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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六章鳳凰涅磐待他朝

天霜河白(上) 倾泠月 9364 2018-03-16
慶雲十八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暮。 安豫王妃杖媵姬虞氏予府前。 那日,王府前有百姓親眼目睹,親耳聽得虞媵姬淒厲的喊聲。 那日,王府前百姓亦得知虞媵姬因心懷妒忌四散謠言詆毀公主。 一夜之中,帝都驚震嘩然。 那一日,安豫王酉時四刻才自宮中回府。 自然,入府的那一刻,葛祺已將府中發生的事禀報了他。 他來到正殿,殿中只有安豫王妃一人,她靜靜坐著,眼眸望著窗外怔然出神,寬大空曠的正殿裡只有數盞宮燈陪伴著她,緋亮的燈光照在她淡漠的眉眼,冷清之中更有艷華雅韻隱隱浮動,那一殿的富貴華麗在她的面前都沉默傾服。 他靜靜站在門口,靜靜的看著她,恍然間思及,這樣的安寧靜謐似乎是他們之間唯一的一次,要隔著這樣遙遠的距離,要在她怔然不知的情況之下……心中驀然湧起一股悲愴,胸間的嘆息忍不住溢出。

那一聲嘆息驚動了安豫王妃,她緩緩側首,那一殿的宮燈似也跟著搖曳,殿中頓一陣光華流轉,明艷非常。她看到門口立著的安豫王,亦看著了他眼中的那一絲悲傷,不由微微勾唇,漠然的聲音頓如冰珠落玉盤,“王爺,我今日殺了你的愛姬。” 安豫王依舊靜靜站在門邊,目光痴然的看著她,看著她唇邊那一絲涼薄的笑。這麼多年來,她不曾對他笑過,不曾真心對他一笑過。 “痛失所愛,想來此刻王爺深有體會。”安豫王妃唇邊淡笑未褪。 “痛失所愛?”安豫王輕輕重複,恍然憶及舊事,看她一臉冷漠,胸口一窒,忍不住亦冷笑道:“本王倒是不知,不過王妃該比本王更清楚不是嗎?” 安豫王妃聞言笑容頓消,看著安豫王,眼中一瞬間閃過恨意,繼而又浮起淡笑,緩緩道:“那是,我心有所愛……”看到安豫王眼中那一閃而過的隱痛時,臉上的笑更深了些,“自知失去之痛,不比王爺,不曾有過自不知其痛。”

“你……”安豫王語音乾澀,看著她,眼中神色複雜,有怒有恨,更多的卻是無法可消的痛。 安豫王妃看著卻似十分的愉悅,一臉淺笑相對,不緊不慢的又道:“王爺可知虞媵姬死前念著的人是誰嗎?是王爺呢,只是沒想到她死後王爺連一聲詢問都無,真真令人寒心。” 念及虞氏,安豫王一怔,心頭微有些嘆息。抬步緩緩走進殿中,看著端坐玉座的安豫王妃道:“你取了她的性命,此刻又為她打抱不平了,不更讓人齒冷。” “呵……”安豫王妃一聲冷笑,鳳眸冰寒的看著安豫王,“真正取她性命的人又怎會是我,這些年,你縱容她,不就是想逼我……”她話音忽然一頓,抿唇斂眉,片刻未語。 安豫王聞言卻是目光緊緊看住她,臉上辨不清神色,只是眼中卻帶出一點希冀,心中或起深沉而無奈的嘆息。挽華,你知,我所有的心思所有的用意你都能知……我半生用心,你了若指掌,卻不願一顧!

半晌後,殿中再次響起安豫王妃略帶嘲諷的聲音,“她雖愚昧,卻也有情,只可惜所託非人,你待她卻是薄情寡義,視她為棋子,才令她落得今日下場。” 安豫王立於殿中漠然不語,只一雙眸子深幽難測。 安豫王妃冷漠的看他一眼,又譏笑道:“爾泓倒真不愧是你的兒子,一樣的毫無情義毫無廉恥!” 安豫王劍眉聳動,眼中怒氣即發。 安豫王妃冷冷對視。 半晌後,安豫王忽然輕輕嘆息一聲,道:“這二十年來,你對我不屑一顧,更不曾主動和我說過話。” 安豫王妃眸光一閃。 安豫王面上浮起一層淺淺的嘲諷,“今日,你之所以留在這等我,又和我說了這麼多的話,不過是想激怒我。”看她神色一怔繼而一惱,不由輕笑出聲,卻是無比的悲哀,“王妃,你為何想激怒我?難道以為我暴怒之下會殺了你?哈哈……這是決不可能。本王說過,我生你生,我死你死,做鬼也是一起!”

