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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番外貳碧落賦

天霜河白(上) 倾泠月 22094 2018-03-16
一年時光中,我素喜春末夏初時分,那時正是春花傾盡生命餘力作最後一次吐艷,盛至極處的美,而夏花正綻尖尖小蕾,閒閒等待它的盛華之時。 曾將此想說與二哥聽,無論容貌個性都極似祖父的二哥用他那雙澄澈如冰的眸子看著我,最後只是無波的吐出一句:“淺看繁華似錦,深看卻是亡與生的交界衰與盛的替換,你如此的喜歡……”他說到這便打住了,只用他那雙世間最澈最淨的眼睛看著我。 又是這繁花似錦的時節,我獨自漫步後園,園中一池清波,波心倒映著藍天白雲還有那絢麗至極的春花,可這一刻,我看著這春花最後的艷光心頭卻是一片悵然,思及剛才書房中父親的話,不由斂起眉頭。 生在這個太平盛世,生在這個顯赫的門第,我能煩憂的似乎只能是自己的終身大事。

現是皇朝安成元年,開國之君皇朝以名命帝國,至今已歷六十四年,此刻高居寶座的是他的孫子。而我從延治五十年起招親招到安成元年,六年就這樣過去了。 “玄兒,你已經二十二歲了。”父親語重心長的說。 祖父蕭雪空是跟隨朝晞帝金戈鐵馬一起走過來的,朝晞帝對祖父的寵信到何種程度我不知,我只知道朝晞帝崩後有遺旨著祖父鎮守華州。他把這個皇朝最富也最讓人不放心的華州交到了祖父手中,而祖父也終不負他所託。舉家從帝都遷來華州已曆三代了,祖父死後,父親憑著軍中建立的功勳承繼了華州大都統之位,三年前,父親傷了腰再也不能騎馬,請辭折上去了,帶下來的是延治帝的詔書,讓大哥繼了大都統之職,那時的大哥正在蒙成草原上與古盧人浴血奮戰。

一門三都統這在皇朝是史無前例,而皇帝對蕭家的信任三代如一這也是史無前例,蕭家一門的富貴至此已算是齊了天,除了天家王族誰堪與比想結親的當是舉不勝數,只是……能結的卻真不多。 “玄兒,你自幼聰慧才名遠播,我與你母實以你為榮,總想將這世間最好的捧至你面前,也願你能親自挑得一稱心如意的夫君,只是而今你之名越傳越遠越響卻是予你無益啊。”父親長長的嘆息。 十五歲那年,設了一局玲瓏,先從家中開始,可上至父兄下至僕從守衛卻無一人能解,不信邪的在華州重金招解局手,卻依未有一人能解。那一天,當最後一個解局手頹然走後,我獨自一人對著玲瓏,那一刻,彷彿是自己對著自己,那玲瓏便是另一個我,無人可解……的我!那一刻,一種從未有過的孤絕漫天襲來。

“誰解了我就嫁誰。”那天,我對著玲瓏說。 解玲瓏的人更多了,皇朝各地皆有聞名而來,卻個個都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時光荏苒,草木發盡又枯盡,六年眨眼便過去了,玲瓏依舊未解,我依舊未嫁,只是華州蕭玄的名卻已傳遍了天下。 “玄兒,為父此次入帝都可知為何?乃是太后懿旨,為了卻是你。客客氣氣一大堆的話,那意思卻只有一個:要你盡快挑一個女婿嫁了,不然她就要下懿旨為你指一門親。為父正納悶著太后為何會知你且突然說起你的婚事,不想陛下這時卻來了,他一見為父就笑說:聽聞令媛一局玲瓏折盡天下男兒,朕也極欲一見呢。太后一聽當下也接口道:哀家可不就是為蕭卿家才貌雙全的女兒心動麼,可蕭卿家卻說已有合適之人而拒了哀家。現在皇上都這麼說了,蕭卿家,若今年五月你家千金還未嫁的話,便送她入宮來陪哀家罷。太后這話一說,陛下當下含笑頷首。為父至此還能說什麼出宮時找人打聽了一下才知原委。年初宮裡春宴之時,昕王世子多喝了幾杯不想發起魔來,竟當著陛下太后文武百官前以杯作棋大聲嚷著非解了玲瓏娶到蕭玄。太后當時便臉色不好看了,後著人一問又知了這些年的事便更不高興了,只說'一個女子一局玲瓏竟敢令天下男兒痴迷,非禍妖'。玄兒,而今你只兩條路可走,一是自己挑個人在五月前嫁了,一是入宮為妃。只是……”父親說至此卻止了話,只是有些擔憂的看看我。 “只是……陛下既存了心思,你便是嫁了只怕也不妥,若夫家在朝為官就更不妥了。”

父親這未盡之意怕我為難不說了,可我又豈會不明白。 嫁人啊…… 我立在湖邊,風吹過,池心水動花搖別有情味,可我只是默默的思考著我能嫁給誰。 憑蕭家的門第入宮為妃倒是上選,只是與三千個女人作戰那太過勞心費神,實非我所願。 再來便是門當戶對的官侯子弟,只是我已二十二歲,年歲相當的早就娶妻生子,便是有怕不是有甚隱情便是續娶填房,這於家門於己身又何以堪為餘下的便是小吏商賈之家,這些家底殷實但地位低下的倒是很願意迎娶我這官門千金以期攀升,只是……一個顛腳爬升何其險,一個彎腰俯就何其累思來思去,相敬如賓的夫婿竟也找不到。 移步走入池邊亭中,於桌旁落座。這是我常來的地方,家人早備有棋盤棋子,以便我的突然之需。

棋子圓潤,握在手中沁涼沁涼的,白子如雪,黑子如墨,顆顆落在棋盤上,發出清脆的叮叮聲,本是信手而落,不知不覺中卻擺出了玲瓏。 怔怔的看著棋盤,不期然的想起帝都皇宮珍藏的那局棋,那是傳說中的蒼茫之局,亂世英雄爭戰到最高潮時卻因那一局棋嘎然而止。世人都說那是息王與朝晞帝下的,兩人皆存仁心不忍拼個玉石俱粉便以棋弈定勝負,最後息王棄位隱去,是以朝晞帝以此局存念。 可是我知道歷史的真相不是那樣的。 幼時初次拈起棋子,那時祖父還在,曾說:善棋若善戰,棋子落,戰始,總絕一方以終。然吾一生曾見仁棋一局,堪為曠古絕今。 幼小的我連連追問祖父,那下棋的人是誰? 祖父撫著我的頭,良久後才悠悠道出:風王和玉公子。

那時便存了一個念想,想親眼一睹那曠古絕今的棋局。 那棋局藏於皇宮當不是常人可看得,可疼我的大哥在他立下軍功金殿領賞時卻謝絕了所有的封賞,只要一紙蒼茫之局的棋譜以作妹妹的生辰賀禮。於是我在十二歲生辰那天終於看到了那局蒼茫棋。 那局棋跟我以往所看到的所下的棋局都完全不一樣。沒有驚險沒有謀算沒有殺伐沒有敗亡,整個棋局只有一片祥和。那是一局讓人看著便心境平靜憂惱皆去的棋,黑子一百二十五顆,白子一百二十五顆,大氣雍容平和淡定的縱橫於棋盤上,最後也共存共融於棋盤。 那一夜,我照著棋譜擺下那局蒼茫之棋,擺完了,我卻落淚了。 我不是為下棋的兩人高絕的棋藝,也不是為這局曠世難逢的棋,我為的是那兩個人。能下出這樣的棋的兩個人,他們必是才智、心襟、氣度與念想都一致的兩個人,最最重要的……那必是心魂相契才可為!

