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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八章我心匪鑑

鳳影空來 倾泠月 27953 2018-03-16
離開曲家花園後,杜康問風獨影:“可要派人將曲家看起來?” 風獨影搖頭:“若要生事,不會等到今日。如今他們不過普通百姓,就讓他們平靜度日。” 兩人回到許府,風獨影即嚴令不許打擾,獨自呆在房中。 許氏夫婦見此,暗思難道曲家花園裡發生了什麼不愉快的事?一時頗為憂懼。 而在曲府,曲殤回到家中,便見姐姐、姐夫等在廳中,皆面有憂色,見她無恙返來,都不約而同鬆了一口氣。 昔日的一方豪雄韋騰、今日富態的曲家老爺曲騰見她進來便起身問道:“許府尹的貴客見到了?” “那客人真是當朝的鳳影將軍?”昔日雍容的韋王妃、今日慈藹的曲夫人也凝眉問道。 “見到了。”曲殤點頭,“確是鳳影將軍。” 曲家夫婦頓時沉默了,一個在廳中來回踱步,一個坐在椅中凝眉思索。

曲殤見之,道:“姐姐姐夫勿須如此憂心。”“ “仇人臨門,如何能不憂心。”曲騰重重嘆氣。 曲夫人則問曲殤:“那鳳影將軍可識破了你的身份?” 曲殤再次點頭,“她知道我們是誰。” 聞言,曲騰在廳中站定,道:“那我們馬上離開這裡。” 曲夫人也道:“嗯,馬上喚曲林收拾行裝,今夜就走。” “慢,姐姐,姐夫。”曲殤卻喚住他們。 曲氏夫婦同時移目曲殤。 曲殤神色鎮定,道:“雖然風將軍知道我們的身份,但姐姐、姐夫放心,她不會對我們做什麼。” 曲氏夫婦見妹妹如此篤定,一時倒是奇了。曲夫人問:“妹妹何以如此認為?” 曲殤笑了笑,“因為她是名將,而非鼠目寸光心胸狹隘之輩。” 曲氏夫婦聞言怔了怔。

“姐姐,姐夫,妹妹年少時犯過錯,只是這一回請姐姐姐夫相信妹妹的識人眼光。”曲殤目光懇切的看著兩位親人。 曲騰猶疑,“即算這鳳影將軍不會有何作為,但是其他人……” 曲殤淡淡一笑,“你我身份風將軍最多會告之她的幾個兄弟。”她眼眸中秋波微漪,“我不信他能殺我第二次。至於其他幾個,若只這一點氣量何配坐擁天下。” 聽了這話,曲夫人看著妹妹輕聲嘆息,“妹妹還忘不了那個人嗎?” 曲殤微微搖頭,“那樣的人誰遇著也忘不了,但姐姐放心,妹妹已放下。”她移步走至姐姐身前,如同幼時般倚著姐姐雙膝坐下,“姐姐,如今我們不過是這沛城裡的普通百姓,守著一點家業過安生日子,不曾有過不法之為,我們何必要張惶如老鼠般逃竄?若他們要殺我們,那無論我們逃去哪裡也逃不出他們的掌心。所以我們就在這里安安靜靜的過我們的日子吧。”

“可是……”曲夫人還要再道,曲騰卻打斷了她的話,“夫人,小妹說得有理。” 他起身走至廳前,望著 院裡的蒼翠樹木,“如今他們已是坐擁天下的帝王、名將,而我們不過一方小民,又豈再是他們之敵手,小妹都想得明白,他們自然也懂得。所以我們不用逃,就在這沛城住下去,住到我們死的那一天。” 曲夫人猶疑了會兒,終是點頭。 那夜,曲家照常安歇。 翌日,風獨影一行起程返回帝都,在離開沛城之前,她對送行的許淮道:“為官者,為民謀福祉乃是本份。而御下不嚴,他朝必招禍至。” 因為她的這兩句話,許淮一改怠情,整頓府制,勤勉政事,日後果然福澤一方百姓,成為一代名臣,這是後話。 同一日,北征大軍抵達帝都。

百官出城十里,迎接御駕,當望見那浩蕩大軍,百官伏首叩迎萬歲。 禦典駛近,東始修步出典門,明麗燦爛的秋陽灑落他身,軒昂如日君。他望著著腳下跪服的文武百官,抬手,闊朗的聲音遠遠傳出:“眾卿平身。” “謝萬歲!萬歲!萬歲!萬萬歲!”百官起身。 禦典之後的一輛馬車裡,北璇璣悄悄掀開一角車簾,望著前方山呼海喝的大東朝文武百官,唇邊浮起一抹極淡的笑容。 當日巳時,御駕回城,滿城百姓夾道歡迎凱旋歸來的皇帝,一時滿城歡慶喜樂。 第二日早朝,百官恭賀皇帝陛下北征勝利,又是一番歌功頌德。 東始修頒布了封賞有功將士的詔書後,又頒下一道詔書,封獻國有功的前北海公主北璇璣為妃。 皇帝納了北海公主一事,其實百官早有耳聞,如今證實,倒也不曾奇怪,也無人有議異,畢竟人家是“獻國有功”,而且君王納亡國公主為妃歷代常有。

退朝後,東始修召幾個弟弟凌霄殿見駕。 午後,六兄弟來到凌霄殿,一進大殿,南片月即跳上東始修的身,一把抱住了他,直嚷著:“大哥,大哥,你不在時六哥欺負我!他剋扣我的俸銀!大哥你可要為我做主啊!” 東始修抬手,艱難的將纏得緊緊的弟弟自身上扒了下來,“你六哥罰你定是你做了什麼錯事。” “他鬧的事也不大,就是在”柳謝酒坊“跟陳妃的侄子為爭一張桌子而大打出手。”華荊台涼涼的道。 “哼,他坐了我常坐的位子我都沒跟他計較,可他不該出言侮辱謝茱。”南片月哼著鼻子道。 “所以你堂堂南大將軍便如潑皮無癩般的與人肉搏相鬥,打得驚動帝城。”寧靜遠抬手彈了彈他額頭。 南片月抬手抬在額前,嘟囔著:“不是將軍時才更舒服,不平時想打就打,當了將軍為著打一架還得伺機而動,一點也不好玩。”

他的話聲音雖小,但殿中幾人無不耳目靈敏,所以豐極睨著他道:“你打這一架想來還是早有預謀的了啊?” “哪有啊。”南片月眨眨眼,一臉無辜狀,“我那不是”年少無知,一時意氣“麼,四哥你明明是這麼跟陳家說的啊。” 豐極轉過頭,想無視這個拿“天真無知”當武器使的人。 東始修揉揉眉頭,無奈的看著南片月,“你六哥扣你多少俸銀?你不都要成親了嗎,府裡有什麼準備沒?” 南片月一聽這話,立馬兩眼放光的望著東始修,“大哥,我府裡要揭不開鍋了。” 這話一說出,不只東始修怔愣,皇逖、寧靜遠、豐極、白意馬、華荊台頓時噴笑出聲。 “小八你能不能別這麼誇張,我總共才扣了你那麼一點俸銀,至於揭不開鍋嗎。”

華荊台頗覺冤枉。 南片月卻答道:“我把家裡的銀錢都送給謝茱了,你又扣住俸銀不給我領,家裡自然就揭不開鍋了。” “啊?全送給了謝茱?!”華荊台瞪大了眼,一臉肉痛。 不料南片月又道:“可是謝茱不要,所以我全堆在庫房,等謝茱嫁過來後再交給她。” 幾位兄長聞言無不撫額:日後這個弟弟定然是個妻奴! “怎麼啦?”南片月不解看著幾個兄長,“交給了謝茱,以後我就不用管錢了啊,只要管吃管喝管穿管住就行了。” 幾位兄長搖頭嘆息:都二十二了,我家小八還是長不大啊。 “大哥,我現在沒錢吃飯了。”南片月可憐兮兮的望著東始修。 東始修瞪他,“那你搬回宮裡來,大哥管你吃喝拉撒!” 一聽這話,南片月馬上縮頭,小聲嘀咕,“才不要呢,那我寧肯餓著肚子光著身子。”

“你說什麼?”東始修目光如電。 “沒有,我就說六哥扣我俸銀,我以後就專門去六哥家蹭吃蹭喝,把他家蹭窮了才罷休。”南片月大聲道。 “那也行。” “不行!” 東始修與華荊台的話同時響起。 “嘿嘿,六哥你等下回家要等著我啊。”南片月笑嘻嘻的蹭到華荊台身邊。 “去去去!一邊去!我又不認得你!”華荊台頓時翻臉不認人。 皇逖眼看幾個兄弟又要無休無止的玩鬧下去,忙開口道:“好了,說正事。” 幾兄弟聞言,忙收起嬉笑,將東始修出征時朝中之事一一匯報,東始修也將北征及北海的事大略講敘了一遍,然後幾兄弟便就北海國的治理商議起來。 如此一天便很快過去了。 到申時兩刻,宮裡的內侍來報,御膳已備好,問陛下是移駕還是送到這凌霄殿來?

