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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孤榮春軟駐年華

桃花亂 侧侧 7709 2018-03-16
恍惚還是很小的時候,母后在自己的面前蹲下來,伸手擦去自己雙頰上的淚珠,笑問:“皇兒,你在哭什麼啊?” 他抽噎著說:“劉媽媽……劉媽媽走了……” 母后微微一笑,說:“現在不是有趙媽媽來了嗎?” “可是……可是我要劉媽媽……”他固執地說。 “皇兒,聽母后說,你將來是要去統管全天下子民的,所以,你身邊不能有一個長久跟在你身邊的人,天子,是要疏遠你身邊人,胸懷天下人的。” “可是……可是我要劉媽媽……” 母后搖搖頭,說:“皇兒,你這樣可不行,和身邊人的感情太深,將來你身邊的人會成了你的軟肋。” 和身邊人的感情太深,將來你身邊的人會成了你的軟肋。 尚訓醒來的時候,耳邊還是迴盪著這一句話。

外面是無邊暗夜,耳聽到大雨下得急促,嘩啦嘩啦,好像整個天地都是喧嘩不安。 尚訓坐起來,一個人在毓升宮,盯著牆上掛的青綠山水,耳聽得暴雨的聲音,激盪在空曠的宮室中。 他從小就在宮廷長大,與自己的父皇母后並不親近,甚至小時候為了避免與下人生了親暱,乳母和貼身內侍都要半年一換,沒有知心的人,身邊也沒有什麼親人。盛顏出現的時候,其實就像救了他一樣。 他一直清楚地記得,初相見時平凡無奇的屋子,鋪設杏黃錦褥的竹榻,窗外綠蔭濃重,微風中樹葉一直在沙沙作響,而她坐在窗前靜靜地縫自己的衣服,淡綠的春衫,柔軟地舖在她的膝蓋上。 他想,一個丈夫看著自己的妻子時的心情,一定就是這樣。 可誰知道,真相是怎麼樣的?

尚訓盯著外面的大雨,直到天色漸亮,白天確確實實是到來了,只是顏色還是暗沉。 他才突然抬頭,對景泰說:“到德妃宮中說一聲,讓她來見朕。” 風狂雨驟四月暮,滿地落花濡濕在昨夜的雨水中,顏色鮮潤。尚訓看見盛顏走過來,臉色明明蒼白,卻還是低頭看著地上,小心地避開落花,不讓自己的腳玷污了它們。 剎那間他眼睛一熱,這個女子,是自己喜歡的人。 無論如何,無論其間有什麼陰謀,算計,心機,她都是他人生第一次心動的對象。 他不覺就站起來,像以前一樣走下階去等她。 尚訓看見了瑞王給她的九龍佩,宮中內侍盡知,盛顏昨日回去便知道了。 其實,在那把傘出現的時候,她就已經知道了,一切都是難以避免的。 她一夜忐忑難眠,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麼,也設想過千次萬次,會如何下場。可現在看他並沒有異常,她不知道他作何想法,只好微微抬頭,對他勉強一笑。

他也若無其事地笑著說:“我看這邊的石榴花昨夜初開了幾枝,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盛顏看他這般安靜,不由有點害怕,低低應了一聲。他攜手與她一起到殿後去。或者是殿後的日光不足,那石榴花的顏色並不是正紅,而是鮮豔的橘紅色,經雨後嬌豔欲滴。 尚訓便折了一枝給她。她將花握在手中,一時無言。 “這花這麼美麗,要是永遠開下去就好了。” 盛顏低聲道:“這世上無論什麼鮮豔都是短暫的。” “難道就連你也不能持久?”他問。 盛顏心裡一驚,抬頭看他,他盯著她良久,輕輕伸手去撫摸她的臉頰,說:“你和我,都不能長久在這世上的。可是我永遠都會記得,假山上的那朵花,那麼美麗,你卻比那朵花還要美麗……” 她慌忙跪下:“皇上萬歲。”