這世間,人有千千萬萬,仇恨的喜愛的陌生的熟悉的,可即算是與你骨血相連的至親,所思所想也未可能與你一致,終其一生,也不可得一個心魂相契的人。而他們多麼幸運,可以相遇,可以下出那樣令後世驚嘆的棋局。 那一夜,我心中被一股不知名的情緒所控制著,淚流不斷,只是模糊的想著,我也要找到那樣的一個人。 三年後,我設出了一局玲瓏,祈盼著解局的人。可當整個華州都無人能解時,那一刻,一股天地俱空的孤絕將我籠罩,那一刻,我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彷如孤身置於冰雪茫茫的荒原的恐懼與寒冷。難道我竟找不到那個人嗎華州沒有,可天地何其廣,那個人一定在的,只是還沒有來到我的面前。 我繼續的找尋,我繼續的等待,六年的時光便如指間的流水嘩啦啦的流過,除了一片潮濕再也沒有留下什麼。

蒼茫之局本應是息王與朝晞帝下的,可最終結局的人卻是風王與玉無緣。 而我的玲瓏,或永無人來解。 我起身,罷了,罷了。 或許真有這麼一個人,可我與他卻終其一生都無緣得見。 “三妹,三妹。” 恍惚間似乎有人在喚我,轉身,卻見園中緩緩走來兩人。 那一日的陽光是異常燦爛的,金黃的薄輝灑下,鍍得天地灼亮而明麗,卻在那兩人面前暗淡了光華。 “二哥。”我移步走下亭階,看著沐在金陽下的兩人,第一次,覺得二哥生得過分好看了,恁地便輸了身旁那人一股內斂清和的氣韻。 “雲潮,我妹妹蕭玄。”二哥以他一貫簡潔的方式為我們作了介紹。 我向那人微微點頭一笑以示招呼。 身材高大的人卻有一雙儒雅的眼睛,很亮卻看不到底,那雙眼睛看著我有片刻的失神,但也只是片刻。

“紫騮踏風春衫薄,傾城滿道盡檀郎。驚風落霞不為名,喜來悲去皆因玄。”低沉的嗓音很是動聽,卻也只是純然的念出不帶絲毫情緒,“原來是真的。” 我再次勾唇微笑以示謝意,這些話我也有聽過了,畢竟這華州城到處都有這樣的傳言。 “我們去亭子裡坐坐,三妹曬多了日頭會頭暈。”二哥道。 聽這話我瞅一眼二哥,有些無奈又有些感動。我先天體弱,但也不是風吹就倒日曬便融的。 三人步入亭子,雲潮一眼便看到玲瓏。第一眼,他的眼睛微微一睜,那一瞬,我卻覺得仿似二哥的寶劍出鞘般發出的錚錚龍吟。第二眼,他的臉上閃現出震驚的神色,似乎見到了世間絕不可能見到的奇蹟。第三眼,他的神情已是不可抑止的狂喜,似乎尋著了尋了千千萬萬年卻在這一刻從天而降的寶物。那一刻,我的心急劇跳動,彷如金鼓密捶,漫天襲來無處可避,激烈緊促的就要破腔而出卻無力可止。

“蒼茫局定人在何?徒留風流引後人。莫話百世問頃刻,半片冰心待君合。”他輕輕吟出,幽幽似從亙古傳來,漫天的心跳鼓聲忽漸漸緩了漸漸消了,天地萬物俱隱,我站在白茫雪原,暖日融融百花盛開,他站在我的對面。 他終於來了嗎? “雲潮,你來解這玲瓏看看。”二哥的聲音響起,雪原消失,我置身於蕭府。 “玲瓏?”他臉上的那種驚喜與激動慢慢隱去,回首,“這便是蕭姑娘設的玲瓏?”我看著他,點頭。 不過是剎那,他的神色便已回复最初的淡容,“可惜,在下對棋藝不精。” 那一刻,我啼笑皆非。老天終是喜歡作弄人,前一刻我死心於那個人永不會出現,後一刻他卻將這人送至你面前,可下一刻他卻要那人親口斷絕你的希望。 我輕輕的笑了,看看桌上的玲瓏,看看面前的雲潮,很平靜的笑了。 雲潮眼中閃過什麼,慢慢轉過頭去。 “可惜。”二哥也只是淡淡一句沒有堅持,看看我又看看雲潮,再道了一句,“可惜。” 聰明的他未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談起了他這次出門的一路見聞。二哥性子冷傲目下無塵,是以出身將門卻未入仕途,倒是在江湖上闖出不小的名頭。家門已有大哥繼承,父親倒不拘謹了二哥。 那一天,奇異的是三人相談甚歡,儘管我有些神思不定,他會有片刻的閃神,但表面還是平靜和樂的。 晚間,我去了父親的書房,告訴他,我要去天支山下住半個月,回來後,我會告訴他我的決定,現在才四月初,還有時間的。父親沒有任何疑問就答應了,自小他對我就是如此放心。 回房吩咐衡薇收拾了一下,第二日清晨與她坐了父親早早準備好的馬車往天支山出發,沒有告訴二哥,當然也沒有見雲潮。你既無心我便休,蕭玄這點骨氣還是有的。 天支山就在華州城外,並不遠,半日便到了。 早些年,曾和二哥一起來過,那時因為不喜客店人來人往的嘈雜,便在山腳下挑了一戶農家住下,那農家是對新婚的年輕夫婦,熱情好客,憨實勤勞,三間草屋也收拾得乾乾淨淨的,走時便留了一筆錢物,他們倒善經營,再來時草屋便換成了瓦屋,又買了地,日子過得倒也殷實。是以我若來天支山便住他們家。 馬車還沒到門口,那夫婦已遠遠迎出來了,想來昨夜父親定派人來告之了。 衡薇與車夫跟著夫婦安頓車馬行李,我便在院中走走,前兩年隨口說了句這院子空曠了些,若種些花、樹就好了,想不到竟真種了,只是實在人種的也是實在物,院內院外皆是桃樹李樹,既賞了花又得了果,倒真真正正的花樹。 粉桃白李灼灼其華,也不知是誰起了頭,總被貶為輕薄風流,而我卻甚是喜歡的,花開之時,滿樹如雲,那樣的粉嫩嬌俏又豈是菊芍之類可比的,桃李花開才是春日最美之時。只是現在花期早過,樹上累累青果。 “小姐,房間收拾好了,先進來歇歇吧。”衡薇做事總是又快又好。 進了房裡,啟一扇窗,便可看到天支山。 “先喝杯茶,我去做飯,該餓了吧。”衡薇遞給我一杯熱茶。 “嗯。”我接了斜倚在窗邊的竹榻上,看著窗外的鬱郁青山。 天支山,那個高山流水美麗故事發源的地方,那個白風夕與玉無緣曾經琴歌一曲的地方,那是一個友誼與知己最美詮釋的地方。 世人都道白風黑息神仙眷侶,可我卻總在想,當年那令天下傾心嘆息的玉公子與那素衣雪月風華絕代的白風夕,他們迎面相逢之際難道不曾彼此心動他們於月夜下於高峰亭畔琴歌相和之時難道不曾意動神馳世人都道白風夕與玉無緣是高山流水一樣的知己,世人都知白風夕身邊早有一個驚才絕豔的黑豐息,可是……我卻總是對高山流水畔那一曲琴歌心馳嚮往,對那兩個最終只是一笑而過的人心生羨慕。 所以我來到天支山下,在這個離他們最近的地方。 傍晚,我走出院子,農家六歲的兒子跟著我出來。