東始修吩咐在桂涼閣用膳。於是幾人收拾了,去桂涼閣用膳。 豐極與東始修走在最後,見前頭幾個兄弟出了殿,東始修喚住豐極:“四弟。” 豐極停步轉身,看著東始修,“大哥,何事?” 東始修看著他,話到嘴邊卻是說不出來,想著,還是再等等吧,等到七妹回來再說,能留一刻便是一刻,於是朗朗一笑道:“這段日子辛苦你了。” 豐極微笑,“大哥說的什麼話,我們兄弟要說這些嗎。” “也是。”東始修拍拍他的肩,兩人並肩出殿。 九月十六日,辰時,風獨影抵達帝都。 回到府中,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沐浴,洗去這一路的風塵。沐浴出來,由著侍女們服侍她穿上衣袍,然後便走到側廳,懶懶倚在一張美人靠上,一名侍女蹲在地為她為穿上鞋襪,一名則站在身後輕柔的為她擦乾濕髮。

而聞得消息的南片月最先沖進了風府,一進門就叫喚“七姐!七姐!”,等衝到側廳見著風獨影,便一把跳了過去抱住了她,“七姐七姐!我好想你啊,你可算回來了!” 風獨影揮揮手示意侍女退下,然後伸出兩指拎住南片月的衣領,將他提了起來,再甩手一扔,南片月便被高高拋起,幸好南大將軍身手敏捷,半空中一個鴿子翻身,才免了當眾摔個四腳朝天的醜態。儘管如此,他依舊委屈難禁:“嗚嗚嗚……七姐好沒良心,你怎麼可以如此對待日夜想念你的可愛弟弟?虧得我擔心你的安危而致茶飯不思,人都瘦了一圈了,如今好不容易你回來了,連抱一抱也不肯,嗚嗚嗚……七姐是壞人,是大壞人……” 眼看著南片月一邊抹臉一邊痛訴,極盡悲傷姿態,風獨影忍俊不禁,招了招手,“過來,這麼久沒見了,讓七姐看看我們家小八長大點沒。” 南片月頓時喜笑顏開,蹭了過去攔腰抱住風獨影,嘴裡嘟囔著:“七姐,我是弟弟,應該是你抱我才對。” 風獨影看著這個彷彿永遠都長不大卻總是知道如何讓他的兄姐開懷的二十二歲的“孩子”,不由伸手撫了撫他的頭,然後環住他,“好啦好啦,七姐抱你。”當她的雙手落在南片月的肩上環住他時,他頓時一呆,然後抬頭看著風獨影,滿臉的驚愕,“七……七姐,你……你……你是什麼妖怪變的?你怎麼肯抱我了?”那模樣是驚多於喜。 風獨影一巴掌拍開了南片月,從鼻孔裡哼出兩字:“妖怪?” 一見這神情、語氣,南片月立馬跳起來道:“是了是了,你現在是我七姐了,從小到大,每次我要七姐抱時她哪一次不是一腳踢開了我,她怎麼會抱我嘛。要知道我七姐向來對我都是打是疼罵是愛的。” 於是風獨影冷冷勾勾手指,“過來,本將軍賞你幾腳。” 南片月扭捏的抓著衣角,擺出被欺的小媳婦模樣,“人家不要過去,人家怕疼。” “噗哧!”風獨影崩不住臉笑了出來,“你這臭小子就是不能寵,就得打罵才聽話。” “七姐。”南片月又蹭了過去趴在風獨影身邊,看著她難得展露的笑臉,也是滿心的歡喜,“你是不是遇上了什麼好事啊?” 風獨影彈了彈他的額頭,“打仗殺人能有什麼好事。” “你們老是彈我額頭,總有一天會塌下去的。”南片月抬手護住前額,他的哥哥姐姐都喜歡彈這裡。 “可我看你回來卻是比以往要開心些。” 風獨影想了想,便道:“這次在外結識了一位極瀟灑的朋友……” 她話還沒說完,南片月已蹦起三尺高,“啊啊啊!七姐你在外面認識了什麼臭男人?!” “小八你在嚷什麼?什麼臭男人?”庭中傳來華荊台的聲音,然後皇逖、寧靜遠、豐極、白意馬跨門而入。 “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六哥!大事不好了!有臭男人迷住了七姐!七姐要被臭男人拐跑了!”南片月一見幾位兄長駕到,立時叫得驚天動地。 頓時,幾位兄長的目光齊齊盯住風獨影,皆是緊張萬分。 風獨影無言撫額。 最後還是皇逖代表幾位殷殷關切的兄長開口:“七妹,你真認識了什麼臭……”猛然醒悟自己也是個“臭男人”,忙改了口,“七妹認識了什麼男子嗎?” 眼見最為端方嚴肅的二哥都這樣說話,風獨影頗為無奈,“二哥你別聽八弟胡說。” “七姐你剛才明明說什麼極瀟灑的……哼!這世上難道有比我更瀟灑可愛的不成!”南片月立馬反駁,極是不服氣。 於是幾位兄長的目光又緊緊盯住了風獨影,大有不說清楚便誓不罷休,心裡各自尋思這世上有什麼臭男人會讓他們眼高於頂的七妹看得上的,而且還會贊人家瀟灑,一時心頭都是酸酸的,直想著把那個臭男人揪出來狠狠揍幾拳解氣。 風獨影眼見兄與弟皆目光炯炯的瞪著,無奈道:“是我在海中遇難時出手相救之人,不過是萍水相逢罷了,方才是故意逗八弟玩的。” “喔。”幾位兄長放下心來,轉而一想,一顆心又高高吊起了,“七妹你可沒做什麼”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便只好以身相許“的事吧?” 難得幾個兄長如此同聲同氣的說同一句話,不止風獨影呆了呆,便是南片月也愣了愣,然後又叫了起來,“什麼臭男人救了我七姐?絕不許什麼以身相許的!” 風獨影已懶得解釋,直接起身甩袖,“杜康!送客!” 眼見妹妹冷臉逐客,華荊台趕忙拉住了她,“唉呀,七妹你不要生氣,我們幾個做哥哥的也是太關心你了啊。好啦好啦,不說這個了,你這一路回來可是辛苦?” “七姐,只要你不跟臭男人跑了,我們就不問了。”南片月也連忙道。他一口一個臭男人,顯然是沒把自己歸入其列。 風獨影料定幾個兄弟不敢再追問,便重新坐下,道:“不過是騎馬趕路,有什麼辛苦的。”目光不經意間與豐極相接,看到那雙墨玉似瞳眸中的關切,不由心頭一跳,剎時曲殤的事便跳入腦中,胸口頓如壓了塊重石,沉沉的悶悶的。 “只說你受傷落海了,你傷在何處?如今可好了?”皇逖目光打量著她周身。 “是呢,七妹你的傷好了沒?回來有沒請大夫來看?”白意馬也關切的問道。 “本就是小傷,不礙事,而且早好了。”風獨影答道。 這時府中的管家領著侍女為幾位貴客斟上熱茶、奉上果品,又周到的將椅子搬近,置在風獨影倚著的美人靠周圍,一切弄妥後又無聲的領著侍女退下。 