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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番外壹任是無情也動人

天霜河白(上) 倾泠月 39668 2018-03-16
皇朝十九洲,每一州皆有其特色,比如華州那是最富饒的,蘭州那自然是蘭花天下絕,墨州那裡最多金礦,而風景最秀逸的要數玉州,但是人文最鼎盛的則在風州。 在皇朝有這麼一句話:十分才,七自風。 即是說,十個才子中,必定有七個是出自風州。足可見風州人才之眾。 自前朝始,風州便以文化之盛列居諸國之首,歷朝歷代皆多才子名士,他們或為奇人異士隱於鄉野,或為文學大家授學育人,或官居朝堂輔佐帝家……翻開史書、傳記,風州的風流才士舉不勝數,而在元愷年間,卻是一人獨領風騷,那人便是風鴻騫。 風鴻騫生於風州,自小便有“神童”之稱,而後少年成名才華橫溢,十五歲時辭親遠遊,北越雪山,南窮蒼梧,西過大漠,東涉溟海,踏遍煙霞覽遍河山,其才其人亦隨其足跡遠揚天下,舉國提才,必數其名。而他這一次遠遊卻是整整遊了十五年,至他三十歲時,一人一騎風塵歸來。

風家在風州乃是名門望族,風鴻騫雖父母早已亡故,但族中長輩卻有許多,且個個都十分看重這位風家最為出眾的子孫,所以他一回到家,長輩們對他皆是關懷備至,為他打點生活之餘,最後無不是將其終身大事擺在重中之重。 需知以風鴻騫的三十“高齡”,在別人家那都是可抱孫子的年紀了,只是他依是獨身一人,且自己似乎完全沒將婚姻之事放在心上,怎不叫長輩們焦急,於是一個個都為他物色妻室。以風鴻騫其人品才華,長輩們當然不能隨便將就,將城中的名門閨秀放了個遍,最後終於挑中了江家小姐。 提起這江家小姐,那在風州亦是十分有名。生得花容月貌,又通琴詩,江家亦是風州名門,祖上數代為官,那上門說親保媒亦多,只是這江小姐卻是十分的有主見。道婚姻乃自己之事,關乎一生,豈能任他人定之。江家雖有四位公子,卻只她這一位嬌女,江家老爺、夫人萬分疼愛,因此對外宣揚,自家的女婿讓女兒自己挑。於是但凡說親的,都需將人領至江小姐面前,讓她親眼看一眼,只要她能看中即可。只是多年下來,無論是世家貴冑還是才子俊士,這江小姐愣是沒一個看上的,以至到了雙十年華依待字閨中。

風家的長輩們自也聞得江小姐之名,聽得媒人一說,想著這江小姐年歲相當,出身名門,又有才有貌,與風鴻騫可不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於是,在一個風清花妍的春日,風鴻騫與江小姐予百花盛放的風州名園“瑜園”相會。 一個風神疏朗,一個琴心詩華。 於是,一段姻緣便此而成。 成親後,自是琴瑟在御舉案齊眉,兩年後,風夫人為風家誕下一位千金。 風鴻騫平生有三好,一是書,二是酒,三是牡丹。因此,風家最多的是書,最稀罕的是美酒佳釀,最漂亮的自然是花園裡滿園的牡丹,各色品種,應有盡有。 元愷十六年,四月,正是牡丹盛放的時節。 當風夫人在房中痛呼淒叫、別的男人也一定是焦灼萬分手忙腳亂時,風鴻騫卻正對著一株牡丹悠然出神。那是一株剛剛開花的魏紫,芳華天顏雍容無雙,看得風鴻騫連連讚嘆:“所謂國色天香風華絕代便是如此。”

侍女匆匆跑來花園裡,告訴他夫人為他添了位千金時,他還在念著: 若教解語應傾國,任是無情亦動人。 “老爺,夫人為您生了位小姐,還等著您取名呢。”侍女提高了聲音叫道。 “啊?”風鴻騫恍然回神,看一眼旁邊瞪目的侍女,又看看眼前的牡丹,然後道:“今日這株魏紫也開花了,定是吉兆,生的女兒肯定會和這魏紫一般的美,不如就叫'風紫'。” 啊?侍女一愣,未及反應,風鴻騫卻已自己醒悟過來。 “唉呀不好。風紫……瘋子,不好聽。魏紫叫魏紫那是國色天香絕代風華,換成風紫就不好了,等等……風華絕代……風華……風華……可是總有一天會逝去,有了,挽華,去,告訴夫人,小姐的名字就叫'風挽華'。”

風挽華的名字就是那樣得來的,她亦沒有辜負她父親為她取這名字的期望,日後果然長成了風華絕代的美人,而她這一生的悲喜似也因她這絕世的風華。 父母皆是才華卓絕的人物,風挽華其聰慧自是不用說,又家學淵博,是以詩詞文章琴棋書畫那是學一樣精一樣,小小年紀其才學便以令得許些拜訪風鴻騫的學子自愧弗如,人人言道風家又出了個小神童。 風鴻騫雖滿腹才學雖名聲遠揚,但生性疏狂不羈,予錢財權勢並無貪好,雖有官員推薦入朝,但他都以“秉性不合”為由一一婉拒,好在風家祖業甚多,風夫人有持家有道,倒不用為生活發愁,日子過得及其的富足優溶。 他已在外遊歷十數年之久,看盡天下風光,是以成親後倒不再出門遠遊,每日里不是與夫人彈琴品曲,便是抱幼女於膝共讀詩書,又或者閉門不出潛心著書,再或者於城中四處遊賞,與意氣相投者痛飲達旦,與陌路相逢者席地座談,與知己名士書畫相鬥,與眾學子談經論道……

如此,便是數年過去。 元愷二十二年,三月。 這一日,風夫人正在書房裡教女兒作畫,忽然書房的門推開,風鴻騫領著一個男孩進來,說是他收的弟子。 想拜在風鴻騫門下的人自然多,只是風鴻騫從未收過弟子,最多也就是受好友所託去書院給學子們授學一兩天。而今忽然間領進一個弟子,不說外人稀罕,便是風夫人亦十分驚奇。 經風鴻騫一番解說才知,這男孩名檀朱雪,母親亡故後隨父親從蘭州遷來的。檀父極擅釀酒,便在城裡開著一小酒館謀生,風鴻騫有一日喝到友人從檀家酒館買來的一壺“青葉蘭生”後大為讚賞,於是親自再去酒館買酒。誰知檀父得知風鴻騫的名後,去酒窖裡搬出一小壇酒,道這“青葉蘭生”他每年僅釀兩壇,一壇已賣出,這手中的便是最後一壇,說完了他雙手一鬆,砰的一聲酒壇便在地上四分五裂,一時酒香盈店。

風鴻騫當時愣住了,暗想這人即算是不想賣酒給他也用不著這樣,明說就是,何必來糟蹋這絕世的佳釀,看著地上的酒水暗暗心疼。檀父摔完了酒後,再一手扯過當時正在店裡幫忙的兒子,推到風鴻騫面前,道先生若能收小兒為弟子,那以後每天釀的兩壇“青葉蘭生”必親自送去風府。 “你就因為兩壇酒便應承了?”風夫人睨一眼丈夫,放下手中畫筆,移步上前細看男孩面貌。 “唉呀,夫人,那可不是一般的酒。”風鴻騫忙道,“'青葉蘭生'本來酒中極品,而這檀家釀的更是極品中的極品,我能得他兩壇酒,反正我賺到了。” “兩壇酒就把你收買了,日後來我們家送酒的可就要多了。”風夫人輕輕嗔一句,眼光看著男孩,又讚道:“這孩子的模樣可真是生得好。”見他一頭半長不短的發沒有束起就散在肩上,烏鍛似的黑得發亮忍不住伸出手去,誰知男孩卻一偏頭躲開了,看著風夫人皺起與發一般黑的眉毛,道:“男人頭,不能摸。”