這孩子倒不似平常小孩一樣調皮好動,非常乾淨乖巧,且不大愛說話,只是安安靜靜的跟在我身後。 我沿著院外一排桃樹慢慢走著,西天的晚霞火燒似的將天空鍍成緋紅色,遠處有幾縷炊煙,裊裊直上,田邊有農人趕著耕牛歸家,哞哞的幾聲牛鳴,和著山鳥脆啼暮蝶翩歸,天支山下一派田園風光,而天支山上……我抬首仰望著暮色中顯得幽靜非常的天支山脈,那上面有高山流水的千古佳話,那裡曾有風流人物琴歌唱和,山上的人與山下人的各自怡然自得,卻只有我這個山外的人在艷羨著。 忽然一縷簫音傳來,飄於蒼山暮色中,盪於晚霞炊煙間。 我凝神細聽,不由有些驚訝。簫音易沉於淒苦,而這簫音清俊灑脫,高處如立九天之顛,低處如潛九淵之下,暢然若云行千里,婉轉若風戀花傾,激湧處似萬濤奔海,平和處似小溪淙淙,實為平生未聞。想不到此處竟藏高士,傾嘆之餘已忍不住沉迷其中。久了,發現這簫聲反反复复的吹著一曲《鳳於天》,卻總在極高之處便茫然落下,仿是本欲一飛九天的鳳凰,忽在人間發現了令它留戀之處,徘徊輾轉。 心中一動,隨手摘下一片桃葉,用指甲尖寫下兩行字,然後遞給身邊的孩子:“去交給那個吹簫的人,若見不到人便回來。” 孩子眼中閃現欣喜,接過桃葉飛快的往簫音發處奔去。 我扶著桃枝聽著簫音慢慢等待,果不然,半晌後簫音停了,又過了片刻,簫音又起,這次卻是一曲《水蓮吟》,清新淡雅中透著瀟灑寫意,聞之心怡,還隱帶邀和之意。 放開桃枝按住鬢角飛起的髮絲,我不由微笑起來。這吹簫的看來是一個妙人,只可惜身邊並無樂器,否則倒是想應其邀,相和一曲。 遠遠的,孩子又跑回來了,眼睛亮亮的,臉蛋兒紅紅的,很快的便跑到我身邊,仰頭亮晶晶的眼睛看著我,眼中有著渴望。 我抬手撫撫他的頭頂,“乖孩子。” 孩子的眼睛更亮了,透著十分的喜悅,怯怯的伸手,手中一支青翠欲滴的竹笛。 我見之不由一喜,接過,奏近唇邊,笛音飛出,尋向遠處的簫音,兩音一併,頓若溪澗相合。 我閉上眼,暮色蒼山遠去,心靜神清,仿見碧波紅衣,仿沐泠風微雨,蓮葉隨風,彩蝶翩舞,花香繞身,扁舟如葉,有人似青蓮,攜手同醉…… 我,醉在這一片清音涼風中,醉在這一曲簫笛和唱中。 曲終了,音止了,可我依然閉目而立,猶浸在餘韻中。這吹簫的人是誰再睜眼,遠處朦朧的暮色中走來一道人影,待到近前,卻是同時一怔。 我與他皆是驚訝至極的看著對方。 為何……為何會在此相遇 可轉瞬我想我們都明白了。 彼此暗中避開,誰知卻又同至天支,可笑可嘆。 “你……為何在此?”雲潮問我。很直接的,沒有客氣委婉倒似我和他並非昨日才見而是相識一生之友。 “我來看看。”我淡然答道。我看的是什麼,他應當明了。 果然,他移首望向天支山,有些嚮往又有些感概:“高山流水……風流人物……我也是來看看的。” 我心一動。鳳歌於天卻輾轉難去,水蓮吟和天衣無縫,神往皆同卻何以…… “天支山上琴哥相和,蒼茫山頂絕棋一局,他們……可如此就是一生無憾罷。”他又道。 “他們是否無憾難知,可我們自己能否無憾……” 他回首看我,我迎著那雙眼睛,那裡可有我要尋的奈何什麼都沒有,又或是暮色太暗我看不清楚“我們死前那一刻總能知的。”我移開目光。 “天支山的傳說自小聽到大,也一直嚮往著有一日要登峰一攬,可不知怎的,曾數經華州卻不敢前往。”低沉的聲音中有莫名的惆悵。 我回首。 “我們去那裡可好?”他手指天支山,聲音輕緲,“我們去高山流水處。”沒有猶豫的便和他上了天支山,沒有帶衡薇就和他上了天支山。 天一亮,一張藤椅,一個包裹。 我背著包裹坐在藤椅上,他背著藤椅走在山路上。 雖來天支山下許多次,可我一次也沒有登上山過。一是因為體弱爬不了,二卻是覺著能在山下看著便已足已,高山流水是我一生所向,可遙望已是一種美一種享受。 這一次,心動,和他一起登上天支山,和他一起去往高山流水,亦所願矣。 這一路走來,我們話不多,可偶爾的目光相投中,我們知道彼此的心情都是輕鬆愉悅的。我平日話不多,只因說了他人總會疑惑半天,可他不同,往往一字兩詞他已完全明白。當我為某處奇景驚嘆而想要多賞時他已停步,看往同處,眼中是一樣的欣賞與讚嘆。 參天古森,嶙剛峋怪石,蜿蜒溪澗,爛漫山花,奇異鳥雀……我忘乎所以的沉迷,一半為景,一半為境。 走走停停,晌午時才爬至半山腰。停下,進食,歇息。 他盤坐石上,我倚靠樹上,朗日當空,樹蔭環繞,山風徐徐,脆鳥清啼,我以手支頤瞇眸假寐。瞇了半晌,忽然心中一動,睜眸,正碰上他的目光,彼此都如清湖不波。 我看著他,石上的他巋然不動,山風拂起衣袂,他似盤坐雲巔。 “沒有一絲戒心。”片刻後他道。 我笑,按住頰邊被風吹起的髮絲,淡淡的道:“可尋千緒惟無戒心。”雲潮,當你看穿那局玲瓏時便應明白,你我是這世間離對方最近最了解對方的人,我們會防友防親卻絕不防對方。 他聞言不由笑了,有些欣慰,起身走了過來,在我身前一尺處停步:“你忘了自己是一個女人,而且……”高大的身軀蹲下來依然有一種強烈的氣勢,手掌伸過落在我的頰邊,“這樣絕塵之容,能不動心的只有死人。” 樹旁有一叢野花,我摘下一朵,遞到他的眼前,“萬里春隨逐客來,十年花送佳人老。” 他接過花卻簪入我的鬢中,目光深幽,“風動紅雨,骨滲暗香。” 我不由笑了。 他沉沉看著我半晌,然後道:“這世間何以有一個你?”我的心彷彿被什麼刺了一下,頓時疼痛起來。他既希望這世間有一個我,又希望這世間沒有一個我,而我卻是如此的盼望著他來到我的身邊,如此的不同,他的矛盾,我的期待。 “無論我們見與不見,這世間總有一個我。”只是在於你知不知而已。我移首。葉縫中秀射出的陽光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影,斑駁的跳躍的。 “人生識字憂患始。”他明明白白的嘆息,看著我的眼神是那樣複雜,“誠不欺人。” “無知無畏還無愁。”我暗暗苦笑。轉頭閉目,壓下心中的酸澀,“可我還是不願無知。” 他起身,“走吧。” 再上去,山路更為陡峭,可他依步履平穩,呼吸規律。我安坐藤椅,看雲看山看樹看水看飛禽走獸,萬物入眼,心頭卻是一片空曠。 到黃昏時,他終於停下腳步,將我放下,抬首,離峰頂已不遠,離他們…也不遠了。 “我們在這休息一下,吃了晚餐再上峰頂。”他打開包裹遞給我水囊。 我接過,順手遞給他絲帕。他接了,沒有客氣,拭乾額際汗水。 樹森中忽一陣嗦嗦之聲,我正詫異,卻見他折了兩節樹枝在手。 嗦嗦之聲越來越近,然後跑出了兩隻灰色的野兔,極快的從我們面前跑過。我還來不及反應,耳邊嗖嗖兩聲,那兩隻野兔忽不跑了,頸間各插著一切樹枝,鮮血蜿蜒而下,野草上流淌著一泓血泉,紅綠分明,詭豔的懾目。 我怔了半晌,轉頭看他,他看了我一眼,然後移開。那眼神我明白,他希望我看到又希望我沒看到。矛盾的卻又憂懷的。他沒有說話,提起兩隻野兔走開,再回來時,是光溜溜的已清理乾淨的死兔。我看著他生火、烤兔,火光跳躍中,他的臉似在變幻。 吃完上路前,我看他於路上插樹枝擺山石。 他擺弄完,注意到我疑惑的目光,道:“這是上峰頂唯一的路,我不想有人打擾。” 再爬至峰頂,日已沉,天地昏暗,空中淺淺一彎月影。 我終於來到這裡,我站在天支山的最高峰上,我站在山石築建的流水亭畔,極目望去,蒼茫暮色中,遠近皆是朦朧的山影,沒有霞雲飛鳥沒有香花秀樹沒有琴鳴清歌,百世滄桑已過,萬載風流已轉,天與地這一刻沉寂如水。 “漂流百戰偶然存,獨立千載誰與友?”耳邊沉吟似天地深沉的發問,渾厚的沉重的。 “天支擎天已亙古,風雲為伴話桑田。”我回首看他,天光此刻模模,可我心如明鏡,那你呢高山流水千古佳話,風玉琴歌萬載風流,那我與你呢他的目光望著那迷濛山野,那樣的悠遠闊長。 我們矗立於高高的山峰,我們矗立於蒼茫暮色,天宇寂寂,曠野沉沉。 “山上很冷,我去生火。你休息一下。”他說,轉身去拾柴。 我在亭中石凳上坐下,遙望山峰一點點隱入天幕,陣陣倦意襲來。夢裡千峰疊嶂峭壁嶙峋,冷風吹來不由瑟宿,然後身上一暖,耳邊有人輕輕細語:“夢裡千巖冷逼身,是否?”是啊。迷糊中睜眼,卻見峰與峰間一鉤新月升起,不由脫口念到:“雲峰缺處湧冰輪,果不其然。” “呵呵……”聽得他的輕笑,我完全清醒過來,抬首環視,此刻山巒青村皆染銀輝,想不到不知不覺中竟睡著了這麼久。他早已在亭外燃起一堆火,而我身上也披上一件厚厚的雪裘。 “不知白風夕與玉無緣當年賞的那一輪月是否圓些?”他遙望山峰間那彎斜斜升起的月。 “無論月圓月缺,那一夜,他們知已相逢,共話前生,琴歌相和……於他們已是圓滿。”我起身,走至亭邊。 “他們琴歌相和嗎……”他移首看著我,然後起身走來,“這裡沒有琴,我也沒有玉公子的絕代才華可當場賦歌一曲,所以我為你舞一回劍罷。”他從袖中掏出一支紫玉簫,遞至我面前,“你肯為我吹簫一曲相和嗎?”我抬首,看著面前的人,看著那兩道濃墨畫就的仿似隨時欲破額飛去的劍眉,看著那雙儒雅卻隱蘊鋒芒的眼睛,伸手接過了簫。 在這個天支高峰上,曾有高山流水那段千古知音佳話,他們最後攜琴於此,然後永遠的消失在世人的眼中。在這個石亭中,曾有白風夕玉無緣琴歌唱月,他們最後只留一段知己情誼,然後轉戰天下各得歸途。 我與你……今夜我與你,在這個流傳著美麗傳說的地方,你為我舞劍一回,我為你吹簫一曲,最後……我們又會是如何一個結果簫音飛起,無拘無束的飛向月梢,代我向月娘問一問,我這滿懷的思緒,我這滿心的祈望,終是化為流水一場,還是鏡花一片劍光綻起,雪芒飛濺,月也暗淡了光華,青峰絕壁上,但見銀虹飛繞。 “君不見昆吾鐵冶飛炎煙,紅光紫氣俱赫然。良工鍛煉凡幾年,鑄得寶劍名龍泉。龍泉顏色如霜雪,良工咨嗟嘆奇絕。” 一聲吟哦破開如雪的劍芒,和著簫音,朗朗直邀月華。 “琉璃玉匣吐蓮花,錯鏤金環映明月。正逢天下無風塵,幸得周防君子身。精光黯黯青蛇色,文章片片綠龜鱗。非直結交遊俠子,亦曾親近英雄人。” 吟聲略頓,簫音依暢,劍鋒如泉,玉珠飛灑,那人半空飛躍,衣衫輕揚,仿似矯龍。 “何言中路遭棄捐,零落飄淪古獄邊。雖復沉埋無所用,猶能夜夜氣沖天。” 吟聲再起,卻是一派軒昂,聲震百里氣入霄漢,劍光也在剎那變幻,雪消虹斷,卻是黃沙漫天之壯,川河奔放之雄,焰卷紅塵之烈…… 簫音何時止了,劍舞何時休了,我恍然不知。 只知那輪明月如霜,只知那道身影如山,只知那雙眼睛望向的是九天,只知那回鞘的寶劍猶在龍吟…… 當年,風惜雲還未為一國之王時曾化身白風夕浪跡江湖。 當年,亂世紛弋還未起時玉無緣曾千山風雨中飄然獨行。 他們那時相遇,赤子丹心,留下琴歌一曲,風流後世,可也僅僅如此。 而我們,此刻,於這高山流水畔的簫劍相和可也會流傳百世而我們,簫劍之後又如何我們,會如何…… 朝日昇起,霞光萬丈,雲霧飛繞,青山如翠,花鳥如畫。 那是天支山上最壯麗的景觀,而我們卻要離開。 下山時經過他昨日用樹枝、石塊擺下的陣,只見幾灘鮮血。他很平淡的看著那些血,然後回頭看著我,目光一下又變得那般的幽沉。 他送我到農家院外。 進門前,我回頭看他,他看著我。 那目光似嘆息,似有不捨,似是無奈,更多的是一種我也無法探究的複雜深沉。 我轉身,回頭,長袖輕輕落下,掩起我緊握的拳。 我嘆息出聲,沒有掩示也無需掩示,我本就要他清清楚楚的聽明白,我要他明白我的惋惜我的遺憾。 中午時,二哥卻來了。 我有些奇怪。 “雲潮叫我來的。”二哥卻這樣告訴我。 我聽聞此言,瞬息湧上心頭的是一份惱怒。他難道以為我會……哼哼,他也太小看我蕭玄了,我……我何至於憂懷傷情嗎二哥自小就與我親近,一看我神色便知我心中所想。 “玄兒,我來並不是你想的那樣。”二哥道,眉頭略略皺起,有些煩惱的嘆口氣,“你會明白的。” 我疑惑,二哥卻不再說話。 一下午,二哥都伴著我,我習字,他為我研墨,我看書,他為我彈琴,仿又回到少時。自他第一次踏出家門後,我們已鮮少有這樣的時光了。 傍晚,我與二哥沿著農家院前那條小河散著步,遠處的農田裡還有在忙活的農人。 “人生歧路知多少?試問桑田問耦耕。”我望著農田遠處那裊裊炊煙,“二哥,你說我嫁個種田的如何?” “玄兒,雲潮是人中之龍,可是……” 我回首看著二哥。 二哥沒有看我,他的目光投向了遠處的夕陽,“我心底里倒真不希望你和他一起。” 我聞言訝異,可我知道二哥這樣說定有他的道理。 “玄兒,你是我們蕭家最寶貝的,你不知道江湖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二哥的目光收回落在我身上,那樣的沉重。 