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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人與桃花隔不遠

桃花亂 侧侧 6865 2018-03-16
大雨過後,第二天是好天氣,天空的藍色嬌嫩無比,白云如絲線般一綹一綹卷在空中。 母親一早往舅舅家去了,吩咐她說:“今年桃花開得太好,恐怕不能結果,你把這幾株桃花疏一疏。” 她點頭答應,等母親走後,就在院子裡的桃花下舖上大塊青布,自己持著一根青竹枝爬到樹上去打桃花,要將這過分濃密的花朵打下十之七八。桃花瓣落得她全身都是粉紅,整個人如同堆在錦繡中一般。 這屋子圍牆低矮,她打到這一樹的花開始稀落時,將手舉在額前稍微拭了一下汗,卻發現有人站在牆外看她,不知已經多久。 見她抬起頭來看見了自己,他只朝她微微一笑。 原來是昨天那人。 她坐在桃花樹上,尷尬已極,也只得向他微微而笑。 而他站在院子外仰頭看她羞怯失措的神情,滿身落花,在一片粉紅的背景中,居然一時讓人眼花,不知道美的是人還是花朵,只覺光芒耀目,美麗已極。

他發覺自己說不出話來,便索性不開口,只看著她。 她看他這一雙眼睛定在自己身上,下意識轉過身去,定了定神,聽到他問:“姑娘把這些桃花打下來是做什麼用的?” “花開得太密了,恐怕掛不住果。況且桃花可治瘧疾,水腫,心腹痛,瘡瘍潰爛。陰乾後可以備用。”她慢慢說道。 他“哦”了一聲,說:“我倒知道,有一次皇……我弟弟睡覺時,有蟲子鑽到他耳朵裡,大夫就是讓人采了一斤新鮮桃花作枕頭,睡了個把時辰後,蟲子自己就出來了。” “還有桃花與冬瓜仁研磨成末,能讓容顏漂亮,若要紅潤就多用桃花,若要白皙則多用冬瓜仁。”她此時覺得安心了點,朝他笑道。 他也微微笑了出來。 兩個人,牆內牆外,樹上樹下,相視微笑。

“日高人困,在下有點口渴,請問姑娘有茶水嗎?”他終於問。 她瞥了隔牆的鄰家一眼,見他家兩個兒子都在,所以稍微頓了下便說:“請等一下。” 她抖落了滿身的花朵,小心翼翼從樹上爬下,開了院門,請他坐在花樹下,給他沏了茶,雙手奉上。 他伸手將茶碗接過,看她皓腕如霜雪,在淡淡陽光下,竟能生輝。可惜因為長年勞累,手指稍微粗了一點,雖然修長,卻並不細緻。不知為何,他心裡油然升起一絲憐惜,想,這麼美麗一個女子,怎麼就明珠蒙塵,埋沒在這裡了? 門口突然有人笑起來:“啊喲,阿顏,你家有客人啊?” 盛顏嚇了一跳,回頭看去,卻是常來家裡的蔣媒婆。她忙站起來說:“蔣媽媽,今天怎麼到我家來了?快請進來。”

“我到你家還會有什麼事情?”她笑著走進來,也不等盛顏說什麼,毫不客氣就在正中大門口的椅子坐下,說:“我也是老客了,其他都不多說,今天是有個好人家要你啦。” 盛顏臉上一紅,說:“蔣媽媽,這話你等我娘回來了再說吧。” “你都老大不小了,還有什麼好難為情的?喲,這是哪位?”她盯著坐在那裡喝茶的人問。 “是個過路客人,要喝口茶而已。”她忙說。 蔣媽媽打量他良久,說:“過路客人?這可不像,看公子的模樣,倒像是個富貴家世出來的。怎麼一個人在這種山鄉遊蕩?” 他正眼也不瞧她,冷冷說:“偶爾走走而已。” 被他這樣一說,蔣媽媽頗覺無趣,轉頭對盛顏說:“今日可是工部劉尚書家的姑舅表親馬公子,他前幾日在街上與你照過一面,今日就託我說媒來啦,阿顏,你大福氣來了!”