安豫王妃漠然的神色頓然一變,浮起一絲不屑,看著安豫王,冷冷叱道:“痴心妄想!” 安豫王也是冷冷一笑,“怎會是癡心妄想。你我死去之時,同棺而葬。奈何橋前,你我夫妻同過。是生是死,你我都在一處!” 聞言,安豫王妃冷漠盡褪,面上只有厭憎和憤恨。 安豫王移步緩緩走至她面前,臉上淡淡的悲喜全泯的笑,“王妃,你要殺人便儘管殺好了,這府中你看誰不順眼便可去殺,我陪你瘋。若世人要殺你,我陪你死。若世間不容你,黃泉碧落地府陰朝我亦與你不離不棄!” 這一番話,深情至極,可安豫王妃聞言卻是厭惡的轉過頭去,不看安豫王。 那一抹厭惡如一支利劍,割膚刺骨,安豫王心中一痛,忍不住伸出手,想去碰觸她,安豫王妃霍然起身退開幾步,冷叱道:“別碰我!”

“那可由不得你!”安豫王手迅速一閃,便扣在她肩上,鐵鉗似的令她不能動分毫。 “你!”安豫王妃滿眼怒色。 可安豫王全然不顧,只是緊緊抓住她,似要嵌入骨中。 “生,你是我的妻子,從頭到腳一分一毫都是屬於我的。死,牌位上依舊是我安豫王的王妃!挽華,生也好,死也好,恨也好,痛也好,無論今生、來世還是生生世世,我說過,我不會放開你,你永永遠遠都是我的!” 那雙眼睛灼亮得似燃著莫名的鬼火,緊緊地看住她,似乎即算她變為鬼魂亦無處可藏! 那聲音仿似從魂魄深處嘶吼而出,那樣的沉而遠,似乎天涯海角黃泉碧落她亦無處可避! 安豫王妃一震,呆住了。看著他,看著那雙眼,看著那張臉,恨了半生,怒了半生,痛了半生,悔了半生……這一生不能擺脫,竟然是做鬼依要相隨?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不能逃開他嗎?驀然,心底里湧出一股悲慟與絕望,更深重的哀婉與決然。

“你總是這般自負,所以你總是輸!”她輕輕淡淡吐出一語,側首,疲倦的閉上眼,只是唇邊彎出一抹荒寂而冰涼的淡笑。 安豫王一震,看著她,看著她唇邊的那一抹笑,驀然抬臂擁她入懷,緊緊的,恨不能就此融骨入血。 “挽華……挽華……” 開口,想說的那麼多,卻無一言可說,只能喃喃的喚著,此生所有的情,所有的痛,所有的哀,所有的喜,都在這兩字之間。 挽華,你可知?挽華,為什麼我數十年的用心,都不能贖一份罪,都不能讓你動容一分? 大殿之中,兩人靜立靜擁,一個滿懷悲喜交加,一個滿心冷寂蒼涼。 許久後,她推開他,毫無眷念的,漠然的眸子看一眼面前近在咫尺的人,心裡的感覺卻是天遙地遠。轉身,平靜的移步往殿外走去。身後,安豫王沒有阻止,只是靜靜的帶著依戀的看著她離去。

門前,她回首,看著安豫王一笑,容華絕代卻是飄渺若逝。 “你知道麼,便是神也是有所不能的!” 安豫王心一顫,卻只看得她從容離去的背影。 殿中,一剎沉積如淵。 “葛祺!”驀然,安豫王大聲喚道。 “小人在。”葛祺迅速到來。 “以後沒有我的陪同,絕不許讓王妃出府!”他厲聲吩咐。 葛祺一怔,但隨即答道:“是,小人遵命。” 過得片刻,他看著安豫王神色已緩,才道:“王妃說要收二公子為子,王爺你看?” 安豫王抬眸看一眼他,然後漠然道:“既然她說了,就按她的吩咐做。” “是。”葛祺應聲,然後又道:“王妃說要把府中一名侍女椿兒配給侍衛陸成。” “這等小事,她要如何便如何,用不著來問我。”