幾兄弟落座後,寧靜遠細細看了風獨影幾眼,“看七妹氣色還算好,不過還是請個大夫再看看比較放心。” “用不著請大夫,我替七妹看看就是了。”豐極起身走到風獨影身前。 “真的早好了。”風獨影抬眸看他。 豐極不語,只微笑著看她。 風獨影無奈,伸出手。豐極指尖搭在她的手腕上,不一會兒,他放開了手,“傷已無礙,只是氣血稍損,得多喝些參湯補一補。” 幾個兄弟聞言放下心來。 華荊台又問道:“七妹,救你的是什麼人?要不要六哥備份禮去謝人家?不過謝禮不能超過十銀葉。” 南片月頓時取笑道:“七姐,你看六哥這小氣鬼,你的命難道才值十銀葉嗎?大哥至少是許諾千金,由此可見,大哥才最疼七姐。” “哼,改明兒你若被人救了,我就出一銀葉謝禮。” “六哥你不公平!” “小八的話,我看一銀葉也免了,直接把人送給救命恩人就是了。” “哈哈哈……說得有理。” “嗚嗚嗚,你們都欺負我人小……” 廳裡幾人正笑鬧著,忽聞喳喳兩聲脆啼,一隻通體青碧的小鳥從外翩然飛入,繞著廳飛翔一圈後,斂翅落在風獨影肩頭。 幾兄弟正奇怪著怎麼會有隻鳥飛進來時,卻見風獨影抬指輕輕的戳戳那鳥兒,那鳥於是轉過頭,衝著風獨影喳喳鳴叫,那模樣倒像是跟她問候一般。 南片月頓時驚奇的叫道:“七姐,這鳥竟然不怕人呢。”說著他也伸出手去,想摸一下那鳥兒青碧的羽翅,不想那青鳥卻扑騰著翅膀飛開,然後落在風獨影另一邊肩膀上。 “好你只臭鳥,竟然躲開我!”南片月來氣了,換手又往青鳥摸去,青鳥立時又張翅飛開,這一回卻是落在房樑上去了。 “你這家伏是欺我不能飛嗎?那我就飛給你看!”南片月於是足下一蹬,頓時躥起丈高,手一伸便攀在樑上,然後又往青鳥抓去,青鳥又一展翅膀,卻是飛落在窗前。 “看我不抓住你!”南大將軍看來是跟這青鳥扛上了,縱身又往窗前飛去。 於是一人一鳥便在廳裡你飛我追起來,那青鳥彷彿也跟南大將軍扛上了,它若是飛出庭外去,那麼廣的天地,南片月自是拿它沒辦法,可它就是在這側廳裡扑騰著,一時樑上,一時窗前,一時桌上,一時椅上……把廳裡的角角落落都飛了個遍,最後又落回了風獨影的肩上。 南片月自是跟著撲向了風獨影,卻被風獨影抬腳一擋,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七姐……”他抬頭委屈的看著倚在美人靠上的風獨影。 風獨影指尖劃了劃青鳥的羽翅,讚賞了一句,“真是只聰明的鳥。”然後垂眸睨著南片月,“小八你倒是越長越回去了,不但跟隻鳥兒鬥氣,而且還鬥輸了。”那隻青鳥好似聽得懂她的話一般,先用頭蹭了蹭風獨影的手掌,表示親近,然後衝著地上的南片月喳喳兩聲,順便張開雙翅扇了扇,表示了鄙視。 “七姐,難道這隻鳥是你養的不成?”南片月這會很有將軍肚量,不與一隻鳥兒一般見識,只是十分好奇著這隻鳥怎麼就親近他的七姐。 而幾個兄長則更是奇怪,要知道他們的這個妹妹雖是個女孩兒,但她對女孩兒都會喜歡的那些個小貓小狗小兔小鳥的從不感興起,再漂亮再可愛的擺她面前也會被她一腳踢開,而今日她竟在逗弄一隻鳥?幾兄弟面面相覷,只覺得七妹此次回來後,隱約的有點變了。 “七妹,這鳥真是你養的嗎?看它爪似銀勾,長大了定是只猛禽。”寧靜遠湊近了些看那隻青鳥。 “哦?”風獨影聽了這話不由看向青鳥。 這便是易三自東溟海中撿來誕生於她掌心的那隻小鳥,東溟海邊分別時易三送於了她,一路上都養在籃子裡,前幾日會飛了,竟是極通靈性,認定了風獨影為主人,飛來飛去到最後都會飛回她的身邊。 寧靜遠指著青鳥的爪子道:“你看看它的爪子,那些百靈鳥、黃鶯兒可沒這麼利的爪子。” 聽了他的話,不但風獨影側首往青鳥的爪子看去,便是其它幾個兄弟也移目看去,果見那鳥兒的爪子上長著尖銳的指勾,顯然是非常適合去抓獲獵物的。 “原來他送的是一隻猛禽。”風獨影微微一笑,比起那些清啼如歌的鶯鳥,凶狠的猛禽更合她的心意。 “七姐,誰送你的?”南片月問出幾個兄長都想問的問題,“難道是那個救你的人不成?” 風獨影點點頭,“這也不知是什麼鳥,都不需養在鳥籠裡,它好像是認得我。” 幾兄弟聽了,大為驚奇,一時圍著青鳥各自猜測。 “也許是鷹。”皇逖認為只有鷹才可稱為猛禽。 “可能是雕。”白意馬則道。 “那梟也很兇猛啊。”華荊台道。 “可是這鳥全身羽毛都是青色的,有這樣的鷹、雕、梟嗎?”南片月反問道。 “四哥你來看看這是什麼鳥?”白意馬轉頭問豐極。 在諸位兄弟圍著青鳥細看時,豐極卻遠遠站著,安靜沉默。 寧靜遠看一眼他,又看一眼風獨影,然後無聲嘆氣。看來他的七妹雖然是聰明,但顯然不大了解男人的心思。無論這隻鳥是鷹也好,是雕也好,重點在於它通體青碧,是一隻“青鳥”。 豐極怔怔看著美人靠上倚坐的風獨影。 白色的羅衣,雪白的面容,墨色的眉眼,漆黑的長發,素淨得如同一幅水墨畫,可那她清眸流盼,唇若粉菱,腰間紫帶繡金飾玉,於是畫上便生了明輝豔色,而成華美綺麗的彩巷。 他一直知道她的美,一直知道她絕頂的出色,一直知道她是世人矚目的鳳凰,可是她一直離他最近,她一直在他的心底、身旁,就如同此刻圍繞在旁的幾位兄弟一般,同是畫中人,亦是賞畫人。可是此刻,看著她垂眸凝視青鳥的神色,一時忽覺遙遠,心頭生出一絲驚慌。 “四哥?”白意馬見豐極怔愣著不由奇怪。 豐極回神,然後勾唇想笑,卻不甚成功,“我也不知是什麼鳥。” 華荊台一聽最是博學的豐極也不知,不由道:“竟連四哥都不知道啊,看來這鳥甚是稀奇。” “七姐,我要也養一隻這樣不須關著養的鳥。”南片月扯著風獨影的衣袖撒嬌。 “你去養就是,又沒人阻著你。”風獨影抬手扯回自己的衣袖。 “那你把這隻鳥給我養吧。”南片月又扯住她的衣袖。 “它瞧不上你。”風獨影再次扯回自己的衣袖。 “怎麼會?”南片月伸手想逗弄青鳥,照舊得到青鳥的鄙視,於是南大將軍惱了,“七姐,這鳥不聽話,拔了毛烤了吃算了!” “那我先扒了你的皮。” “七姐……” “別把鼻涕抹我袖上。” 在風獨影與南片月將衣袖拉 來扯去時,白意馬看著神情隱露落寞的豐極,心頭模糊想到什麼,便順口問風獨影:“七妹,這鳥兒叫什麼名字?” 