“馬公子?那日他在街上糾纏我的時候,旁邊人不是說他早已娶親生子了嗎?”盛顏淡淡問。 “哎呀,這有什麼關係?他不委屈你做丫頭,這可是說要給你做側室太太,第四房……” 盛顏低聲說:“我知道了,蔣媽媽,勞煩你跑這一趟。我和娘商量過再說。” “馬家可真算是有權有勢,你可別失了這大好機會!”蔣媒婆抓過她的手拍了幾下,說:“這人家是頂級的啦,你要真嫁到他家,那可是比正宮娘娘還要享福了!” 他在旁邊冷笑了一下,卻也並不說什麼。 盛顏送她出了門口,回頭看他,他還在悠閒地喝茶。 茶葉並不好,當然他也知道外面的茶是肯定比不上自己家的,不說什麼,慢慢喝了半盞,看盛顏女孩子嬌弱,便放下去幫她收拾地上墊著的青布。他們將桃花在青布上鋪平,一片柔軟的粉紅中,他們的手碰在一起。他的手修長,骨節勻稱,比她的手,還好看許多。

她不自覺地把自己的手往回縮了一下,想要藏起來,他卻翻手將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中,仔細看著。 她又羞又惱,可他握得極緊,怎麼也抽不回來。他的掌心裡有馬韁磨出來的薄薄繭子,那觸感在她的手背上,火辣辣地燒起來。 “你的手,和我娘的手一模一樣。”他仔細看著,低聲說,“我娘也不是高貴出身,本來是在……我父親家裡做雜活的,父親某一次看見了她,隨便要了她,可是她就因為這一次有了我。但有什麼用,她有了兒子,有了身份,卻還是被人看不起,連我也和她一樣被人看不起。我九歲的時候她就去世了。你知道她臨死前對我說什麼嗎?” 他抬頭,看著她的眼,一字一頓地說:“她說,娘對不起你。” 她看見這個人眼中不自覺流露出惡狠狠的怨恨,心裡不覺一驚,心想,這人心裡恐怕潛伏了極大仇恨。

“別人都一心盼望我娶個家世高貴的女人,但我就偏不要,我就要娶一個我自己喜歡的,即使是身份低微的女子。”他湊到她耳邊輕聲說:“你嫁給我吧?” 你嫁給我吧。 這低若不聞的五個字在她耳邊如同晴天霹靂。 她一時愣住,手中提著的布角一鬆,所有的桃花都在半空中輕飄飄地無力散落。 他凝視著她驚慌失措的神情,微微瞇起眼看她,他的眼睛裡有一些迷離的東西讓她心口開始疼痛。 她茫然地抬起頭,顫聲說:“我……我父親是待罪之身,死在外鄉的,我如今與母親,又不為族人所容,你……應該找更好的人。” “沒有人比你更好。”他踏著掉落滿地的桃花走到她面前,看著她低垂的臉,纖細的肩膀,在微微顫抖。他輕聲嘆息,說,“你和我,不是剛好嗎?你能吐氣揚眉嫁給我,我也能讓朝廷裡那些老混蛋吐血身亡。”

“而且,”他伸手,輕輕摟住她的肩,“而且我……一定會給你幸福。” 送他出去,一路在桃花下走走停停,直到花神廟旁邊,她還是迷迷煳煳的,恍惚出神。 她既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知道他的過去,這突如其來的求婚,讓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對他說。 廟的旁邊是個小池,池水清凌凌的,他看到池子邊的石刻,問:“這池子是叫三生池?” 她點頭道:“據說池子中同時映出的人影,能緣定三生。”他居然像個小孩子一樣拉著她到池邊,笑道:“那我們照照看?” 他之前笑起來一直很克制,此時卻好看極了,左頰隱隱有一個酒窩。整個人突然生動起來。 盛顏把眼睛稍微往旁邊移了一下,不敢正視。 池水清澈,映出藍天下兩個人的樣子。在風中微動的漣漪,動盪不安地將兩個人的影子慢慢慢慢地扭曲,再舒展,扭曲,再舒展。

斷送一生憔悴,只消數個黃昏。 杏花疏影裡,吹笛到天明。 盛顏默然無語,看倒影中自己的身邊人,花神廟旁三生池,映照出緣定三生。 “我明日要去祭拜自己的父親,不論是什麼人來提親,你不用顧忌,也不必驚訝,答應就好了,知道嗎?”他問。 盛顏默然頷首,她也知道他一定不是普通人,無論如何,她只說:“你放心,我等你就是了。” 他聽到這話,心裡一熱,不由將她的手執起,握在自己掌心中。倆人站得極近,盛顏聽到他的唿吸,彷彿在自己耳邊,心不由怦怦跳了起來。 過了良久良久,他解下自己系在腰間的一個玉佩,說:“這是我自小帶在身邊的,你收下吧。記住我是國姓。” 她接在手中,握緊了掌心。這個人,不管是誰也罷,至少有這一場邂逅,總不至於,比老死在這鄉野中更差,也不至於,比去做人家第四房更差。