他將她拉住,止住了她行禮,說:“朕自己知道的。你看你,這麼漂亮的裙子怎麼能就這樣跪在泥水里?” 兩人相視無語,只聽得風聲細微,從石榴花的枝葉間穿過去,沙沙聲起伏不斷。 尚訓輕聲說道:“無論怎樣,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人一輩子開心的時光能有多少?和你歡喜得幾年,已經是上天的眷顧。” 盛顏默不作聲,眼淚撲簌簌就直落下來。 她原本並不知道皇帝居然如此喜歡她,可現在聽得他這樣一句,頓時心頭辛酸之極。這般深宮裡,這麼多的美麗容顏,卻哪裡還有一個人,能這樣得到上天的顧念? 外面有人禀報進來,說是壽安宮的人來了,太后請皇上過去有事。尚訓伸手去替盛顏細細擦去眼淚,仔細端詳她許久,說:“怎麼哭成這樣,等下我去你那裡,你要好好地笑著來迎接我。”

尚訓讓毓升宮的人送盛顏回去。等盛顏到了朝晴宮,後面又有人捧著個盒子追過來,說:“皇上吩咐,昨日在德妃那裡看到龍型玉佩,恐怕與德妃身份不符,特命人將府庫中一枚鸞鳳佩賜予娘娘。” 那枚玉佩清朗冷冽,周身猶如蒙著霧氣,即使是盛顏,也知道是絕頂的好玉,兼之雕工極佳,恐怕是無價之寶。 盛顏默然將玉佩收下,那內侍悄悄說道:“德妃娘娘,這塊玉佩可是前朝秦貴妃之物,皇上這般眷念,娘娘以後也會與秦貴妃一般,寵冠后宮,一世榮華富貴……” 盛顏在宮外就曾經聽人說過,前朝的秦貴妃,受皇帝寵幸四十多年,她要過六十歲生辰時,剛好崑山下送來一塊絕佳玉石進獻宮中,皇帝便召天下最好的玉匠晝夜趕工,終於在貴妃生日前一天雕成一塊鸞鳳玉佩,完工之日,有瑞鳥無數,在皇宮上空盤旋鳴叫,據說是百鳥朝鳳之兆。

秦貴妃後來受封皇后,並且成了太后,在九十多歲時安靜去世。這樣的際遇,是宮中人最嚮往的。 她把玉佩收好,那內侍又說:“請德妃娘娘將那個龍型玉佩交由小人,小人要拿去交差的。” 盛顏微微點頭,讓宮女將那個九龍佩取出來,交付了他。 替她梳頭的那個宮女,看她面色灰白,嚇得瑟瑟發抖,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握著她的裙角,涕淚橫流:“娘娘,我……都是我……” “不是你,本就是我自己的錯。”她卻笑了一笑,又問,“你叫什麼名字?” 她低聲說:“奴婢叫雕菰。” 盛顏轉頭看著鏡子中自己蒼白的臉,低聲說:“其實你的頭梳得很好。” 是很好,華貴美麗,一絲不亂,和德妃的身份,極為相稱。 只是看著鏡中陌生的美麗女子,她眼前好像幻覺般,一閃而過風裡桃花艷麗的顏色,牆內桃花,牆外仰頭看花的人,轉眼成大片雪也似的梧桐,一輪圓月。

剎那間風花雪月。 這一切,和自己再沒有關係。 尚訓到壽安宮時,太后正在禮佛,他在外面看母后虔誠祈禱,面容莊嚴,心裡也慢慢安靜了下來,到旁邊取了一本南華經,看了幾行,太后已經站起來了,他就把書丟下了。 照例先講了些宮裡的瑣事,太后便說:“昨天梁少傅講學,皇上原說要去的,卻不見了人影,梁少傅慌得不行,以為自己做了什麼惹皇上不開心的事情。” 尚訓知道太后耳目聰明,每天雖然都在念佛經,但宮裡有什麼事情,從來脫不開她的法眼,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說:“孩兒昨日發現……德妃是經皇兄的授意進宮來的。” 太后詫異道:“她是母后匆匆招進來的,當時出行倉促,母后根本沒有和瑞王提起一個字,只有我身邊人臨時去宣詔的。”