風獨影跟這青鳥已相處許多天了,倒沒想過這個事,所以白意馬一問,她愣了一下,然後道:“它通體青色,就叫”青鳥“是了。” 寧靜遠一听就笑了,“七妹你以後若生了兒子長得黑,是不是就叫”黑兒“好了?” “哈哈哈……”風獨影還沒反應,南片月已先自大笑起來,“三哥說得對,七姐真不會取名,要換成我,就給它取名”小碧、小青、小鳥、小銀爪“之類的。七姐,是不是比你取的要可愛多了。” 他的話一落,幾位兄長都擺出鄙夷的神色,便連一向端正寡言的皇逖都忍不住拍了他腦門一巴掌,道:“八弟,你以後有了兒女可千萬別自己給他們取名,可以找你三哥、四哥、五哥幫忙。” “哈哈哈……”華荊台大笑,“二哥言之有理,小八你要謹記。” “小碧、小青不好聽嗎?”南片月頗是不服。 “那我寧肯叫它”青鳥。 “風獨影撇著嘴道。 “青鳥”兩字劃過耳際,白意馬腦中閃過一句話,於是脫口而出:“不學蘭香中道絕,卻教青鳥報相思。”他的話頓讓廳中幾人側目。 “七妹,這名不可,換一個為好。”白意馬想那救七妹的男人送她這麼一隻“青鳥”,只怕是“心懷不軋”,作為兄長有責任保護妹妹不被陌生的臭男人拐走。 聽了白意馬的話,風獨影一愣,由不得移眸看著肩頭的青鳥,思及易三,一時不由呆在那兒。難道他有此意? 而其他幾兄弟聞言,頓齊齊移目望向豐極,然後又不著痕蹟的移開目光,暗想這個救了七妹(七姐)又送青鳥的臭男人可千萬不要出現在他們面前,否則……定要將之砍了!剁了!炸了!再餵狗! “五哥多慮了,不過是一隻鳥兒,哪裡需要什麼名字。”風獨影已收斂神思,面色淡然。 “就是!”南片月立時點頭,“七姐,我看到這些個鳥雀就想烤了吃…唉呀,我真餓了,快叫廚子做點好吃的送來吧。” “是呢,今日的午膳我們可是定在你家了。”華荊台腦中立馬盤算著,“你不知道你離開這段日子六哥有多忙多累,所以今天弄道'白山人參燉老雞'給六哥補補。” “六哥你這鐵公雞,自己捨不得買參,便想吃七姐的!七姐,我要吃烤得金黃金黃的烤雞!” “七妹,三哥就點道'剪雲斫魚羹'。” “七妹,五哥點'玉板蟹'。” 轉眼間,幾人便拋了先頭的事紛紛點菜,那姿態彷彿定要吃垮了風府才行。風獨影不急不惱,等他們點菜完了,手一招,“杜康,你讓管家吩咐廚房準備,回頭別忘了去六哥府上支今天的酒菜錢。” “哈哈,六哥你慘了!” “七妹,做哥哥的吃你一頓飯也要算錢嗎?” “七姐,別心軟,你看六哥一身的金光,就該吃他的。” “小八,你今日不但嘴癢,而且皮癢了。” “怎麼?六哥想打架?你那本事不及二哥一半,我才不怕你呢。” “二哥,你再不管管小八,他就要飛上天了。” “你們倆儘管打,打完了我命人抬你們入宮,大哥才是一家之主。” “二哥……” 風府裡嬉鬧不斷,盡是開懷歡喜,為著風獨影的劫後歸來,為著兄妹的久別重逢。 當日幾兄弟在風府用了午膳,然後才告辭離去,離去前無不是鄭重囑咐風獨影“大哥那裡早點去,他擔心得要命,氣得更是不輕。” 等幾個兄弟走後,風獨影略略午睡了片刻,便入宮去了。到了皇宮,直入棲龍宮尋東始修,卻被告知陛下去了鳳妃宮中。風獨影想了想,便轉去禦花園逛了逛,大約過得半個時辰後,估摸著宮人該是禀報了東始修,應該也從鳳妃宮中回來了,便再往棲龍宮去,卻又被告知陛下半途轉去了謝妃宮中。這回,鳳影將軍不等了,直接打道回了自己的鳳影宮。 奔波了許多天今日才趕回了帝都,本有些疲累,午覺又睡得不長,所以回了宮後便倒頭大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朦朧中只覺得有人輕搖著她的肩,然後傳來宮女輕細的聲音:“將軍醒醒,陛下來了。” 風獨影迷糊睜眼。 宮女見她睜眼,忙道:“將軍,陛下來了,正在前殿等候。” 風獨影聽清了,卻轉過身又睡去。 宮女見之急了,又伸手搖她,“將軍,陛下來看您了,就等在前殿,您快起來接駕呀。” 可風獨影就是不動,直把小宮女急得欲哭。 “好了,你退下吧。”驀然有聲音從後傳來,小宮女轉頭便見東始修站在寢殿門口,忙起身行禮,然後悄悄退下。 東始修走到殿中,自顧找了張椅子坐下,而床上的風獨影閉著眼睛側躺著,安安靜靜的似乎睡得很熟。 寢殿裡靜悄悄的,沙漏汩汩流洩。 許久,東始修直坐得腰酸背痛了,可床上的人卻沒一絲轉過身來的意思,他嘆了口氣,“好了,知道你醒著,起來吧。” 風獨影不動。 東始修於是又放軟了聲音,“從你受傷失踪,這都快個把月了,大哥擔心得要死,你一回來就擺個後腦勺對著我啊。” 聽了這話,風獨影終於起來,轉過身看著東始修道:“大哥不是忙著嘛。” 從她端麗的面容,到冷淡的神情、語氣,絕對看不出、也絕對沒人敢說她是在撒嬌,但憑良心說,冷靜威嚴的鳳影將軍這刻確實在沖她的大哥耍小性子。 東始修一聽倒是笑了。 她受傷失踪讓他日夜憂心,等到知道她人在沛城那高懸的心算是放下一半,怒火卻又上來了,只為她不顧安危出海追敵之舉。今日一早得知鳳影將軍回來的消息,他一顆心才算是全放下,於是等在宮中,想著她回來第一個要見的該是他這個大哥才是。結果左等右等,一刻過去,又一刻過去,一個時辰也過去了,直等到中午了,卻還沒等到人。心裡都等出火來了,正好鳳妃命人請他去宮中用膳,於是他一甩袖去了鳳妃宮中。 用膳時,鳳妃見他神色不豫悄悄詢問宮人,得知了原因,便開解他道“風將軍連日趕路定是疲倦了,怎麼也得休息一下緩緩氣吧”。他一聽想想有理,倒是放鬆了心情。用完了膳,出了鳳妃宮,半路上撞著謝妃派來的人,說宮裡的“五色芙蓉”開了花,請他去賞花,於是便轉道去了謝妃宮中。才到了謝妃宮門前,便有宮人追來禀報“將軍入宮了”,他看著宮門前等候著的謝妃與二皇兒東天琮,自出征後已有數月不曾見了,總不能過門不入的。 等到他從謝妃宮中出來,也料定了他這個七妹不會乖乖等在棲龍宮,所以直接打道鳳影宮,果不然,宮女告知“將軍一回宮便睡下了”。 唉,或許當年她的哥哥救了他而害她失去親生的哥哥,他便已欠了她。這一生,這個妹妹於他重逾這世間任何一個,而他這個大哥於她卻只是七個最親的人之一。 