“是。” “下去吧。” 葛祺退下後,正殿里便恢復沉寂,只安豫王靜立殿中,陪伴的是一殿的冷清……及一縷若有似無的幽香。 集雪園前,安豫王妃輕輕推開園門,長廊裡的宮燈淡淡的照著滿園亭台樹木,影影綽綽。 步入園中,一剎那,全身脫力般不能移動半步,不由便順勢坐倒在冰涼的台階之上。 閉目,滿身的疲憊,滿心的死寂。 泠兒,娘真的……真的累了。 非常的累了…… 二十年,真的很漫長…… 皇逸,我折磨你二十年,卻同樣折磨了自己二十年,我們都累了……無論是上天入地,你我都不要再有一絲一毫的牽扯。 睜眸,抬首,疏星淡月寒天。 當年,他去時亦是冬日,亦是如此的冷。 抬手,拂開面頰上的髮絲,唇際微微一彎,蒼穹大地,只天邊冷月照見她一臉從容淡笑。

泠兒,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如今娘替你做出選擇。 你留,娘已為你殺一儆百。 你走,娘便給你機會。 願你一痛之後斷憂絕思,自此安然一生。 翌日,安豫王妃將兩個一尺見方的鏤花金檀木盒交給巧善與鈴語,道今日是公主的生辰,此兩木盒中乃她備給公主的禮物,命兩人送去侯府給公主。兩人見木盒不大,便說一人送去即可。安豫王妃卻道木盒中禮物珍貴非凡,不可經他人之手,須得她二人親自送去。兩人見王妃如此說,便也慎重起來,一人捧一個不敢離手,出園通報了葛祺。葛祺件之他兩人,又是去送禮,自不會攔住,命人備了馬車,一路送到了侯府。 那刻,傾泠用過早膳不久,正在房裡換正裝,今日她生辰,一會侯府的人必會全來德馨園拜壽,須得正殿受禮。她接人通報,知兩人今日又來了雖則驚訝,但心中卻也是歡喜,忙命方令伊親自迎進房中。

方珈引兩人進房後,件公主已換好正裝,便領著服侍的侍女退下,去準備正殿事宜。房中只留傾泠、孔昭、巧善、鈴語四人。 巧善、鈴語兩人拜壽後,便將木盒奉上。傾泠見是母親這般鄭重送來,不由對盒中之物也有些好奇,接過後當場便打開了,木盒一開,房中頓時珠光耀目寶氣盈室,但見那兩個木盒中竟然是滿滿的稀世的珍寶,四人平日也是見慣了珠玉華飾的,此刻不由得也是滿目的驚艷,孔昭更是情不自禁的伸手摸向了那些華光燦燦的珠玉,“這麼多的好東西,王妃對公主真好!” 傾泠見其中一盒上有一封信,忙取過,拆開一看,果然是母親的字跡,竟有厚厚的幾頁紙,當下坐下慢慢看。 孔昭則拉著巧善、鈴語興沖衝的一件件得翻開著木盒中的那些無價之寶,不時的驚嘆幾聲。只是一刻鐘過後,一旁安靜看信的傾泠猛然起身,起的太過急切,衣袖帶煩了梨木案上一尊琉璃美人,落在地上叮鐺一聲脆響,剎時便四分五裂,讓正歡笑著把玩奇珍的三人驀然一驚,齊齊回頭,卻見公主一臉驚慌,那樣的神色從未曾在她臉上出現過,三人不由得心頭一緊,脫口問道:“公主,怎麼啦?” 這一聲令傾泠稍稍回神,卻止不住的雙手發顫,講信紙隨手一折收入懷中,低聲吩咐一聲:“你們留在此處,等我回來。”言罷便從從出門,步履慌亂。 “公主,你要去哪?你等等我!”孔昭一見她抬步便趕忙追了出去。 房中巧善、鈴語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轉頭又見攤了一桌的珠寶,忙收拾起來。收拾好了珠寶。兩人想了想,決定還是聽從公主的吩咐暫留與此,如此之多的珍寶置於房中還是看著的好。 而傾泠一路出園直往府外奔去,沿路僕從乍見跑著的公主不由皆是詫異不已,可未及反應過來公主已跑的不見影兒,而後邊孔昭一路急呼追來。僕從見此情景,只道出了什麼事,忙不迭的去禀告夫人。 