他俯下頭,輕輕地吻在她的唇角,輕柔溫暖。 風吹過來,三生池周圍的樹葉嘩啦啦作響,搖曳不停,這小小的聲響在整個寂靜的世界裡,像是唯一的存在。他觸到盛顏的唇瓣,柔軟如同花朵,在他的嘴角邊輕輕綻放,那觸感從他的舌尖蜿蜒而下,漸漸蔓延到他的心臟裡。 所有風都停住了,所有的時間都停住了,只有他們十指交纏,纏綿親吻。 世界上常常都是這樣的,一場大雨成全一段邂逅,一樹桃花成全一段愛情。 旁邊有人聲傳來,她彷彿受驚,輕輕將他推開了。 他與她道別,轉身離開。而她緊緊地握著他給自己的玉佩,目送他離去。跟他過來的那些人在林外等待他。看見他走過來,牽了馬出來。 眼看唿啦啦幾十騎錦衣怒馬卷過平崗,消失在桃花林中。盛顏覺得自己恍如在睡夢中,她茫然拖著腳步回到家中,把院門關上,靠在門後,良久才記得把那玉佩拿起來看看。

玉佩是九條龍纏繞在一起的造型,雖然形體只有杯口大,但九條龍的鱗爪須目無一不是精緻細膩,栩栩如生。它們夭矯盤曲在一起,彷彿有駭人的氣息撲面而來。 他是國姓,和當今皇上同一個姓,這個姓,在民間極為稀少。 他說,不論是什麼人來提親,你不用顧忌,也不必驚訝,答應就好了。 他送給她帝王才能擁有的九龍佩。 母親回來的時候,她本想和母親說說他的事情,但,想來也就算了,她覺得羞怯。況且他會讓人來提親的,自己就當作什麼也不知道吧。 “今日聽人說,皇帝與太后明日要到皇陵去了,明天一定是一番熱鬧景象。”母親隨口跟她說起外面的事情。 他說,他明日要去祭拜自己的父親。盛顏默默無語,只低頭替他人把嫁衣上面的牡丹花蕊一根一根挑好。花朵顏色鮮活,幾乎風一吹就要飄出香味。 她把花捧在自己眼前看了好久,問:“據說皇上的母親是太皇太后的身邊侍女,偶爾被先皇看上的?”“什麼看上,女孩子講這些話多難聽。”母親笑道,“但是命裡沒有終是無,她生下了皇帝,還不是早早去世,皇帝過繼給了皇后,就是現在的太后。是她的,終究還是她的。” 母親心中若有所觸,低聲嘆息道:“命是上天給你的,多要一厘都是奢求。” 盛顏心裡微微一顫,想到他說到自己母親時,那隱忍的怨恨。她突然覺得憐惜,他的人生其實並不快樂吧。 一夜難以入睡,外面的月色照得她整個簡陋的房間一片通徹。 上弦月。 她坐起來看著月亮,天空幽藍,月亮蒼白。 她突然想起來,他還有一把傘在自己這裡,她上次忘記了還給他。 輕手輕腳地起身,下床去,盛顏開了門到柴房裡,看到放在那裡的那把傘。 她將那把傘拿起來,撐開,看細密的金黃綢布傘面上樓台高苑,直入雲霄。漂亮,清冷。高處不勝寒。 不知道等待她的,到底會是什麼? 她仔細地尋找,終於在傘柄最上面的竹絲聚攏的中間,找到自己意料中的圖案——皇家上局的印製。 很多年以前,她還沒出生,父親還受恩眷的時候,先皇曾經賜給她父親一個墨錠,至今家裡還珍藏著,過年過節的時候拿出來頂禮膜拜。 那個墨錠上,也是這樣的印製,這是宮裡的東西。 這到底是好運氣,還是壞運氣呢? 她站在油燈昏黃的光下,一時怔怔地流下眼淚來。 一個沒有根基沒有家世的女孩子,要到一個滿是聰明靈透的美麗女子的地方,和很多人一起討好一個丈夫,甚至……僅僅只是一言之差、一步踏錯,就會像她的父親一樣,在悲戚蒼涼中默默無聞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這麼久來,她終於尋找到的,心動的,為什麼會是這樣的人? 她一個人抱著那把傘,坐在凌亂破敗的柴房中,壓抑地哭泣著。夜半風來,聽到風搖動桃花樹的聲音。