這話一出,風鴻騫與夫人不由得都笑了,便是書桌前的風挽華也撫著嘴咯咯笑著。 男孩聽著笑聲轉頭看向風挽華,然後道:“你長得可真像一隻豬仔。”說完了後再加了一句,“豬仔還不及你。” 六歲的風挽華長得有些過分的珠圓玉潤,日後傾國傾城的美貌與風華在那一年還不見絲毫影子,她年紀雖小,可家中來來往往的客人見到她哪一個不是讚她玉雪可愛聰慧非凡,而把她比作一隻豬的,卻還是第一個,甚至是說她連豬都不如! 於是,風挽華小姑娘忘記了平日里父母的詢詢教導,手中那支蘸滿墨汁的紫毫便往男孩的方向如同作畫般的流暢揮出,一道墨雨便灑落在男孩臉上,頓時——黑髮黑眉黑眼又黑臉。 “哈,烏鴉!”風挽華在父母反應過來之前,給予兩字評價。

這便是風挽華與檀朱雪的第一次會面。 一個六歲,一個十歲。 本該是“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的美好畫面,只是他們的第一印象並不甚美好,彼此的評價是“豬”與“烏鴉”。 雖然檀父為兒子拜得名師,期望他有所出息,但檀朱雪本人可沒這樣的意願。若是可以,他更願意把這讀書的時間用來和巷子裡的伙伴們玩官兵捉強盜,而來讀書的唯一好處,大概是他不用再到父親的酒館里當小二了,而改成每天上風府報到當學童。 風鴻騫人雖懶散,但對於授學卻一貫認真。 自決定收檀朱雪為弟子起,便在書房裡又添了一張書桌,與女兒的一左一右擺著。先前已自檀父處得知,檀朱雪只是跟著他學了幾個字,不曾正是上過學堂,所以第一天,他取過一本《玉言仁世》打算從啟蒙開始,可檀朱雪卻是自入書房便趴在書桌上,一副困頓不堪的模樣,及不給他這位先生面子。

風鴻騫見此情況倒也不生氣,只是把書放下,走至檀朱雪面前,搬一把椅子坐下,問他:“朱雪,你有沒有心中很敬佩的人?” 檀朱雪聞言頓掃一臉的困頓,眼睛發亮的道:“有!當然有!就是'蘭明王'!我們玩官兵打仗時我就是當'蘭明王'的!” “喔。”風鴻騫點點頭,“那你知道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嗎?知曉他生平事蹟嗎?” “當然知道!”檀朱雪重重點頭,“我們蘭州人人都知道他!他是前朝七大將之一,被始帝封為豐國之王。他可是大英雄,打起仗來從沒敗過,而且我們蘭州之所以成為蘭花之城也是因為蘭明王。” “就這些?”風鴻騫挑挑眉頭,“那你知道他出生在何地?他活了多少歲?他在什麼時候打了第一仗?他在什麼時候被封為王?一生經歷過些什麼事情、有些什麼功績?他喜歡看什麼書?他除了會打仗外還會些什麼?他為什麼會喜歡蘭花?他為什麼會被成為'蘭明王'?他為什麼會受人愛戴……等等這些你知道嗎?”

檀朱雪被他一連串的問題問住了,半晌後才搖頭,臉上已顯出沮喪之色。 風鴻騫起身自書架上抽出一本《東書》,翻到《列傳·蘭明王豐極篇》攤到檀朱雪面前,道:“這上面有他的一生。” “啊?”檀朱雪急不可待地捧過,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半晌後才垂頭喪氣的道:“這字都不認得。” “喔。”風鴻騫一臉平靜的把《東書》抽回,然後將《玉言仁世》遞到他面前,“那先認字吧,等字認全了,自然就可以看懂了。” 檀朱雪看著他,眨眨眼睛,然後才磨蹭著接過書。 “而且……”風鴻騫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書桌前的小小少年,“'蘭明王'可是個文武全才,這世間他不會的極少。你還當'蘭明王'呢,你會什麼?” 檀朱雪聞言敝了半天,道:“我會釀酒!”這可是他們家的家傳本事,才會走路就跟著他爹學釀酒了。 “喔。”風鴻騫淡淡應著,道:“'青葉蘭生'是由蘭明王釀出並賜名的。” “啊!”檀朱雪瞪大眼。 風鴻騫一巴掌拍在檀朱雪頭上,“小子,你離他還遠著呢。” 自那日起,檀朱雪果然是認真學習起來,就為著能早日看懂那本《東書》。 有風鴻騫這樣的先生,他自然是進境一日千里。一開始,風鴻騫只是每日教他一個時辰,餘者任他自學,自己便繼續自己的瀟灑去了。只是半年過後,風鴻騫卻是每日都教他半天,並且還親自帶著他去了城外山里的茅屋裡找一個睡得鼾聲震天的人請他教檀朱雪習武。那時候檀朱雪還小,並不知其中意義,只是先生叫他習武便習了。而那一日夜間,風夫人問丈夫,這檀朱雪可是可塑之材?風鴻騫答,或許會是將來的天策上將軍。 等到檀朱雪鄭重拿起《東書》時,他已不只是看過幾本書識得幾個字了,風家書房裡的書他已基本看全,而風鴻騫教他的亦不只是讀書識字。 搬出棋盤時,他說“蘭明王當年的棋藝乃是七王之冠。” 檀朱雪乖乖學習下棋,且十分刻苦,以贏風鴻騫為目標,因為風州城裡無人是風鴻騫的對手。 教他兵法時,他說“蘭明王當年能成不敗之王自是因為熟知兵法。” 檀朱雪將《玉言兵書》倒背如流。 教他填詞寫詩作畫,他說“蘭明王詩雄、詞秀、畫奇。” 檀朱雪自也要寫慷慨之詩詞。 教他曲藝時,他說“蘭明王當年一支短笛絕天下。” 檀朱雪自此笛不離身。 …… …… 上至天文地理,下至合縱連橫,一樣一樣的,風鴻騫將己身所有傾囊相授,自然,他沒有忘記自己的女兒,從來書房裡兩張書桌兩個人。 而檀朱雪與風挽華兩人,似乎第一面便決定了他們的相處方式。 書房裡再次見到時,風挽華睨著檀朱雪道:“朱為紅,雪為白,可這紅白加在一塊,難道這世上還有紅色的雪不成。”說出這話之時,她自不會想到日後檀朱雪血灑雪中,便有了那令她悲痛欲絕的紅色的雪。而那時,檀朱雪也只是不屑的反駁道:“你以為你的名字就有多好?風挽華……哈,一隻小胖豬,還妄想著風華玉貌呢。” 而一路下來,彼此都是暗中較著勁兒。 風挽華看遍家中藏書,那檀朱雪數起風府藏書那也是如數家珍。 檀朱雪可將《玉言兵書》倒背如流,風挽華便可將《凰王詩詞》默寫一字不差。 風挽華今日寫了一首詞得風鴻騫讚賞,明日檀朱雪必寫一首詩令風鴻騫刮目相看。 