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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九章昊天不惠

鳳影空來 倾泠月 35268 2018-03-16
元鼎三年九月二十日。 這一日,清晨天剛亮,城門剛開,風獨影便帶著杜康及一百親信出發了。等到幾個兄弟聞訊趕到時,他們早已遠去。 同一日清晨,令頡城百姓心生恐懼的久羅山下走來一人,天青衣袍,烏髮垂肩,容顏俊美近乎神靈,正是東溟海邊才與風獨影分別不久的易三。他站在山腳下,長久的仰望著眼前雄偉蒼翠的久羅山,許久後才輕輕自語一聲,“終於還是回來了。” 然後他抬步往山上走去,而神秘的久羅山卻似敞開了懷抱,歡迎他的探訪。 久羅山的主峰有數百丈之高,儘管易三熟悉路徑,儘管他身強力壯腳步敏健,可到了中午時他亦只爬到了半山腰。在一塊爬滿苔鮮的山石上坐下,取出乾糧與水,慢慢進食。吃了一會兒,忽然一聲虎嘯傳來,林中一陣悉悉索索,然後走出一頭金色的大老虎,正午的陽光透出樹梢枝縫灑落,老虎的毛皮便如同最純的黃金一樣光燦燦的耀眼。

易三看到這頭金虎,也不害怕,反是露出了笑容,衝著老虎招手,“過來。” 那金色老虎本是對著眼前的獵物一臉凶狠,準備隨時撲過去撕咬,這會易三衝它招手,它低低吼了兩聲,然後警剔的向著易三慢慢走過去。 “老虎兄,哦不對,應該是老虎弟。”易三招著手,衝老虎微笑道,“老虎弟過來,我請你吃肉。” 金色老虎本是虎目圓瞪,低聲嘶吼,身軀放低,擺出蓄勢待發的撲食狀態,可易三一直衝它微笑招手,它慢慢的放鬆了凶狠、敵對的神態,然後隨著距離的接近,它的神態便越發的和緩,等到它走到易三跟前時,已是一臉的溫馴表情,並湊過頭,伸舌添了添易三的手。 “真乖,這給你吃。”易三將牛肉乾全都取出來,餵給老虎吃。 金虎當即叼遷,然後埋頭大吃,不過片刻便將一包牛肉乾全吃了,易三又取出一包肉包子餵牠,也不過片刻便吃完了。

“這下可沒了。”易三拍拍金虎的頭。 金虎伸舌舔了舔他的手,然後跳上山石,四肢一收便在他腳下趴臥著。 “你吃飽了,我也走累了,我們都睡片刻吧。”易三摸摸金虎的背,然後轉過身躺下,頭枕在金虎的身上,閉上眼睡去。而那金虎竟是無比乖馴,蜷著身子,也閉上眼睛睡去。 於是一人一虎便臥在山石上,沐著枝縫裡灑下的秋陽,酣然入夢。 過得半個時辰後,易三睜目,看著頭頂繁茂的參天大樹與自枝縫汩汩而下的陽光,一時神思茫然,然後頭下枕著的溫暖虎身讓他回過神。他坐起身,那金虎便也跟起來,伸著腦袋蹭著易三的身子,哪還有先前的凶狠模樣,直似是他馴養的寵獸。 “剩下的路你馱我吧。”易三抬手順了順金虎脊背上的毛。

金虎舔了舔易三的手,跳下山石,在地上蹲下然後回頭看著易三。 易三一笑,自山石上跳下,然後爬上老虎寬厚的背坐下。金虎站起,馱著易三便往山上走去。 濃密蒼翠的森林裡,一隻金色大虎馱著一名俊美的男子悠然穿行著,若給平常百姓看著,定會以為這是山中神靈出行。 越往上去,樹木也越發的高大濃密,陽光照不進來,且林中瀰漫著淡淡的薄霧,人若行走其中,定會因辯不清方向而迷失其中。可那金虎卻馱著易三毫無阻礙的直往山上奔去,在巨石峭壁間穿梭跳躍,如履平地般敏捷穩健。而易三亦是神色安然的任金虎馱著,只是在霧氣濃得遮住前路的時候,會抬手揮袖,然後眼前的霧便會兩邊分散,露出一條通道來。 金虎馱著易三,又行了一個多時辰,終於抵達山峰高處的一道山壁前。

“好了,辛苦你了。”易三跳下虎背,抬手拍拍虎頭,“回去吧。”“金虎伸頭蹭了蹭易三,然後吼嘯一聲,便下峰而去。 易三待金虎走得不見影兒才轉過身,望向眼前那高達十數丈彷如天屏的山壁,然後抬掌按在山壁上,“開!”一聲輕喝,讓壁瞬間消失,露出峰頂的真貌。 遠處近處,許多大小不同形貌各異的山峰聳立於層層雲霧之中,明麗的陽光自天際灑落,映得那些高峰蒼翠如碧筍,雲環霧繞之下,光彩絢爛而俊渺,美得讓人以為到了天上。 易三抬步前走,身形瞬間隱入雲霧之中,周圍盡是雪白一片,肉眼完全無法辨認方向,可他只管一直往前走去,約莫走了兩刻,隱隱約約已有歡聲笑語傳來,如此的干淨愉悅,彷如天籟。他心頭一喜,疾步往笑語聲處走去,又行了一刻,終於自云霧中走出,眼前豁然開朗。

若是換作另一人到此,定會以為是到了仙境。 碧藍如洗的天空下,是一片廣闊的草地,青翠的綠草之上開滿了各色的野花,許多的男童女童在草地上玩耍嬉戲,都是約莫六、七歲的年紀,一個個眉目晶瑩玉雪可愛。在草地左旁的盡頭,連接著山峰之處有一片湖泊,清澈的湖水倒映著藍天、青峰,還映著碧草、野花和那些嬉戲的孩童,清風吹拂,微波繾綣,彷彿是絢麗多姿的畫圖。 “我終於回到這裡了。”易三喃喃著,緩步走在草地之上,看著周圍這熟悉依舊的景色,一時心湖起伏。 “看,那裡來一個人!” 有孩子發現了他,於是一個個都往他看來,對於眼前忽然出現的陌生人,他們沒一絲害怕,而是純然的好奇,然後蹦蹦跳跳的圍了過來,仰著一顆顆小腦袋看著他。

“你是誰?我怎麼從沒見過你?” “你從哪兒來?” “你叫什麼名?” 孩子們圍著他問話,而易三心頭卻頗為感慨,一走五年,回來時卻已成陌生之人了。他衝著孩子們微笑,然後眨眨眼睛回答道:“我從天上來的,我就叫神仙哥哥。” 孩子們信以為真,紛紛問著“你是怎麼來的”、“你會飛嗎”、“你有翅膀嗎”、“你能帶我們也上天玩嗎”等等問題。 “我會飛呀,坐上鳥兒就會飛了……”易三一邊回答著一邊往前走,那些孩子們也跟著他走。 越過一個草坡,前方便又是另一番景象。 這是一片坐落在群峰環繞之下一眼望不到邊的平原,在這深秋之季,這裡彷彿是春天,到處都開著桃花李花,爛漫如粉霞白雲,桑槐松竹點綴其中,鬱鬱蔥蔥充滿生機,遠處良田沃土,阡陌交錯,牛羊哞咩,還有無數的木屋竹樓,整整齊齊矗立,有男男女女於田間勞作,有老老少少於屋前閒坐玩耍,一派安寧歡樂。