也不知道這一夜,會凋殘多少寵柳嬌花。 第二天一早,母親與她起來,剛將院門打開,看見幾個身穿宮服的人走過來。她母親嚇了一跳,正在惶惑中,卻發現那幾個人裡有盛家的老族長在,族長一看見她們,急奔過來,徑自越過母親,撲過去握住了盛顏的手,涕淚橫流:“阿顏,你這孩子可算是光宗耀祖啊……” 盛顏一夜輾轉失眠,今天又早早起來和母親一起灑掃庭院,還有點不太清醒,問:“爺爺,這是怎麼了?” “皇天庇佑,聖上恩德,我們盛家大喜啊……”他抓著盛顏的手,鬍子不住地顫抖,老淚縱橫。 後面那些宮人手捧卷帙說:“昨夜太后作了一個夢,夢見先帝爺告訴她,皇上出生之時,他曾賜你名字,並說了此一對小兒女出生在同一天算是有緣。太后想現在宮中正挑選名門閨秀,入宮學習禮儀,以備皇上之選,姑娘的父親曾是天章閣學士,先皇又託夢以示,所以太后出發祭陵前匆匆囑咐了宮使要詔你入宮,其他閨秀都已經在宮中好幾天了,請姑娘接了懿旨馬上進宮吧。” 盛顏的母親一時愣在那裡,結結巴巴問:“太后怎麼……怎麼突然會……想起,想起我家來……” 宮使又說:“太后還說了,姑娘年歲與聖上一樣,假若已經許配他人,就看自己的意思罷了。” 母女接了懿旨看過,確實是如此。村中的地保已經倉促備下酒水,接宮中大駕。一院子都是鬧哄哄的,只有母女倆人在屋內坐下,相對無言。 “不如回掉吧。就說你已經許配了他人算了。宮門深似海,未必是什麼好去處。”母親低聲說。 她默然無語,想著那一雙深深深深看入自己心中的眼睛。 他說,我就偏要娶一個自己喜歡的女子。 縱然把那定情的一塊玉還回去,可那一個三生池上的吻,又該怎麼還回去? 她低聲開口:“娘,我……”她想要說說自己與他曾經見過兩面,可那雨中剎那的相遇,那花樹上下的相視,一個羞怯的女孩子要如何出口? “阿顏,”母親皺眉,拉著她的手,低聲說:“你可知道,這絕不是什麼好事,那里個個都是有來頭的主,你無依無靠,如何在那夾縫中生活下去?” 盛顏咬住下唇,輕聲說:“娘,我自己知道的。” 她想到他一直不開心。想到他笑起來還像個孩子,左頰隱隱一個酒窩。 “我……反正在家裡,也嫁不到好人家了,不如去碰碰運氣吧。”盛顏緊緊握住她的手,已經是淚流滿面。 母親見她這般固執,只好把她的手握一握,轉身出去給宮使敬酒:“幾位差官辛苦,勞各位跑這一趟了,我家女兒叩謝太后恩典,明日便奉旨起行。” “如此,大夥就恭賀姑娘在宮中前程大好,有莫大際遇。”宮使個個笑道。 盛顏與母親在門口拜謝,村中的幾個老人送宮使到村口,等人影不見,大家都議論那女子幸運,居然被太后的一個夢成全。 在議論間,忽又看見一隊衣錦佩紫的使者,捧著錦褥花紅,各色箱盒,向村口走來。 正在詫異間,領頭那人頗有禮貌,跳下馬來向他們詢問:“在下是瑞王府的儀官。今日帶了生辰字帖來,是替我家主人來向你們這裡盛家姑娘說親來啦,要聘她為瑞王妃。不知盛家在哪裡?” 那些老人驚愕之極,面面相覷,說:“我們村只有一戶盛家,母親帶著女兒過生活的。” 那個儀官說到:“正是,敢問她家在何處?” “剛剛宮里傳來太后的懿旨,她已經奉詔入宮了。” 瑞王府的眾人面露詫異之色,等到得她家的茅屋蓬門,那些人看看這簡陋的屋舍,低矮泥牆,驚愕中只能竊竊私語。 此時她家內外都擠滿了人,左近鄰居知道她要進宮,無不前來恭賀,左一個“第一眼看見就有貴人之相”右一個“我早看見你家屋上有瑞氣紅光”。那蔣媒婆更是唾沫飛濺:“平時我給她說媒,老是不成,我也看那些雞零狗碎哪裡配得上盛娘娘?