尚訓低聲道:“但他們以前在宮外分明是認識的。” 太后搖頭說:“母后卻以為瑞王一開始就不同意讓她進宮,以前盛德妃剛剛進宮,還沒有與皇上見面時,他曾經私下來和母后說過,盛家女自小孤苦,既沒有富貴之命,又沒有大家閨秀之氣,恐怕難以在宮闈中生活,請母后將她遣送出去……”說到這裡,太后輕輕'哦'了一聲,皺眉說:“怪不得,瑞王從來不過問宮中事情,那次卻要特地來和母后講這麼無足輕重一個女子,原來他們在宮外就認識的。” 尚訓轉頭去看外面,一庭瀟瀟紫竹,清冷幽暗,氣息都似乎是凝固的。 他還能如何說。 太后反倒微微笑了出來,問起毫不相關的事情來:“皇上親政這麼久,怎麼從來不把朝廷的事情放在心上?大可以自己考慮過後再和瑞王商量,一意地偏勞他,這怎麼可以?”

尚訓知道太后與瑞王向來是有嫌隙的,瑞王一直為自己母親的去世耿耿於懷,間接也牽涉到她。他低聲說:“朕覺得這些朝廷中事,稀里煳塗弄不清楚。” 太后知道他永遠也不會對這些事情有興趣,無奈地嘆口氣,說:“母后記得皇上七八歲的時候就已經流利背誦四書,而瑞王十幾歲了還沒讀完莊子,現在皇上到底是把心思用在哪裡了?” 尚訓低頭看著杯中沉浮的茶葉,輕聲說道:“恐怕要勞煩皇兄一輩子了……朕窮此一生,也是學不會處理政事的,唯一喜歡的,就是和一個知心的人在一起,開開心心做些玩物喪志的事情。” “那朝廷裡的事情,瑞王獨斷專行,誰來管束?”她問。 尚訓恍惚聽著,心不在焉地應道:“母后覺得天底下誰能管束皇兄?”