“爹!娘!有個從天上飛來的神仙哥哥!” 孩子們的喚聲引來了大人,當看到那被孩子們牽著的男子時,一個個驚喜的叫道:“三殿下!是三殿下!” “三殿下,你終於回來了!” “三殿下,你這些年過得可好?” “三殿下,自你走後,族人們都掛記著你,擔心著你,你回來可不要再走了。” 許多的人奔來,將易三圍在其中,一個個滿臉歡喜,關切的詢問著他這離開的五年如何度過的。 在久羅山頂,這一片有如仙境般的土地上,住著久羅族人,而易三即是久羅族的三王子久遙。他此刻被族人圍簇著,亦滿懷激動,一一回應著族人的關懷。 好一會兒後,他才別過那些族人,直往平原的遠處,那最北邊的山峰走去,那高高的山峰上住著久羅的王族,那里便是他的家。

當他走到峰下,不出所料的已有人攔在了長階之前,那是個約莫二十四、五歲的男子,形容俊秀,眉間氣韻彷彿不食人間煙火般的冷逸出塵。 “王說已逐你出族,請即刻下山離去!”那男子氣質清冷,說出的話也冷冰冰的。 “二哥。”久遙看著階前的男子卻難掩激動情懷。 這男子正是久羅族的二王子、久遙的二哥——久迤。 聽得久遙的叫喚,久迤冰冷的眸子裡泛起一層淺漪,但他瞬即斂去,依舊是冷冰冰的重複:“王說已逐你出族,請即刻下山離去!” 久遙心底沉了沉,看著兄長,清澈的眸子裡難掩傷痛,輕聲再喚:“二哥。” 聽著弟弟的呼喚,再看著弟弟眼中流露的傷感,久迤雖然面孔依舊是冷冰冰的,心裡頭卻是糾結萬分:大哥自己做不來的事為何要叫他來做?眼前的人可是五年不見的弟弟!看他滿面風塵,可是已比五年前長高長大了許多,他想做的是走過去拍拍弟弟的腦袋說一聲“你總算是回來了”而不是一臉絕情的趕人。久玖,你快來幫我……

正在這時,忽有一漢子大步奔來,一邊大聲叫道:“二殿下,我家婆娘方才吃了飯就說肚子痛,可把我急得六神無主的,去醫館裡找你,玖王妃卻說你在這裡,可算是找到你了!二殿下,我家婆娘才懷了六個月啊,還不到生的時候,怎麼這會就肚子痛呢?你快去我家看看吧。”那漢子跑到跟前一把拖了久迤便跑,轉身之際看著了久遙,“啊!三殿下回來了?!回來就好!一會上我家來吃飯吧,我釀了好酒請你喝!”口中叫喊著,腳下卻沒停,轉眼間便拖著久迤跑遠了。 久遙看著遠去的人影,眨了眨眼,然後臉上蕩開歡笑,這個久玖,還是那麼鬼機靈的。他轉身,抬頭仰望山峰之上那些依峰而建古樸典雅的樓閣殿宇,片刻,抬步拾級而上。 邁過長階,穿過宮門,再拾級而上,繞過小亭,穿過長廊,便到了一棟六角樓前,樓閣一半嵌於峭壁之內,一半懸於峭壁之外,樓外雲霧飄遊,彷彿是天外仙閣。

久遙在樓前站立片刻,然後鼓起勇氣推開門,抬頭望去,一眼便見一名男子背身立於窗前,正遠望樓外的雲霧及雲霧之下的田野。 久遙跨門而入,喚著那名男子,“大哥。” 久遙的大哥亦即久羅族現任的王——久邈,在聞得身後的喚聲時,本來立定主意不能心軟的,可依舊忍不住轉過來身。他年約二十七、八歲,形容不似久迤之俊秀飄逸,亦不似久遙之俊美無儔,卻直若窗外的碧空流雲,清淡素雅。 看著眼前五年不見的弟弟,久邈禁不住眼眶發熱,但面上卻不顯情緒,只是冷冷淡淡的道:“二弟果然放你上來了,但我早已逐你出族,你速速離去。”他的聲音低沉渾厚,如同天外傳來的綸音佛語,帶著一種至高無上的尊貴威嚴。 若換作五年前的久遙,數翻遭逐,大概真要傷心離去了,可此刻是已在山下紅塵裡歷過五年的久遙,世人察顏觀色的那一套早是學會,所以此刻兄長面上雖然冷淡,可眼中流露的情緒卻是瞞不了的,於是心頭頓吃下了定心丸,不以兄長的冷言為意。況且他的大哥便等於這座山的神,有任何人進入此山他大哥都能夠知曉,若非大哥的默許,他根本上不了山,此刻也不能站在這裡。想來,這五年的放逐他思念著家鄉親人,這些親人也在念著他的。 於是,久遙耷拉著腦袋,“大哥,我走了好多天的路,走得腿都要斷了,才回到這裡,你就要趕我走嗎?”他聲音低低軟軟的,配著疲倦的神色,凌亂的衣鬢,以及一路的風塵,倒真是十分的可憐。 儘管久邈知道,憑著他們久羅王族的能力,弟弟肯定是用不著走路走回來的,只是此刻看著弟弟狼狽可憐的形容,心頭早是軟了七分,只是他身為久羅族的王,卻有著不能不顧的原則,“你違背租訓與族規,早已不是久羅之人,這裡不能留你。” 久邈的話雖是說得狠,可語氣卻並不冷,而且目中透著期盼之色,久遙一眼便看明了。兄長這是在等他的承諾,只要他認個錯,許個永不再犯的承諾,兄長便會原諒他,便會允許他重歸這片生他養他的故土。 他看著兄長,腦中閃過一念,於是道:“大哥,破除閉山鎖族的祖訓,我們也融入山下的百姓之中吧。”這就是被全族視為大逆的話,亦是他被驅逐出族的原因。 久逸聞言,看著久遙,滿臉失望之色,“這一方淨土絕不許山下那些醜陋自私的人玷污。”他聲音變冷,目中已顯嚴厲,“看來你依舊沒改,你還是儘速下山吧!” 果然。久邈暗想,臉上卻立時展開笑容,“大哥,我話還沒說完呢,你怎麼就急著趕我了。”他走上前一步,看著兄長,斂起眉頭擺出委屈之色,“我是想跟大哥說,這樣的話我再也不會說了,我以後肯定會嚴守族規祖訓。大哥,我這些年在讓下,日夜都想念著族人,想念著你與二哥,只恨不得能插翅飛回。大哥,我保證以後再也不犯了,你別趕我走。” 久邈愣了愣,看著面前一臉誠懇認錯的弟弟,然後慢慢反應過來。他是誤會弟弟了,弟弟是說再也不會說那樣的話了。他一生居於這久羅山頂,不曾踏出山外,不曾接觸世人,所以心思純粹簡單,此刻聽得弟弟的話,完全沒作他想。更何況他這些年本就念著弟弟,日夜憂心,日夜盼著,如今他肯認錯回來,他怎有不同意的。 “只要你不再宣揚那些與山下融合的想法,我便允你重回歸族裡。” “大哥。”久遙聽得兄長的話心緒激動,上前一步,一把抱住兄長,聲音沉沉的卻透著歡喜,“我再也不會說了,你讓我回家吧。” 久邈被弟弟抱住,不由呆了呆,只因五年沒見,弟弟早已長高大了許多,倚著的身體也重了許多。想起當年隻及他肩膀的清瘦少年,再看如今高挑俊美的男子,他心頭又熱又軟,由不得伸手攬住弟弟,“好。你要是再敢犯……我就……我就打斷你的腿!” 嘴裡這樣說著,可聲音卻是啞了,只因太想念了,也太捨不得了,這是他一塊兒長大的弟,是他從小看著寵著的弟弟,卻是一去五年不回。如果再來一次,他真的寧肯打斷了弟弟的腿把他留在山上,也捨不得他再離開。當年雖是發下狠話把弟弟趕出去,可那不過是想逼他認錯,想著他一出山必會被山下人嚇回來,結果這小子卻嘴硬心硬,真的一路頭也不回的下山去了,反讓山上的親人、族人為他擔驚受怕了五年。 “我終於可以回家了,再也不用流浪,再也不是無家可歸的人了!”被兄長摟著,久遙只覺得彷彿是置身在一片溫暖輕盈的柔波里,放鬆了心神,放開了一身的束縛與緊崩,那樣的舒適安寧。 是了,這就是家的感覺,這就是親人的力量。 以往在山下,無論他住著多麼華麗高大的房子,無論他的周圍有多少同伴,他心裡頭都是空的,都覺得身子彷彿浮在半空,怎麼也沒有腳踏實力的安心感。 如今他終於是回家了! 兄弟兩靜靜的抱了一會兒,還是久邈先回神,放開弟弟,凝眸細看他的容貌。還是那張臉,卻又顯得不一樣了,堅毅了些,也更俊些,更有擔當些,是個男子漢了。 “你這狠心的傢伙,一走就是五年,回頭看久玖怎麼個懲治你法!” 久遙聞言不由縮了縮膝子,那個青梅竹馬的可怕他自然是知道的,只不過能逃一時是一時,他扯著兄長的衣袖,頗有些少時撒嬌的模樣:“大哥,我好餓了,你做飯給我吃吧。” 久邈看了看漏壺,“這還不到飯時呢,你難道路上沒吃?” “嗯。”久遙點頭,自動略過那頓與金虎共用的午膳,可憐兮兮的看著兄長,“大哥,好久沒吃過你做的飯了,我好想念的。” “唉。”看著弟弟那與往日無甚不同的姿態,端雅威嚴的久羅王嘆了口氣,“好吧,我去做。” 久遙頓時眉開眼笑,“我給大哥當幫手。” 兩兄弟出了六角樓,還能聽得久遙的嘮叨聲,“還是大哥對我好!二哥好無情的,一看到我就趕我走。哼,回頭我找久玖告狀!”他似乎完全忘了眼前的大哥也趕過他,而且他二哥是連照大哥的吩咐趕人的。 那日,久羅三殿下吃到了久違的兄長做的美味佳餚。 飽食一頓後,兩兄弟便回到六角樓裡,一起飲茶消食。 飲完了一杯茶後,久遙以一種非常閒散的語氣道:“大哥,我在山下聽說頡城府的府史及五百官兵盡段於久羅山中。”他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凝惑,“有山下的人闖進來了嗎?” 久邈頷首。那些山下人就好比老鼠,老鼠闖進了家門,自然是要盡數消滅的。 久遙看看兄長的神色,斟酌了一會兒,然後一臉赤誠的望著兄長,“大哥,我保證不再說那些話我便真的不會說。但我現在卻有幾句話要說,還請大哥不要動怒。” 久邈看弟弟如此鄭重其事,倒是有些稀奇,“三弟你要說什麼?” “大哥,我這些年在山下,日夕與他們接觸,所以我熟悉他們,也了解他們。”久遙望著史長,目光清澈而平和,“大哥今次取了五百多人性命,必然在山下民間掀起軒然大波,此舉實於我久羅百害而無一利。” 久逖聽了,眉頭一皺,道:“這有什麼?祖先有訓”山下之人,欺善怕惡而貪生怕死,凡入山者殺之以儆“,百餘年來,我族皆以此法震懾闖山者,才保我族的長久安寧。” 聞言,久遙一時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以至只能無奈嘆氣。他的兄長雖是長於他,可這數年閱歷,已讓他看盡世人閱盡世情,所以於世事之上,其實他更長於兄長。 兄長取那些人的命非關性惡,非為噬殺,不過是遵循祖輩傳下的“凡入山者殺”的祖訓,以為只要嚇住了山下的人,山中便可恢復清淨安寧。 這是一種極為純粹簡單的思維,拿來應對山下複雜多變的世人,卻是危險至極。 因為“欺善怕惡”只適於一般人,還有很多是“遇強則強、遇惡除惡”的強者。 “大哥,這條祖訓只適於以前。以前是亂世,山下的人只顧著爭奪天下,誰也不會注意小小一座久羅山,更不會在意這山中有無死人。而現在山下已是一統,你一次取五百士兵性命,此事非同小可,若驚動了大東的皇帝,他必然會派人前來探查。若他知道了我們一族之事,那時他又怎容得我們盤踞這久羅山,怎容得我們在他眼皮底下自立一國自稱為王。”久遙語重心長的道。 他這番話,若換作其他人聽了,定知事態之嚴峻,定然動容生畏,可此刻他面前的是久邈,是一個自出生以來不曾涉塵世不知外間世態的人,他對久羅山以外的一切皆不感興趣,他對山下世人的態度全來自於祖輩的遺訓。所以他會在厭煩了山下人連番犯山時傳下那幅儆誡的麻布朱書,而近月來再無入山者在他看來是他的懲誡與警告奏了效,因此久遙的話於他連危言聳聽都算不上。 “山下之人的事與我們無關。久羅讓乃我族居住之淨土,絕不許山下之人玷污。” 久邈的神情與聲音裡都自然而然的帶著對山下之人的鄙夷與冷漠。 久遙聽著,頓苦笑不已。 他們一族隱居這山頂之上,與世隔絕,族人生性淳樸,相互友愛,從無糾葛爭戰,所以絕不知什麼是帝王心性,也不知什麼是權謀之術,更不知什麼是王圖霸業,他們只是理所當然的認為他們住在這山上不與世人相爭,世人便也該住在山下不來打擾他們。而且族人世代皆受祖輩所訓,認定了山下之人自私貪婪爭利好鬥,都對山下之人充滿了畏懼、厭惡,所以才斷絕與山下的一切往來,只守著這一片淨土安居樂業。他這五年亦看多了山下人的劣性,知道族人這樣的想法、做法並無過錯。 可是……世事無常,而今時勢已與從前不一樣了。 憑著他這些年的閱歷,他有滿籮筐的道理,若換作山下的人早就明白了,可在與世隔絕的兄長、族人面前,卻是說得再深再透澈也是毫無用處。他的族人絕不願與山下人往來,他的兄長認定了自己的力量可以保護族人,保護這片淨土不受侵犯。 沉默了片刻,他放棄了說服兄長的念頭,因為百多年的觀念怎可能一朝一夕便改變的。所以他看著兄長,滿臉懇切,“大哥,我是久羅人,我是你的兄弟,無論我說什麼做什麼,我都是為族人著想,絕不會害我們的族人。你信我嗎?” 雖奇異三弟為何這樣問,但久逸還是點頭,他當然不會懷疑這一點。 久遙鬆了一口氣,道:“大哥,我求你一件事。” 久邈微怔,道:“三弟要說什麼直說就是,為何要說個'求'字,大哥能幫的自然會幫你達成。” “我只希望著這一次的事,即算頡城府上報了帝都,大東的皇帝也只視作小小匪患隨意派個將領前來處理。因此,從現在起,無論誰入山,無論有多少人,我求大哥不要再取他們性命。反正久羅山這麼大,又有大哥在,他們絕找不到這裡,等他們找不到匪徒之時,自然就會離開。”那個時候,久遙並不知,帝都裡因群臣的彈劾而引來了一位他完全未曾料想到的人——鳳影將軍風獨影。 久邈聞言倒是一愣,“三弟為何這麼關心山下人的生死?” “因為我不想山下人的生死給久羅族人帶來災禍。”久遙看著兄長一字一字道,極是慎重,“大哥,我求你應我一次,我只想我們的族人安然。” 