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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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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970-01-01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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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花落花開年復年

桃花亂 侧侧 6898 2018-03-16
暮春初夏,正是春天即將過去、夏天還未到來的時候,眼看一年好時光就要結束,所有的花都不顧一切開到最絢爛,彷彿要用自己所有力氣,來拼將這一場繁華。 盛顏就出生在此時,四月初六。 她每年的生辰,都是繁花似錦,天地生輝——即使,她與母親相依為命,自小學著操持家務、針繡女工;即使她父親早亡,母女為族人所不容,居住在城郊山野中,但也依然改變不了,她錦繡繁華的生辰。 一年一年,盡是如此,直到她十七歲那年。 那年春天桃花開得特別好,妖異一般。整個京城只見花開如霧如雪,即使是最晴朗的天氣裡,天底下也是一層煙濛濛的粉紅顏色,幾近邪魅。 別人都說,今年的桃花開瘋了。 盛顏清晨起來,母親還在睡夢中,昨夜她們趕一件繡活,直到凌晨才睡下。她洗漱完,灑掃了屋內,將桌上的繡活拿起來,輕手輕腳帶上門,送到城裡繡莊去。

天空一片陰沉沉,滿城的桃花如雲霞一般,花團錦簇,全都白白盛開在這樣陰暗的天空下,凋謝也無人憐惜,無數粉紅的桃花瓣落在青石板上,任人踐踏成泥。 耳邊輕輕地有東西擦過,她轉頭一看,原來是一朵桃花,隨風掉落在她的肩上。她憐惜地伸手拈起,隨意地插在自己的鬢邊。 去繡莊交了東西回來,她一路慢慢走著回家,忽然感覺到鼻尖上微微一涼。她抬頭看天空,大雨已經撲簌簌地下起來了,打得身旁的樹葉草尖啪啪直響。 她將自己的頭遮住,想到附近有一間小小的花神廟,忙跑到那邊去。 花神廟很小,只有三間,陳舊的樑柱已經發黑。盛顏跑到屋簷下,拍拍自己的衣服。只這麼一會兒的工夫,雨已經下成傾盆。河對岸大片的桃花開滿了山原,一眼看去如同遍地灑了霞光。

抬頭才發現旁邊已經有個男子在避雨,她看見那個人的剎那,那人也正回過頭來,兩個人的眼睛,剎那對上。 只有整個天地的雨,下得遠遠近近。 只是當時,沒有任何人能想到,這麼平常一場雨,改變了兩個人的一生,也改變了整個天下。 直到很久以後,他們還可以清楚地回憶起今天的一切。那春天柔軟的雨風,盛顏十七歲時清澈而羞怯的神情,在這樣的雨天裡靜靜綻放。 而他是極俊朗的男子,眉眼深刻,輪廓優美分明得如同精緻雕塑,是英俊迫人的那種氣勢。 他們一左一右,隔著三尺遠的距離,各自默看雨絲繚亂地橫斜。 廟簷旁有一株芭蕉樹,寬厚的葉子被雨打得劈啪作響。盛顏尷尬地站在那裡,默然伸手去接葉子上漏下來的水滴。水打在她的掌心,散成千萬細碎的珠子。

那人長久地打量她的側面,他似乎並不顧忌這樣看人。而她明明知道,卻只是心跳飛快,並不感到惱怒。 只是奇怪,他這一身尊貴,氣度不凡,卻為什麼在這樣的時候,一個人在這郊外出現? 只聽到他突然說:“這場大雨來得真是突然,姑娘怎麼也忘記了帶傘?” 她輕輕“嗯”了一聲,慢慢說:“天有不測風雨,一時料不到。” “本來聽說這裡卜卦靈驗,想來問一下,不料道人已經云遊,真是白白來了一趟。”他笑道。 盛顏便轉頭看他,隨口說道:“廟中當然不是道人靈驗,而應該是供奉的仙人靈驗,道人不過是解簽而已。” 他看這雨下得無休無止,便說:“這麼說,這裡有留下的籤紙,我自己也可以一試?” 她也只不過是十七歲的少女,自然是有好玩的心理,便和他一起取了籤筒過來,站在花神面前,搖了一會兒,跳出一支籤來,第一百一十簽。