傾泠跑出府門,便見門口停著一輛馬車,正是王府送巧善、鈴語過來的,她足尖一點,便躍上馬上,可車夫卻被請進府喝茶去了,她抬首四顧,自己竟不知道自己家在何方,心中惶急,目光忽瞟見府前的那一列侍衛,忙抬手喚一人過來,“你替我趕車,去安豫王府,快!” 那侍衛得公主召喚,正受寵若驚,哪有不從的,忙跳上馬車,撿起馬鞭,正在驅車,一聲急切的呼喚傳來:“等到呢個!公主你等等我!”然後一個較小的身影堤一把撲到馬車上,“公主,你要去哪?你帶上我啊!”孔昭氣喘吁籲的爬上了馬車。 可傾泠此刻無暇理會她,只吩咐侍衛道:“快趕車,快去王府!” “是!”侍衛揚鞭一揮,駿馬飛蹄,馬車頓時往安豫王府奔去。 而那時,在離帝都二十里外的官道上,一行鐵騎浩蕩歸來,蹄聲齊整,盔甲銼然,氣勢如虹。旌旗在凜冽的寒風中獵獵作響,一個斗大的“秋”字在半空飛展,旗下一人,白馬銀甲,猩紅的披風飛揚身後,朝陽灑落,盔甲折射華燦銀光,熠熠華光中,那人炫美的仿似日神。 威遠侯府。顧氏聞訊而出,馬車卻已走的不見影兒,忙問話門前侍衛,得知公主是回安豫王府,稍稍安心,又思及僕從說公主一臉驚恐,擔心有事發生,忙喚過管家,命他企業王府一趟。 那一路,傾泠此後無論回想多少次都不記得是如何跑過的,只知道跑至集雪園前,便只見一片火海,將天空都映得彤紅,火光下葛祺正指揮著府中眾從抬水救火,她一把跑過拉住葛祺問道:“我娘呢?” 葛祺正忙得暈頭轉向心急如焚,被人扯住便一腔怒火,轉頭一看,確是公主,此刻他神思昏亂也顧不得想公主為何在此,只是指著火海中的集雪園啞聲道:“王妃……王妃還在裡邊。” 傾泠聞言,手一鬆,轉身便往集雪園衝去,葛祺趕忙一把拉住。 “公主!你不可進去!此刻……此刻火勢已成,你若進去,必……必……”傾泠手一甩,葛祺只覺得五指一痛,便拉不住人,眼前一花,人影一閃,再看清時,只見公主衝入火中的背影,這下他不覺肝膽欲裂,“公主!”身形一動,便要衝入火中,旁邊卻有人一把拉住他叫道:“大總管,今日風大,這火勢已起,只怕一時是撲不滅了,還是快疏散王府其他人等,否則便是魚池之殃!” “公主和王妃都在裡面!”葛祺嘶哄一聲,正欲擺脫,身後卻又傳來一聲問話:“你說什麼?葛祺!”葛祺聞言一驚,轉身,果然見身著朝服一臉震驚的安豫王,他剛自宮中的祭典中歸來,看著那一片火海,臉色慘白,眼神無比疑惑的不肯相信的看著葛祺,“挽華呢?” “王妃……王妃在裡邊……公主也衝進去了。”一句話,葛祺說的支離破碎。安豫王眼神直勾勾的,仿似不明白葛祺說了什麼,可也只是一剎,“挽華!”一聲淒絕的吼聲,他閃身撲向集雪園。 “王爺!”彷彿是早料到他有此舉,葛祺閃電似的抱住他,可安豫王卻是不假思索的抬手一掌拍向他,可他卻不閃不躲,硬生生的承受了這開山裂石的一掌,一口鮮血扑出。他依是死死抱住安豫王,抬首對那一群隨安豫王歸來因太過震驚而一時呆愣住的侍衛吼道:“你們還傻站著幹嘛!還不快攔住王爺!”一句話說完,背上有承受了一掌,又一口鮮血扑出,這刻,那群侍衛們驀然醒神,齊齊撲身過來,拉住此刻神智已失瘋狂的向火中衝去的安豫王。在眾人撲火的撲火,攔人的欄人時,有一個嬌小的影子一頭衝進了火中。 那是慶雲十八年的最後一天。 那一日朗日高照,冬風颯颯。 安豫王府的那一場大火,在冬風的助長之下,捲起了一場焰海火濤,燒盡了半個王府,映紅了半座帝都城,驚動了滿城百姓,便是帝都二十里外高居馬上的那人,亦看著天邊的紅光鎖眉費解。 