久逖沉吟片刻,終於頷首。在他看來,近期內都不會有人敢入山的,而且弟弟如此懇切的請求,他又怎忍心相拒。 得到兄長的應承,久遙自從聽聞了頡城府的事後,高高吊起的一顆心算是放下了一半。 他想著,等頡城府這事淡下後,他便去帝都找風獨影,將一族情況相告。他知道風獨影不是噬殺好功之人,她在聽完了他的苦衷後,定能理解並原諒他們一族的行徑。而有她從中穿針引線,到時再說服皇帝與其他七將便是輕而易舉的事,他非常清楚風獨影在他們七人心中的份量,他也清楚鳳影將軍在大東王朝舉足輕重的地位。 想起風獨影,想起海邊那個對著他時常擺出無可奈何神情的女子,他心頭頓湧起一股似甜還酸的滋味。 等到大東皇帝不再追究久羅族的事,他便帶她來久羅山,讓她看一看他們一族的居地,她一定會喜歡這一片與世無爭的土地,這裡會是她的休想之所。他的兄長與族人定也會喜歡她的,那個看似很冷漠高傲實則善良體貼的姑娘。 想著想著,久遙目光望向窗外,唇邊銜起自信開懷的微笑。 從那日起,在外流浪五年之久的久羅三殿下久遙便算是回家了。 離家太久,所以回來一切都覺得新鮮,每日里就在族裡這家竄來那家竄去的。族裡的人眼見著多年不見的三殿下回來了,家家熱情招待,個個關懷備至的詢問他這些年在山下過得如何?於是久遙便把這些年走過的山山水水遇到的奇人奇事拿出來說,族里人都不曾見識過,自然覺得十分的新奇有趣,那些孩子們更是愛聽,日日跟著要聽故事,他也樂得講。 不過,他確實再也沒有講過“與山下人往來”的話,他知道說這話族中誰都聽不進去的,他只講“故事”。他想這些故事會讓族人們了解山下人的,一日不行一月,一月不行一年,一年不行兩年、三年……總有一日,族人會認同山下人,願與山下人交往融合的。 在他的計劃裡,一切都那樣的妥當而美好。 九月二十七日。 風獨影一行到達青州,但她只在青州停留了半日,點齊了兩千“雷動騎”後即直奔青州最南邊的頡城。 兩日後,風獨影抵頡城。 頡城府尹安猜雖說是奏請帝都派能將剿匪,可他萬萬沒想到派來的會是威名遠揚的鳳影將軍,所以他受寵若驚之餘趕忙誠惶誠恐的出城親自迎接這位帝都貴客。 風獨影到了頡城府後,即命安靖去尋幾位七十到百歲左右的老人。 安靖雖不解,但對她的命令豈有不從,於是趕忙派人去尋,果然當日便找到了四位老人,最小的七十八歲,最大的九十五歲。 將四位老人請到府衙,風獨影親自接見,待飲過一輪茶水後,她詢問幾位老人可有知曉久羅山的,無論是什麼事都可說。 幾位老人說的大多是差不多,只說祖祖輩輩們都說久羅山是進不得人的,至於為什麼進不得,那說法就多,山里有虎精啦狐妖啦鬼怪啦等等。 只那位九十五歲的老人說的略有不同。他道在他的父輩口中曾聽說過他的爺爺是採參人,常年都在久羅山里採參,但在百多年前,忽然有一日,無論是打獵的採參的砍柴的……進山的時候都像鬼打牆似的,轉來轉去就是進不了山。都以為山中出了什麼臟東西,便請來和尚術士作法,可都沒用,照舊進不去,偶有一兩個能進去的,卻再沒回來了。於是久羅讓附近的百姓都不敢入山了,這久羅山便成了無人的荒山。 風獨影聽過後,目光瞬一眼府尹。安靖不由打了個寒顫,只是他並非本地人氏,又今年六月才自幽州府調任這頡城府尹,哪知這久羅山是進不得的。 送走幾位老人後,風獨影默默思索。從久羅山上飄下的“麻書”並結合這幾位老人的說詞來看,大約可推敲出盤踞久羅山的匪患是“久羅王”。他們能霸占久羅山百餘年足可見不同尋常劫財掠物的山匪,這麼多年來入山者皆有去無回,要么為其所殺,要么為其所關;至於那些轉來轉去入不得山的,定是山中談有機關或陣法,尋常百姓不識這些只當是妖鬼作怪。思量過後,她決定將雷動騎暫留在頡城,自己領著杜康與一百親兵先去久羅山探探情況,否則貿然領兵入山,只怕會犯前車之鑑。 於是十月二日,風獨影與杜康及一百親兵出了頡城,奔行了一個多時辰,便到了久羅山下。 看著眼前高聳入雲的大山,在明麗的秋陽之下,滿山樹木青翠與金黃相間,顯得無比的瑰麗雄偉,實不像鬼魅妖魔所在。他們一行歇息了片刻,便將馬匹留在山下,徒步上山,可才踏入樹林裡,便一股浸骨的寒意襲來,明明還未立冬,卻冷如深冬,百名親兵頓全都打起寒顫,身上的鎧甲亦因顫動而叮叮作響。 風獨影頓時止步。她與杜康內力深厚,自不懼這點寒意,可這一百士兵乃是鳳影騎裡挑選的精兵,皆是身經百戰功夫過人,跟隨著她風霜雪雨走過,絕不至因這一點寒意而禁受不住打顫的。 看來這久羅山很不簡單。 她當即命令百名士兵回到放置馬匹的地方等待,她與杜康上山一探。士兵們雖不敢抗命,但臉上的表情明顯是不願意讓主將去冒險而自己呆在山下。 “將軍,還是讓我等跟隨您一道去吧。”士兵的領頭百夫長道。 風獨影搖頭,“山中若有險,你們跟去反受牽制。”她與杜康一身功夫可於千軍萬馬中來去自如,若山中真有絕世高人或是凶險機關,鬥不過時也足可自保逃命。 聽了她的話,士兵們自然再無異議。 風獨影看一眼前方神秘莫測的密林,又加上一句:“若萬一……天黑之前我們沒有出來又未發信號,你們絕莫入山相尋,即刻禀報帝都。”她回眸看住百夫長,聲若金石,“這是本將的命令!” “是!”百夫長領命,與眾士兵出山等候。 風獨影與杜康繼續上山,沿途雜草過膝,到處都是參天古木,枝繁葉茂,將天空遮住,以至光線十分暗淡,腳下踩過都是軟軟厚厚的腐葉,杳無人跡。 兩人走到約莫兩刻,風獨影忽然停步,杜康自然也停步。 儘管樹林裡光線暗淡,但處久了習慣了便也能看清了,何況以風獨影的功力黑夜視物亦很尋常,所以這一片樹木在她目下無所遁形。看了片刻後,她道:“看來這山里的”妖怪“還懂奇門遁甲之術。” 杜康移目看她。 風獨影再往前走出十步,然後站住,目光在前方、左右仔細巡視,片刻後才道:“果然如此,這些樹皆是按九星八門八方而排出的”迷踪陣“。每一株樹都有數尺粗,顯見樹齡百年以上,那麼這”迷踪陣“便是在百年以前種下這些樹時便排下了,八方八陣,再八陣八方合一陣,整個久羅山都在這”迷踪陣“之中,難怪無人進得了山,常人哪裡懂奇門遁甲,自然是有來無回。” “這陣法厲害?”杜康問。 “百多年都無人進得了,你說厲害嗎?”風獨影鳳目裡射出亮光,那是遇見厲害對手時的興奮。 杜康一聽,便道:“那我們去尋了精通奇門遁甲之術的人再來。” 