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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章妖魂無情

蘭因·璧月 倾泠月 10478 2018-03-16
一黑、一紫、一青三道身影飛掠而出,黑影如淵龍出世,紫影似妖靈輕盈,青影若飛仙灑逸,臨波踏水,轉瞬便掠至。海中埋伏的那數十名高手已迎上,將三人圍在了中間,一言不發,揮刀齊上。 船人許多人關切的看著三人,看到那樣的刀光陣式,不由得全吊起了心眼。 “這麼多人呢,要殺光會很累的。”輕描淡寫的吐著無情之語,蘭七身如鬼魅般在刀光裡飄忽著,一邊還不忘調侃兩人,“列兄,還是你出手吧,你的熾日刀比較鋒利,殺人也輕鬆些,要不二公子你這謫仙施施仙法更省事。” 列熾楓的答復是一聲冷哼,熾日刀拔出,反手一揮,身後便一人倒下,海水瞬間染紅一攤,足下移動,身如電閃,熾日刀連連揮落,眨眼之間,又倒下三人,圍截便有了一個缺口,他直衝缺口,便要往岸上躍去,他的目標是小島上的那人,只不過他快,那些人也快,剎那間已有數人奔過,攔住了去路,包圍重新連起。

而這片刻功夫里,蘭七依是飄蕩在刀光中,未有出手,明二則身隨風動,袍袖揮灑,所有砍向他的刀便全如砍在一堆棉花里。 “這刀法從未見過。”明二斗了片刻道。 “手下已有如此武功,那主人定更為厲害。”蘭七則道。 他們與這些人交手遠比船上看著的人清楚,這些刀手的武功,一個個已至高手境界,出招皆是快捷狠利,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放置武林,全都可入一流之列。 “所以那個人是我的!”背對他們的列熾楓簡短一句,驀地飛身躍起,足有三丈之高,熾日刀高高揚起,黝黑的刀身剎那硑出星火似的光芒,彷如一輪黑日燃著焰火以浩瀚之勢撲下! 啊!的一陣慘叫,圍截的刀手頓時倒下小半圈,海水已是一片殷紅,浮屍十餘具。其餘的刀手也在這一刻震住了。這人,竟然一刀便殺十餘人!

列熾楓卻不予理會,身形落下之時已往岸上掠去。 “列三你怎麼可拋下我們先溜嘛!”蘭七喚一聲,便要追去。 這一聲驚醒了其餘的刀手,數人瞬間便往列熾楓追去,其餘刀手已重新揮刀圍向蘭七、明二。 蘭七重被包圍,前方列熾楓已離岸不遠,眼見追不及了。 “真是討厭啊。”一聲呢喃,鬼魅似的紫影忽然在刀光中消失,“本少的耐心用光了。” 呢語輕落,一縷有別於海風的輕風拂來,眾刀手只見一柄白玉扇半空中輕輕一搖,送來一陣三月和風,剎那間,玉扇忽旋,化作千萬朵玉梨花,雪舞般盈盈飄落,夢境似的幻美無倫,由不得眼睛一閉,便覺喉間一涼,然後再無知覺。 海面上又浮屍十餘具,每人的喉間都有一朵梨花似的小口,汩汩鮮血滲入海中。梨花已落盡,和風卻餘力猶在,翩翩掃向了明二那方。

“唉……”明二輕輕一聲嘆息,仿似對蒼生的無限憐憫,幽幽蕩蕩中,雙指一併,輕輕拂下,如同佛家要點醒眾生的慈悲,也帶著佛家的無邊法力,眾生皆無可避,只能仰首受之。指風拂過,一切便都變得靜謐安祥,海中上再無站有殺氣橫溢的刀手,都在殷紅的海水中沉沉浮浮著。 玉扇掃出的那一縷餘風也在指風之下消失殆盡。 這一刻,蒼穹大海忽地沉靜。 船上有許多的人都看到這一幕,驚嘆之餘心頭更生恐懼。 只是一招,他們便已殺盡數十名高手!竟是如此高絕……狠辣! 英山之上,列熾楓刀法絕世已是眾所周知,可此刻卻才知其“神刀”之威,而更令人吃驚的卻是蘭七、明二!這是第一次在眾人眼前顯露他們真正的武功,卻不想竟是如此的可怕!碧妖、謫仙被譽為年輕一輩中的武功最高的,此言誠然不假,更甚至……這江湖中能超越他們的前輩可有?眾人此一刻能想到的竟只有洺空。