她翻著旁邊的簽文,問:“公子是問什麼?” 他猶豫了一下,說:“我此生一切都已順理成章,一時居然不知該問什麼……不如就問姻緣吧。” 她臉上微微一紅,心想,原來他還沒有妻室。 第一百十一簽,簽文簿上說,“斷送一生憔悴,只消數個黃昏”。 她看了這簽文,心裡暗暗一驚,想,這人說自己一生都已安穩,卻原來姻緣如此可憐。 他在旁笑問:“簽文怎麼說?” 她便輕輕掩了簽文本,說:“願為雙鴻鵠,振翅起高飛。上簽。問姻緣,主夫妻白首,吉。” 他隨意笑笑,覺得這本是順理成章的事,不以為然。 盛顏自己抽身去虔誠禱告,搖出籤來,看了是第十六。捧了去問他。 他翻到十六簽,盛顏怕他也像自己一樣騙人,便稍稍湊近他去看。他指著簽文說:“這支簽照的是'杏花疏影裡,吹笛到天明',若是求姻緣,主夫妻恩愛,吉。”

她心裡稍微安定了一點,抬頭向他一笑,才發覺自己與他靠得如此之近,忙往後退了一步。但照著簽文仔細一想,這支《臨江仙》雖說是吉,可這詞的後一闋,似乎是'二十馀年如一夢,此身雖在堪驚'。隱隱就覺得心裡有點驚悸。 但吉也罷,凶也罷,人生就是這樣了。 一場大雨讓兩個陌生人邂逅在一個小廟中,他們替彼此推算未來的緣分,卻一點也不知道,將來會如何來臨。 雨越下越大,遠處的山都開始不分明了。 外面忽然有馬嘶的聲音,有數人在廟門口下了馬,急匆匆地進來避雨,在簷下,與他們打了個照面。 領頭的那個男人身材高大偉岸,看見他們之後,微微皺眉,便站住了,對盛顏身邊的那個男人冷笑道:“真是幸會……沒想到在天下覆雨翻雲的人,也會被這一場雨孤身困在這邊——哦,不是孤身一人,還有個姑娘呢。”

而那人站在盛顏的身邊,神情如常,甚至也沒有澄清兩人的關係,只說:“雲寰,明日你和你爹就要離開京城,你本就該好好在家呆著,何苦非要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 項云寰低頭看看自己身上微濕的衣服,微微惱怒:“一切盡拜你所賜。” “不敢當,都是各人選擇。”他淡淡地說,轉頭看向盛顏,又說,“姑娘,看來你不能在這裡避雨了,我看你還是及早冒雨回去比較好。” 盛顏知道這些人必定是自己惹不起的,心驚膽戰地點點頭,轉身就向門口走去,卻不料項云寰伸手攔住了她,抬頭對那人笑道:“反正大雨無事,一時又走不了,不如讓這位姑娘陪我們玩個遊戲如何?” 盛顏臉色煞白,料定自己難以逃脫,只好倉皇地轉頭向那人,哀求地看著他。

雖然他們算得上素不相識,可如今這樣的情況,竟好像他是她唯一可以依靠求援的人了。 他微微皺眉,說:“這本是朝廷的事,何必把毫無關聯的小姑娘牽扯進來。”說著,他走到門口,示意盛顏離開。 盛顏趕緊摀住自己狂跳的心口,向著外面的大雨衝了出去。 項云寰冷笑著看她跑出幾十步,忽然叫道:“餵,想活命就停一下!” 盛顏站在雨中,倉促之間回頭看了一眼,頓時嚇得站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那個名叫項云寰的人,拉弓滿弦,搭箭指著她,一邊轉頭向那男人笑道:“我還未曾有幸見過王爺的身手,聽說王爺在塞外被喻為百步穿楊,不如今日風雅一下……你我以她鬢邊的那朵桃花為註怎麼樣?” 天色昏暗,盛顏站在大雨中,離他們三十來步,大雨傾盆,在她耳邊嘩嘩作響,她根本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但是只看項云寰的動作,也已經知道了危險。

因為恐懼,她的身子微微顫抖,被雨淋濕的頭髮烏黑如墨,那朵桃花在她的發間,顯得尤為鮮明。 那人看了她一眼,漠然說:“有什麼好玩的,即使你贏了,也逃脫不了前往占城的命運。” “我只是仰慕王爺的身手已久,眼下就要離開京城了,想見識一下而已。”他笑道。 他一言不發,抬手接過項云寰手下的人遞給他的弓箭,搭箭在弦,對準她,緩緩拉開了弓。 這兩個人,看著她發上的桃花,隔著一天春雨,竟然是,眼都不眨。 在這樣的雨中,光線昏暗,視線模煳,稍有閃失,她便會喪身箭下。 她嚇得站在那裡,一動也不敢動,被雨淋得全身濕透。唯有泛白的雙唇,微微顫抖,如同衰敗桃花。 只聽到輕微的“咻”一聲,他們幾乎是同時放開自己的手。