風獨影搖頭,唇邊彎起淺淺弧度,“奇門遁甲術當世無人能出玉先生之上,我從師於他,雖不似三哥、四哥那般精通,但要入這久羅山卻是不難。” 杜康只重她的安危,跟隨她多年自然知她的本事,所以見她如此自信,當下不再說話。 “等下入陣無論看到什麼聽到什麼都不要有反應,你只要跟著我的腳步走就是了。”風獨影囑咐她。 杜康點頭。 “那走吧。”風獨影抬步前走。 杜康跟隨其後,一走入陣中,便覺四周樹木彷彿會自行移動一般,瞬間便換了位置,方才看到的與眼前看到的已完全不一樣了。他當下趕忙收斂神思,一步一步踩著前面風獨影的腳印走。只見她一忽兒左走幾步,一忽兒前行幾步,又一忽兒卻是後退數步,走得十分的雜亂無章,若非她先前已叮囑過,杜康這會只怕要走錯跟丟了。就這樣,彷彿是昏頭昏腦的走著,一路上還撞見一些白骨腐屍,顯見便是以前那些入山後再也沒回去的人。過了約莫四刻的樣子,耳邊聽得風獨影一聲輕語,“是了,生門在這。”然後便感覺肩頭一緊,接著身子騰空而起,卻是被她提著躍過了數丈,落地時,只覺周身一鬆,呼吸間的不再有那些陳腐腥臭之氣,草木的清新沁入脾肺,瞬間心神一爽。 風獨影回首看著方才走過的樹林,“這山這麼大,這陣這麼廣,年復一年下來,亡魂只怕不比我劍下少。” 杜康默然。 “走吧。”風獨影轉身。 兩人繼續上山,這一路上卻滿佈灌木荊棘,幾乎是讓人寸步難移,兩人只得拔出寶劍劈開一條路來,如此又行了約莫一刻,終於穿過了那片荊棘林行到了開闊之處,還沒得來及鬆一口氣,忽然耳邊聽得有野獸鳴嘯,鼻間亦聞得腥氣頗重,兩人頓生警覺,停下腳步。似乎只是眨眼之間,四面八方的密林裡忽然走出許多的獸群,獅子、老虎、豹子、豺狼……不下數百隻,隻隻盯緊了兩人,凶狠低吼。 “呵……”風獨影輕笑一聲,“若是有幸運者走出了”迷踪陣“卻也難逃虎口……”她話音未落,那些猛獸已向兩人撲來。兩人提氣縱身躍上高樹,野獸頓時撲空,然後一隻只仰頭望著樹上的兩人,便又往樹上爬來,動作敏捷。兩人趕忙往別的樹縱去,地上、樹上野獸窮追不捨,兩人便以高樹為點於半空中飛躍前行,其速如風,底下那些野獸再快卻也是追趕不及。 約莫飛躍了兩刻,再也聽不到野獸的鳴嘯,兩人才停步,饒是功力深厚,落地時也有些氣息急促。 休息片刻後,杜康望向風獨影。 “在深山老林遇上幾隻虎獅不奇怪,但遇上這麼一大群便奇怪了,定是受什麼驅使。”風獨影聲音冷澈,眉間銳氣如劍,“本將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鬼怪“有如此神通!” 再往上走去,山勢陡峭,兩人步步小心。走著走著,山中忽然起了霧氣,先是薄薄的,但可看清一丈以內之物,可慢慢的越來越濃,到最後觸目盡是白茫茫一片,兩人近在咫尺卻也看不清對方。好在兩人耳目靈動又長久相處自有默契,才不致走失了。 風獨影正覺這濃霧有些奇怪時,忽見前方豐極穿雲拂霧而來,墨裳玉面風神蕭散,她心頭驚喜,不禁前走幾步,驀然豐極身旁又現一人,卻是鳳冠霞帔清麗無雙的曲殤。她膛目,不敢置信,想這定是幻覺,趕忙閉目斂神。可方才所見,是她不能承認卻又深深恐懼的,一時如墜冰窖,身冷心顫神思浮動,忍不住再次睜目想要確認,便見一丈之外,豐極、曲殤兩人執手相牽,沖她盈盈一笑,然後轉過身,仿似仙人般於白霧之上飄然飛行。她心頭一痛,神思大亂,不由自主的便飛身追去,剎那間腳下一空,身形急劇下墜,而豐極與曲殤卻是越飛越高,越飛越遠,直往九天之上而去。 “四哥!”她大聲叫喚,驚惶而悲慟。 “公子!將軍!”杜康循聲撲向風獨影。 濃濃的白霧裡,兩道人影一閃而逝。 那時,在久羅山頂,於幽室靜坐莫想的久邈澄若明鏡的心湖泛起層層漣漪,他的眉心,亦浮現一道青色靈痕,然後倏忽隱去。 那時,久遙正對著他的二嫂、曾經的未婚妻說:“久玖,我在山下認識一個女子,她長得比你高,比你苗條,皮膚比你白,頭髮比你黑,眼睛比你亮,眉毛比你長,鼻子比你挺,氣勢比你強,武功比你厲害,名聲比你響……總之,她什麼都比你高強十倍。” “那她願意嫁給你嗎?”久玖挺著五個月的肚子問。 久遙殿下頓垂頭喪氣,“她有心上人了。” “那你窮炫耀什麼。”久玖嗤之以鼻。 日頭一點一點西墜,時光一點一點流逝,久羅山下的士兵最初的信心滿滿隨著天光的黯淡慢慢變得焦灼心慌,當天全黑下來時,所有人一顆心都沉到了谷底。 “羅汜!沈丁!你們速回頡城,以星火令將此事飛報帝都!”百夫長當即下令。 “是!”兩名士兵領命後。 報信的兩名士兵飛馳而去後,餘下的人在原地搭起帳篷,燃起篝火。儘管在此之前,那些入山者都是有去無回,但風獨影在他們心中是有如天神一般的存在,所以他們依舊抱著一絲希望,相信他們的將軍會平安回來。 他們並不知,這世間有著蓋世武功亦無法抗衡的力量。 帝都裡,最先得知消息的是寧靜遠。那會,他正與府中一名美姬在鑑賞一尊白玉觀音,聽得禀報後,那尊價值連城的無瑕玉觀音自他手中脫落,瞬間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大人。”美姬驚呼。 可寧靜遠聽不到她的叫喚,他定定看著趙空,似乎不大相信他禀報的事,可是趙空是他的親信,怎麼可能會騙他,那麼七妹是真的出事了?腦中這麼一想,頓眼前天旋地轉,全身如被抽了力氣,直往地上倒去。 “大人!”趙空忙扶住他,並問,“可要派人去禀報?”他問的自然是另幾個兄弟。於是寧靜遠回過神了,然後轉身便往府外跑,“快,快去找老四……不行,這回找老四也沒用!快,備馬車,我要去二哥府上。趙空,你快去老五那裡,讓他快去老四府裡守著!” “是!”趙空忙答應了。 但帝都裡並非寧靜遠一人收到了頡城報來的消息,有的人與他幾乎在同一刻知曉,有的人比他稍晚一刻。有的人深思熟慮後決定保持沉默,有的人撫掌雀躍機會來也。當某些人以“鳳影將軍失事”而籌劃謀算之際,寧靜遠的馬車駛到了皇府。車還未停穩,他便跳下了馬車,跨過門檻便叫喚著“二哥!二哥!” 皇府裡的人眼見他衝進來都是驚論不已,有僕人上前招呼,“寧大人,我家大人在後院練功,小人這就去喚,大人您先去廳裡用茶……”話音未落,寧靜遠已直奔後院而去,遠遠的瞅見了皇逖,“二哥!” 皇逖聞聲抬頭,望見他不由皺眉,“怎麼了?” “二哥,不好了,七妹出事了!”