“這不是無間指吧?”蘭七似笑非笑的看著明二。 明二同樣似笑非笑的看著蘭七,“七少使的似乎也不是蘭家絕學。” 蘭七碧眸微微一瞇,然後轉頭看向岸上,列熾楓已距那人不過十來丈遠。 “還是給他搶先了。” “我們不妨在一旁看神刀顯威。”明二移步走向小島。 在他們三人與海中刀手對決之時,那四艘大船已迫近,在距三丈遠之時,船上一名高手率先飛身躍來。 宇文渢左手長鞭飛出,卷向那人,而那人身在半空卻手掌一探抓住了鞭尾,反藉這一鞭之力順勢縱來,眼見已人至船頭,宇文渢卻早有所備,右掌一抬,掌心一片赤紅,猛然拍出,正印在那人胸膛,再長鞭一甩,那人便落入了海裡,再無反應。 “大公子好厲害啊!”容月眼睛發亮的看著宇文渢。

宇文渢神色卻依是一片冷傲,未有絲毫喜色,轉首看一眼鳳裔,眼中帶著一絲挑釁。 鳳裔依是一派淡漠,一旁的洺空看著暗自一笑,年輕人就是爭強好勝。 “他們又來了!” 對面四艘大船上更多的高手躍來。 “不可讓他們上船。”洺空沉聲道。抬掌凌空拍去,看似輕飄飄的,卻已有幾名高手不是被迫回船上,便是被拍落海裡。 當下船上眾豪傑皆紛紛出手。 宇文渢的長鞭如蛇出洞,迎頭便是辣招。 梅鴻冥的暗器灑出,如利雨劃下。 秋橫波袖中飛出銀光,花扶疏雙手短劍在握,金闕樓拂塵如絲網,商憑寒長劍無情,艾無影仗著極好的輕功直飛半空應敵,宇文臨東左鞭右掌…… 船人眾人紛紛使出招數招呼著這些不請自來、不發一言即動手的敵人。

也有一些,不由自主的觀望著另一邊的蘭七、明二、列熾楓,當看到三人一招即殺盡所有刀手時,有的已忍不住失聲叫喊,“那些人……竟然都死了!”那聲音裡竟是恐懼多於震驚。 “將船駛過去!”洺空百忙中瞟一眼然後吩咐道。 “是。” 於是船往小島駛去,而船上的人一邊抵擋著那些高手,一邊紛紛躍向岸邊。 在茫茫海中,在左搖右晃的船上,於他們這些陸地高手來說十分不利,但腳踏實地之時,卻是鹿死誰手猶未知。 列熾楓在距島上那人三丈之處停步。 蘭七與明二除去了海中所有刀手,抬步登岸。 彷彿只是隨意一回首,蘭七眼角忽瞄到了船上的寧朗。 船上大多數的人已躍至海中往小島奔來,還有少數的依在船上阻擋那些高手,以讓前邊上岸的無後顧之憂,寧朗便在其中。但見他銀槍在手,面對那些高手,依是劍式槍招使得揮灑自如,再看片刻,便看出了微妙,其他人無論是眾豪傑還是那些紛湧而至的高手皆是出手無情,唯他卻招招只制人穴道,全無殺招,也未見一人傷於槍下。

“二公子,今日這一戰避無可避,你如何打算?”蘭七忽停步相問。 明二停步,回首,與他一起望向海面情形,片刻後便凝起了眉頭,“我們只有三百人,而此刻看來,他們人數更勝於我們。” “不但人數遠勝,其武功也不弱。” “如此下去,即算最後我們能勝,那也會歿去一半,慘勝比敗更不如。” “嗯,有理。”蘭七點頭,“而且,當著我們的面殺我們同路的人,這實在很失面子。” “看來要速戰速決才是好。”明二沉吟著。 “所以……”蘭七側首看他。 明二看看後方列熾楓那邊,又看看前方海上的纏鬥,最後側首看著蘭七,面上是淡雅如蓮的微笑,“擒賊先擒王,殺雞則儆猴。” “呵呵……”蘭七掩扇輕笑,看著一臉雅笑的明二公子,“二公子與本少倒是想到一塊去了,你說……”身子微微靠近,仿是悄言耳語般輕聲道,“這仙、妖是不是本就同源呢?世人永遠都看不清,只知一味的敬……畏……呢。”離得近,便看得更清,那雙碧色眸子仿似浸在清水里的兩枚碧玉,剔透盈潤的,因笑便漾起輕波,一盪一蕩的晃得明二心神也跟著一盪。