盛顏不敢看箭的來勢,只能緊緊地閉上自己的眼睛。 但,沒有預料中的一擊,箭從她的耳邊擦過,落在後方。 她急切地回頭一看,原來是一支箭在空中被另一支箭射中箭桿,偏離了她的身體,全都射了個空。 項云寰惱怒地轉頭看那人,盛顏在心裡想,定是那人的箭後發先至,從後趕上項云寰的箭,救了她一命。 沒等她心裡對那人湧起感激,卻只見他又抬手,一箭向自己射來。只聽極其細微的“擦”一聲響,盛顏烏黑濕漉的頭髮,忽然之間全都散落下來,如同一片烏雲,在大雨中,驟然籠罩在她身上,凌亂而狼狽不堪。 那支箭,從她的發間穿過,帶著那朵桃花,釘在了後面的柏樹上。 盛顏茫然地披著頭髮站在那裡,只感覺到,一縷被射斷的髮絲,順著她的臉頰,緩緩滑下,悄無聲息地落在地上,在雨中陷入污泥。

他看著她披著凌亂的長發站在雨中,全身濕透,狼狽不堪的樣子,卻忽然彎起嘴角,對她笑了一笑,他五官深刻,看起來有種懾人的魄力,可驟然間笑起來,卻讓人覺得溫柔和煦,還帶著一點點孩子氣的意味。 他抬手將弓箭遞還給項云寰的手下,修長干淨的手指白皙如玉,沒有一點不潔的東西。 盛顏這才回過神來,她伸手去撫摸自己的鬢邊,臉色蒼白。 這些人,與她彷彿不是共處一個人間的。她卑微如草芥,就算是被他們誤殺,也不會有人將她的生死放在心上。 看著那人冷淡的微笑,她心裡忽然升起一種冰涼的怒氣來,一轉身,快步逃離。 逃離了那兩個莫名其妙以她為賭注的男人,盛顏孤身一人,在下著大雨的城郊桃花林中,提著浸濕了之後沉重的裙子,在泥濘的路上艱難地行走。她披散的頭髮,正一滴滴往下淌著水,狼狽不堪。 家還遠遠未能到,周圍的大雨無邊無際,在雨中凋落的桃花,粘在她的發間裙上,她沮喪起來,恨不得坐在路邊等著大雨停止再回去。 後面忽然有輛馬車追上來,在瓢潑大雨中來勢很急,她趕緊閃避到一邊去,免得被濺上泥濘。誰知那輛裝飾華美的馬車卻在她身邊停了下來,車簾子掀起,有人輕輕叫她:“餵,姑娘……” 盛顏提著滿是污泥的裙角,抬頭看他。 正是剛剛在花神廟中遇到的那個男人,他在車上看著她,高貴閒適,一身從容,慢悠悠地說:“姑娘,我家下人來接我了,如果你不介意,在下可以帶你一程。” 盛顏用力搖頭,她頭髮上的水珠隨著動作,撲簌簌地一直往下灑落:“不必了。” “你一個年輕姑娘一個人在這樣的地方實在不妥。”他看看周圍空無一人,微微皺眉,說,“還是上來吧,要是再遇上項云寰那種人,你自己想想會是什麼後果。” 盛顏心有餘悸地轉頭看了一眼,猶猶豫豫地爬上了馬車,小心地在最外頭坐下。 他好笑地看著她,說:“就算你不上來,我存心想欺負你,你就逃得了嗎?” 她聞言,頓時後背緊貼上車壁,警覺地看著他。 他卻將頭轉向一邊,看著車簾外潺潺的春雨,還有無邊無際的鮮豔桃花,再沒有看她。 盛顏低頭看著車上鋪設的厚軟毯子,現在上面滿是她踩踏出來的污泥,她趕緊縮了縮腳,有點忐忑地看了他一眼,他沒有看她,卻只說:“不礙事的。” 什麼呀,明明就用眼睛的余光在偷偷打量她吧,還裝作自己在看風景。 盛顏有點氣惱,又覺得有點緊張,只好找點話題問他:“剛剛那個人……莫名其妙的,是為什麼?” 他隨口說:“別理他,他在朝中失勢,和他爹一起被外派平定占城,如今找不到遷怒的人,看你我在一起,所以想欺負你發洩一下。” 盛顏低聲說:“我聽鄰人說,是項原非將軍明日要出征占城。” “項云寰就是項原非的兒子。”他說。 這麼看來,這些人都是在朝廷上舉足輕重的人,和她是永遠湊不到一起的吧。