人人都會小心伺候你,你怎麼會遇上有毒的花呢?” 行仁慢慢地蹭過去,問:“既然你是我的母妃,那我牽牽你的手,可比瑞王順理成章吧?”

盛顏終於有點怒氣了,這孩子真是不知好歹,她已經告誡過他,他居然還敢在她面前提瑞王,她正要甩開行仁的手,外面卻有人低低地咳嗽了一聲。 盛顏轉頭看,卻是景泰站在那裡,一臉尷尬地捂著自己的嘴。顯然剛剛的咳嗽是他發出來的,他的身邊,站著的人正是尚訓。 她慌忙地站起來,不知所措地將自己的手抽回來,看著尚訓。 他明明看見了,也聽到了剛剛行仁的那句話,但是卻如同什麼都不知道,神情自若地走進來,問行仁:“身體好點沒有?” 行仁趕緊低頭,說:“已經好多了。” “德妃照顧得很好,是個細心的人。”他看了盛顏一眼。盛顏低頭無語,將自己手中的那一朵春水綠波丟棄在地上。 他示意景泰和行仁先下去,棲霞閣內靜悄悄的,只剩下他們兩人。

尚訓轉過身去看外面的臘梅,天氣寒冷,臘梅已經開始含苞了,乾枯的枝條上點綴著一顆顆灰黑的圓形花苞,也說不上美麗。冬天就是這樣的,灰的天黑的地,索然無味。 他回頭看盛顏,只見她一身簡單的淺黃色常服,頭髮鬆鬆挽成螺髻,因為不知道他要來,她頭上沒什麼首飾,素面朝天,連唇上都沒有點胭脂,只有耳上戴著顆小小的珠子。初冬的陽光從她身後的窗縫間照過來,她頰邊那顆珠子的光彩一直在她的臉上閃耀,星星點點,光芒照人。 像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一樣,他被那點燦爛光芒迷了眼,茫然若失。 不由自主地,他走過去,緊緊將她擁抱在懷裡,彷彿忘卻了以往對她的怨恨,用力地收緊自己的雙臂。 盛顏感覺到他雙臂的力量,似乎要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裡一樣,他狠狠地擁抱著她,讓她連氣都喘不過來。她將自己的臉埋在他的懷中,熟悉的龍涎香的氣息,讓她就像是一直在往下沉一般,全身脫力。

在這恍惚之中,她聽到尚訓在她的耳邊低聲說:“你……真叫我失望。” 盛顏茫然地抬頭,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這樣說。 “我……本來還想瞞過這件事,讓天底下你知我知就可以了,誰知,你連個不經常進宮的小孩子都瞞不過,估計現在宮裡所有人,都已經知道了吧……” 盛顏聽著他冰冷的語氣,卻不知道他所指的是什麼,猶豫著,抬頭看他。 他低頭注視著她的雙眸,一字一頓地說:“你和瑞王,未免太張揚了。” 盛顏大驚失色,愕然地睜大眼睛。 “這樣,你叫我……怎麼再容忍你?”尚訓緩緩地放開她,低聲問。 盛顏默不作聲,只覺得自己心口一片冰涼,良久,她垂下自己的雙手,低聲說:“請皇上讓我出宮回家吧……就當我,從來沒有進過這個地方,從來沒有遇見過你……”話音未落,她聲音哽咽,大顆大顆的眼淚頓時滾落下來。

灰黑的天空下,一片沉默,世界彷彿都凝固了,連風聲都沒有。 尚訓覺得自己的胸口被擊中一般,劇烈地疼痛。他按著心口,那一次的傷口,似乎從來沒有癒合過,還在撕心裂肺地疼痛著。 “離開我以後……你準備怎麼樣?” “我……為皇上長齋念佛,祈求皇上長平安,永康樂,一世歡喜……”她低聲說道,喃喃如囈語。 尚訓看著她,低聲嘆道:“那又何必?” 盛顏默然,良久,跪倒在地,淚流滿面:“我……進宮之前,確實與瑞王曾經結識,但雖然如此,我從未做過對不起皇上的事情,盛顏……問心無愧。” “宮中眼雜,我當然知道你不可能與他有什麼事。”尚訓垂眼看她,低聲說,“我在乎的,是你一直在我的身邊,可是心卻不在。”