妖孽惑人! 明二轉首移眸,暗斂心神,道:“鳳裔兄與寧朗皆在船上,想來七少甚是擔心,那這殺雞儆猴之事便拜託七少罷。” 蘭七玉扇一合,搖頭嘆道:“仙就是虛呀,怎麼,二公子怕殺人太多壞了'謫仙'名聲嗎?不過……”碧眸中泛起邪氣,“這殺人放血才符合本少'碧妖'之名!” 明二一笑,“那就如此了。” 言罷,轉身提氣,往島上飛去。 假仙!蘭七暗中嘀咕一聲,提氣飛身,直往船上掠去。 寧朗正一人應付著兩名高手,這兩人乃是使劍,配合默契,劍術精妙,寧朗已有些左右難支,驀地側旁遞過一柄白玉扇,只是輕輕劃過,帶起一縷微風,溫柔纏綿的,還未會意過來,兩道血線濺開,那兩名高手便已倒地不起。

呆呆轉頭,便見蘭七回扇輕輕一旋,扇上的血漬如雨珠灑落船板,玉扇重如白雪無瑕。 “寧朗,對於敵人,該出招無情!” “你……” “以你這樣,遲早流自己的血!”蘭七唇角彎出一抹笑,身形一動,已如鬼魅飄走,獨留寧朗呆呆的看著。 小島上,明二已飛身落於列熾楓身旁。 列熾楓對於他的到來似乎毫無所覺,冷星似的眸子緊緊盯住對面之人。 那是一個年輕人,約莫二十六、七的年紀,身形欣長瘦削,容貌英俊,眉間更有一份王侯世家的雍容,一雙眸子看人極有威勢,一直立於巨石之上未曾動過分毫,似是一個等著臣民來參拜的帝王。 只一眼,明二便知列熾楓何以未動。這是一名絕世高手,功力神氣已至含而不露收放自如之境,以列熾楓這等好武之人,當是要與之真正一決!