寧靜遠一張白臉透出青色,聲音都打著顫,隻眼神依舊維持著冷靜。 皇逖當即面色大變,“出什麼事了?” “暫時還不大清楚,但二哥你快先入宮去,大哥那裡就靠你穩住了。”寧靜遠扯著皇逖便往外跑。 “大哥只有四弟才勸得了……”皇逖話未完,寧靜遠已打斷了他的話,“二哥,這時候還能指望上老四嗎?出事的是七妹!老四那裡我已吩咐趙空去喚老五了!”出了府門,他即把皇逖推上馬車,“二哥,這時候你得保持冷靜,千萬得勸住大哥!” 皇逖目光冷冷的,“回頭你給我說清楚,要是七妹真出事,我踩平了久羅山!” 想著頡城傳來的消息,寧靜遠心底一沉,可這時沒法也不敢深思,只吩咐車夫,“去皇宮!” “駕!”車夫揚鞭,馬車奔馳而去。 寧靜遠看著馬車遠去,胸膛裡的心砰砰的急劇跳著,可腦中卻無比的清醒,反復告誡自己,這時候不能亂,千萬不能亂,他還得去六弟、八弟那裡!吩咐皇府的人另給他備馬,然後直奔華府、南府而去。 只是他騎著馬在街上被一群百姓攔住了。 “寧大人,聽說風將軍被久羅山的山匪殺了,是不是真的?” 寧靜遠愣住,看著圍在他馬前的百姓,想他們是如何得知這消息的? “還說風將軍死得極慘,被山匪五馬分屍後將碎屍拋下山來!” 寧靜遠眉頭一皺,望住那說話的漢子,“你這消息從何而來?” “就方才有人在說……”那漢子轉頭去尋人,“咦?人呢,怎不見了?” 可圍著的百姓卻顧不上尋方才放出消息的人,只管追問著寧靜遠。 “大人,風將軍真的出事了嗎?” “大人,風將軍真的被山匪殺了?” “大人,風將軍真的死得慘嗎?” 這些都是些平日敬慕風獨影的百姓,方才聞得消息十分的震驚,正難以置信之際卻撞上經過的寧靜遠,於是有了這攔路求證的一幕。 寧靜遠沉默的看著馬前圍著的百姓。七妹失事的消息不過剛剛傳回帝都,此刻卻已在街頭巷尾傳說,而且故意說成“五馬分屍後拋尸荒山”這等淒慘死狀,顯見是有心之人的有心之為,而為的是……他心頭一沉,頓顧不上回答這些百姓,鞭馬前行,只盼著能趕得上。 當寧靜遠趕到華府時,正撞上從裡急急奔出的華府總管。 “何事這麼匆忙?”他穩住身形。 “寧大人?對不住了,撞著您了。我家大人吩咐我趕快去請大司農丞黃綬大人過府。寧大人,您來了就好,快去看看我家大人,他把腕上的豹頭金鐲子全都捏成了碎沫了!”華府總管一臉驚恐的說完便又快步出府而去。 寧靜遠暗嘆,還是遲了一步。能讓愛金如命的華荊台碎金成沫,定是那“五馬分屍”的消息已傳入了華府。 等他從華府出來趕到南府時,卻被南府的總管攔住了,“寧大人,我家將軍的劍和馬都備好了,他讓我跟您說,出兵的時候叫他一聲。” 寧靜遠頓住,“你家將軍在哪?” 南府總管搖頭嘆氣,“我家將軍把自己關在房裡,吩咐了誰來也不見。” 寧靜遠默默轉身離去。別看這個八弟平日里最愛哭鬧,可他真正痛哭之時卻是不肯給任何人看到的。他想,這刻只怕不止帝都街頭有此傳聞,皇宮裡的大哥定也聽到了。 已無法阻止了。他輕嘆,翻身上馬,往豐府而去。 到達丰府裡,府裡看起來很是平靜,就如同往常一樣,府中僕從各自忙活,見著他來了亦如平常一樣熱情招呼。問及大人在哪時,答曰書房。於是寧靜遠往書房走去,到了院前便見石衍木樁似的站在門外,見他來了也沒什麼反應。 書房裡“白意馬坐在正對門的一張坐榻上,正愁容滿面眼神憂傷。 寧靜遠走入書房,悄聲問他:“怎樣?” 白意馬默默指指書桌。 桌前豐極正在作畫,寧靜遠一愣,想這種時刻他竟還有雅興畫畫,於是移步走了過去,待看清桌上的畫紙時不由倒吸一口冷氣。書桌上滿滿一桌的畫,每一張畫的都是陰森可怖的“閻王斬小鬼”,而豐極正在畫的依舊一樣,只見他提筆一掃,小鬼的頭顱便斷落於地,一灘朱色在紙上暈開,就彷佛是流出的殷紅鮮血! “四弟。”寧靜遠喚一聲。 豐極抬眸,那目光無法形容,彷彿是浸著寒冰的利劍,又彷佛是燃著烈焰的火山,看人一眼,便似可刮一層皮燙一層肉! “三哥,大哥怎樣?” 聽他這樣問,寧靜遠暗想他果然是他們兄弟中最為理智的,“二哥去了。” “喔。”豐極點了點頭,然後繼續作畫。 “四弟……”寧靜遠剛開口,豐極便打斷了他,“三哥,這回該你坐鎮帝都了。” 寧靜遠一呆,半晌後只能默然頷首。 轉眼間又一幅“閻王斬小鬼”完成,豐極擱筆,“那我們入宮吧。” 皇宮裡,自皇逖入宮,便將棲龍宮的所有內侍、宮女全趕出,命令他們十丈以內不許留人,所以並無人知曉棲龍宮裡如何。當寧靜遠、豐極、白意馬走入棲龍宮時,曾經富麗堂皇的皇帝寢宮彷彿遭遇狂風掃過,已是一片破敗狼藉,到處可見寶劍砍劃過的痕跡。 見此景況,寧靜遠已徹底的明白那些人謠傳七妹死得慘烈的原因了。 痛令智昏!怒令心迷! 那些人要的就是他們兄弟的失智之為! 即算他們在下一刻便清醒回神,懷疑消息的真實,可在最初聞知的剎那生出的悲痛與震怒已刻在心頭!更何況隨後而來的真實消息是“風獨影如同頡城府的那些府史及五百士兵一樣,入了久羅山後再沒出來!” 所以,他們依舊不會改變決定。 因為出事的是風獨影,是他們七兄弟最寶貝的妹妹! 一路靜悄悄的無一絲人影人聲,直到走入寢殿後的迴廊才看到皇逖的身影,他靜靜的如一杆槍一樣筆直矗立在迴廊的盡頭,而在迴廊下方的台階上東始修抱劍而坐。 當他們三人走到跟前時,東始修抬頭,長髮披散,雙目赤紅,如噬血修羅,“朕要蕩平久羅山!” 天子之怒,必流血幹裡! 天子之痛,必伏尸百萬! “七妹的本事你我兄弟最是清楚,這世間能……”寧靜遠頓住,一個“殺”字怎麼也出不了口,他心中亦不能也不敢相信風獨影會就這樣死了。 “這世間能打敗七妹的寥寥無幾,所以久羅山上定有不尋常之處,大哥,我們必得有萬全之策才行。” 聽了寧靜遠的話,東始修移眸看住豐極,語氣森冷,“四弟,久羅山中便是住著神佛,朕也要叫他們血濺三尺煙飛灰滅!” 豐極頷首一笑,彷若碧落天人拈花微笑,慈悲卻又無情,“大哥,傷七妹者,是神殺神,是佛殺佛!” 棲龍宮裡的幾兄弟此時此刻侯是目光冰冷,他們是大東王朝的主宰者,他們掌握著天下的命脈,他們的滿腔仇恨普天之下無人能承受。 元鼎三年十月五日。 大東皇帝東始修率兩萬鐵騎自帝都出發,隨行有豐極、皇逖、華荊台、南片月。這便是一生大小征戰無數,功勳蓋世的威烈帝與七王在被後世崇仰之餘最令後世爭議詬之的一次血腥征伐——久羅夷族。 