變故發生得那樣的突然,冷風襲來時我已被二哥攬進懷裡。 “閉上眼。” 耳邊聽得二哥這樣吩咐,我依言閉目,剎那身體似在空中飛旋,頭一陣發暈,然後感覺溫暖的手臂將我重新抱住,耳邊有刀劍相擊之聲,還有利刃刺入肉體抽離時血液噴發之聲,隱隱夾雜著悶悶的痛呼聲,黑暗中,一切的聲響是那樣的明顯,我手握成拳,但盼著快快過去,只希望二哥無事。 “可以了。”耳邊再次響起二哥輕柔的聲音,我睜目,眼前的二哥依是白衣如雪,沒有任何傷痕,我不由鬆了一口氣,移首,地上只多了幾灘鮮血。 “果然來了。”二哥嘆息,“這裡不能留了,我們現在就回家去,他們總不敢隨意闖進都統府。” “也好。”我雖不知江湖事,可看看地上那幾灘血卻也知事情嚴重,“立刻就走吧,免得連累農家。” 回到家已是深夜,父親對於我這麼快且這麼晚回來了極是奇怪,但也沒有多言,只是讓我好好休息。 晨間起來,發現府中守衛森嚴,想來二哥已都跟父親說了。 我嘆了一口氣,二哥入江湖數載,但從未惹過恩仇回來,近來唯一接觸的江湖人是雲潮,想來而今這些皆是因他而起了。他到底是何人只是二哥能與他相交,自不會是邪魔之徒。 一日過去,府中安然。 晚間,我看罷書,正想收拾就寢,燭光一晃,房中瀰漫開一股甜香。 我放下手中書,轉頭,便見窗邊立著一人,羅衣勝雪,嬌容勝花,只是眉間的煞氣折了幾分顏色。 我與她靜靜對視。 “想不到你還有幾分膽色。”半晌後她開口,移步緩緩向我走來,腰肢纖細,行動扶風,當是婀娜多姿。 “這位姑娘夜間造訪不知何事?”我起身,捧起桌上還冒著熱氣的茶杯。必要時摔杯作警,就不知守衛能否趕及,畢竟她能無聲無息的潛入都統府,那份能耐遠非府中守衛可比。 她目光溜過茶杯,淡淡一笑,緩了臉上的煞氣,頓生出幾分媚態,“我想看看折盡天下男兒的蕭玄到底是什麼模樣,竟令鐵石心腸的雲潮也對你另眼相看。” 她是為著雲潮?我心頭一動,注目於她。 “我隨暮雨自問花容月貌,可今日也要甘拜下風,只不過……”她杏眸轉了轉,又是一抹淡笑,“想當年,他一入江湖第一個認識的便是我,我待他百般好他卻冷心以對,都快三年了,我追著他滿江湖的跑著,看他相交滿天下,看他聲名崛起,也看他傷盡江湖女兒心,本來以為他真是冷血冷心,這天下沒有一個女子能入得了他的眼,誰知他卻待你不同。” 我心頭一跳,有幾分歡喜,卻又有幾分酸澀。或待我真與他人不同,但也非我所思她所想,他不是明明白白的表示過“不會解蕭玄的玲瓏”嗎“他不過當我知己,姑娘會錯意了。”我心頭微微嘆息。 “可就這一份知己之誼便已是獨一無二。”她杏眼裡閃過一絲光芒,那麼的亮那麼的利,冷冷的盯著我,“這些年來他屢經天支山,每每總是遙望而過,極是嚮往卻從沒有登上山過,而今他卻帶你一起上山,而且還設下'離魂陣'阻止別人上山,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我眉頭一揚,沉吟片刻,道:“姑娘已看過我了,便請回吧。” “呵呵……”她忽的輕聲笑起來,神色越發的柔媚可人,“我們隨教的人奉行的宗旨便是隨心所欲,我現今看你格外的刺眼,當然是不想再看到。”她一邊說著一邊走近,杏眸中笑意盈盈,面上一派親和,“我追著他這麼久都不能在他心中站一席之地,你這個獨一無二當然更不能留,所以……” 她一雙手伸進袖裡摸了一會,然後往桌上一放,噹噹的落了許多東西,有雕琢細巧精緻的各色花朵,有如絲般纖細的銀針,有小小的荷包,有如柳葉似的飛刀…… “你自己選一種吧,這銀針你只要往身上隨便哪一扎就行了,一個時辰後你便心跳停止很安然的死去,這荷包裡乃我隨教最厲害的毒藥,只要用指甲勾一點點,瞬時便會奪了你的命,死得一點也不痛苦。”她手指指桌上的東西,輕描淡寫的無一絲狠意,“自己選比我動手好呢,若由我動手,我可恨不得千刀萬剮呢。” 我掃一眼桌上那琳瑯滿目的暗器毒藥,舉起茶杯,看著她淡淡的道:“我哪一樣都不會選的。我是蕭玄,與你,與雲潮毫無任何關係,你們的恩怨情仇更與我無關,所以帶著你的東西離開。” 她怪異的看著我,然後掩唇吃吃笑起來,“你真有意思,虧得他對你另眼相看,你卻是撇得一干二淨的。” “便是他待我不同,那也是他與我的事。”我也淡然一笑,“姑娘待他的情意,那是姑娘與他的事,我為何要為著你們的事而送命姑娘還是離去的好,都統府不是那麼好闖的,而且我二哥在家,你殺我沒那麼容易的。” “呵呵……”她依在笑道,杏眼中滿是興趣的打量著我,“明明是我要殺你,可怎麼反是你在威脅我呢要知道,以我的武功要殺你實在容易,你二哥的功夫再好現今也趕不及呀。” “隨教主不妨試試,看看蕭某是否趕得及。”房門推開,二哥從容走進。 她毫無懼意的看著推門進來的二哥,臉上依是笑意盈盈:“原來她的'二哥'便是你,既然你來了,我當然就殺她不成了。”看來她與二哥也是認識的。 “夜深了,隨教主請回罷,舍妹要休息了。”二哥往門口擺擺手道。 她袖一掃,桌上的東西便全收了,抬手撫撫鬢角,柔媚的看著二哥:“我當然要走了,可我偏不走門。”言罷,身影一閃,竟又窗口飛走了。 二哥看看窗口,眉頭微鎖,轉頭看我,嘴動了動,似不知要如何解釋這個人的來歷。 “江湖上的事不用對我說。”我放下茶杯,手實有些酸了。莫說云潮並未對我表露任何情義,便是有,既是他的事那也該他自己處理。 二哥點頭,“不早了,休息罷。”說罷轉身離去,走前為我帶關了門。 往後幾日,我依如往昔,只是府裡的氣氛卻大不同以往,守衛更多,人人臉上都有幾分緊張,熟識的面孔消失了幾張,二哥更是不離我左右。 這一日,二哥正陪我在花園小亭裡下棋,忽見一守衛近前來,俯首低聲在二哥耳邊說了什麼,便見二哥臉色一變。 “玄兒,我去去就來,你呆在府裡千萬不要出門。”二哥囑咐我便離去。 二哥走後,我獨自擺著棋譜,棋譜擺到一半時,我忽又聞到那股甜香,猛然一驚,抬首,隨暮雨就站在花園中央,依是那日模樣,白衣嬌容,襯著鮮花朗日,更顯她的美麗。 “我說了要殺你便一定要殺你的。”她笑語溫柔,“只是這幾日你二哥寸步不離你,便是睡覺也睡在外閣,我實在找不著機會,今日小計略施,總算是可以殺你了。”