“我……”她聲音顫抖,不敢抬頭。 她其實,完全可以否認,完全可以發誓自己一直愛著尚訓,可是,她終於還是沉默了,她知道自己一生一世也忘不了那一天,春雨裡,桃花中,隔著遠遠近近的大雨,她與他一個照面,終生誤。 突然之間心灰意冷。 父親死的時候,母親握著她的手,說,阿顏,我們好好活下去。 現在,她已經沒有好好活下去的信心了,這人生這麼艱難,縱然宮廷中錦繡繁華,朝堂上權傾天下,也注定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尚訓看到了她絕望的表情,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讓她正視著自己。她下巴尖削,瘦減了好多,眼睛顯得越發大了,淚光中,倒映在當中的他的倒影,模煳不清。 這個人,若沒有心多好,就算只是一個沒有知覺的瓷娃娃,呆在他的身邊,也比人在他身邊,心卻在別人那裡好。 尚訓長出一口氣,俯頭去親吻她的眼淚,將自己的唇貼在她的雙眼上,舌尖嚐到她苦澀的眼淚。 不知怎麼回事,唇觸到她柔軟而光滑的肌膚,心口的血似乎頓時沸騰起來,只想永遠這樣抱著她,若她柔軟的身軀是一泓水,他也願意自己投身其中,淹死在裡面。 他真的,永遠都不是她的對手。 真是絕望。 他將她壓倒在榻上,細細地親吻她,感覺到她在自己身下的顫抖,他收緊自己的雙臂,將她用力攏在自己的懷中,將自己的臉埋在她的肩上。 他們曾經夜夜共枕,相擁入睡,可是現在,兩個人卻如同初次擁抱,不知道要如何繼續下去。 盛顏咬緊下唇,睜大眼睛看著頭上的藻井,龍鳳飛舞,萬般絢爛色彩,此時這些顏色卻似乎全都傾瀉下來,眼前的世界中一片模煳。 他們都不說話,靜靜地偎依在榻上,他忽然覺得自己難過得想要大哭。這是他愛的人,她在自己的身邊,和他肢體交纏。若他不知道她的心,這一輩子,那該多麼幸福。 他俯下臉,貼在她的耳邊,輕聲叫她:“阿顏……” 盛顏聽到了,她低低地應著:“嗯……” “我曾經給過你兩次機會,可你都讓我失望了。”他將自己的唇,貼在她的耳邊,輕輕地說,“現在,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如果這一次你再辜負我……我,永遠都不會再原諒你。” 盛顏默不作聲,她側過臉看著窗外乾枯的樹枝,眼睛一熱,溫溫的液體順著眼角滑了下來。 尚訓輕輕地親吻盛顏的掌心,吻那上面的掌紋,就好像吻著她的人生一樣。 她平靜地將自己的臉埋在錦緞之中,讓眼淚被無聲地吸乾。 德妃娘娘,真是個讓人不得不佩服的女人。 宮裡的人,本來就閒著沒事幹,現在好容易有點話題,當然要說得不亦樂乎。 “可不是呢,本來,她不知道為什麼獲罪於皇上,已經被送到雲澄宮去了,還以為她永世不得翻身了呢,誰想到,才過了這麼幾天,又回到宮裡了。” “而且,皇上和她的感情不是還和以前一樣嗎?真不知道她是用什麼手段籠絡住皇上的。” “而且現在,連太子都認她為母妃了,在這宮裡可不比皇后還厲害了?” 本來已經被送到行宮裡,眼看一世不得超生的盛德妃,突然之間又被尚訓所眷顧,再度成為了炙手可熱的紅人,這麼強悍的手段,自然惹得閒極無聊的宮人們議論紛紛。 吳昭慎正隨意聽著,忽見宮門前,有兩位內侍經過,而在他們身後的人,正是瑞王尚誡。他站在重福宮門前,淡淡地聽著她們的談話,直到後面的侍衛白晝叫他:“王爺,可是有什麼事麼?” “沒什麼。”他說著,轉頭而去,吳昭慎看見他眼神中冷漠的寒光。 不會是……盛德妃曾經得罪過這位惹不起的王爺吧……吳昭慎心裡想著,她知道一開始盛顏進來的時候,瑞王就曾經挑剔過她,想要讓她出宮去。 