那一場大火燒了整整兩個時辰。 當大火終於撲滅時,安豫王府已是一片殘垣斷瓦滿目瘡痍,集雪園則化為一片灰燼。那一場大火中,王府諸多僕從受傷,損失慘重。 可最令人驚憾的消息卻是:安豫王妃與宸華公主薨於火中! 滿城聞知,無不哀嘆。 是天妒紅顏?是紅顏命運多厄? 那一場大火讓無數人疑惑,那兩位紅顏亦讓無數人感慨。只是,那樣的絕代佳人,終是紅塵留不住。而關於那兩人,無論有過多少傳說,無論有過什麼樣的流言,所有的一切都隨那一場大火湮滅。 慶雲十九年,一月。 在帝都許多人還沉浸於安豫王妃與宸華公主葬身火海的哀痛中時,在遙遠的北方,燕城卻飄起了細細的初雪。 城外荒郊,一座孤墳,當年此墓中人亦是風光安葬,只是二十年過去,早已無人來拜,墓前雜草叢生,一派荒蕪。可今日,卻有人休整了孤墳,旁邊又堆起一座新墳,兩墳並臥,相依相偎。墳前立著兩名少女,皆是縞衣如素,鬢間簪一朵白絨花,在瀟瀟寒風細雪裡,顫顫舞動,更襯得墳前的人孤俏憐人。 “公主,為何要將王妃藏於此地?”身形嬌小的少女抬起一雙溫潤的栗色眸子看著身旁高挑纖雅的少女。 “因為娘希望葬於此地。”身旁少女答道。看著那並臥一起的墳墓,心間卻辨不清是何滋味。娘,從今以後,你與檀將軍永永遠遠都在一起。 “可是,王妃為什麼要死?”栗眸少女傷心的問著。 “那種事你無須明白,你只要知道王妃自此以後都會開開心心的就好。”身形高挑的少女迴轉身,一張絕美的面容欺霜賽雪,赫然是已葬身大火中的宸華公主傾泠,她身邊的栗眸少女,自然就是和她形影不離的孔昭。 原來當日,傾泠仗著一身絕頂的輕功飛縱火中,本想救出母親,奈何晚矣,只能搶出母親的屍身,救出傻傻的跟著她衝進火中的孔昭。 而王府中,人人不是忙著救火,便是竭力阻攔著沖向火中的安豫王,大火中傾泠亦辨不清方向,只是遇門即衝,遇火即縱,遇牆即躍……待到衝出大火,才發現人竟是越過了集雪園,落在了王府後牆之外。 抱著已逝的母親,回首看著烈焰中的安豫王府,思及威遠侯,念及那個永不可及的人,傾泠萬念俱灰,再無留意。 她欲與孔昭離開帝都,只是想起替母親送信還在侯府等候自己的巧善、鈴語,不忍棄下不管。她一向視兩人為親人,此刻母親已逝,自己亦“葬身”火中,她們以後無論是在王府,侯府都難度日。於是當夜潛入侯府,巧善、鈴語兩人果已聞訊正在燈下相泣,見她現身只當時鬼魂相返,待明白她未死,不由得欣喜若狂。 兩人得知傾泠要離開帝都,皆要同行,言此生本是相伴王妃至老,此刻王妃不在,這帝都自也無再留之理。傾泠本意便是要帶她們離開,自然同意,但是走也不能突然失踪,否則定會引人懷疑,是以要兩人第二天找個藉口向顧氏辭行。而當日母親命兩人帶來的那兩盒珠寶依擺在傾泠房中,侯府初聞噩耗,正一片驚慌,方珈、穆悰亦傷懷之中,哪顧得整理她房中之物,想來除自己與巧、玲兩人,無人知曉這兩盒珠寶,她從書中得知,在外間生活需要金銀度日,當下袋上。只是那張古琴不能帶走讓她甚為遺憾,此乃皇帝所賜,想來她“死”後,此琴亦會回到皇宮。 離開前,巧善忽然拉住她道駙馬今日回府了。 傾泠聞言一呆,然後便有一種啼笑皆非悲喜難辨的感覺。 自定親至而今已足足十年有餘,自嫁入侯府至今日已足足三月有餘,他與她一直未曾相見,一直緣慳一面。而今,她“死”去之日,卻正是他歸來之時,這是否正說明他與她的無緣? 她只是對巧善淡淡一笑,囑咐她們明日相會的時辰,便從容離去。 