太后輕描淡寫說道:“不如皇上讓德妃去試試看吧,看她到底是站在哪一邊。她若是瑞王插在你身邊的人,這下難免要露行跡,到時候就可以儘早收拾。” 尚訓愕然:“但他們原本就認識,或許皇兄讓她進宮來,就是為著替他行事……” 太后冷笑道:“既然我們已經知曉底細,何不順水推舟,好好用她,我看她卻有點笨拙,我們既然已經知道防備,以後她若是能為我們所用,也未嘗不是好事。” “母后,這世上沒有這樣的事,阿顏只是剛剛受封的一個妃子,如何能代替我們去掌管朝政?”尚訓低聲說道,“而且,自古以來與政治有關的女人誰能落得好下場?我縱然永遠掌不了實權,能與她平靜過得一生也就算了。” 太后盯著他好久,終於搖搖頭,嘆了一口氣,說:“若連這樣的棋子都不加以利用,皇上以後,該自己多放心思,親自辛勞了。” 說到這裡,她又沉吟良久,又說:“前朝武帝,殺兄奪嫂的舊事,皇上難道忘記了?” 尚訓悚然一驚,抬頭看她。 她卻只是點數著自己手上的佛珠,再不說話。 那天晚上尚訓回來時,盛顏正坐在窗邊,手中無意識地把玩著那個鸞鳳佩。 他慢慢走過去抱住她的肩,說:“夜深風涼,別坐在這當風口。” 她受了一驚,抬頭看他,他微笑溫柔,與她手中的玉一樣溫潤。這個人,從此以後是自己的一輩子了。 她默然無語,只是伸手去握住他的手。 她身子纖細,在風裡似不勝身上薄薄羅裳,尚訓心裡微微一顫,輕輕撫上她的背,低聲說:“阿顏,對不起。” 她抬頭見他神情悲哀,又不知他為什麼突然對自己說抱歉,正不知如何才好,耳聽得外面風聲唿嘯,她轉頭看去,一庭風過,落花如雨。 第二天是個好天氣,盛顏醒來時看著外面幽藍的天空,漸漸亮起來。昨夜的大風打得窗外芭蕉歪斜,寬大的葉片被撕扯成亂條。 “怎麼每天都醒這麼早?”他也醒來,在枕邊輕聲問。 “從小就這樣,習慣了……”她說。時間還早,兩人都不想起來,尚訓在那裡用手指輕輕地梳她的長發,看她的青絲一根一根從自己的指縫間滑下來。 等外面天色大亮,尚訓也起身了,俯身在她的額上親吻,說:“不能再懶散下去了,從今日開始,我不再稱病了,偶爾也要去上一下朝。今天下午我在垂諮殿處理政事,你中午過來和我一起用膳。”他緩緩說。 她微微詫異,問:“怎麼突然忙起來了?” “朝中事情繁瑣,我既然身為帝王,自然應該對天下負起責任來。”他淡淡地說。 盛顏茫然無知,所以也沒有在意,便點頭答應了,兩人難得都起來較早,她送尚訓出去之後,自己在宮中也沒有事情做,給母親寫了封信讓人送去之後,看看時近中午,便放下書帶著雕菰散漫地走到垂諮殿去。 垂諮殿十二位大學士,二十四位知事,本來一直都比較悠閒,因為所有的政事一向都是由瑞王府先過目,有重大事情,瑞王府抄備一份,原件送來讓知事和大學士商議,擬好幾種批復後,送呈尚訓過目,他在合意的批复上寫準行,再發還瑞王府。所以,大學士和知事們,也樂得悠閒。但如今皇上勤快起來了,他們也只好裝出個忙碌的樣子,誰也顧不得過來的這位德妃了。 她便一個人在御書房的後殿坐著,耳邊只聽到那些學士與知事在低聲商議,手足無措,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從旁邊拿了本書坐在那裡,看了幾頁,她又抬頭看外面,鳥語關啾,雀兒在樹梢上來回跳躍。 遠處開了一樹燦爛的白色花朵,隔得太遠,看不出是什麼花,但是還是讓她覺得愉悅。她想,如果沒有進宮的話,自己現在,應該正坐在院子的花樹下繡花吧。 一剎那恍惚起來,忽然想,要是沒有那一次大雨,沒有那一次和瑞王的相遇,她現在會在哪裡?她是否將來會嫁給一個普通的男人,整日為了生計而煩惱? 可是,人生已經如此。 她遇見了瑞王,她進了宮,她成為了德妃,她如今,只願自己忘掉瑞王尚誡,一心一意地愛著自己的丈夫,從此再不管緣定三生之類的夢話。 她深深地吸氣,深深地唿氣,像是要將自己的煩惱從心裡壓榨出來一樣,長長地吐出心中的思緒。等到心中有些平靜下來,她才伸手到桌上取了個糕點,站起來走到殿外,給階下大魚缸裡的魚餵食。 