他不能苛刻她,亦不能強求她,他只能一如繼往的做她如父如兄的大哥。守著她,護著她,疼著她,直到白髮齒搖黃泉碧落。 所以他站起身,露出一個兄長的疼愛笑容,“過來,讓大哥看看你的傷。” 風獨影自床上下地,走到東始修身前,指了指腦袋,道:“早脫疤了,好全了。” 東始修扒開她的頭髮,在太陽穴後半寸處看到了一道兩寸長的粉紅色傷疤,暗道好險,再前一點就性命堪憂,一時心生後怕,面上便顯出來了。 “沒事了。”風獨影自然看得,她不想見兄長露出這樣的表情,退後兩步移開了腦袋,“我倒是一回來就听說大哥納了璇璣公主,這是怎麼回事?”語氣裡含著淡淡的責備之意。 “四弟不用娶公主,那我納之又何妨。”東始修淡淡道。 風獨影抬眸看住東始修。 “鳳凰兒,你懂大哥的意思的。”東始修笑道,神色頗是悠容,心頭卻有些苦,“等明日上朝了,大哥便宣布你和四弟的婚事。” 風獨影一震,本應是驚喜雀躍才是,可苦澀悲傷卻同一剎那湧入胸口,一時看著東始修說不出話來。 “怎麼啦?”東始修看她這神色不似歡喜,不由大是奇怪,“難道鳳凰兒不喜歡你的四哥了?” 風獨影搖搖頭,本想說曲殤之事,但想起大哥對她的愛護,只怕為著她與四哥的婚事,會對曲家有所動作,於是只道:“大哥,現在不是時候,再等等吧。” “還等?”東始修濃眉斂起,“如今就剩你和四弟還在蹉跎著,難道要等到我們兄弟都抱孫兒了不成?” 風獨影心頭如針刺般,可要在這個時候與豐極成親卻是怎麼也不能。 “大哥對我的愛護之心,我自然知道。只是這件事,請大哥再緩緩。” “為何要緩?”東始修不解。 七妹與四弟的情早在多年前便已起,這麼些年過去,兩人皆不曾對別的男女有意,亦都至今未婚,其原因自是不難猜。而如今他好不容易能放開手,七妹又為何要緩?他們不在乎緩個一朝一夕,可他卻不知自己會否反悔。 “你與四弟雖是有情,但兄妹名份天下皆知,即算有大哥的旨意,亦將受天下誹議。如今征伐北海凱旋,正普天同慶舉國歡喜,你亦是北伐最大功臣,正可趁此良機宣布婚事,於喜上加喜,則可化天下人之非難。” 風獨影怎不知兄長用心良苦,怎不知此機一失,或此生無望。她轉過身,仰起頭,強抑眼中酸意,“大哥,我此次算是死過一回了,所以有些事要好好想想,就請大哥緩一個月吧。一月後我會告訴大哥,我要不要嫁四哥。”一個月的時間足夠四哥想清楚,便是他要去尋曲殤,要把她接來帝都,那也足夠時間了。 “你!”東始修動了怒,抬步轉到風獨影面前,才要說話,可目光觸及她的面容,頓心頭一痛,“鳳凰兒,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沒有。”風獨影移步走出寢殿,秋日的麗陽正灑落滿庭芳樹,映得綠的更綠,紅的更紅,分外炫麗。她站在廊前,看著庭中一樹白芙蓉,想起那鬢簪芙蓉麗若秋月的曲殤,想起她最後的那句“日後無論他喜歡哪個女子”但窮其一生,他都忘不了我“,心頭如浸冰水。 “鳳凰兒!”東始修緊跟其後。 “大哥,答應我。”風獨影轉身看著東始修。 東始修一頓。方才還神色微淒的風獨影,此刻雙眸之上彷若凝結寒冰,雪白的面孔冷靜得近乎無情,這神情如同她往日面臨大敵之肅殺,直令東始修又驚又疑,可看著她的眼睛,他只有點頭應允。他雖是這天下的皇帝,可她能令他百依百順。 “我與四哥的事,一月後我會告訴大哥。可若一月後我什麼也沒說,那大哥再也無須為此事操心。”風獨影的聲音如寒潭之水,清澈而冰涼。她風獨影寧願孤老一生,寧願痛苦一生,也不願嫁一個終生懷著愧疚、心中永遠都記著另一個女人的男人。 東始修伸出手,輕輕的拂去她額前那因風而動、遮擋她清澈瞳眸的髮絲,“大哥答應你。” 那日的後來,東始修問了些她受傷被救的事,風獨影只簡略答道是被漁民所救,爾後便在那裡養傷。 當日晚膳,兩人在鳳影宮用的,東始修又直坐到酉時才離去。 那時候,七兄弟都是歡喜的,因為北征凱旋,因為妹妹安然歸來,朝中亦無大事,一切都是平靜而安然的。 元鼎三年九月十七日,早朝。 寬廣的金殿裡,滿滿一殿的國之棟樑,在百官恭迎皇帝臨朝後,東始修要封賞北征最大功臣風獨影的詔書還不及頒布,御史台的監御史嚴玄便排眾而出:“陛下,臣有諫書要上!” “呈上來。”御座上飄來東始修渾厚有力的聲音。 侍在御座前的內侍忙步下台階接過嚴玄的諫書。 “今日臣見風將軍安然歸朝,臣為國喜,亦為君喜。但臣更要就風將軍受傷失踪一事冒死直諫。”嚴女在內侍將諫書呈到東始修手上時便凜然陳言,“風將軍是國之功臣、重臣,其受傷失踪自是要派人尋救,但陛下卻為一人而發告全國,勞動普天臣民,此君之大謬!古有國君為搏紅顏一笑而戲天下諸侯,謂為昏君;今陛下為一將而驚天下臣民,亦非明君之為也!” 嚴玄一番話朗然正氣,而且是直指當朝皇帝與位高權重的大將軍,一時滿殿靜寂,可那些微垂的頭顱下正各自思量。 “嚴卿是在指責朕嗎?”東始修的聲音淡淡的。 “臣為監御史,無論君臣,有錯者臣都當直言進諫,才不負陛下封臣做御史!”嚴玄的回答擲地有聲。 “哦?”東始修的語氣還是很平靜,“那卿是指朕為昏君是嗎?” “陛下是昏君是明君,那由陛下於國於民之功過決定,由後世之人來評定。臣為監御史,只為天下向陛下進諫!”嚴玄慨然無畏色。 東始修拎著折子冷眼看著殿下的嚴玄。 正在這時,殿中又一人出列,“陛下,臣認為嚴大人所諫乃是為國為民,陛下應納逆耳忠言。”那人四十出頭,身形欣長,白面微須,眉目疏朗,正是鳳家之主“英侯”鳳荏苒,亦為鳳妃之長兄。 “臣也認為嚴大人所諫有理!” “嚴大人所諫乃是良言,陛下不可為一將而勞動天下!” “陛下一國之君,一言一行皆係天下,更應慎重之。” 有了鳳荏苒的帶頭,附和的官員如雨後春筍般冒出。 殿中六兄弟聽了這些諫言,不由目光相視,然後皆保持沉默,風獨影則更是面沉如水。 嚴玄的諫言雖不中聽,可一國之君為一將之安危而舉傾國之力去搜救,此舉確是“君有違失”,他不過做了“臣需極言”的監御史本份。只是當初憂切風獨影的安危,哪裡顧得這些,也因此這會面對著殿中群臣的諫言,不但幾兄弟不能開口,便是東始修本人亦不能堂然否決。 