盛顏這樣想著,也不說話,只是托著腮,轉頭看外面。 兩個人靜默地在車內,各自看著外面的景色,車子微微顛簸起伏,沿著河道,一直往前走去。 眼看著自己家越來越近,盛顏也漸漸放下心來,卻聽他忽然開口問:“姑娘既然識字,應該出身不錯,為什麼卻住在這種荒郊野外?” 她低聲說:“我爹早年也是朝廷中的官員,後來獲罪被降職外放,在任上去世了,所以我娘帶著我回來時,受到了族人的排擠,只將我們母女安頓在這裡。” “我記得這一帶應該是盛家的產業……難道你父親是盛微言?”他問。 盛顏微微點頭,詫異地看著他:“你知道家父?” “我知道,而且,如果你是盛微言的女兒的話,那麼你和當今皇上是同一天生日的,你的名好像也是皇上賜的?”他微微笑起來,目光一瞬不瞬地看著她,“沒想到如今你的人生會是這樣。” 盛顏的心突的一跳,抬頭看見他灼灼的目光,忽然剎那間覺得恍惚起來。 是,她的人生,本不該這樣的。 她出生的那一天,守在母親門外的父親剛剛聽見她的啼叫,還沒有來得及看一眼,宮裡的人就趕過來了。 “盛大人,皇上喜獲龍子,詔你進宮面聖。” 或許就是所謂的緣分,她與後來的尚訓帝出生在同一天。她的父親盛微言當時供職於天章閣,詩文名滿天下,想必是要他入宮吟詩慶賀。他只來得及聽下人說了一句是小姐,馬上就離開了。 崇德帝對於那位剛剛生下皇兒的妃子是極其寵愛的,所以雖是第二個孩子了,卻像初為人父一樣喜不自禁,而盛微言無奈地坐著寫詩,難免露出幾分焦急,崇德帝便問:“愛卿心中莫非另有牽掛?” 盛微言忙跪下請罪:“微臣該死,微臣記掛自己的妻子,她也是今日生產,臣出門前她剛剛誕下女兒,所以不覺記掛……” 崇德帝剛剛也守在殿外等過孩子,聞言便立即催促道:“怎麼不早說?這是朕的不是,你趕緊回家去看女兒,朕等一下叫人送賀儀過去。” “臣不敢。”盛微言馬上要告辭了回去,崇德帝又問:“可有小名了?” “還未來得及。”他說道。 崇德帝看他一副歸心似箭的樣子,不覺笑出來,說:“這一對小兒女,出生在同一天也算有緣,朕賜她個名字吧。” “多謝皇上。”他趕緊謝恩。 崇德帝伸手在紙上寫了一個顏字給他。 或者在帝王的眼中,女人其他的東西都不必擁有,只要有一張美麗容顏就可以了。 儘管有皇帝這樣的恩典,但在盛顏周歲那年,她的父親就因為朝政黨派上的牽連,被出在偏遠地方做了一個司倉。 司倉不過是個看管倉庫的官吏,俸祿微薄,根本沒有其他途徑可以撈到油水。盛微言無能而懦弱,賬房中的事實在是一點也不懂,上面來的人要撥走錢糧,他常常迷迷煳煳就交出去了,絲毫不懂交接手續,出了什麼紕漏,到最後都只能是自己墊上,錢額數目往往驚人。 未過多久,他家因為賠付錢糧,已經家徒四壁。盛顏記得自己在十歲之前幾乎沒有穿過裙子,也因此被鄰家的孩子嘲笑。她哭著回家時,母親也只是撫著她的肩,母女背著她父親痛哭。 到了她十一歲那年的冬天,京城的崇德帝因病去世,皇長子尚在蒙狄做人質,沒有趕回來,與盛顏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那個孩子,在群臣的扶助下登基為帝。 據說年幼的尚訓帝被他的叔叔扶著登基時,因為父親的去世,哭得幾乎背過氣去。這是個在深宮中長大,養於婦人之手的懦弱孩子,對於政事一竅不通,所以在群臣的推舉下,他的皇叔成為攝政王。 盛微言被貶之前,在朝中時間並不久,所以即使換了天子,也還是沒有人記得他,更沒有詔他回京。在長久地等待中,他消磨了意志,染上重病。 