飛離侯府那刻,她立在牆上久久望著德意園方向,幾次欲往,心中悲楚難忍,卻最終只是飄然而去。 第二日,巧善、鈴語兩人向顧氏辭行。 顧氏看兩人已是中年卻無家無室,心中憐惜,便道兩人若不願回王府,可留在侯府中養老。 兩人謝過顧氏,道王妃已死,此生再無所戀。再則她們本是風家之人,並不是王府之人,而今即已年老,只願落葉歸根。 顧氏這兩日心中亦是悲愁難解,一是悲震公主的忽逝,二是憂切秋意遙的病,他昨夜病勢忽然加重再次咳血昏迷至今未醒,唯一能令她稍得安慰便是長子秋意亭終於回來了。她見兩人立意已定,便也不強留,贈兩人一筆金銀,親自送兩人出門。 巧善、鈴語離了侯府後悄悄與傾泠、孔昭會合,四人改裝掩容,買了棺材、馬車,護著安豫王妃遺體至燕城。 傾泠望向前方樹林,那邊裡巧善、鈴語正提著白燭、紙錢踏著落雪過來。 “巧姨和鈴姨不願離開母親,打算就在燕城安度餘生,亦是為母親守墓,你不如也留下,彼此照應,我也可安心。” “呃?”孔昭聞言一驚,“公主不留下?” 傾泠抬首望瞭望天空,道:“我要走。” 孔昭聞言到沒有大驚小呼的,只是道:“我與公主一塊。” 傾泠側首看她,那雙溫潤的栗色眸堅定看著自己,想起她決然衝入火中,不由輕輕一嘆,道:“好。” 孔昭頓時眉開眼笑,一派欣然。 在燕城買下宅邸安置巧善、鈴語兩人,又留下足夠的金銀讓她們度日。 二月中旬,傾泠與孔昭啟程離開了燕城,巧善、鈴語送別兩人,依依不捨。 傾泠登上馬車,掀簾的一剎,回身看著車下眷戀不捨的看著自己的兩人,想兩人耗盡年華,一生就為了母親與自己,心下一半淒然一半感懷。 “人都有一個家。母親已逝,巧姨、鈴姨所在便是我的家。當我倦時我自然歸來。” 她輕輕拋下此語,掀簾入車,而車下巧善、鈴語聞言卻是含淚而笑。 馬車走動,一句叮嚀緊緊追來:“記得要回家。” 料峭春風裡,馬車悠悠前行。 孔昭一路心情十分的興奮,掀著簾子看著車外風景,許久才放下。回頭,卻見公主只是靜靜端坐,面容平靜,眼中卻隱有哀切。她看片刻,忽然輕輕問道:“公主,你此刻心中是念著二公子嗎?” 昨夜,她半夜醒來,聞得院中有琴音,不由得起床,本想叫公主早點休息,卻不想剛走到門邊那輕悄的琴音便止了。她不由悄悄啟門,卻看的公主孤立月下,仰首而望,那背影無比幽寂,正不知如何是好時,卻聽得公主幽幽輕嘆一聲。 “今夜夢中無覓處,漫徘徊,寒侵被,尚未知。” 那一聲輕嘆太過淒婉,令她聞之難受,卻又聽得公主一聲輕渺的幽嘆,“如今……意遙,如今也只是'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歸去無人管。” 門裡,她聞言驚呆,半晌後才回過神來,再看時,院中的公主已進屋去了。她長久伴隨公主,聯繫前後,自然明白了公主的心思。 傾泠聞言抬眸看一眼孔昭,沒有答,可孔昭卻從她的神色中得到肯定。 “公主,你捨得二公子嗎?”她又輕輕一句。 傾泠眼中哀色一閃,抬手挑起車簾,看著車外匆匆而過的風景,半晌後才道:“孔昭,這世間並不只兒女之情,那隻是人生的一部分。” 兒女之情固然讓人魂牽夢縈,固然令人肝腸寸斷,可那並不是“唯一”重要的。人生,還有一些東西,與“情”同般珍貴,絕不可舍。好比,他不能捨父母深恩兄弟情義,她亦不能捨此刻的無垠天地無拘生活。他不會為情而背棄秋家,她不會為情而終老侯府。 更重要的是…… “自古憂能傷身,多斯多慮必損氣血,公子以後切記……莫太過勞心,更不可輕易動怒傷情,否則殫精竭慮,怕是麻煩啦。” 