而殿中群臣一言接一言的彷彿無休無止。 “砰!”猛然的一聲巨響自上方傳來,震得百官心頭一跳,紛紛收聲望去,觸及東始修冷峻森嚴的目光,無不垂首避開,卻只嚴玄一人挺立殿中,無畏天威。 “嚴卿的諫書朕收到了。”東始修冷冷道,“諸卿還有何要奏的嗎?” 殿中靜了片刻,東始修正示意內侍頒詔之時,卻又一人排眾而出,“臣有本要奏。”卻是另一監御史管宣。 “呈上來。” 御前內侍步下台階接過管宣的奏本。 “臣要彈劾鳳影將軍風獨影!”管宣的話比之方才嚴玄的進諫更令群臣震驚。 嚴玄是本朝有名的讒臣,鐵骨錚錚,向來敢犯顏直諫,雖常讓當朝皇帝下不了台,但其所言所諫有理有據,事事忠君為民,朝中上下皆無話可說。而此刻管宣卻要彈劾當朝大將,而且是剛剛立了大功、重傷歸來的鳳影將軍,是以話才出口,頓如重石砸湖,在殿中激起巨大迴盪。群臣面上有的鄂然,有的平靜,有的微笑,有的莫測高深,而皇逖幾兄弟則面色疑重。南片月更是身子一動,便要出列,卻被華荊台拉住。 “管卿要彈劾誰?”御座之上,東始修的話如從齒縫裡逼出。 管宣一抖,目光悄悄往太常梁鐸望去,見他神色從容篤定,想起他的分析與許諾,膽氣一壯,道:“臣要彈劾鳳影將軍風獨影。風將軍在追擊北海王途中,先是料敵失當,任其逃出北海;爾後又恃勇逞強,在熟知海性的漁民提醒了有暴風雨的情況下依舊下令追敵,才有了受傷落海,才致使我軍將士陷於暴風雨之危境中;最後則是追敵無功,讓一船北海遺臣逃遁而去。只此三事足見其無將者之能,臣請陛下撤去其官職與大將軍封號,並嚴懲之!” 管宣一番話道完,大殿裡靜得可聞彼此呼吸之聲,滿殿的朝臣皆等待著御座上方的反應。而被彈劾的本人,卻只是面無表情的靜立大殿,對於那彈劾她的人更是看也不曾看一眼;而殿中六兄弟聞言則無不是氣憤難當卻暗壓怒火。 半晌,御座上方才飄下東始修喜怒難辨的聲音,“隔著千里,還知曉了當日漁民提醒過什麼,管卿倒是有心了。” 那聲音讓管宣心生畏縮,“臣……臣只是據實道來。” “哦?”東始修捏緊了那本折子。 眼見管宣現了怯色,梁鐸忙出列道:“陛下,管大人之所以有此一本,亦是為著我朝千萬將士的性命著想。風將軍武藝高強,自可在暴風巨浪之中保得性命,可那些為我朝灑下熱血的士兵們卻無此能耐,跟隨著只顧自身功勳而不愛惜部下的將領,只會令得我朝勇士無辜送命。所以,管大人之言還請陛下三思。” 梁鐸一開口,殿中無論是那些跟隨他的,還是那些妒恨風獨影的,或是不滿皇帝對七將的寵信的,皆紛紛附言。 “陛下,管大人所奏有理,風將軍其性桀驁不馴,不堪為大將也。” “陛下,風將軍如此不顧士兵之性命,如何能做統領萬軍之大將。” “陛下,風將軍以女子之身為將,本就顛倒陰陽,禍亂天下也。” 群臣你一言我一語,偌大殿堂一時人聲鼎佛,大有今日不罷免了風獨影便誓不罷休的氣勢。 南片月望著殿中朝臣,幾乎是有一半的都在彈劾著風獨影,心頭驚怒不已,若非華荊台緊緊拉住他,讓他知道此刻不可沖動談事,他真想一人一拳把這些人全都打飛了! 皇逖幾兄弟聽著朝臣們的言語,深知此刻站出來為風獨影說話,只會為群臣增添話柄,令事態更為複雜嚴重,可就這樣任其污衊抵誨妹妹卻是萬萬不能的,正各自思量時,豐極驀然想起袖中的一本折子,當下越眾而出,直至御座階下,揚聲道:“陛下,臣也有本要奏,為萬分火急之事。”他的聲音朗朗響徹整個大殿,卻又清和光潤,瞬間掃去一殿的焦躁,直讓人如沐春風般心曠神怡。 “奏。”聲音冷而厲,讓滿殿的臣子都感覺到皇帝積蘊的怒火。 “青州頡城府尹以星火令送來急報,久羅山上有匪踞山為王,已傷無辜百姓、將士數百人,請陛下速派能將領兵剿匪。” 豐極話音一落,寧靜遠便抬手一推,將風獨影推到了御前階下。 群臣還在怔愣間,風獨影卻是領會了兄長之意,只是滿懷憤慨,實不願此刻低頭,可又心知,嚴玄諫責大哥在前,管宣彈劾自己在後,無論是巧合還是有意為之,此刻群臣已抓住了“君謬臣錯”借題發揮,若自己任性而為,不只令得大哥為難,更趁了小人那句“其性桀驁不馴”,只得壓住心頭屈辱與憤怒,於禦階前跪下:“臣風獨影願領兵前往……”一個“戴罪立功”到了嘴邊卻怎麼也吐不出,暗自咬牙,“以償北海之誤!” 群臣這刻反應過來了,可還不及說話,東始修已拍案而起,“準!”那聲音如驚雷貫下,直震得整座大殿都嗡嗡作響,群臣一時驚懼,不敢做聲。 “鳳影將軍雖北海追敵有小誤,但其功亦不可沒,今允其前往久羅山剿匪,以定頡城安寧!” 皇帝威嚴有力的聲音傳下,群臣有的了然垂首,有的暗自相望,那些竭力彈劾風獨影的則悄悄移目梁鐸。梁鐸目光掃一眼豐極,眉頭籠起,卻也知此刻要見好就收,若逼急了皇帝,只怕到頭吃虧的會是自己這一方。畢竟這麼些年,他們五大家族也是跟著皇帝走過來的,自然知道這個皇帝對弟、妹的護犢。反正已將風獨影弄出了帝都發往邊地,而且阻了陛下對她的封賞,虧得她這一回為著征討北海出力流血,最後卻只得個戴罪立功。想到這,他淡不可察一笑,不著痕蹟的微微搖首。 而御座之上的東始修已再無聽取朝臣奏本之興,“今日朝會到此為止,退朝!”話一落,當即甩袖離座。 “臣等恭送陛下。”百官跪送。 皇帝退朝後,金殿裡群臣魚貫而出。有的疾步出宮不想沾惹是非,有的搖頭嘆氣,有的三倆相伴小聲議論著今日的朝會,有的意氣風發眾人圍拱。 而七將則是留在了最後,直到所有的朝臣都離去時,才自金殿步出,然後一同往凌霄殿去。 南片月一踏進凌霄殿便憤聲道:“七姐征討北海刀林箭雨之中過來,差點連命都搭上,給他們一說,卻是誤事害人,世上有這麼不講理的事嗎?!” 其餘兄弟各自在殿中找著慣坐的椅子坐下,並不答話。 “七姐不顧安危追擊北海王,為的便是永除後患,可到了這些人嘴裡怎麼就成了”恃勇逞強“了!還說什麼七姐”只顧自身功勳不愛惜部下“,這些人是瞎了眼了嗎?七姐待部下如何,看看將士們對七姐的崇仰便知道了!他們都沒跟隨七姐出戰過,憑什麼在那裡顛倒黑白妄加評斷!七姐沒為將之能?那這天下難道是他們這些小人打下來的不成?