瑞王一直對盛德妃有心結,現在知道她越發得寵,所以心裡不悅? 吳昭慎在心裡暗暗地替盛顏擔心,心想,就算皇上再喜歡她又有什麼用?瑞王與太后、太妃都不喜歡她,看來她將來,前途堪憂。 不覺為她暗暗嘆了口氣。 天氣晴好,滿宮的梅花襯著積雪,在日光映照下瑩然生暈。 盛顏安靜地坐在梅花下刺繡,周圍一片靜謐,除了花瓣掉落的簌簌聲,其他什麼也沒有。她繡得手腕累了,抬起頭來,默默地看向自己頭頂的梅花。 身後雕菰給她遞上茶水,她接過稍稍喝了一口,外面就有垂諮殿的人跑來叫道:“德妃娘娘,聖上要見你!” 她以為只是詢問朝廷的事情,所以也不在意,應了一聲,進去換衣服了。本想穿穩重一點,但窗外梅花緋紅色透簾而來,一室被映得都是嬌嫩顏色,不覺嘆了一口氣,換了一身厚暖的孔雀綢。這身料子在暗處是緋紅色,而在日光下則呈現淺淡紅,是她剛入宮時內府送過來的。 在穿過梅花的時候,看到這一樹樹嬌豔顏色,一個恍惚,她彷彿看見春日桃花下,瑞王爺仰頭對她微笑的神情。 花朵是輕薄的生命,開得恣意妄為,全不管身在何處。她靜靜看了一會,對自己說,她現在很開心,很幸福,還想著以前有什麼用? 阿顏,好好地活下去。 至少父親去世之後她們母女所受的苦痛,如今她已經全不用害怕。 人生如此,多麼幸運。 到垂諮殿時,她才發現今日安靜異常,大學士和眾知事全都不在。 尚訓正在殿內喝茶,見她過來了,只是示意她坐在自己身邊。 她左右看了看,見尚訓只是低頭批奏摺,忍不住低聲問:“皇上叫我來是有什麼事情要詢問嗎?” 尚訓抬起頭看著她,微笑道:“沒什麼,只是覺得天色這麼冷,這個宮殿這麼大,真冷清……有你在身邊總比較暖一點。” 她忍不住笑出來,說:“並不冷啊,殿內有地龍呢。” 他看著她,低低地嘆了聲:“不解風情。”抬手去撫摸她的臉頰,她抬起眼,正對上他的眼睛。 像今年春天的初遇一樣,兩個人看著彼此。 她還是一樣,美麗而平靜,只是多多少少有點疲倦。 他也還是一樣,清秀而恬淡,只是神情卻是恍惚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們互相都看到對方已經沒有了清澈的眼睛。 兩人相視無言,直到景泰進來禀報說:“瑞王爺來了。” 盛顏驚得站了起來,今天尚訓叫她過來,居然還有瑞王。尚訓回頭看她,忽然對她微微笑道:“沒事,你何必這樣神情?” 盛顏茫然失措,只能對著走進來的瑞王深施一禮,瑞王見過尚訓,然後對她還禮,兩個人落座,彼此無言。 尚訓微笑道:“春天若是不看花,豈不是浪費了?” 瑞王微微點頭,並不看盛顏,而她心裡也不知道今天這是什麼情形,只好在一邊默默無語。 只有尚訓興致勃勃,說:“我前幾天去禦花園,看到那裡的梅花修剪得不錯,只是不知道現在盛開了沒有。” 景泰在旁邊說:“小的去看過了,稀稀落落開了幾朵,在雪地裡也挺好看的。” 尚訓皺眉說:“這哪有賞梅的氣氛?” 盛顏遲疑道:“我的宮中倒是開得不錯,若皇上和瑞王爺不嫌棄,也可以去看看。” “朝晴宮面向東南,地氣暖和,確實該是開得最好的。”景泰趕緊說。 尚訓便轉向瑞王,問:“哥哥的意思呢?” 瑞王與這兩人不同,對於賞花向來沒什麼興趣,隨意地說道:“隨皇上的高興吧。” 到朝晴宮外面時,尚誡稍稍停了一下,向旁邊瞥了一眼。盛顏回頭看他,他收回目光,微一遲疑,便跟著他們進去了。 雕菰將茶點奉上,三個人在前殿喝了幾杯茶,轉到後面看梅花,在晴好天氣下,花朵襯得滿庭都是艷麗的紅色,現在正是朝晴宮的梅花開到最好的時候,一樹樹花像胭脂錦緞一般鋪著。 