今日檀朱雪下棋贏了風挽華兩子,明日風挽華必要贏回三子。 風挽華可以琴藝佳絕,檀朱雪必要劍術超群。 檀朱雪作一幅雪中臘梅令風州名士讚歎,風挽華必作一幅梅落雪融讓滿城人為之驚艷。 …… …… 檀朱雪對風挽華的稱呼,六歲時是“豬”,八歲後是“猴”。 風挽華對檀朱雪的稱呼一直兩字——烏鴉。 光陰就在這教與學、比與鬥中悠悠過去,轉眼間便到了元愷二十六年秋,檀朱雪拜風鴻騫為師已四年,他亦不再是當初的懵懂小子,而是眉清目秀博學有禮的風府人人都喜歡的“檀公子”,而十歲的風挽華亦亭亭裊裊漸現風華。 這一年的九月中,風府來了一位客人。 客人說是久仰風先生之名特來拜訪的,而風鴻騫向來是友交天下客,這客人風貌不凡,幾名隨從亦是氣宇軒昂,自是盛情款待。而客人亦是十分隨性,風鴻騫領他池畔看魚便池畔看魚,領他小軒飲茶閒談便飲茶閒談,領他酒閣品酒便品酒,領他府中游賞便遊賞……半日下來,彼此相談甚歡賓主盡興。到書房時,檀朱雪與風挽華皆在,一個在紙上畫陣圖,一個在潑墨寫意。客人入內,細看兩人畫卷與陣圖,讚歎連連。 到了花園,牡丹是沒有,卻有數株金菊飄香。 涼亭裡,客人對著風鴻騫鄭重一拜,道家中有子三人,皆是可塑之,是以想請先生到他們家去教導三子。 風鴻騫只是淡淡一笑,便婉言謝絕。 那客人聞言沉吟了半晌,才道我知先生不慕榮華淡泊名利,我亦不以富貴相誘權勢相挾,我只是請先生為天下百姓教出一位明君。 風鴻騫一驚,霍然起身,看著客人,心裡想著剛才他可是生受了這人一禮的,該不會折壽或被砍頭吧?皇帝啊……怎麼跑來了! 客人,亦是當今皇帝又道,今日皇朝雖依是大國,可安逸過久隱患已生,周邊諸國亦虎視眈眈,所以朕要為皇朝留下一位心志堅定聖明賢達胸有雄略的儲君。 風鴻騫聽得皇帝之言心中一震。 皇帝又再道,先生難道還要推卻?先生的才華舉國皆知,剛才朕亦見過先生的弟子與女兒,足可見先生之能。我知先生不喜為官作宰,但能否請先生看在天下百姓的份上,委屈一二,為皇朝教出一位福澤蒼生的明君? 風鴻騫沉默半晌,然後鄭重行禮。 “陛下是仁君,草民拜服。” 離開風州前,風鴻騫對檀朱雪道:“我能教你的,其實這幾年已差不多都教給你了,餘者皆看你的領會,葉先生雖只教你武藝,但他之文才亦是傑出,你以後有他教導我也放心。我今離去,這府中你可任意而居,府中之藏書,盡可自取。你之才華成就,他日必在我之上,只望你莫負你自己。” 檀朱雪只是深深拜倒。 “多謝先生這些年的教誨,弟子決不負先生的期望。” “嗯。”風鴻騫點頭,“'習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雖為高士所輕,可若是為天下百姓而'貨'卻值得敬重,你若有此心,他朝我在帝都等著你。” “是。”檀朱雪叩首。 檀朱雪離開風府時,在前廊裡碰著了風挽華。 兩人碰面,換作往日,少不得一番明褒暗諷,只不過今日兩人都沒了爭鬥之心。 檀朱雪看著廊前立著的少女,雖才十歲,可眉目秀美風姿如畫,再過幾年還不知有何等風華,腦中忽然間不知怎的就想到“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然後胸口便砰砰的跳起來。 “挽……華……”檀朱雪含含糊糊的喚她的名字,“我以後會去帝都的。”說著便跑了。 風挽華看著他的背影,那身影不知何時竟長得這般高了,想著剛才他似乎是喚了她的名字,這可是第一次,然後一張臉便紅艷得似天邊的晚霞。 元愷十四年,初冬。 風鴻騫接受皇帝的邀請,前往帝都,受封太傅,入明經殿為三位皇子授學。 當今陛下,這位日後被尊為“仁瑞帝”的天子,二十一歲登基,在皇朝諸多雄主聖君中便顯得有些平庸,但是卻是最受百姓愛戴的一位君王。他性情仁善寬厚,勤政愛民,棄嚴刑,減賦稅,在位的三十五年間,國中安定,經濟文化繁榮,是一位守成之君。只是三十五年的寬厚,亦令得朝中大臣自我膨脹隱成禍患,而一味的仁善不起兵戈令得曾經威震天下的“爭天騎”日漸鬆散懶惰,四方屬國亦生異心,每每犯境,總是以錢帛妥協,又讓國家增加負擔。 這位仁瑞帝其政績或不算出色,但史家讚他“以人為冠,帝誠無愧焉”,而最令史家稱讚的卻是他為皇朝留下了一位最為出色的繼承人。 仁瑞帝妃嬪不多,子嗣亦不多,僅有三位皇子,五位公主,而這三位皇子皆為皇后所出。 風鴻騫出入明經殿時,大皇子十二歲,二皇子十一歲,三皇子十歲。在他為皇子授學半年後,一日,皇帝召見他,問他看三位皇子如何? 東書房裡十分的安靜,只是茶香裊裊,皇帝平靜卻又帶著淡淡的期待看著他。 風鴻騫心中一動,想今日這一問一答許不是那麼平常。他沉吟半晌後,才道二皇子性情仁厚最肖陛下;三皇子眉蘊英氣有殺伐決斷之能;而大皇子……他沒有直接道明,而是說了一件小事情。 “臣入明經殿約有半月,一日臣捧了一杯茶立於窗前看明經殿外的一樹白梅出神,許久後迴轉,卻見大皇子靜靜立於臣身後。後來大皇子對臣說'太傅這樣的人許最想的是醉鞭名馬醒看花嬌,只是本宮卻更願意太傅站在明經殿中'。” 皇帝聽後,撫須頷首,朕明白了。 五日後皇帝下旨,立大皇子為太子,封二皇子為宜誠王,三皇子為安豫王。 許是為皇帝的誠意所感動,又許是三位皇子的資質令他心動,風鴻騫自為太傅以來,便將三位皇子擺在首位,傾懷相授,全心全力的教導,把所有的雜事都拋了,便連最鍾愛的牡丹亦不再看管。他沉浸在孕育盛世明君的喜悅中。 而等到某一日,他驀然抬首,想起牡丹又該綻現芳華時,便看到了牡丹花叢邊的女兒,人花相映,兩相絕代。 原來,韶華轉瞬即至。 元愷三十一年,四月。 風挽華坐在一叢牡丹花前,專心的繡著一件紫羅衣,一旁的小丫頭巧善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以同色的絲線繡同色的衣裳,最是考驗眼力與繡功了,可是眼瞅著小姐手起針落,一朵紫色牡丹便盈盈綻在紫色綺羅上,不細看,又幾乎看不出以上有刺繡,可細看之下,卻要為那精美的繡功而驚嘆。 翩翩的兩隻彩蝶飛來,一隻金黃帶著白、黑色彩斑的落在牡丹花上,一隻黑色的帶著黃、綠彩斑的卻落在風挽華的肩頭,蝶翅撲飛,微微的風拂起風挽華頸側的髮絲,讓巧善忍不住嘆息。 “這蝶也愛親近小姐,可見小姐比牡丹還要好看。” 風挽華哧笑一聲,“說什麼傻話呢。”