那他們倒是去帶幾天兵,我倒要看看他們這些隻長了嘴沒長腦的有什麼能耐!最可恥的是這些人還拿七姐是女人來說事!什麼”顛倒陰陽、禍亂天下“,我呸!虧他們還是男人!虧他們說得出口!你不如一個女人不敢承認不說,還要誣衊女人是禍水這才叫無恥!說出這種話來的男人簡直把我們男人的臉都丟盡了!可惡!可惡透頂!明明不是那麼回事,為什麼就被他們反著說!這些小人!這些烏龜王八蛋!我要踢死他們!踢死他們!” 整個大殿裡,只聞得南片月滔滔不絕怒火沖天的叫罵,他就像炸了毛的貓一樣在殿中衝來衝去,碰著了擋路的桌子椅子一律抬腳踢飛,砰砰噹噹的桌椅飛撞聲響個不停。 而其餘七人卻皆是沉默而坐,各自目光看著一處,神情嚴肅。 雖說朝臣們對他們七人的妒嫉他們也都早有耳聞目睹,可今日的早朝卻讓八人看清了朝臣對他們的忌恨有多深,而當這些人集結起來反對他們時那力量又有多大。有時候勿須刀劍,口舌便可殺人,也勿須你行差踏錯,只要有需求他們自可編排捏造置你於死地令你萬劫不復。 明明知道事實不是那樣,可當這些人反過來解說之時,你卻幾乎無言反駁。這便是朝堂政局,永遠都不可能黑白分明。而面對群臣讒議,有時候便是天下至尊亦無能為力。 南片月後來罵累了,也不說話了,坐在地上,兩手撐在下巴,仰著頭望著殿頂,雙目灼亮,眼珠子不住的轉動,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麼。 許久後,最先開口的卻是風獨影,“四哥,說說久羅山上踞山為王的山匪。” 她的話語將殿中諸人的思緒拉了回來,然後豐極起身,將案上的折子翻出一本,然後連著袖中的那份一起遞給她。 “本朝自立以來,重新丈量了全國土地並各城鄉編戶造冊,雖大部分的前兩年已完成,但還有些邊遠地區的延後了些。這頡城便處於最南邊,兩月前收到頡城府尹送來的第一道折子,奏禀量地與編戶之事在久羅山遇阻。” 幾兄弟聞言都起身,聚籠了過來。 “久羅山方圓幾百里,像這種大山都等於寶地,有的會藏有礦山,而且滿山飛禽野獸,更有不少的珍稀草藥,所以頡城府尹派府史前往探查,看有山上山下有無耕地及有多少藥戶、獵戶、農戶,卻不想這些人進了山里便再沒出來。頡城府尹只道他們在山中迷了路,便再派府史去,照樣是有去無回,府尹這才是緊張起來,以為山中有盜匪,便派了五十名帶刀衙役去尋,結果那五十人亦沒能回來,而守在山下人回報說有聽到了山中傳來慘叫聲。頡城府尹趕緊一道奏摺飛送帝都,我當時便批示頡城都副領兵剿匪。可昨夜再次收到頡城府尹的奏摺,道都副領了五百士兵上山剿匪,結果五百人一樣有去無回,如今頡城裡的百姓已驚惶不已,都說久羅山里住了吃人的妖怪。” 豐極的話說完,風獨影沉吟片刻,道:“輕而易舉便取五百士兵性命,這久羅山中的盜匪倒是頗有能耐。”她抬手習情性的以指甲劃著几案,在木案上劃下一道一道密密的細痕,然後抬眸看向寧靜遠,“三哥,這久羅山你那有什麼消息?” 寧靜遠攤手,頗是遺憾的搖頭,“這久羅山實在是太偏遠了,又不曾有過事,所以不曾關注過,不能提供什麼消息。” “無聲無息的就讓幾百人沒了踪影,難道山上真住了妖怪?”這刻南片月早忘了先前的憤怒,而是被這神秘的久羅山挑起了興趣。 “有沒有妖怪不知,但肯定是有人的。”豐極從袖中又取出一塊潔白如雪的麻布,麻布上有一行殷紅如血的朱字。 “這是什麼?”南片月伸過膝子問道。 “這是隨頡城府尹昨夜的奏本一塊送到的,府尹說是從久羅山上飄落下來的。”豐極將麻布攤在八人中間的長案上。 幾人目光皆往麻布上看去,只見上面寫著: 犯山者死! ——久羅王 看完麻布上的字,南片月即捂著鼻子哼道:“好臭屁的口氣!” 其餘幾人各自皺了皺眉頭,然後皆往東始修看去。 東始修面上浮起一個不知是怒還是譏的笑容,“久羅王?好囂張的口氣!在朕的治下也敢稱王!” 寧靜遠起身,取過大殿牆上掛著的一幅一米長寬的典圖下來,然後攤在長案上。 幾人皆起身,圍在長案上細看典圖。 “越過這久羅山,便有一個以漁獵為生的部落叫”山尤“,這個部落緊臨著碧涯海。”寧靜遠指著典圖的最南方。 “那這久羅山遲早都必須要平的。”東始修抬指點住久羅山,“平了久羅,再拿下山尤,這樣便東可收蕪射、南丹、齊桑,西可進採蜚、元戎,爾後我們大東王朝東臨東溟,南踏碧涯,西橫大漠,已可三方無敵國之憂。” “嗯。”幾人皆頷首。 “再等五年,我們再踏平了蒙成王國,讓蒙成草原成為我大東王朝的馬場,那時整個中原大地便只我大東一國,我們的鴻圖霸業便可謂完成也!”東始修張開手掌蓋住典圖,仿將整個大地納入掌中一般。 “當然!” 幾個弟妹伸出手掌蓋在典圖之上,這麼一來,整張典圖便盡覆他們八人掌下。 而在那一刻,在這凌霄殿裡,豪情滿懷的八人又怎能想到,他們規劃了這一份鴻圖,卻未能來得及完成便已分離,直到六百年後,才有一位被譽“明睿”的帝王,用一位冠絕當世的名將,成就了這一番前所未有的偉大霸業,儘管那已是另一個王朝,但那位帝王是他們其中一人的子孫。 “七妹,你這回出兵帶多少人馬?”華荊台詢問。每次動兵之初,他這位大司農都會要計算好糧草軍餉。 “這回不帶兵去。”風獨影卻道,目光望向皇逖,“青州那邊有兩萬”雷動騎“,那是二哥帶過的兵,我從那邊點兩千人馬即可。” “嗯,這樣也好。”皇逖點頭,“那邊現在的統領是程魯,七妹你也認識的。” “那便這樣定了。”東始修抬眸看住風獨影,“只是這久羅山頗有些奇怪,七妹你去了要小心謹慎,可別……”他本想說“別像追擊北海王一樣”,話到口邊想起早朝時的情景,頓濃眉一皺,咽了。 “我知道。”風獨影垂眸看著典圖上的久羅山。 “七妹你何時出發?”華荊台又問。 風獨影想了想,“就九月二十吧。” “那便是兩日後了,才回來便又要走。”華荊台嘆氣。 風獨影沒吭聲了。 殿中一時又沉默了,思及早朝上群臣的彈劾,想著兩日後的離別,幾兄弟心頭都有些不是滋味。 南片月見兄姐的神色,眼珠一轉,然後一臉雀躍的道:“那我們選個日子為七姐餞行吧?” “嗯。”東始修點頭,“你們看哪日合適,我讓宮中早做準備。” “別,大哥,我們這幾日暫且不入宮了。”