她笑得似是心滿意足的。 我手一抓,握了滿手的棋子。 “你還是不要亂動亂叫的好,這附近的守衛我已全部擺平了,你便是弄出聲響招來更多守衛又如何呢在我看來殺他們就如同捏死螞蟻一般容易,來了也不過是多送些性命罷。”她慢慢向我走來。 我一聽她這話倒真的鬆開了棋子,緩緩轉身,“你殺了我不過令他厭憎你罷。” “我當然知道。”她點點頭,臉上笑容不變,“可不殺你他一樣不會多看我一眼呀。” 唉,我心頭嘆一口氣,掃視一眼花園,就我和她兩個。 手有些抖,我害怕,因為我不想死,因為那雙眼睛透露出她的殺意,她真的要殺我! 死,誰能不怕呢,若我已七老八十的,或能將生死看開。悠然富貴的活了二十多年,而今卻要為著一個男人對我的友情、為著另一個女人的愛恨送命,死得實有些冤,實是不甘心。此刻無人能救,可我能否自救得了我起身,目光迎視她,她就站在一丈之外,巧笑嫣然的看著我,她實是一個很美的女子。 “你有想過殺了我的後果嗎?” 她眼睛一眨,道:“我們江湖人本就是亡命之徒,不怕有人報仇的。” 我笑,有些些諷意,“你知道我的身份嗎?” “知道。”她笑,“都統府的三姐嘛,可那又怎麼樣呢?” “不,並只是那樣的。”我搖頭,“應該這樣說……”我揚首,俯視著下方的她,“皇朝華恩侯蕭繼君的愛女,華州大都統蕭天的妹妹,武林'掃雪公子'蕭狄的妹妹,君子谷'無方神醫'君方的姐姐。”我看著她漸漸凝結的笑臉,,“還有最重要的一個身份———那就是是當朝皇帝中意的女人!” 她臉上的笑容終於消失了,柔媚的杏眸漸起冷光,可此刻我卻不怕了,我移步走至亭邊,傲然說道:“五月我即將入宮,若你殺了我……”我微笑,我想此刻我臉上的笑容定也是明媚燦爛的,“那麼整個天下你無處可逃,便是你們隨教也會要為我陪葬!” 她臉色十分的難看,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著我良久,然後移開,有些空茫的望向園中猶未落盡的春花。我知道她此刻心頭必是一番激烈的鬥爭,但盼她是顧全大局之人,不會冒然行事。 園中我與她靜默如淵,她望著花,我望著她,她不動,我不敢動。 很久後,才聽得她低低出聲:“蕭玄果然聰明,這一番話若換個人必受打擊,心志必動搖,可是我是隨教的隨暮雨。” 她回頭望向我,杏眼裡已是絕然:“我們隨教的人做事但求隨心所欲從不問功過得失。也許是前生孽緣,今生自第一眼看到他起,我便入了地獄,受著萬般煎熬只盼著他能看我一眼,對我能有一絲憐惜我便心滿意足,可他視我若陌路。” 那雙杏眸中漸漸浮起淒烈,嬌容慘淡,我見猶憐。 “你這麼聰慧,定能理解的。”她看著我,彷彿我是她的知己,她將所有向我傾吐,“生無可歡,死亦無悲。” 我心頭大震。 她的悲,她的痛,她的苦,她的恨……這一刻,我真的可以體會,可以理解。 郎心似鐵,可憐妾身不由己。 她一步一步緩緩走來。 “你在他心中獨一無二,我情何以堪?我殺了你,他定會愧疚一生記掛你一生,那麼他每每想起你時必也會想起殺了你的我。所以我為你償命有什麼可怕的,整個隨教為之陪葬又有什麼可惜的,便是他憎恨我一生,那又何妨!我便化成一根毒刺扎在他心頭,令他痛一生恨一生悔一生……足矣。”我木然呆立,這一刻,害怕恐懼皆已消失,我只是看著這個癡狂的女人,心頭一片淒楚與憐惜。我不知,我是憐她,還是在憐己。 你未得情,我又何曾得心。 “所以,讓我殺了你吧。你死,有我、有整個隨教為你陪葬,你還有……他唯一的真心,你已很有福氣了。”她伸出手來,臉上一串淚珠滑落。 我看著她,看著那張美麗的容顏上滑落的晶瑩淚珠,“郎心似鐵,可憐妾身不由己。縱入阿鼻,還念妾心。” 她一震,然後笑,纖指如玉,毅然向我伸來,指間銀光閃爍,“想不到你竟是我的知己。” 我閉上眼睛,躲不過的,只是……我蕭玄便這樣死了嗎多可惜啊,我至今都沒有等到解我玲瓏的人。雲潮,你真不會嗎你不過是不願罷。 “啊!” 我聽得她一聲慘叫,睜眼,一枝鐵箭洞穿她整個右掌,鮮血淋淋。 從我身側伸出一柄劍,直刺她胸口,她纖腰一扭,避開了劍,可那長劍依如影相隨,她後一拍亭柱,足下連點,身子迅速後退,飛出了小亭。 一雙手臂將我護入懷中,我抬頭,銀盔覆額,鎧甲在身,英姿如龍。 “大哥。” “玄兒,你沒事吧?”大哥將我上下查看了一番,然後看向花園中痴立的隨暮雨,手一揮,“十二將,給我將這妖女抓了,竟敢想殺害我們蕭家最寶貝的妹妹!” “是!” 瞬間躍出十二道人影,齊齊圍向隨暮雨。 園中頓時人影翻飛,刀劍交錯。 我拉住大哥手,道:“大哥,你叫十二將不要傷了她。” “哼!”大哥目光盯著園中,“這妖女功夫好著呢,十二將不一定能傷了她。” “蕭玄,你真的是很有福氣啊。”隨暮雨的聲音幽幽傳來,“竟有這麼多的好哥哥,還有這麼多人護著你。” 話音一落,便是一陣刺耳的刀劍相擊聲,然後一道人影從刀光劍影中飛出,石欄上一點,瞬間便消失於無踪。 地上只落有幾處鮮血。 “玄兒,這妖女什麼人?她幹麼要殺你?”大哥問著我。 我搖搖頭,不知要從何處開口,只有裝作不知。 “大哥,你怎麼回來了?”大哥一向在軍中,怎的今日突然回來了當然,回來得太好了。 “我在軍中聽人傳說著都統府現在那守衛比皇宮還嚴還實,我能不回來看看。”大哥扶我坐下,“一回來就看到那妖女要殺你,差點沒嚇飛了我的三魂六魄。這到底怎麼回事這妖女似乎是江湖中人,你不可能惹到他們,是不是老二惹回的他去哪了惹了麻煩回來竟不護在你身邊還敢離開!哼,若你出了事,我扒他皮抽他筋挖他的心剁成肉醬再燒成灰餵狗!” “噗!”我笑。比起二哥的冷然,大哥卻是軍中養出的豪邁直爽。 “玄兒!”一聲急呼,然後便見二哥衝進了園中,一看我和大哥安然在座,才緩了腳步慢走過來。 “哈!你還知道'玄兒'啊!”大哥一掌拍在石桌上,霍然起身,橫眉怒目,“你知不知道剛才有人要殺玄兒!若我晚回一刻,我最寶貝的妹妹定傷在那妖女手中了!此刻你也別想見到她了!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竟敢不告訴我!既然敢不告訴我,那就好好保護著玄兒,你卻還獨留她一人自己跑得不見影兒!” 