尚訓抬頭不見了盛顏,忙站起來到處找,出了殿才見她坐在魚缸旁邊餵魚,她把自己的手伸到魚缸中,那些金魚以為是食物,爭著上來啄吸她的手指,她覺得癢癢的,低頭輕輕笑道:“這些笨蛋。” 他站在旁邊看了好久,看她像小孩子一樣天真清澈的眼睛,倒映著水光漣灩,明亮無比。 命運真是無法預料。如果自己父皇沒有心血來潮替她賜下名字,如果母后沒有做那個夢,如果自己沒有在她離開的那一剎那攔下她,不知道現在她會在哪裡,人生會怎麼樣? 如果自己永遠也沒有遇見她,那麼現在看著她的人會是誰?令他心口暖暖發熱的人,會是誰? 盛顏抬頭看見他,倉促地對他一笑,尚訓將她濕漉漉的手從水里拉出來,低聲說:“你看,連袖子都掉進去了。” 盛顏還未來得及說話,便只覺得有人在盯著她看,她沉默了良久,終於,還是回頭看了一眼。 垂諮殿裡面,向她看過來的人,正是瑞王尚誡。 四月末的狂風,落花滿庭。風捲起墜珠紗簾,吹亂鬢角。 或許是周圍太過安靜的緣故,她一時神情恍惚,眼前模煳看見三生池上兩個人並立的身影,風乍起,吹皺一池湖水,於是他們的身影在水面上,動盪不安,舒展,扭曲,再舒展,再扭曲。 即使一身盡是瓔珞光華,可她的身邊,不是她曾經在三生池上相擁親吻的人,這繁華極盛,與她,卻好像只是徒增淒涼。 尚訓感覺到她全身的僵硬,低聲問她:“怎麼了?” 她抬頭看他,將自己剛剛那個笑容,繼續下去:“沒什麼,我擔心我的手濡濕了你的衣服。” 尚訓笑了一笑,說:“沒事,天氣熱,涼一下正好。” 他是她的丈夫,溫柔包容,如此可親,甚至以帝王之尊,對她小心翼翼。 殿內學士們的爭論突然激烈起來,尚訓無可奈何地放開她,低聲說:“真沒辦法,你稍微等等,我馬上回來。” 她目送尚訓離開,轉身從廊下走過,向著那棵開滿繁花的樹走去。就在經過廊窗的時候,有人在窗內,低聲問:“為什麼?” 她轉頭,看見窗內的瑞王尚誡,他低頭看著手中的案卷,沒有轉頭看她,側面的容顏在流雲蝙蝠的花窗之後,看不出神情,但,他確實是在問她。 盛顏站在窗外,一時喉口堵住,說不出話。她覺得自己的心口,一種無比暗淡的酸澀感,翻湧上來。 “為什麼你選擇了進宮,卻還留著我給你的東西?難道你不知道別的男人送的東西,會成為你進宮以後的致命傷嗎?”他依然淡淡地,低聲問。 他手眼通天,宮中的動靜,自然逃不開他的耳目,那九龍佩的事情,又怎麼能瞞過他? 盛顏慢慢地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彷彿這樣,她才能勉強唿吸。她站在廊下,抬頭望著眼前,無邊無際的天空籠罩下,金黃的屋頂,朱紅的柱子,玉白的殿基,就好像富貴、鮮血、悲涼融合在一起的天地,他們身處其中,不可自拔。 過了良久,她才低聲,緩慢地說:“瑞王爺,我一直以為,我進宮時會見到的人,是你。” 彷彿此時的晴空中,突然有電光閃過。他驟然轉頭,看向她。 但,他們什麼也沒說,被命運捉弄的人,有什麼話能說。 她勉強笑了一笑,說:“你看,你遇上了一個笨女人,她根本不知道你是誰,所以,在被宣召入宮的時候,她竟然會錯了意。” 她覺得再說下去,悲哀與絕望要讓自己的眼淚決堤了,所以她再不說什麼,轉身快步離去。 她的面前,花開無限,華美燦爛,就像一整個春天都沉澱在她的人生中,帶著令人迷醉的馥郁,未來那麼美,那麼孤單。 身後忽然有人緊緊抱住她,她猝然抬頭,卻看到尚訓的臉,他看著她的臉,詫異地問:“阿顏,你為什麼不開心的樣子?” 盛顏看著他,良久,伸手指著籠罩著他們的花樹,低聲說:“這花開得真好,就好像……一下子就要耗盡生命,全部凋謝一樣。” “你真是多慮,它謝了,明年還是會再開放的。”他抱著她,笑道。 “嗯……” 她在他的懷裡,低低應著。 她心裡,有極大的渴望,想要回頭看一看瑞王,看一看,他是否在看著自己,他在用什麼表情看著自己。 但,他在高軒華殿之中,她在滿庭繁花之下。她如今身在別人的懷中,人生這樣美好,讓她無法回頭,不能逃避,只能閉眼沉醉。 