而那時刻,久羅山上依舊如往日美好無憂。 久遙躺在草地上,與孩子們說著山下的奇聞趣事,他滿心的期待著族人與山下人融合的一日。 十月十二日,東始修抵達頡城。 皇帝御駕到來震驚了整個頡城,百姓夾道圍觀,人人爭睹天顏。當看到萬軍之前那並肩而行的五騎時,百姓們雖是認不出誰是誰,可馬背上五人的英姿雄風已叫他們驚嘆不已,暗讚他們的陛下與將軍真是英偉無倫。 可與世隔絕的久羅山上,並不知山下鐵騎逼來,並不知血禍即至。 十月十三日大早,久遙去尋大哥久邈,卻見二哥久迤也在,也不知兩人說了什麼,皆是雙眉微鎖,似為什麼所困擾,這樣的神情極少在兄長臉上出現。 “大哥,二哥,怎麼了?”久遙問。 見他來了,久邈微有猶豫,但最後還是道:“山中有兩個人。” 久遙聞言頓時緊張,“大哥,你答應我不再傷人性命的。” 久邈看著弟弟眉頭一皺:“山下'迷踪陣'我撤去了術法。” 久遙一聽放心了,“那麼那便是普通的'迷踪陣',有人入山也只會在陣裡轉來轉去最後轉出山去。”他看久邈依舊鎖著眉頭,生怕兄長又要出手,便又加上一句,“這沒什麼好擔心的,大哥你隨他們去就是了。” 久邈聽了露出一絲無奈,道:“那兩人過了'迷踪陣',也過了'百獸林',而且也入了'迷心陣',但到如今已十來天過去,依舊活著。” 久遙頓時揚起眉頭,有些不敢相信,因為自他們一族隱居至此,別說過這三關,便是第一關都從未有人進得了。 “這兩人是本事好?還是運氣好?” 久邈閉目凝神,然後眉心浮現一道青色靈痕,片刻,他睜眼,道:“那兩人其實已出了'迷心陣',如今他們只是陷在'霧障'之中迷失了方向在山中亂走,否則只怕早就找到這裡來了。” 聞言,久遙暗暗心驚,於是起身道:“大哥,我去找那兩人。” 嗯?久邈、久迤都疑惑的看著他。 “我去把那兩人引出山去,他們平安出山後自然會向世人炫耀宣揚,如此一來,山下的人便只會認為以首的人之所以沒能回去,只是因為山中地形過於險峻複雜,他們迷失了方向餓死在山中,還有的可能是被猛獸吃了。”久遙解說道,“這樣久羅山也就只是一座平常的大山,不會再引起東朝皇帝的注意了。” 聞言,久邈、久迤沉默。 可久遙不給兄長拒絕的機會,轉身就往外跑去,“大哥,你快撤去山中的'霧障',我才好尋人,不然我也得迷失在山里。” 眼見眨眼間幼弟便跑得不見影兒,房中兩個哥哥面面相覷。 “撤去了'霧障'我便再也感應不到山中任何動靜了。”久邈猶豫著。 久迤想了想,道:“只是一日應該無事,等到三弟引人出山後再施就是。” 久邈想只是一日,便也就應了。 他們卻不知,那一天清早,已有兩萬鐵騎自頡城出發,直奔久羅山而來。 卻說久遙下了山項,果見山中霧氣散去,只是久羅山方圓數百里,卻是去哪裡尋那兩人?唉,剛才跑得太急,都忘了問大哥那兩人的大概方位了。不過他也沒想回頭去問,這個把月來一直呆在山頂,讓這些年在外周遊慣了的他有些悶了,正好趁這機會四處轉轉。這麼想著時,前方樹林中一頭渾哥燦金的老虎忽然冒出,直沖他奔來,到了跟前圍著他直轉,虎頭時不時蹭著他。 久遙見正是那日馱他上山的金虎,當下腦中靈光一現,大喜過望,“老虎弟啊你來的正好。”他跳上虎背,抬頭撫了撫虎頭,“老虎弟啊,你既是這山中之靈又是百獸之王,就請你帶我去找那兩個人吧。” 金虎似乎聽懂了他的話,點了點頭,便馱著他往山下奔去,還不時的虎嘯兩聲,然後周圍林中亦不時響起獸鳴,一呼一應的仿似交談。 在金虎馱著久遙飛縱於山林之時,在久羅山的北面山腳下,兩萬鐵騎浩浩奔至。大東皇帝與皇逖、豐極、華荊台、南片月四將仰頭觀望著矗於眼前寧靜雄偉的大山。 “便是這座山里,七妹沒了消息。”皇逖手落在腰間劍柄上。未找到風獨影屍首前,他們心中依然存著一絲希望,所以從不肯說一個“死”字。 “把這山踏平了,便找到七妹了。” 豐極的聲音平靜而冷峻,不同於往日寬袍緩帶的風雅蘊藉,此刻他身披玄甲腰懸長劍,神清韻遠威儀自若。 “老四。”,東始修看著他。 豐極點頭,馬鞭一甩,便縱馬入山,華荊台、南片月領五百精騎緊隨其後開路。 半個時辰後,東始修抬臂一樣,與皇逖率兩萬鐵騎馳往山中。 那時,久遙騎著金虎已遠在數座山峰之外。 從朗日高懸到日暮偏西,眼見著一天都快完了,可久遙卻還是沒尋到那兩人,而金虎一直馱著他住南走,一點也沒停下的意思,只是一路不時虎嘯,與山中野獸呼應。 “那兩人到底走到哪去了啊。”。久遙坐在虎背上喃喃自語著,“這都到南峰了,從北走到南,幾乎都貫穿了整座久羅山了,這可是有一兩百里遠了,他們也太能走了。”'說話間,金虎已馱著他到了一處山谷,然後停在一座丈高的丘上。久遙正疑惑時,忽然從前面山岰傳來了話語聲。 “這到底在哪裡?為什麼老走不到頭?”' “屬下也不知,但屬下以為,我們先爬上峰項,到時登高一望便可知方向了。”。 久遙聞聲大喜,終於找著人了。 那邊說話的兩人轉過山岰,一眼便看到前邊山丘上一個紅衣人騎著一頭金色的大老虎,山風獵獵,衣襖飛揚,仿似是山神降世般威風凜凜。 “易三?” “是你!” 兩邊的人看清了對方都是驚異不已。 “原來是你!”本以為再也見不到的人卻在此時此刻現身,久遙心頭抑制不住狂喜之情,跳下虎背便往風獨影那邊跑去。風獨影本也是往他這邊快步過來的,可只隔三丈遠時,她猛地停步,喝道:'“你站住!” 久遙聞聲忙收步,“怎麼?” 風獨影抿了抿嘴,猶豫了片刻,道:“本將……有幾日不曾洗手了。” 久遙愣了愣,看著風獨影,上下一打量,頓時明白,不由捧腹大笑,“哈哈哈……你直接說你許久不曾洗澡身上臭不就行了……哈哈……沒洗手,這等接口虧你找得出來。” 被戳破了藉口,風將軍惱羞成怒,抬袖一拂,一道勁風掃過,隔著三丈遠也將久羅三殿下掃翻在地,摔個五體投地。 那金虎眼見她攻擊久遙,忙自山丘上跳下,對著風獨影便撲了過去。風獨影還不曾動,杜康已上前一拳便將金虎擊倒在地。 “別,老虎弟,是自己人。”久遙趕忙自地上爬起去安撫金虎,並望著風獨影道。 “你怎麼會在這裡?” “你怎麼在這裡?”風獨影問他。 這一問卻是兩人同時問出,話落之際,兩人同時一怔,然後看著對方不語,心中皆是驚疑不定。 “你不是回帝都了嗎?為何會在此?”久遙心頭生出不好的預感。 風獨影看著他,眼神慢慢變得清明冷利,默然片刻,她才道:“頡城府數百人喪命久羅山,本將奉旨剿匪。” 