二哥看著地上的血目光一縮,向我望來,見我身上無恙才鬆了口氣。 大哥雙拳握得咯吱咯吱作響,嘴角一勾:“你自己過來,讓我好好湊兩拳,否則玄兒隨我去軍中,我自有千軍萬馬可保護她,你以後也就別再想見到她。” 我撫額,頭痛。大哥從小到大總用這話威脅二哥,只是從來都很見效。 二哥抿抿嘴,薄冰似的眸子垂了垂,似是極不屑大哥的威脅,但他人還是走了過來。 大哥摩了摩拳擦了擦掌,笑得很是得意。 我嘆氣,伸手按在大哥掌上:“大哥,二哥離開必是有因的。” 大哥看看我,又瞅了瞅二哥,一挑下巴:“說。” 二哥掃一眼大哥,然後目光落在我身上:“雲潮受了傷。” 我心頭一緊,拉著大哥的手不由揪住了。 大哥眉一皺,看了看我,然後盯住二哥:“那雲潮什麼人受了傷又怎麼樣,難道比得上我們玄兒重要!” “傷得很重嗎?”我緩一口氣問道。 “不知道。”二哥搖頭,“我就是要去看看,可走到半路總不放心,所以又折了回來。”目光移向大哥,冰眸清澈,很堅定的道,“雲潮是我的好友。” “喔。”大哥應了一聲,沒說什麼。 “那二哥快去看看吧。”我忙道,“大哥既然回來了,我自不會有事。” “好。”二哥也不多話,頭一點便走了。 “玄兒,你幹麼這麼著急?那雲潮算得了什麼,我這哥哥上戰場都不見你擔心過。” “大哥,我若不擔心你,我幹麼為你挑選十二將。” “哦,說的也是……” 那日至深夜二哥才回來。 “受傷了,不重,但也不輕。”二哥抽走我手中的書,“放心,現在去睡吧,很晚了。” 我默然,半晌後問道:“傷了雲潮的也是隨教的人?” 二哥目光閃了閃。 我抬手按按眉心:“你不說我也想得到。” 二哥靜了片刻,才道:“是隨教的人,只不過是想引開我,她的目標是你。” “真是瘋狂。”我嘆息,凝眸看著容顏俊美無倫的兄長,問他,“二哥,若有人為你如此,你會動心嗎?”二哥沉吟了片刻,然後漠然道:“我動心的,無須若此。我不動心的,再瘋狂也是枉然。” 我無言。所謂物以類聚,雲潮不也是無動於衷嗎 二哥看我良久,似在斟酌,最後還是說道:“雲潮今日說了一句話。” 我猛地抬頭。 二哥有些微的憐惜,緩緩念道:“燕歸樓前花空落,何當雨中共飛燕。” 我心頭劇跳。他這般說是何意 他這般說可是…… “我想他的意思你大概明白。”二哥凝眸看著我,“雖我心裡不願,但你若歡喜我依然是支持的。” 我徵然。 燕歸樓前花空落,何當雨中共飛燕。 他終於說了……他終於肯告訴我了嗎 心跳得那樣的快,又是那樣的歡欣。 我終於等到了嗎? “二哥,我願意去燕歸樓。”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在房中清晰響起。 我再次見到了他。 穿過重重庭院,朱戶丹欄的紅樓前,他布衣如故,艷陽之下,他高岸若孤松玉山。 “你來了。”他扶我下轎,自然得體。 一路護送我來的大哥看了看他,眼中毫不掩示的讚賞,一拍二哥肩膀:“我先回軍中,十二將暫留下。” 言罷目光望向我與雲潮,雲潮迎視著他,從容淡定:“請放心。” “好。”大哥點頭,然後轉身走了。 “傷怎麼樣?”我問他。 他望著我笑笑,動了動左臂,道:“並不妨礙我為你折花一朵。” 我笑,目光望去,那雙深瞳此刻映著我。 來燕歸樓前二哥曾為我略略說了些江湖情況。 自六十年前“白風黑息”平息武林干戈登上武林帝主寶座以“蘭因璧月”號令江湖以來,武林中還算平靜,只是自第二代帝主韓樸之後,“蘭因璧月”被黑白兩道一分為二,白道的武林帝主被尊為“蘭因令主”,黑道的武林帝主被尊為“璧月尊主”,黑白兩道皆各管各的互不妨礙,這樣倒也是至今相安無事,武林中並無大的糾葛紛爭。 隨教是江湖第一教,但因其教旨奉行“隨心所欲”從不約束教人行為,以至出了許多縱性妄為的邪惡之徒,所以又被叫為“魔教”,成了黑道之首,隨暮雨就是現今隨教的教主。而云潮則是白道之首的風霧派掌門弟子,武功、才華、人品皆是出類拔萃的,被寄予厚望,許多人都說他或許可以將“蘭因璧月”重歸為一,成為第二個獨統黑白兩道的武林帝主。 隨暮雨對你們出手,也不知真是為著雲潮還是為著武林帝位之爭呢。二哥最後這麼說,目光中有著冷誚。 那些離我太遠。 燕歸樓裡,琴簫相和,詩書為話,且唱天上雲為衣,且臥地上草為榻,柳枝可當青鋒寒,竹葉暫作玉笛吹……我看他疏狂縱歌,他看我潑墨寫意,我為他煮酒,他為我簪花……那樣的相契相知相惜。 我們偶爾也下棋,才知他棋藝如此高絕,彼此有勝有負。我沒有擺那局玲瓏,他也沒有主動提起。我們有時目光相遇,各自一怔,然後了然微笑。 “我終於了解當年高山流水斷指刺耳之決。”他說。 我撫琴若水:“天支山上無論月圓月殘終是圓滿。” 有人白首如新,有人一瞬就胜千年。 我們忘了樓外人世,我們忘了親友,我們忘了隨暮雨……只此刻,我們相知相守,那便是天上人間的極至。 住進燕歸來的第五日,傍晚時下起了綿綿細雨,如絲如幕,將天地籠於一片朦朧晦暗中。 在前園和二哥一起用罷晚餐,雲潮送我回燕歸樓。 我提一盞不懼風雨的琉璃宮燈,他撐一把紫竹骨傘,我們細雨漫步,雖陰冷晦暗,只有手中宮燈照出的那麼丈許光明,可扶著我的手那樣堅穩,那樣溫暖。 前方就是燕歸樓了,我卻盼著永走不到頭就好。仿是蒼天聽到了我的祈盼,猛然數聲慘叫傳來,止了我們的腳步。 我一驚,抬頭看他,他的臉上卻沒有驚訝,只是了然的挑起眉頭:“終於來了。” 我明白了,是隨教的人來了,是隨暮雨來殺我了。 “雲潮,你以為將她護在身邊我便殺不了嗎?” 隨暮雨染著恨意的聲音傳來,然後園中剎時明亮,周圍的屋宇上站著數道人影,隨暮雨就站在假山後的牆上,左手提燈,右手一柄彎刀。 “走。”雲潮手一緊,我便騰空而起,然後全身一輕我便到了燕歸樓前,他放我下地,將傘放我手中,“站在這裡不要動。”然後獨自上前。 “雲潮。”我喚,卻不知要說什麼。 他回頭,雨夜裡,那雙眼睛卻那樣的亮,“我不會有事,你也不會有事。” “果然情意綿綿啊。”隨暮雨的聲音裡有著妒與恨。 “隨教主,雲潮恭候多時了。”雲潮立於園中,鎮定如昔。 “我也等著殺蕭玄多時了。”隨暮雨將手中燈往牆上一掛,身形一展,直往園中飛來,屋宇上站著的六道人影也掛了燈跟著飛起,可假山前卻似被什麼擋住了,他們身形極怪異的一扭,然後落回原處。 “你果然又擺了陣法。”隨暮雨冷笑,“我還真沒那能耐破你的陣,我也更沒那耐心。”說罷,手一揚,有什麼東西飛出,然後“轟轟!”數聲巨響,園中假山全部夷為平地。 “原來這幾日不見你來,是向花家弄火雷彈去了。”雲潮見假山被毀眉心微微皺了皺。 “雲潮,我怎麼會不知你呢。”隨暮雨幽幽嘆息,身形飛縱,直往我而來。 一道劍光將她阻下。 “你果然不會讓我那麼容易殺了他。”隨暮雨眸光深深的看著雲潮,手下卻也沒閒著,手腕一翻,彎刀便如雪月割向雲潮,而另外的六人此刻也全往雲潮圍去,手中彎刀毫不留情的揮出。 我遠遠看著,心仿被什麼揪得緊緊的,不想看,卻又不敢閉眼,就怕剎那間,便再也看不到他。 一陣冷風吹過,掛在屋簷上的燈一陣搖晃,園中光線暗了一些,可園中那刀劍之光卻依閃爍奪目。雲潮一劍獨對七人,我不懂武功,看不出誰厲害,只是看雲潮臉上依是一派從容,想來是他的武功更高罷。 遠處刀劍相擊的尖銳聲不時入耳,偶夾著幾聲慘嚎,想來隨教還來了許多的人,就不知二哥和十二將他們如何了隨暮雨幾次要向我衝來,卻都被雲潮長劍所攔,倒是另外的隨教人卻沒有一個向我衝來,只是全力圍攻雲潮。看了半晌,我忽然明白,隨暮雨她是要親手殺了我,所以那些人不會來攻擊我,而云潮對她又是何其的了解,所以他放心我站在這兒。這麼一想,我彷不勝這細雨陰涼,全身哆嗦了一下。 “哼哼,你們給我抓了蕭玄。”忽然聽得隨暮雨一聲冷喝,她手中彎刀揮灑銀芒耀目,“只要不取她性命就是。” 聽得她這一聲吩咐,便有一人棄雲潮而向我衝來,只是才走不到三步,身後一道劍光又將他拖回。 “既然如此,也就別怪我不客氣了。”但聽得云潮冷冷一語,猛然劍光大增,仿有數道銀龍盤旋,頓時整個庭園急風乍起,寒意瀰漫,一陣尖銳的兵戈之聲,數柄彎刀飛出,然後幾聲悶哼,便是數道人影倒地,緊接著隨暮雨一聲痛叫,園中刀光散去,劍芒消失,地上躺著六具屍身。 “雲潮……”隨暮雨喚著這個名字,那樣的複雜糾結,撫著的右臂縷縷鮮血直流,那曾被大哥鐵箭洞穿的手掌又滲出嫣紅,眼睛死死盯住提劍矗立的雲潮,劍上滴著鮮血,有她的屬下的,也有她自己的。 “你太自負了。”雲潮淡淡的說道,他側身對著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卻覺得他的聲音是那麼的冷冽,仿似冰一樣。 雨,還在下著,絲絲綿綿,無止無竭。 “郎心似鐵,可憐妾身不由己。” 隨暮雨輕聲念著,驀地,一道刀光劃起,仿要劃破濃夜,仿要劈開蒼穹,那樣的絕烈無回……那刀光落向…… “雲潮!” 我大叫,衝上前去,剎時卻被一道劍光震閃了神魂,仿有雷電劈開了天地,萬生萬物盡歿其中! 我呆呆站著,傘落在了地上,只有琉璃燈還緊緊抓在手中。 劍,盡沒入隨暮雨的胸膛。 那個為他歡為他悲、為他生為他死的女人!那個做盡一切也只盼能於他心頭留一點印記的女人! 最後得到一柄刺穿她胸膛的劍! “縱……入……阿……鼻……還……念……妾……心……”隨暮雨伸出手撫上雲潮冷漠如雪的臉。 他神容靜然,慢慢抬頭,目光穿透冷峭細雨穿過生死之界就這麼直刺刺的看進我的眼,冷酷的無情的充滿殺氣的眼神。 隨暮雨的身體慢慢軟倒,緩緩轉頭望向我,嘴角勾起一個嘲弄的笑容。 剎時,我恍然明白,然後一股冰冷的寒意直從心頭冒起,一絲一縷的慢慢的緊緊的將我籠罩。 細雨濛蒙,冷風瑟瑟,紅樓靜立,我與他,相望,隔著風隔著雨隔著屍隔著刀劍隔著鮮血,彼此遙望。 紅樓歸燕,何當共賞。 我與他,這樣的了解這樣的相契,可我卻不知,原來我們是隔水相望。 我站在這邊,他站在那邊,中間是清澈的透明的如鏡的水,我們將彼此看得清晰明了,我們心喜心悅,可是……水的這邊是我,水的那邊是他,中間是茫茫不可穿越的水,我們在兩個不同的世界! 紅樓隔雨相望冷。 少時讀到這句詩時我總感嘆如畫,卻不想今日竟是親歷其中。 我孤燈獨立,看他布衣獨劍,高岸如山。 不知什麼時候,二哥來了,他白衣上濺滿鮮血,他大步走近雲潮,然後一拳狠狠落在他的臉上。 “你竟敢算計!你竟敢將玄兒當作除敵的誘餌!我們蕭家如珠如寶的女兒竟被你雲潮當作一件工具!” 二哥怒不可止,可這一刻,我卻是無比的冷靜而清醒。 我提著那盞琉璃燈,任細雨飄搖,任寒風颯颯,我漠然的看著二哥的憤怒,看著他失態的咆哮……我還在想,二哥素來冷情,做了二十幾年的兄妹,我從來沒有見他發過火動過怒呢,今日總算見到了。 “是的,我算計了。” 這一聲比不得二哥的怒吼響亮,極其平淡的散在細雨中,隨著寒風那麼清晰的送入耳中。 我身一顫,雨霧迷漫,眼前一切開始朦朧,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我利用隨暮雨要親手殺你的心思將她引來燕歸樓,我利用你大哥、二哥對你的維護之心得到了都統府的十二將,我在這裡設下埋伏擺下陣法將隨教精英斬殺殆盡,因為隨暮雨、隨教是我爭奪武林帝主的強敵!”他的聲音那樣的有條不紊,那樣的冷然如水,“蕭玄,我算計了你。” “你……”二哥氣結的聲音,“玄兒待你情深若此,你竟然利用她。” “我不需要感情,我只要做這天下第一人。”這聲音依然是平淡的,沒有絲毫感情起伏,就好似四大皆空的僧人每日里無波無緒的念經。 “荒廖!”二哥的怒叱。 他不緊不慢的,平心靜氣的道:“那是你的認為。而我,我要統領這個江湖,我要做群雄俯首的武林帝主。這是許多人嗤之以鼻的名利之爭,可那是我自小就定下的目標,無論中途要經歷什麼,無論會得失什麼,我都會一直走下去,絕不半途而廢。” “蕭玄,我是喜歡你的,這世間我唯一喜歡的人就是你。”這聲音啊比這風這雨更冷。 “可是我更喜歡天下第一的名號,我更需要《碧落賦》。” 碧落賦?那是什麼?蕭玄啊,枉費你自負才智,可在別人眼中如是如此不堪!我心頭嗤笑著自己。 “要成為這武林帝主必要有絕世的武功,我們風霧派的不傳之秘《碧落賦》便古今無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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