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卻是另一個小丫頭鈴語跑來了。 “小姐,老爺說來了貴客,請你去前廳。” 風挽華聞言頭也不抬一下,道:“你去和爹說,我身子不適躺下了,不方便見客。” “嗯。”鈴語一點頭,轉身又跑了。 “以前似來拜見老爺的客人多,可這兩年卻是相見小姐的更多了。”巧善嘀咕著。 風挽華咬斷手中的線,“這衣裳繡好了,你替我送回房去。” “是。”巧善接過衣裳,轉身走了。 風挽華本也想回房去,但想著既然來了客人,若在前園碰上了反不妥,不如依舊待在這後花園裡的好,父親愛惜牡丹,這園裡是覺不會領客人來看的。 她起身,隨意漫步在花園中,此刻正是牡丹盛放的季節,滿園的紅的、白的、粉的、紫的、黃的、綠的花兒團團簇簇爭妍鬥艷,粉蝶兒翩飛起舞,人行其中,如置瑤園。腳下忽在一株紅牡丹前停步,那株牡丹有兩枝挨得很近,以至那兩朵牡丹仿似並蒂般緊緊相依。一時怔怔立在那兒,腦中卻想起了昨夜母親的一番話。 這兩年,來拜訪父親的年輕才士更多更勤,其醉翁之意自是不言而喻,父親亦曾說過,許自己挑選,無論貴賤,只要是人品佳亦是她心中喜愛的即可。來說親的亦有不少,不乏朝中權貴,可心裡不知怎的,一有人說起便覺煩悶不耐。 伸手,指尖拂過花瓣。這牡丹亦要相依相偎,這人是否定要尋得一個終生伴侶? 正凝神間,身後忽有人吟道: “綠艷閒且靜,紅衣淺复深。 花心愁欲斷,春色豈知心。 ” 那聲音似熟悉又陌生,她心中一震,驀然回身,便見一名年輕男子立在她身後不遠處,烏緞般滑亮的發,烏墨畫就的長眉,墨玉一般古潤的眸,只一眼,她便認出了他,那個名字便含在了齒間——朱雪!這世間,只有他才有那樣如墨如玉的眉眼,青衫布衣,千百朵艷花嬌蕊中,卻更顯風神蕭散。 檀朱雪在她轉身的一剎,只覺得滿園的牡丹似都在那一刻搖曳翩舞起來,頓有滿天滿地的風華,卻只是為花叢中的她而傾服。 柔風徐徐吹拂,兩人衣帶當風,立於園中相望忘語。 風鴻騫到來時,見一雙小兒女兀自怔怔,不由心中一動,左看一眼弟子,右看一眼女兒,只覺得無處不佳,無處不好。 他負手踱步走入園中,悠然出聲道:“這兩朵牡丹相依相襯嬌豔無比,你們說這是不是'今歲東風巧剪裁,含情只待使君來'呢?” 檀朱雪、風挽華聽得風鴻騫的話雙雙迴神,待領會其話中之意,不由得面上一紅,心如鹿撞,目光悄悄看一眼,相遇之時瞬即轉開。 風鴻騫見之不由得哈哈大笑。 “我已有許久不曾好好賞這一園牡丹,今日你們便陪我這老頭子賞賞花。” 那一日,風鴻騫領著女兒、弟子看了這滿園的牡丹花兒,看一株評一株,時光流轉間,那五年的隔閡慢慢褪去,往日情景再次重現。 檀朱雪說白牡丹皓皓如月,風挽華卻說綠牡丹瑩瑩如玉。 風挽華說黑牡丹雖奇卻暗淡無華,檀朱雪則說紅牡丹雖艷卻浮華過甚。 風鴻騫卻任身後一雙小兒女爭論著,他只管含笑賞花。 一株紫牡丹前,檀朱雪停步側首,看著風挽華淺淺笑開。風挽華拈一片紫色花瓣,盈盈看向檀朱雪。 正是韶華明媚,只待使君。 夜裡,風鴻騫忽然問夫人,還記不記得當年他們在瑜園相見的情景。 風夫人含笑瞅著丈夫,道這麼多年過來,許多事早就模糊了,可那一日卻從未忘過,連你穿著的衣裳袖間的雲紋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風鴻騫聞言一笑,道家中喜事將近。 風夫人聽得亦不驚訝,只問是女兒加入檀家,還是招朱雪入風家? 這嘛,就看兒女的意願了。風鴻騫不甚在意。 而那刻,風挽華亦已梳洗上床,可躺在床上杳無睡意,眉眼間隱隱的滲著笑意。許久後,聽得巧善、鈴語都睡下後,她悄悄披衣起床,推開窗,便一泓清輝瀉入。心念一動,啟門步下繡閣,閣前的梧桐樹下,她靜靜仰首望天,漆黑的天幕上,一輪冰月,伴三兩疏星。 靜靜站著,腦子裡卻反反复复的一句:他若有同樣的心思,他……便會來。 “挽華。” 耳邊忽聽得一聲低喚,輕如晚風,柔如春水,心弦一顫,轉頭,便見梧桐樹後立著一人,樹蔭里墨發墨衣,月華透過枝縫在那張白皙的俊臉上投下細碎的光影,微風浮動,仿似蕩漾在水中,俊美而生虛幻。 不知怎麼,她心裡忽生出緊張,怕那人忽然間便會消失在那光影裡,忍不住腳下移近一步,口裡卻道:“你這些年的聖賢書是白讀了,竟敢深夜潛入女眷居所。” 檀朱雪也不驚慌,微微一笑,道:“先生以前教過'君子行事,不拘小節'。” 風挽華聞言不由得掩唇一笑,“你這無賴行徑倒是一點也沒變。” 檀朱雪這回卻沒有反駁,移步走近她,近到可看清她的眼睛,然後輕輕的溫柔的說:“其實我只是想看看你。” 風挽華不語,只是看著他,所有的話都在那一泓盈盈清波里。 看著那雙時間最美的眼睛,檀朱雪痴痴輕嘆,“我剛才從窗口看到月色很好,雖然知道你從你的窗口看到的是同樣的月色,可我還是想和你一塊兒看。” 風挽華抬頭,忽然覺得剛才還清輝素淡的彎月,這一刻似乎變得格外的明亮耀人。 檀朱雪亦抬頭望著天幕上的明月,過得片刻,忽道:“挽華,我們去屋頂賞月。” 風挽華看著高高的屋頂,“我可爬不上去。” 檀朱雪一笑,走進她身邊。風挽華只覺腰間一緊,緊接著身體一輕,耳邊有颯颯風聲,待反應過來時,人已站在了屋頂上。 腳下,庭院花樹都沐浴在銀色的月輝裡;頭頂,明月如玉疏星如棋,似伸手可掬。 身後,一件帶著體溫的外衣輕輕披上,那人在她耳邊說:“這樣才是良辰美景。” 那一夜,好風如水,明月如霜,清景無限。 無論過去多少年,無論看過多少明月,那一晚的星月是風挽華看過的最美的。 檀朱雪在風府住了一月。 這一月裡,兩人依舊不改少時習性,只是與往昔又有了些不同。 檀朱雪寫一篇文章,風挽華看過後會寫另一篇,不是反駁,卻是另一番觀點,再拓眼界。 風挽華雖為女子,作詩卻一貫曠達而飄逸,嚮往的是隱士的出塵與高潔。而檀朱雪看過後,總會在旁再寫一首,不是山林野趣,是民間有疾苦,百姓有哀樂。 而更多的時候,風挽華彈琴,檀朱雪便舞劍;檀朱雪作畫,風挽華便體式…… 當然,檀朱雪也不只是每日里與風挽華風花雪月。 有學子來拜訪風鴻騫時,風鴻騫總帶著檀朱雪在身邊,讓他與他們一道談文論武,品評時政,交流彼此意見觀點,從中受益匪淺。而到了夜間,便在書房看書,或是聆聽風鴻騫的指點,有時風挽華會提一壺茶來看他,兩人靜靜的各看各的書,或者說說話。