寧靜遠卻阻止了,“七妹昨日既然入宮了,那這兩日也照舊住在宮中,大哥也好與她多商議一下青州那邊的情形。我們六人另選個妥當的地方為七妹餞行就是。” 幾人一聽自然是明白,便都應了。 那日各兄弟離去後,風獨影回到了鳳影宮。 她才步入宮門,便一隻鳥兒撲飛過來,衝著她喳喳啼鳴數聲,然後落在她肩頭。 “你入宮後它一直在你房前啼叫,所以把它送來了。”杜康站在庭中,手中一隻鳥籠,估計是把鳥捉了提來的。 風獨影抬指劃了一下青鳥翅膀以示安撫,“過兩日要去青州,你回去準備一下。” 杜康雖有些奇怪,但並沒問什麼,只是點點頭,然後看著風獨影,遲疑了一下,道:“顧云淵不見了。” 風獨影聞言一愣,看著杜康,直以為自己聽錯了。 “在你去追擊北海王那夜便不見過,他的營帳裡只留下這個。”杜康自袖中取出一張紙遞給風獨影。 風獨影接過,紙上只八字: 鳳飛雲行,九霄遙遙。 看著這行字,她怔忡出神,耳邊聽得杜康繼續道:“他雖是走得突然,不過顯是早有準備,陛下隨後任命了新的文曹,其很順利的便接手了所有事宜。他也不曾帶走什麼,回帝都後屬下曾去他府上,也就是賃了一個小院落,就一個管事與兩個僕人。府上的管事似乎早預著有這麼一天,聽得消息後,也沒驚訝,即將兩個僕人召來,說按大人的吩咐平分了府中財物,然後各自散了。如今帝都朝臣有所耳聞的,大多稀鬆平常,有他無他皆是一樣。” 風獨影聽著,眉頭不自覺斂起,心頭有些空落,又有些茫然,就這麼捏著紙片怔怔站著。 杜康看她神色,沒再說什麼,而是出宮,回府為兩日後的出行做準備。 風獨影站在宮門前許久,直到青鳥在她肩頭啼喚,才是回神。側首看著青鳥,驀然心頭一動,想起東溟海邊的易三,想起他領著她做的那些事,耳邊頓又響起出征前夕顧云淵對她說的那些話。 顧云淵說的話,是易三做的事,難道他們是同一人? 如此一想,心頭震動,再細細思索,似乎有很多蛛絲馬跡。 她目光看著紙上的字,按其所說,他乃是追隨她而去,以顧云淵之聰明,他不可能不知道一個書生是追不上可日夜奔行的戰士的,但如果他擁有異能,可馭鳥飛行,那便絕對可趕上並超越他們的速度。在東溟海上,她性命垂危之際,是易三突然馭魚而至救下她,以顧云淵對她之心意,自是情理之中。且他以易三的面貌出現,是因為在場將士皆認識他,若叫朝中及天下知曉他有那等近乎於神的異能,必然天下震動驚駭。而一個陌生的異能人,除了那些親眼目睹的人外,其餘聽聞時大都會當作誇張的傳說。 若他倆是一個人…這就可以解釋為何顧云淵說的話會是易三做的事;還有那日帝都效外她對那些浪浪人說的那句“有手有腳……憑己之力換取衣食”才會被易三還給她;易三與顧云淵身高、體形、聲音確實頗為相似…… 想到這,她忽然又搖頭否決,只因兩人的容貌完全不同。何況她親自確認過易三的面孔,絕非易容。而顧云淵這麼多年在他們跟前晃動,若他是易容了,便是她沒看出來,也絕對瞞不過三哥、四哥的眼睛。 那顧云淵哪裡去了?難道他並非追著她而去,而是以此為藉口離開了他毫無興趣的仕途官場,獨自云遊逍遙去了?以他瀟灑不羈的個性做這樣的事倒很有可能。而他的離開,顯是早有準備,府中又是如此安置,擺明了隨時能抽身而退。只是……他入朝來到底幹麼?不為富貴權勢,不為天下百姓,難道只為體驗一番紅塵世俗?又或如他常掛在口邊的…為她而來?她再厚顏也不覺得是如此,否則他不會這樣不辭而別,前後想想,只覺這人行徑著實令人費解。 顧云淵與易三是同一人?是兩個人?又或者是……同胞兄弟? 反复思來想去,卻沒個結論,倒想得頭昏腦脹的,最後長嘆作罷。 無論他們是什麼人,只要不是她的敵人,那都隨他們去。 這麼一想,她收斂了神思,在庭前的長廊坐下,吩咐一名內侍去取些生肉回來。內侍得命趕忙去了,不一會兒便用油紙包著四、五塊生肉回來了。風獨影接過,帶著青鳥回了寢殿,然後將生肉攤在窗前,“三哥既說你會是猛禽,那便該是食肉的。” 那青鳥仿似聽懂了她的話,雙翅一展便飛上窗前,衝風獨影喳喳兩聲,然後便低頭啄著生肉,片刻功夫,一塊巴掌大的生肉便吃完了。 風獨影倚在窗前的斜榻上,看著青鳥啄食生肉,一邊對它道:“今日早朝很是生氣,數月艱辛只換得”失當連連“,但猝不及防時只能忍下,可我風獨影非忍讓退縮之輩。” 青鳥嘟嘟啄肉。 “有時候真覺得這朝堂比戰場更是凶險難測。”她繼續說道,“可是朝堂上卻不能如戰場上那樣揮劍殺個痛快,真是讓人煩悶。” 青鳥繼續啄肉。 “其實活成易三那樣也很快活,可我這一輩子都不會也不能做那樣的人。所以我不殺他,讓他活得好好的,做一些我不能做的事,過一些我不能過的日子。” “你要是真的長成猛禽,那我以後帶你上陣殺敵。” “喳喳……”青鳥抬頭啼叫兩聲。 “怎麼?你怕嗎?放心,我會保護你的,我其實保護過很多人的,當然,不能和我殺的人相比。可是……有什麼辦法呢。” “我會下地獄,可是希望我的兄弟他們不要跟來。” 於是眨個眼便到了九月十九日,這天六兄弟便在朝華街的“如意樓”定了雅間,為風獨影踐行。 “還是蕭大姐姐做的菜香。”對著滿桌佳餚,南片月狼吞虎咽著。 “怎麼?不是謝茱姑娘做的菜更香?”華荊台取笑他。 南片月灌下一口酒,才道:“謝茱做的菜自然香,可蕭大姐姐做的'炊蓮花雞'是天下第一呀。”說著又挾了一筷子放進口裡,滿臉享受的嚼著。 “確實,這'炊蓮花雞'吃過許多,但只有蕭大姐姐做的最好吃。”風獨影吃了一口雞肉也道。 “你看,七姐也是這樣認為呢。”南片月衝華荊台挑了挑下巴,然後又轉頭對皇逖道,“二哥,你要是當年娶了蕭大姐姐就好了,這樣我們就可以常吃到……” 他的話還未說完,坐他旁邊的白意馬便抬手拍了他一下,打斷了他的話,“還沒喝上幾杯呢,你就醉得要說胡話了。” “我倒喜歡這道'紅松鱖魚',魚肉色白咸鮮,豬肉色紅質松,一菜雙味更是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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