那天晚上滿宮都在傳說,朝廷已經擬定詔書,要讓君太傅的女兒進宮,立為皇后。 從尚訓那裡得到確認,她默然無語,也不知自己該如何說。於理,她是該祝賀,於情,她的枕邊人要正式成為別人的丈夫,這要她如何說。 見她這樣冷淡,彷彿不為所動,尚訓心裡有點失望,皺眉說:“我也沒辦法,現在朝廷中,除皇兄外,還殘留有以前攝政王的根基,雖然攝政王已經去世,但是全天下都知道他的突然辭世,皇兄難逃關係。” 盛顏輕聲說:“現在瑞王權傾朝野,而攝政王一派已經群龍無首,能成什麼氣候?” “表面處了下風,但這一派的人多是臺閣重臣,根基極穩。”尚訓說,“中書令君蘭桎,兼太子太傅。是攝政王舊屬這一派潛在的首領。” “皇上立君皇后,是希望朝中和睦,還是希望攝政王這一派的舊勢力,能幫你對抗瑞王?”她問。 尚訓淡淡地,卻一字一頓地說:“阿顏,你不要管朝廷的事。” 她悚然一驚,立即想要跪下請罪,尚訓卻抱住她,說:“已經二更了,不如歇了吧。說這些事有什麼意思?” 盛顏微微點頭,默不作聲地轉頭看向外面的夜色。 “無論如何,阿顏,我是喜歡你的。”他低聲說。 她輕輕點頭,說:“我知道。” 六月,大赦天下,二十三日,立君太傅女兒為皇后,居永徵宮。 她與貴妃率后宮眾人去永徵宮見過皇后,君皇后是極好的人,舉止溫柔,笑起來眼睛如同新月,年紀才十六歲,已經一派大家閨秀的儀態,言行緩慢,彷彿一字一句都是斟酌過幾遍才說出口的。 第一次見面,每個人都是客客氣氣,也絕不會就此稱唿了姐姐妹妹,每個人都克制,盛顏喜歡這樣的疏離感,既然是沒有什麼衝突的人,也就盡可以安生過各自的日子。 回到自己宮裡,她遠遠看著永徵宮通明的燈火,還沒發一會兒呆,天空就暗下來了。 下弦月半圓如梳,光華明亮。她站在殿口,只覺晚風吹來清涼,沁涼宜人。 今天是尚訓娶妻的日子,從今以後,他有了正式的妻子了。 紅顏未老恩先斷,從來就是宮中的女人無法避免的事情,她未入宮前就知道。反正即使不是在宮裡,在外面嫁給其他人,也會是一樣的。女人,在可以隨意三妻四妾的男人面前,從來就是孤獨的。 這就是女人的命吧。 她這樣想,一個人走下台階,在朝晴宮中漫無目的地走著。 到庫房前時,她停下來。想了好久,叫守庫的人把門打開。 尚訓有時候像個小孩子一樣,有東西都搬到她這裡來,這裡有他賜的西域玻璃屏風、精緻巧雕雜色玉、南海九曲珠等等,全堆在這裡,卻都忘了再來看一眼。 進門處的盒子裡放的是外貢的細鏤空貼銀花沉香扇十二把,他全都弄過來給她,說是一個月要換一把,這個月,應該要用鏤刻荷花的這把了。她揀起來看了一眼,又放回去了。 還有他不知從哪個庫房裡翻出來的古抄本維摩詰經,怕太后看見會被要去,就藏到她這裡,可是放在了這裡,他卻又從來沒有過來讀,也許他已經不記得了。 用楠竹編成樓閣狀的蟈蟈籠,怕別人看見笑話他養蟈蟈,也藏在她這兒,蟈蟈很快就死了,留下這個籠子,空蕩盪在這裡。 她到最裡面的時候,看見了那個箱子。 她受封德妃時,瑞王送給她的禮物,她還未打開看過。 盛顏在箱子麵前蹲下,仔細地看著,良久,她輕輕伸手,將上面的紫銅橫槓撥開,把箱子掀起。 一股極其濃烈的香氣,向她撲來,這香氣好像一整個春天的花朵沉澱凝結出來的精華,瑪瑙琥珀般滴溜溜鮮豔濃烈,可也只有剎那,便全部消散,只有箱子底留著一堆玻璃碎片。 原來他送她的是異邦香水,裝在玻璃瓶中。但是因為搬運的人不留心,破碎掉了。 留下片刻香氣,給她一個迷醉,轉瞬即逝。 盛顏一直記得,尚訓立皇后的這一夜,她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殿宇內,無法安睡,不知不覺,在搖曳的燭光裡,整整走了一夜。 所有的地久天長,好像都是不可靠的。 唯有她母親的話,在她耳邊始終響起。 阿顏,好好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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