檀朱雪將白日里某人寫的好文章拿來與她共賞共評,或者某人說了什麼精妙的話語說與她聽,又或者說說結交的那些人。比如有個燕文琮,性格古板頑固,但正直而有才幹,又比如還有個秋遠山,雖是個武人,卻與燕文琮是好友,每次來了從不發言,只坐在一旁聽…… 這樣的日子快樂無憂,所以這樣的日子過得極快,眨眼間,便一月過去了。 四月底時,檀朱雪說他要去邊關投軍。 風鴻騫聽了沒有多話,只是吩咐夫人為他準備行裝。 風挽華亦沒有多話,只是吩咐巧善、鈴語買來了許多布,春夏秋冬四季的衣裳各縫了四套。 離開前夜,檀朱雪擁著風挽華坐在屋頂上,頭頂上依舊一輪明月如霜,只是這一次兩人心裡盡是離愁別緒難分難捨。 “挽華,你等我。到時候我捧著鳳冠霞帔來迎你做一品夫人。” “國家安危,匹夫有責。你去戍邊,我不阻攔,我只要你記著,無論有沒有功名,無論你缺胳膊斷腿了,我只要你活著回到我身邊。” 五月初,檀朱雪啟程赴邊。此後便一直在邊城,不曾回來過,只有每月的書信從未斷過。 書信裡,檀朱雪描繪著邊關的荒涼與冷峻,這裡有殘陽如血,這裡有金戈鐵馬,這裡有草原狼煙,有浴血奮戰的悲壯,有軍營的艱苦,亦有將兵的雄邁,這里以盔盛酒以手抓食,這裡雪大如席刀劍光寒,這裡的人粗豪而樸實,這裡的女子不識琴棋書畫卻可揚鞭縱馬飛馳千里…… 而風挽華信中亦不言相思蜜語,只是記一些身邊瑣事,如記著父母說的話,或是今日見了何人、看了何書,彈了何曲、又寫了什麼詩文,寄一朵早開的蓮花,畫一副江邊秋水紅日,又或者描繪著帝都的繁華與人事…… 彼此信中所述皆是細小平淡卻真實,每每讀罷信,便如同看著了她(他)每日的生活,有一種人近在眼前的感覺。雖是相隔千里,彼此亦嘗相思甚苦,可心裡更多的卻是兩情相悅的甜美。 鴻雁飛傳裡,春花秋實夏風冬雪裡,光陰悄悄流轉。 元愷三十四年,六月。 這日,風鴻騫自宮中歸來,眉頭微鎖,神情間略有憂色。 “老爺怎麼啦?”自與丈夫成親以來,其向來性情闊朗,從未曾見過他煩憂,今日這等神情實屬罕見,風夫人亦不由微有擔憂。 風鴻騫卻不答她,只對一旁的侍女道:“你去請小姐過來。” “是。”侍女應聲去了。 “老爺?”風夫人在他身邊坐下。 “唉!”風鴻騫未語先嘆。 “老爺,是有什麼事嗎?”風夫人問他。 風鴻騫道:“明日是皇后壽辰,陛下要為皇后慶壽,特下旨命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員明日攜妻女申時入宮為皇后祝壽。” “嗯?”風夫人疑惑,“皇后壽辰,按例有品階的夫人都會入宮祝壽,但為何一定要攜女兒,難道是……”她看著丈夫,眉間亦微微皺起。 風鴻騫點頭,“雖然說是說皇后聞得朝中諸位臣子家的小姐皆多才多藝,欲趁此機會一見。但真正的意思,想來是要在這些大臣的女兒中挑選三位皇子妃。” “哦?”風夫人不解,“三位皇子早已成年,一直不曾立妃,卻為何要在這是時候?” 風鴻騫道:“這亦是陛下的一片苦心。雖說三位皇子名分早定,但陛下為防三人立妃後,外戚為私慾而慫恿、離間三人,是以三位皇子府中一直只有最微末的宮人相侍。而今陛下年事已高,隱有退位之意,因此才會在這個時刻為皇子們選立妃子。” “原來如此。”風夫人點頭,“只是,挽華已與朱雪定親……” “唉!”風鴻騫又嘆一口氣,“挽華與朱雪的親事除我們自家人知曉外有不曾對外宣揚。而我亦不能預知今日之事,早早地跑至陛下面前對陛下說我家女兒已定親了。而我們的女兒……”說到這他一嘆氣沒說了。以風挽華的才華容色,若入了宮那有極大的可能……不,該說幾乎會被選中! “唉。”風夫人也嘆起氣來,“若挽華沒有與朱雪定親,那今日你我聞得此消息該是歡喜,畢竟我們的女兒說不定要做皇后或王妃,只是而今,這予我們家極有可能是一件禍事。” “娘說什麼禍事?”門邊傳來風挽華的聲音。 夫妻兩人齊齊轉頭看去,便見女兒亭亭立於門邊,想來是剛午睡起來,著一件淡紫羅衣,烏髮未挽披至兩肩,如此簡單素淨,卻周身如有艷華盈繞,美不可言。夫妻兩人心頭又添了兩份沉重。 “挽華,你過來,爹有話要與你說。”風鴻騫喚過女兒。 風挽華入內,在父母身前坐下。 風鴻騫便將入宮之事說理一遍,風挽華聽著,端麗的眉頭漸漸攏起。 風夫人在風鴻騫說話時一直看著女兒,等他說完了,她道:“女兒,要不明日你濃妝豔抹一番讓人看著便覺生厭,言行舉止間再粗俗些顯得很沒有教養,這樣一來,陛下肯定不敢選你為皇子妃了。” 風挽華聞言噗嗤一笑,風鴻騫亦看著夫人搖頭而笑。想來二十年前,江小姐極有可能曾以此招來拒絕她不喜的求親者。 “娘,女兒照你那般做,許能騙得些人,但是陛下又怎會相信爹會教出如此女兒。不要忘了,爹是陛下親自為皇子青來的太傅,況且女兒小的時候陛下還見過一次呢” 風夫人睨了丈夫一眼,然後轉頭,看著女兒,道:“這不行的話,那難道你願意嫁為皇子妃?” 風挽華搖頭。 風夫人望向丈夫,意思叫他快快想個辦法。風鴻騫卻是一臉苦笑,他是有想些法子的,可沒有一個合適,此刻無論是做什麼,都會太著痕跡。 “此刻女兒無論是病了、傷了、瘸了等等,都會顯得太過刻意,而令陛下生疑,亦是對皇后大不敬。”果然,風挽華也道,“女兒明日還是入宮,到時再隨機應變。萬一不成時,女兒自會言明與朱雪的親事,陛下非昏君,更不可能當著朝中眾臣的面強選女兒為皇子妃。況且,也不一定會選中女兒呢。”那一日的決定,日後令得風挽華悔恨終生,若早知結果,她願一生幽居風府,絕不會踏出府門半步,更不要入得皇宮。 “嗯。”風鴻騫點頭,“也只能如此。” 元愷三十四年六月十二日,皇宮里為賀皇后壽誕,顯得格外的喜氣富麗。 慶華宮裡,賓客滿座。 正殿之首,玉座上帝后端坐。皇后的下首垂下熟道珠簾,那裡坐著各妃嬪及公主,而皇帝的下首則是三位皇子依次而坐,然後是皇家宗室。再而下,左側是各文武大臣的坐席,右側與妃嬪坐席隔開丈餘距亦垂下珠簾,是各階貴婦及小姐的坐席。 群臣按禮恭賀皇后壽誕後,壽宴開始,一時殿中觥籌交錯,絲竹輕歌,宮娥翩舞。 酒宴行至一半時,禦府台的左大人起身,向帝后請示,道:“小女自幼研習舞藝,今欲趁此良辰為皇后一舞,以恭賀娘娘壽誕。” 皇帝、皇后自是點頭應允。 然後,以為著粉色羅衣的少女裊裊至殿中,盈盈下拜,“禦府台之女左曼奴拜見皇上、皇后。” “平身。” 皇帝、皇后看著殿下明艷照人的少女不由頷首微笑。 “曼奴獻舞一支恭賀皇后娘娘壽誕,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左曼奴音如銀鈴,十分動聽。 皇后看著很是喜歡,問道:“不知左家小姐要跳什麼舞?” “《桃夭》。”左曼奴微微抬頭,一雙秋水眸似不經意地溜過座上三位皇子,剎時一張嬌容白裡透紅,正如詩上所說“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事家。” “好。”皇后微笑點頭。 頓時,殿中絲竹再起,左曼奴翩然起舞,舞姿曼妙,身段優美,一張麗容半喜半嬌,翩躚旋轉間,如一朵含苞欲放的花兒,看得一殿的人頷首讚歎。左大人亦一臉得色,見帝、後不時點頭微笑相顧,心中頓喜,目光頻頻望向三位皇子,不知哪一位會選中他的女兒,即算不是太子妃,做王妃亦是莫大的尊榮。 左曼奴舞畢,帝后雙雙贊言,皇后更是細問了年紀,平日喜歡些什麼等,顯見是對左家小姐十分滿意。 接著又有幾家小姐上前獻藝,有的鼓瑟,有的吹笛,有的清歌,有的作詩,還有的舞劍……果然都是才藝出眾個擅風情。皇帝、皇后看得驚喜連連,暗讚太乙府出得主意好,如此即可讓皇兒們一睹各家千金其容,又可觀其才華,選的皇妃必然令他們中意。 當李家千金獻歌一曲退下後,皇帝目光掃過殿中怡然飲酒的風鴻騫,問道:“風卿家,怎不見令千金呢?”此次雖是藉皇后壽誕一睹眾家小姐之才色,但事關皇兒姻緣,他與皇后早就有細細考量過各家小姐,耳聞風家小姐才貌罕世,他與皇后早就留了心,可眼見大臣們的女兒差不多都獻藝祝壽了,卻獨獨不見太傅風鴻騫的女兒。 風鴻騫忙起身,“回禀陛下,小女才學疏淺品貌拙陋,不敢有辱聖聽。” “風卿家謙虛了,朕聽聞令千金詩文出眾精通書畫,尤擅琴藝。”皇帝笑笑,“不知朕與皇后可有耳福聆聽令千金的絕妙琴音?” “陛下過譽了,能為陛下與娘娘獻曲,此乃小女之福。”風鴻騫忙道,看一眼御座上的帝后,心裡微微一嘆,知道躲不過。轉首看向對面的珠簾,“挽華,還不快來拜見陛下與娘娘。” 一時殿中人人都看向珠簾,皆好奇這位讓陛下親口相邀的風家小姐到底是何模樣。 珠簾頓了一下,才傳來一聲極輕的應答,“是。”然後簾後隱約一道身影移動,傳來衣料拂動的悉索聲與輕淺的腳步聲。 當那一道纖影披著一殿的玉光珠華迤邐而來時,剎時滿殿無聲,人人瞠目驚艷。 風挽華蓮步輕移,滿殿人的目光都隨她的身影移動,目痴神迷,魂遊天外。 距御座三丈之距時,她盈盈拜下,“風挽華拜見陛下、娘娘,恭賀娘娘壽比南山。” 可殿中靜悄無聲,甚至連呼吸聲都不可聞。 “風挽華拜見陛下,娘娘,恭賀娘娘壽比南山。”風挽華再次恭祝。 殿中依舊一片靜悄。 風鴻騫環顧滿殿,卻只見人人都目色痴迷的看著女兒,便是御座上的帝、後亦是滿目驚艷。這一刻,他心頭有自豪,可更多的卻是擔憂。因為此刻,他才真真切切的了解到女兒容色之美真已至傾國傾城之地。 “咳咳……”他連連咳了兩聲,打破一殿的沉靜。 這一次,終於有人回神。 玉座上,皇帝與皇后面面相看,若非就在眼前,哪裡能相信世間竟有如此美人。彼此頷首,如此佳人當為皇家婦! “風家小姐請起。”皇后步下御座親自相扶,惹得殿中眾人艷羨不已。 “好美的姑娘。”皇后拉著風挽華的手細細看著,越看越美,越看越喜。 “本宮聽聞你琴藝佳絕,不知可否為本宮彈奏一曲?” “挽華謹遵娘娘懿旨。”風挽華斂衽一禮,起身時微微側身,避過御座之旁的三道目光。 一旁早有內侍備上瑤琴,風挽華移步琴案前,略一沉吟,指挑琴弦,頓清音繞殿。 起先,琴聲泠泠的似深山澗水飛流而下,輕輕的似晨間清風拂過林梢,頓時,華殿如浸碧潭,碧水涼風裡,人人忽然間都寧心靜神,聽那琴音徐徐而來。驀然,琴聲忽轉婉轉低迴,極盡纏綿之意,在座有懂音律的已知那是一曲《有所思》,不由都目露驚奇,這風家小姐何以彈奏此曲?難道是已有了“相思明月夜,迢遞白雲天”之人? 當一曲終了,御座上,皇帝、皇后微笑相識,連連點頭,皇帝側首示意一旁的內侍,那內侍忙轉身離去。 “不愧是風卿家的女兒,果然是不凡。”皇帝贊言。 “挽華技陋,不敢擔陛下溢美。”風挽華忙自琴凳上起身於玉座前謝禮。 “這等美妙琴曲本宮還是第一次聽到,又怎是溢美。”皇后亦讚道,“來啊,賞風家小姐。” “是。”有內侍應道,已端出一個金絲檀木盤,盤中紫、朱、碧三支玉如意。 而風鴻騫與風夫人聽得卻是暗暗心急,目光看向女兒,卻見她一臉平靜坦然,不由心裡更急。養女十八載豈有不知得,她外表越是冷靜,到時反應越是激烈。 皇帝看向金絲檀木盤,抬手取過了紫玉如意。 在皇朝,以紫為尊,這紫玉如意便代表了太子,這麼說風家小姐是要當太子妃了!群臣心頭激動。 正當皇帝取過了紫玉如意,可還沒來得及開口,忽然大殿中想起了一陣急促的咳嗽聲,眾人不由得都移目過去,卻見是三皇子安豫王掩嘴不住的咳著。 “三皇兒,你怎麼啦?”皇后見他咳得一張臉通紅通紅的不由心疼。 “咳咳……回禀母后,兒臣剛才喝酒喝急了,所以……咳咳……”安豫王編咳邊答道,可一雙眼睛卻焦灼而急切的盯著皇帝。 接觸到他的眼神,皇帝、皇后心中同時一跳,目光再看向其餘兩個皇兒,卻見一向從容的太子亦是面露歡喜,而一向溫厚謙讓的宜城王竟也是滿眼的渴盼。 這……三個皇兒都看中了風家小姐! 目光望向殿中之人,雖是跪著,可那姿態卻如一株在風中微微彎了一下腰的牡丹那般高華,人雖在殿中,可感覺上她是盈立百花之上,周身都帶著一種雍容到極致的清華豔韻.這樣的美人,誰人不喜?怪不得三個皇兒會如此. 只是...... 皇帝與皇后面面相覷.這......可怎麼選? 三個兒子都是心頭肉,若厚待了這個屈了那個,心裡都是不捨. 半晌後,皇帝開口道:"風小姐,你的琴藝高超絕妙,皇后大是歡喜.是以想賞賜你一物,這盤中有三柄玉如意,你盡可挑一柄喜歡的.”既然自己難以擇決,倒不如就讓風家小姐自己選,這樣,無論風家小姐選的是誰,另二人都該無怨了. 他這話一出,三位皇子以及滿殿的人都將目光移向了風挽華,只不過三位皇子的目光急切而緊張,其餘人等卻帶著好奇以及肯定.皇后與皇妃之間,是人都會選前者. 風挽華聞言心中一動,抬首:"陛下之意,是挽華可自選恩賞是嗎?” “嗯”。皇帝頜首。 風挽華目光望向內侍手中捧著的玉如意,道:“挽華向來對檀木情有獨鍾,懇請陛下將那金絲擅木盤賞與挽華。” 此言一出,滿堂驚愣,幾疑聽錯。 