她沒有忘記大夫們對秋意遙的診斷,她若再留侯府,他又如何能斷念忘情,只會心中更添痛楚更為傷神憂懷…… 他與她,此生相遇,得以相知,已是幸事。 江湖想念,未嘗不好。 孔昭默然,許久後才問:“公主,我們要去哪?” “我們……去看天下。” …… 慶雲十八年二月初五,威遠侯秋遠山收復被古盧侵占的順城。 初九,古盧發五萬大軍再攻順城,激戰中,威遠侯被敵將暗箭所傷,守軍潰,順城再失,副將趙淳領兵護秋遠山退守淳城。 十七日,皇帝下旨,召威遠侯回帝都養傷。 三月初四,安豫王親自掛帥,領二十萬大軍出征,秋意亭為副帥,兵分兩路向北疆進發。這是皇朝近五十年來最大的一次出兵壯舉。 三月底,安豫王抵祁城。翌日即與古盧開展,經一天一夜激戰,祁城破,安豫王斬古盧大獎沙格爾,殺敵四千。皇朝收回被第一座失城。 四月十日,安豫王至塢城。十七日,塢城破,安豫王斬古盧將領冼爾奇,殺敵五千。皇朝收回第二座失城。 二十日,秋意亭至順城。二十四日,順城破,秋意亭斬古盧將特哲兒,伏兵三千,殺兩千。至此,皇朝收回自前年末所失的三城。 五月初,東、西大軍向百年宿敵——蒙成草原上的孤狼古盧王國進發。 十四日,秋意亭誘敵與慕沙谷,殺敵五千,俘兵八千。 十六日,安豫王攻古盧格齊濟沙城。二十日,城破,安豫王斬古盧大獎豪佳木兒,殺敵一萬。 六月初,安豫王與古盧大元帥連澤鋒相會玉格雪山下,兩軍對峙。 初五,兩軍交鋒,安豫王布“五星連珠”陣,蒙羅無人識此陣,大敗。 初七,安豫王射連澤鋒雨箭下,三萬蒙羅大軍盡毀。 十五日,古盧王派人遞降書。安豫王滯書斬使,誓言:不滅古盧,誓不歸朝!三軍回應! 二十日,秋意亭破古盧齊城。 二十二日,安豫王破古盧費城 二十六日,秋意亭破古盧呂城。 至八月二十五日,兩軍共破古盧十五城,然後東、西大軍合圍古盧都城古勃兒。 八月二十九日,古勃兒城破,古盧國王率王族、百官白衣出降。 九月初九,安豫王斬古盧國王及王室五百八十二人,絕古盧王室血脈。 十二日,安豫王廢其國號,毀其宗廟,滅其文字。從此古盧國成為一則傳說。 皇城的土地又向北闊延兩千里。 十月初,安豫王班師回朝。 十四日,安豫王抵燕城。 十五日,安豫王斃。 三軍悲慟,哀報帝都,滿朝震驚,皇帝悲痛欲絕,罷朝七日。 二十七日,安豫王靈柩至帝都,皇帝親迎百里。 十一月九日,皇帝追封他為英烈安定王,葬青陵。 這位皇朝最後一位天策上將軍,在他締建最輝煌的功業、在他人生最鼎盛之時,卻如一曲絕唱自高空戛然而止。此後,皇帝取締天策上將軍之位,此位自他以絕,即算是日後功勳蓋世的秋意亭亦不曾得封。 而在安豫王下葬前夕,為其更衣的侍從發現,其右胸有一潰爛腐化的箭傷!從箭傷的位置及傷口的深度來看,及時醫治便無大礙,但安豫王卻似是沒有任何醫治,任其惡化——至奪命!侍從悄悄報與皇帝,皇帝聞言震驚,密召安豫王軍中隨侍,可隨侍竟是完全不知王爺有受傷,更不知王爺為何不醫治。 皇帝默然半晌後,深深嘆息,揮手命兩人退下,並下封口令。 生當相守,死亦相纏。 三弟,這便是你的心願嗎? 帝都皇宮的最高處,高聳入雲的八荒塔上,皇帝負手矗立,遠望江山壯麗無垠,卻佳人已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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