請來的大夫看到他家的貧寒境況,看病就不太經心,用藥也是馬馬虎虎。盛微言去世的時候,窗外正下大雪,可他的臉卻從來沒有這麼安詳過。他知道自己是再不必擔心明天和以後了。 只留了她們母女,在那個落雪天地間,坐在他冰冷的身體前。天下這麼大,所有人都在開心地度年關,她們至親的死,如同雪花飄落一般悄無聲息。 母親握著她的手,說:“阿顏,我們好好活下去。” 盛顏到死都記得,當時外面的風聲,唿嘯如同整個天地都在痛慟。 母親傾盡所有,扶著丈夫的棺木,帶著年幼的女兒,一路跋涉回京城。在丈夫下葬之後,家產被族人瓜分,僅只給她們剩了近郊空置的一間小屋,勉強棲身。 在這間昏暗的屋子裡,母親整日整夜刺繡養家,眼睛很快就壞了下去。而盛顏也早早學會了一切的家務事,學會了墊著凳子在灶台前煮飯。 當時盛顏已經知道自己做一切事的目標,無論人生如何艱難,她和母親,都要好好活下去。 但這些事,顯然是不能為外人說的,所以她也沒有對這個陌生人說出口,只是沉默不說話。 看她低垂著臉不說話,他便轉頭看了看外面的桃花春雨,岔開了話題,說:“前面有分岔路,你要告訴阿福怎麼走。” 盛顏恍惚抬頭看他,說:“就在路口停下好了,反正雨也慢慢小了。” 他聽她這樣說,也不堅持,拿了旁邊的傘給她,說:“這個給你。” 那把傘上精細描繪著鳳閣龍樓,縹緲花樹,她猶豫一下,才接了過來,低聲向他道了謝,一個人下車離去。 在桃花林中,她撐傘向著南邊而去,大雨驟過,路旁青草低伏,桃花零落。她走了幾步,突然心中瞬間閃過一點微微的疼惜。 上天安排了這樣一場雨,讓她遇見了他,可她微不足道,他卻絕不是自己的歸宿。 這剎那相遇,大約就盡付與了波光山色罷。 她在前面走著,小心地握著雨傘,而那人就在後面的馬車上看著她,也沒有跟過來。 她一路走到轉彎口,回到自己的家門口,回頭已經看不見他,才趕緊把自己手中的雨傘藏到柴房去,然後推門進去,拍著自己濕漉漉的頭髮和衣服,說:“娘,我沒帶傘,可被淋得夠嗆。” 她母親低頭正在繡花,抬頭看見她這樣,趕緊起來給她燒薑茶,問:“怎麼連頭髮都散了?” “路上跑得太快了。”她低聲說。 “傻丫頭,滿天都在下雨,你跑得再快,能跑出天底下去?”母親搖頭道。 盛顏燒熱水給自己洗了澡,坐在窗下喝了幾口薑茶,抬頭透過陳舊的窗櫺,看了一看外面的大雨。 黃泥院牆內的桃花,已經在雨中,零落不堪。 不知不覺,她捧著薑茶,恍惚出了好久的神。 到傍晚時,雨才漸漸停了。她和母親在燈下做著繡活,母親抖著手中正在繡的衣服問她:“這件百蝶牡丹的嫁衣,是誰家的?” “劉家小姐要出嫁了。”她說,“她女工不行,就託付繡莊交給別人做。” 母親在昏暗的燈光下看著她,良久,聲音發顫說:“年年為他人做嫁衣,阿顏,不知道什麼時候你能做自己的?” 盛顏心裡不覺一陣難過,沉默了良久,才說:“我不想嫁人,我要永遠在娘身邊。” “別胡說八道了,你已經十七歲了,還沒有說下婆家……” 來提親的人不是沒有,可母親回絕了一個又一個。好的人家只想要買她去做妾,要她做妻子的人家都與她家差不多的境遇。 盛顏看到母親在燈下淚流滿面,她說:“阿顏,你不能一輩子過這樣的日子。” 盛顏一時沒有言語。 開放在陰暗角落的卑賤花草,也只得一年一年,過了春夏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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