許久後,殿中才響起皇帝的聲音:“你說,想要這金絲擅木盤?”顯然,他亦有些不確定,這世上真有買櫝還珠之事? “是。”風挽華答。 皇帝聞言,不由得望向皇后,難道說這姑娘不明白這三柄玉如意便是代表著三位皇子?夫妻二人不信,這世上有姑娘會看不中他們的三個皇兒。 “風小姐”,皇后出聲道,“這三柄玉如意乃是貴中之貴,今本宮與陛下欲賜你一柄,何以你卻要那木盤?” 風挽華抬首,一雙妙目望向皇后,清湛如鏡湖,“挽華對檀木情有獨鍾。” 與那雙眼眸相對,皇后心頭一震,聽著她的話,思及她先前所彈之曲,驀然間醒悟過來……她,或許已定親,又或是心有所屬。一想明白,頓然失望,可看著殿中那豐姿若神的少女,心頭又生敬意。她竟然能棄玉取木,竟然能無視皇家富貴,無視他日母儀天下的尊貴,竟能不畏皇權,敢於對著滿殿朝臣對著當朝帝、後說她只“對檀木情有獨鍾”,這等心性實屬難得。 與皇帝對視一眼,皆是心中婉嘆,如此佳人,他們竟是晚了那根“檀木”一步!皇帝心頭更是暗生惱意,風鴻騫這老東西,平日在朕面前說起話來肆無忌憚的,可養了這麼好的一個女兒怎麼就從不吱聲半句!這明明本該是他家兒媳的! 不說皇帝這邊暗中生惱,那邊皇后已示意內侍將金絲檀木盤賜與風挽華。 眼見著風挽華領賞退下,三位皇子目光相送,眼中掩不住的失望與惋惜。而滿殿的人卻是心情各異,有的艷羨,有的妒忌,有的敬佩,有的竊喜…… 皇帝與皇后雖然甚為失望,但想起剛才見過的那些小姐中亦有才貌出眾者,想來總不個個都“情鍾檀木”了。夫妻二人暗中思索著剛才見過的那些姑娘們,哪幾個合適賜下如意。 正在這裡,三皇子安豫王忽然起身,走至玉座前一拜,朗聲道:“父皇,母后。” “三皇兒,你有何事?”皇帝問他。 對於兒女,父母向來最為溺寵麼兒。平常百姓如此,皇帝皇后易不能免俗。三個兒子自然都是十分的疼愛,只有這麼兒麼,心裡頭又偷偷的添了二分溺愛,是以三位皇子中,也只這三皇子性子裡帶了三分皇家的任性與霸道。 安豫王目光瞅著案前的三柄玉如意。剛才賜下了盛玉如意的擅木盤,是以這玉如意就暫先置於帝、後座前的御案上。 “兒臣喜歡這柄碧玉如意。”安豫王道。 呃?皇帝、皇后一楞,三皇兒想幹什麼? 安豫王抬眸看著父皇,道:“父皇、母后,你們就將這玉如意賞了兒臣吧。”說完,他也不待皇帝、皇后回答,自顧便將案前置著的玉如意取了。 這一下,不僅滿殿的人都瞠目結舌,便是從容鎮定的皇帝、皇后也瞠目結舌了。 “三皇兒,你。。。。。。”皇后想出聲制止他。 安豫王卻是起身對著父母一笑,“孩兒謝父皇、母后賞賜。”說完便轉身走迴座位。 風挽華剛定下一顆心,回到母親身邊還不及坐下,便聽得這番話,暗想這三皇子的膽子可真大,不由得抬眸透過珠簾往那邊望了一眼,便看得一個與自己年紀相當的少年,紫衣玉帶長身俊容,眉宇間盡是意氣飛揚。 皇帝、皇后看著案上餘下的二柄玉如意,思量著反正三皇兒才十七歲,不著急,明年再給他選妃就是,還是先給大皇兒,二皇兒選定了。正這樣想著,卻見二皇兒宜誠王亦起身了,他斯斯文文的走至玉座前,行禮,道:“今日母后壽辰,兒臣為母后作詩一首。說著,他便念道:”南極星初現,西池宴復開。雙星天上耀,彩鳳日邊來。花繞笑蓉帳,香飛鸚鵡杯。百年方燕爾,笠鶴下蓬菜。 “吟完了,殿中諸人還來不及讚他才思敏捷,他卻開口道:”兒臣也向父皇、母后討個賞。 ” 皇帝、皇后一聽他這話,明白了,這二皇兒估計是仿效三皇兒,也要將選妃的玉如意要走。 果然,宜誠王又道:“兒臣喜歡這柄丹朱玉如意,就請父皇、母后賞了兒臣。”說完了,他倒不自顧便取,卻是眼巴巴的看著皇帝、皇后。 雖則說滿殿的人都心裡知道這玉如意是用來選妃的,可畢竟不曾明說過,而前頭三皇兒已“領了賞”,那此刻二皇兒的要求他們又如何拒絕得了。想著二皇兒也才十八歲,不急,點了點頭,宜誠王便滿心歡喜的抱著丹朱玉如意回了座位。 眼見著案前只剩下一柄玉如意,不說滿殿朝臣眼巴巴的看著,皇帝、皇后亦心裡打著鼓,不知大皇兒……眼睛不由往太子處一看,果然宜誠王剛坐下,太子也起身了。他從從容容走至玉案前向皇帝、皇后行禮,道:“二弟、三弟都得了賞,想來父皇、母后不會厚此薄彼。兒臣亦喜歡這紫玉如意,還請父皇、母后賞了兒臣。” 皇帝聞言沒答話,先是狠狠一眼瞪向了風鴻騫。 雖然隔著數丈之遠,可風鴻騫依覺得頸後生涼,暗想回家後是要再寫份辭本呈上去,還是呆會兒出宮後連夜便攜妻女逃回風州去? “好,皇兒喜歡便領了去。”皇后卻是一口答應了。其實她心裡也甚是無奈,可眼下見過了風家姑娘,三個皇兒又怎肯屈就,反正大皇兒也只十九歲,明年再選妃也不算晚。雖是這般想著,可心裡卻怨著皇帝,說什麼親眼見過了才能選得最好的兒媳,早知道一紙詔書下到風家納他們家女兒為太子妃不就好了!如今……可怎麼是好,這風挽華只有一個,三兄弟可不要因她而生了嫌隙才是。轉而又一想,三個兒子都是她生的,一貫兄弟情深,總不至為一個女子而生分了…… 太子領著他的紫玉如意回坐了。 “臣敬陛下與娘娘一杯,願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風鴻騫舉杯起身。 在他的引導下,諸大臣亦紛紛起身向皇帝、皇后恭賀,於是便又是一輪觥籌交錯,又一翻絲竹歌舞,壽誕依舊熱熱鬧鬧的歡歡喜喜的進行。 只是,那一日里,失望的人多,歡喜的人少。 自皇后壽宴後,風府忽然間門庭若市。 以前雖則來風府拜訪的人多,但大多皆是真心實意向當代文豪風鴻騫來請教學問的,少數則有些醉翁之意。而今,這來風府的雖則依是以請教為名,可更多的卻是旁敲側擊的打聽著風家小姐的事,有的甚至是一日來三次,幻想著能與風家小姐“巧遇”。 這些客人雖多,但風家夫婦一點也不煩惱,禮數周到的打發了就是,最讓他們頭痛的卻是三位皇子。 明明慶華宮里風挽華說過對“檀木”情有獨衷,風鴻騫亦委婉的透露出已將女兒許與他當年在風州收的弟子檀朱雪,可三位皇子卻是癡心不改。 三皇子每日都會來風府報到一趟,每趟來都會帶些珍貴禮物,今日是明珠瑪瑙,明日便是珊瑚美玉,後日獵了火狐、白虎送了皮毛來....什麼名貴稀罕便送什麼,還打聽到風挽華喜歡牡丹花,硬是弄了幾株牡丹名品連根帶盆的送來了。 二皇子倒不似三皇子來得勤,只不過他忽然間才思大發,寫了許多的詩詞,每一首都深情哀婉,聞者惻然。