這不,上天就是讓她等到今日,這才是福氣到了不是?” 盛顏與母親聽著他們的話,相視一眼,眼淚卻嘩一聲倒了下來,都心知離別在即,此後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相聚,一時竟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那些差官見滿院子的人都是如此說,相互商議了一下。覺得已經應詔入宮的女子,他們再講明來意是極為不妥,況且瑞王也到皇陵去了,一時半會兒,快馬加鞭也來不及追上,只能先行離去,料來可以慢慢再說,即使是已經入宮,也未必不能請皇上賜了瑞王。 於是一幫人轉頭離去,竟沒有踏進盛顏家中。而村里老人見圍聚的人越來越多,擠不進裡面去,也只好各自散了回家。 明日就要進宮,起行非常倉促,盛家根本沒有什麼好收拾的東西,做衣服也已經來不及,全是族中給了銀子,母親帶她匆匆忙忙去店中找了幾件好料子的成衣。穿上身全是簇新,而且也並不是很合身。母親未免皺了下眉,覺得一看就是臨時買來的,但也只好無奈將就。 那一夜盛顏與母親同榻而眠,都是一夜不寐。以後再也沒有這樣的時間了,嫁出去的女兒還能回家探親,可進了宮裡的女兒,卻不一定有熬出頭的一天,何況就算熬出頭了,也未必有一次省親的機會。 盛顏覺得自己對不起母親,愧疚已極,無論如何也睡不著。只覺得母親整夜握著她的頭髮,手指在她的髮絲間輕輕梳著。 兩人都是一夜不眠。 第二天宮裡來接她的車子到了門口。盛顏與母親倒是平靜下來了,盛顏拜別離去後,母親站在門口,看自己的女兒向宮中行去。她一時怔忡,覺得自己依稀二十來歲,在門口目送丈夫到朝廷裡去,那一次,她只等到丈夫下獄的消息。 朝廷翻雲覆雨,宮廷莫測高深,她的丈夫已經葬送在裡面,如今卻連女兒也投身於其中。 她看著女兒離去,一時淚流滿面。 馬車從青龍門附近的偏門進去,盛顏被安置在宮城偏後的重福宮。 重福宮是並不大的一個院落。她進去時才發現已經有不少的女子在裡面,或是看書,或是畫畫,也有刺繡的,有彈琴的。都看見她被引進來,但是沒有誰正眼看她,各自都專心做自己的事情,彷彿心無旁騖。 這樣的冷漠讓盛顏覺得鬆了一口氣。 她被帶到朝西的一間小房間,帶她來的宮人說:“請姑娘先坐著,等下會吳昭慎會過來看姑娘。”昭慎是宮中女官名。 她謝了那宮人,在房中坐了不久,就有個四五十上下的女官過來了。她知道必定是吳昭慎了,忙站起來見過。 吳昭慎卻很客氣,她進宮後已經經歷了三朝,於先皇朝受封昭慎,在宮中閱人無數,知道宮裡的女人誰都會有運氣突然來臨的一天,所以對誰都是客氣相幫。 她先謝了罪,然後請盛顏更衣。 幫她換下衣服後,吳昭慎注意地看她全身,胸部、腋下、肩膀、腰身、手足,連肚臍的形狀深淺都一一仔細看過。並詢問她以前的身體情況。 等她穿好衣服,她笑意盈盈斟了茶,與她坐下講話,仔細地看她的表情,耳朵、牙齒、鼻樑、眼睛、眉毛,專注聽她的聲音。 盛顏覺得自己全身不自在,這哪裡是進宮,簡直是進了買賣牲口的地方。 吳昭慎慣會察言觀色,對她笑道:“都是這樣的,皇上是萬金之軀,身邊就是金枝玉葉,可不能出半點兒紕漏。” 盛顏趕緊含笑點頭,說:“我知道,勞煩昭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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