尚訓回頭看瑞王,卻發現盛顏站在瑞王的身後不遠,她低垂著面容看地上的落花,陽光照得她一身衣裳發出淡淡紅色光芒,在周圍緋紅背景之前,一片安靜裡,她的容光幾乎照徹整個清冷的宮廷。 如同簇擁在朝霞裡,這樣美麗,這樣動人。 看的人只覺得說不出的安靜,周圍的風都停止了流動,一切都是舒緩而安定的。 尚訓轉頭去看天空,彷彿故意打破此時的寧靜,他笑著對盛顏說道:“好久沒有聽你吹笛了,今日良辰美景,你吹一曲吧?” 盛顏遲疑著點點頭,轉頭對雕菰說道:“去取笛子來。” 雕菰忙到庫房去,將盛顏放笛子的箱子打開,挑了一支碧玉笛,一支紫竹笛,一支黃竹笛。景泰過來,將手中的另外一長一短兩支笛子交給她說:“這兩支是皇上用慣的。”她便取了托盤,捧這五支笛子過來,先呈到尚訓面前,尚訓伸手取了那支長笛,示意她給盛顏挑一隻。盛顏看了一下,將自己平時用熟的黃竹笛拿在手中。尚誡則說道:“我不會這種東西。”一口拒絕。 “那麼皇兄喜歡什麼曲子?”尚訓笑問。 尚誡略一沉吟,說:“就請德妃娘娘吹奏一首《落梅花》吧。” 盛顏舉笛在口,笛聲便如珠玉滴滴落地,悠揚清越,尚訓用自己手中的長笛輕輕敲著自己的手心打拍子,入神地聽著。尚誡坐在他的旁邊聽著這首《落梅花》。 這曲子樂音輕柔融冶,糅合著此時艷陽照在積雪上光芒燦爛,四周梅花無風自落,景色中人融融欲醉。 尚訓將自己手中的笛子放到口邊要和盛顏,卻微微詫異,橫過來看說:“怎麼今天這笛子不對……” 尚誡就坐在他旁邊,聞言便微微湊身過去看,不料尚訓的話音未落,他笛子中已經寒光一閃,那裡面藏著的薄薄一把匕首迅速刺入瑞王的胸口。這把匕首顏色幽藍,刀口極其鋒利。 瑞王見機很快,立即將自己的身子一側,但兩人距離太近,雖然他躲閃得快,卻只躲開了心口,只聽得輕輕的'啵'一聲,那把匕首已經在他肩頭及柄而沒。 正在吹笛的盛顏被此時突然變故驚駭得倒退數步,重重撞在後面的梅花樹上,受這一振,一樹的紛亂花瓣傾斜而下,全都落在她的身上。 尚誡受了那一刀,劇痛之下,已經伸手扼住尚訓的脖子,狠狠將他按在石桌上,尚訓自從去年秋天那一箭之後,一個冬天都沒能將養好,此時胸背受襲,舊傷綻裂,一口鮮血噴在瑞王袍袖上。 只聽有人大喊一聲“護駕!”,數十個全副武裝的人衝進來,領頭的正是京城防衛司右丞君容與,率先奔去將刀架在瑞王尚誡的脖子上。尚誡再也支持不住,胸口鮮血已經順著匕首的血槽流下來,濕了半個身子。他踉蹌跌坐在欄杆上,勉強指著尚訓問:“……皇上?” 尚訓氣息急促,良久才回頭,他臉上全無血色,面色慘白,盯著盛顏,低聲叫她:“阿顏……” 盛顏此時眼前一片黑暗,所有明麗的景像都已經變成灰黑。她沒有力氣走過去,只能靠在花樹上,茫然地低低應了一聲:“是……” “你今日立了大功……”尚訓忽然提高聲音說,“要不是你,朕還真無法除去瑞王這謀逆……” 盛顏在恍惚間看到瑞王尚誡冰冷而絕望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這才明白尚訓的用意。可是她看著眼前的血跡,什麼也說不出來。 冬陽溫暖,梅花嬌嫩,片片花瓣落在她的身上,和衣服融成一體,分辨不出。就好像,她眼前大片的血,渲染在一起,誰又能分得出哪些是尚訓的,哪些是尚誡的。 但,其實又有什麼分別,一個是她在三生池邊承諾過的人,一個是她夜夜共眠的枕邊人,無論誰,都是她一樣的疼痛與悲哀。 她丟開手中的笛子,將自己的臉埋在膝蓋中,無聲地,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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