某一日風夫人忽然對風鴻騫說帝都如今紙都漲了兩銀絡了。風鴻騫不解。風夫人說,足下高徒二皇子寫了一篇《思華賦》,聞說是文詞綺麗情思纏綿,令得帝都文人趨之若鶩,家家抄寫,一時帝都紙貴。 太子畢竟是太子,未來的一國之君,要穩重從容多了,不似兩位弟弟這般的癡狂。他只是隔著幾日的來向風太傅請教政事,而且他每每到來也確實是有事相詢,件件正經,次次言事。只不過是每次來都是從早談到晚,一日三餐都在風府解決了。 帝都裡早有傳聞,說風家小姐才貌絕世,如今皇后壽宴上許多的人都親眼目睹,證實風家小姐確有傾國之容,又再加上三位皇子如此行為,一時帝都街頭巷尾茶樓灑館,人人談論的都是風家小姐,還猜測著她最後會嫁給哪位皇子,甚至於還有人設了賭局,據聞,目前看好太子的人最多。 風鴻騫曾與夫人吧曰,三位皇子皆是才貌不凡人品貴重,無論哪一個當女婿他都樂意,只可惜他只有一個女兒,要是多生三個就好了。 夫人則問他,若讓他選,會選誰當女婿? 這個問題,風鴻騫完全不用深思熟慮,便道雖則四位弟子他一視同仁,但心底里卻更願意朱雪做女婿。 當然,夫妻倆的私房話全帝都都無人聽得。 而對於滿帝都的關注,對於府中絡繹不絕的訪客,風挽華卻是心靜如水。 以前,她還會出府去郊外、城中游逛,而今,她每日只呆在閨房里或後園,看書、彈琴、作畫、刺繡.....然後數數日子,朱雪去了多久了。 檀朱雪遠在邊關,自然不可得知帝都之事。他依舊每月一封書信,述實在邊城的日昇日落,說著邊城將士的豪邁與思鄉,輕描淡寫的帶出兩句沙場廝殺的殘酷與血腥。 那日,風挽華讀罷檀朱雪的來信,面上雖未帶出,心裡卻添了幾分擔憂。戰場上刀劍無眼,朱雪雖然習了一身武藝,可面對著千軍萬馬,面對著刀林箭雨,若有了一個萬一...……心中這麼一想,頓時便胸口一窒,有些喘不過氣來似的悶。起身,步出閨房,往後園走去。 牡丹花期已過,花園裡的牡丹花都已凋謝,只地上還殘留著一些花瓣,色澤殘敗,不復昔日艷光。見此情景,風挽華憂上添愁,眉間便隱隱帶出幾分。 那日跟著的是鈴語,見她這模樣,便道:“小姐,你都好些日子沒有出門了,正好這時刻蓮花開了,不如我們去華門寺看看蓮花?” 風挽華卻搖頭,“華門寺里人那麼多,我們去了,只怕蓮花看不上,倒讓人圍觀了。” 鈴語聞言不由得笑起來,道:“那還不是因為小姐生得好看,他們喜歡唄。” “喜歡?”風挽華輕念一聲,抬手摸了摸自已的臉,然後放下,輕輕嘆一口氣,道:“他們喜歡的不過是這麼張臉,可這張臉就像這牡丹花一樣,再好看也只能盛極一時,當這張臉變老變丑時,他們又怎麼會再喜歡。” 鈴語看著小姐,不敢相信這樣的絕美容顏會老。 “小姐一定不會老的,一定永遠都是這麼好看。” “呵......”風挽華輕笑一聲,“傻丫頭,是人都會老的。就好比夫人,再怎麼好看,也敵不過歲月風霜。” “夫人如今也很好看啊。”鈴語道。風夫人雖已年過四旬,但依舊風韻楚楚,比那些來府裡拜訪的夫人可都要好看多了。 風挽華卻是輕輕搖頭,“你才來我們家三年,所以你不曾見過當年韶華正盛的母親,聽爹講,她年輕時在風州那可是百里挑一的大美人。” “那....夫人雖沒年輕時好看,可老爺對夫人一直都很好。”鈴語又道,“所以,即算小姐以後老了,也一樣會有人喜歡的。” 風挽華聽了她這般天真得理所當然的話,面上浮起一絲笑容。 “是啊,爹娘這麼多年如此恩愛,實是難得。只不過這世間如我爹這般的人卻是少有,大多數的男人娶了妻後,還會有一堆的美貌姬妾,有的甚至七老八十時,還納年齡足可當曾孫女的小妾。從一而終的,太少。” 鈴語聽了,眼珠子轉了轉,然後掩嘴笑道:“小姐,奴婢知道檀公子會對你一心一意的好。” 風挽華聞言睨了巧善一眼,不語,可眉梢眼角卻是溢出幾分喜意。 鈴語性子較巧善要活潑,所以說起話來也無忌些。她看著小姐果然是開懷了些,眼珠又轉了轉,道:“小姐,奴婢聽府裡的姐姐們說'三位皇子都待小姐一片痴心,真不知小姐放著好好的皇子妃不當,幹麼對一個窮小子檀朱雪那麼死心塌地的'。小姐,你為啥不喜歡三位皇子,而就喜歡檀公子?” 被鈴語這麼一問,風挽華白玉似的臉上升起一抹紅雲,如牡丹沐浴朝霞,艷不可方物,看得鈴語眼都不眨一下。她微微垂首,眼眸看著某處出神,許久後才低低的道:“我與他自小就認得,一開始我們老吵架爭論,可是吵著吵著爭著爭著,不知怎的心裡眼裡就記得他最深,看著旁人,再好也不如看著他歡喜。” 鈴語眨眨眼睛,道:“可奴婢看府裡來來往往的人,就數三位皇子最出眾了,小姐看著也不如檀公子嗎?” 風挽華一笑,道:“以世俗的眼光來說,三位皇子當然不比朱雪差,而且論家世,不說朱雪遠不及他們,這世上也沒人可比得上三位皇子。”她微微一頓,才道:“只是人心是沒法衡量的,喜歡和不喜歡很簡單的幾個字,可你卻沒法簡單的說清原由。” “呃?”鈴語才十二歲,聽著小姐後邊的話,總覺得有些迷糊。 風挽華看她一眼,移步在涼亭裡坐下,以手支額,靜默了片刻,才道:“我與朱雪從小一塊兒長大,我與他.....我們知道彼此喜歡什麼討厭什麼,知道對方的好,也知道對方的不好。”她目光望著亭外的牡丹枝葉,濛濛的顯得有些渺遠,“我有時看著朱雪,好像一輩子眨個眼便過去了,可又好像一輩子有一千年一萬年那麼的長長久久。” 鈴語聽著覺得糊塗了,怎麼是眨個眼就過去了,可怎麼又是一萬年那樣的久? 風挽華又道:“而其他的人,比如說三位皇子,他們除了知道我的名,除了知道我的臉,除了一些向人打聽的我的事外,還能知道我什麼呢?他們寫一些一往情深的詩,或是送一些名貴的珠寶,那等行徑,說不好聽點,不過是些紈絝子弟的無聊之舉。” “那是他們想討小姐歡心。”鈴語倒是替他們辯解一下。 “呵....”風挽華轉頭看著鈴語笑了笑,“換作你這個小丫頭,估計就給收買了,不過那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人的真心又怎麼會是那些東西就可討得的。” “可府裡的姐姐們說三位皇子對小姐十分用心呢。”鈴語心裡還是覺得三位皇子好,“而檀公子就什麼也沒做過,她們說都不知道小姐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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