久遙心底一沉,他雖知數百官兵在久羅山無聲無息的沒了頡城府定會奏禀帝都,可他卻怎麼也想不到派來的人會是風獨影,按理講這等小小匪患怎麼也輪不到鳳影將軍出馬。你既然奉旨剿匪,那怎麼就你兩人? ““入山之時,覺得山中古怪,便只領著杜康入山探查情況,其餘將士皆在山外等候。 ”風獨影道。 久遙鬆一口氣,想幸好來得及,但轉念一想,不由又大叫不妙,“你們是不是已經入山十來日了?” 風獨影點頭,“這山中霧氣很是怪異,十來日都不曾消,好像是故意圍著我們,直到今日才是散去,可我們這些天一直在霧中亂走,現在也不知道走到那裡了。” 那日霧中,風獨影與杜康被幻覺所惑,神誌迷亂中失足跌下山谷,但跌落途中冷風襲面頓讓兩人清醒過來,危急之刻兩人拔劍刺入山壁,然後再攀著壁上的藤蔓安然落地。雖是性命撿回來了,但濛濛白霧裡,根本無法辨清方向,兩人便等在原地,想等霧氣散了再走,可等了兩日霧氣一直不散,所帶乾糧與水也只三日份量,即算是仗著體子好功力深可以省著吃喝,那最多也就撐十余天,所以一直等也不是辦法,便只有不管不頓的繼續走了。自然,這種事風獨影是不會說,她不是在戰場被名將打敗,也不是決鬥中被高手真刀真功夫的擊敗,而是被幻覺攻破心防而至迷失神誌,那予她來說是莫大的恥辱。 “糟了糟了,你的那些將士可千萬別亂來呀。”久遙大為著急,“快快,我們快出山去,讓你的人知道你平安無事。” 風獨影卻不動,只盯住久遙,問:“易三,你為何在這山中?”暮色裡,她一雙鳳目明利如寶劍,直刺久遙心頭。 久遙頓了一下,知道不說清楚,這位鳳影將軍是絕不會走的,於是道:“我本名'久遙',就是這久羅山上久羅族之人,'易三'是我在外遊歷時用的化名。” 風獨影一怔,片刻笑了笑,略帶譏誚,“易名換姓之易,果然。” “至少我排行第三是真的。”久遙看著她,心頭一時有些理不清的苦,可此刻卻不是細究這個的時候,“我們馬上出山好嗎?路上我會將一切都告訴你的。” 風獨影冷哼了一聲,然後席地盤膝坐下。 久遙一見她這姿態不由更急了,“這真是趕著救命啊,我們快走吧。” 一旁的杜康默默嘆了一聲,替他家將軍那貌似任性無理的行為作出解釋:“我們困在霧中十來天,現在又累又渴又餓,哪有力氣健步如飛出山去。” 久遙恍然大悟,趕忙貢獻出自己帶來的干糧與水。 “你可以在我們吃東西的時候把要說的一次說完。”風獨影淡淡睨他一眼。 “好。”久遙點點頭,先轉身拍了拍金虎的頭,“老虎弟,煩你再找兩個同伴來。” 金虎伸舌舔了舔他的手,然後轉過身跑了,很快便不見影兒。風獨影看著久遙的舉動,想起這座神秘莫測的久羅山,問道:“你方才說你是這山中久羅族之人,是否你們一族皆有異能?” “你聽完我的話後便能知道原因了。”久遙走到她的對面坐下。 “你坐開點。”。風獨影卻抬腳踢他。 久遙卻不生氣,反是看著她,脈脈含情似的道:“我們久別重逢,你雖然十來天沒洗澡了,我也會不嫌你臭的。” 聞言,風獨影耳根一熱,冷冰冰的喝道:“滾出本將一丈以外,否則本將割了你鼻子!” 眼見風將軍又要惱羞成怒,久羅三殿下識時務為俊傑,“是是是,我滾開,你快點吃,吃完了我們好上路。” “怎麼說我也救你兩次了吧,你就不能對我溫柔客氣點?”久遙坐遠了故作抱怨,“我記得你們女子常愛說一句”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小女子願以身相許“,我說要是我救你第三次,你要不就以身相許算了?”他說著那話時,面上笑盈盈的,眸光清澈而深幽,叫人分不清他說的是真還是假。 “哼。”'風獨影一臉不屑,'“說不定下次就是我救你了,到時你要不要嫁給本將軍以報大恩?” 聞言,久遙擺出認真思考的神色,然後頗是苦惱的擰眉,“怎麼說本公子也是個大男人,哪有嫁你的道理。” “入贅就是了。”風獨影唇角微勾。 那似笑非笑的神色令得久遙心神一盪,但好在神智未失,忙連連搖頭道:“入贅後定要被你那些兄弟欺負得很慘,想當初……”他話一頓,才道,“入贅不划算,還是我娶你的好。” 一旁的杜康看著他們頗感奇怪。他跟在風獨影身邊這麼些年,熟知其性,她從來都是高高在上的,對將士那是令出如山,對百官那是公事公辦,除去她的兄弟,對其他的人從來是不假顏色的,可便是親近如她的兄弟,似乎也不似此刻隨意輕鬆。想到這,不由“咳咳”兩聲,然後將水囊遞給風獨影。 就要沉默的看了一眼這個面無表情的男子,然後注目風獨影,神態極是端肅:“你心裡有什麼一直記掛著的願望嗎?” 風獨影一愣。 久遙卻又自顧道:“我一直記掛的便是族人的平安,否則無論我走到哪裡,無論我國的有多逍遙快活,我都不能安心。”他說完凝眸看著風獨影,“這便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只要能實現則可死而無憾。” 風獨影聞言微怔,心頭剎時有思緒萬千,望著眼前那雙如琉璃無垢仿能照見人心的瞳眸,她緩緩道:'第一願天下太平,第二願八人情誼永在,第三願死去的人能安息。她的話說完,杜康忍不住抬眸看她一眼,目中有什麼幽幽閃過。 聽得風獨影的願望,久遙微微驚訝,然後淡淡一笑,似乎對於她這樣的三願並不奇怪。 風獨影提起水囊仰首灌下一口水,然後看著久遙,“現在說說你們久羅族吧。” 久遙頷首,輕聲啟口,從而揭開了久羅讓的神秘面紗。 “大約是在一百三十年前,我們的祖先從碧涯海上來,定居久羅山,這便是久羅族的由來。” 風獨影略略思索,道:“一百三十年前正是前朝崩亂之時。” “嗯。”久遙點頭,“據族中文獻記載,祖先是因厭倦了權利爭鬥所以帶著族人渡過碧涯海,想尋一片淨土安靜度日,上岸後見這久羅山幽靜遼闊杳無人煙,於是便領族人上山,隱姓埋名拋卻過往在山項住下。一族安頓後,祖先主張閉山鎖族,即是要族人永遠不離開久羅山,外人也絕不允許進入久羅山,這樣與世隔絕,才可保族人不受外間名利私心的影響,永保淳樸友愛,永保久羅的干淨安寧。” 風獨影聞言挑眉,有些不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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