“列兄,大局為重,此刻容不得你單人相拼,不是在下便是七少,你可選其一聯手。”明二淡淡一語落下,腳下已抬步,看似從容平緩,卻眨眼間已近那人。 “在下天州明華嚴。”悠然揚聲,並指點出。 “東溟云無涯。”低沉一語,那人伸出了掌。 “列熾楓!”冷冷一聲,熾日刀已挾浩翰之勢凌空掃來。 指風如劍,掌力如山,刀勢如海,三道人影半空相交,纏鬥一處。 蘭七飄身立於船艙頂上,高高俯視著。 “你們都是東溟島之人麼?”淡笑如風,音清惑人,卻是聞者生怖,那雙碧眸平靜的掃過船,掃過那些高手,最後落向茫茫大海,“本少殺人,不喜殺無名之輩,否則日後閻王殿不好記功!所以……報上你們的來頭。”這一語極淡,卻如金鼓重捶,令每一個人心頭震動。 一時所有人皆有片刻怔神,手下便緩了緩,不由自主的望向高高玉立的紫衣人,卻無人出聲。 “呵呵……”淺淺一笑,彷若桃開,白玉扇緩緩遮上容顏,三月春色盡在墨羽碧波間。 “既然如此,那便記住取你們性命的是蘭七!” 每一字皆如寒珠落下,無論海上,無論島上,人人皆清晰入耳。 在那一語落盡之時,紫影動了,仿是一道幽魂,輕飄飄的遊逸而過,然後血線濺開,屍身橫陳!白玉扇輕輕拂來,拂起春日的柔情暖意,吹開了千樹萬樹梨花,雪華瓊姿的綻在血色裡,清豔的絕美的帶來地獄森寒! 紫影飄過之處,必有血灑、人亡! 其實,那也只是人眨眼十次的功夫,大船之上已倒下十二具墨藍屍首。 所有人皆停了手。 那些墨藍高手一步步後退,無比畏懼的看著那個紫衣人,看著他淡笑風流玉扇輕劃,看著一個又一個人倒在他的腳下,看著他御風飄來…… “啊!” 腥風血雨裡不知是誰無法抑制的驚吼出聲,然後有人摔進了海裡,有人飛遁而去,還有人癡呆而立。 那艘船上已再無一個墨藍高手。 “寧朗,你看,這才是江湖。” 血泊裡,屍首間,那人回首微笑,紫衣玉容,扇白如雪。 美,很美,卻美得如此可怖! 那是地獄走來的噬血修羅,帶著沖天的煞氣與殺氣。 碧妖……原來真是妖魂無情! 那一刻,無論是敵是友,所有人皆如此想。 “你……殺了他們?”寧朗不敢置信的看著那一船的屍身,“你把他們……全殺了……”這麼多的人,這麼多的生命卻在頃刻間死於他手! “當然。”蘭七答得輕描淡寫。 寧朗再無言,只是看著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明明白白的不贊同,還有一些看不透的東西。 這孩子這般煞氣殺心,如此不留餘地……洺空憂心的看著蘭七,側首,兩丈外鳳裔正怔怔的看著,然後緩緩低首垂眸,不露一絲情緒。 “這七少……太狠了。”身後傳來宇文臨東的低語,“洺空兄,如此人,只怕非武林之福。” “要有那樣的武功,才能做到這種地步。”宇文渢看著那不染半點血的白玉扇抿緊了唇。 “渢兒,你可不許存這樣的心思。”宇文臨東立馬告誡,“咱們世家俠義,可不能這般狠辣!” “他是為著震懾對手。”洺空嘆息出聲。 確實,當船上十多人在頃刻間皆死於蘭七手下時,不但那些墨藍高手畏懼不已,紛紛退回己船,便是眾英豪也心底發怵,人人避讓。 “這麼重的殺氣……要有多狠的心性。”秋橫波由不得心驚。俠道之人不該如此濫殺。 “所以他才會被稱為'妖'吧。”一旁的花扶疏則道。 船此刻已靠岸,船上的人紛紛躍上了小島,當目睹到島上三人決鬥之時,由不得又是心神一震。 半空之中,三道人影時合時分,迅疾無比,已無法看清人看清招數,唯一能見的便是列熾楓的熾日刀揮出之時有若黑電劃過,刀光炫目氣勢無匹,令觀者色變。指力、掌風、刀氣縱橫交錯,巨石盡碎,草木盡折,十丈以內無人能靠近。 “能擋在下與列兄聯手十招,放眼天下,屈指可數。” 只聽得明二淡淡一語,半空中一聲劍鳴,人人仿覺有劍氣破空,緊接著便聽得一聲忍痛的悶哼,然後三道人影分開,青影、黑影飄然落地,墨藍身影卻若斷線風箏被風吹著送往海面,眼看著即要落入海中,那人卻抬掌拍在一塊礁石上,凌空借力,身形一轉便往船上飛去。 那時,蘭七玉扇輕搖,正悠然飄往別一艘船。 “今日本少心情好,都送你們去閻王殿品品茶吧。” 妖邪淡笑,白玉扇遞出,又將勾魂一縷,身後卻猛然掌風襲來,側身,回扇,左袖一揮,掌風袖力相交,將兩人各自彈開丈遠。 蘭七站定後抬眸望過,便見一道欣長身影筆直立於對面,卻臉色青白,顯見已受內傷,且肩頭滲著血。呵,那假仙終於出手了嗎?不由得便綻顏笑道:“閣下在二公子與列三聯手之下竟然沒有死,誠然了得。” 云無涯目光掃過船上那些倒下的墨藍屍首,目光一縮,抬首看向蘭七,有瞬間的怔愣,但瞬間眼中便湧現銳芒。 “閣下頃刻間殺這麼多人,一樣了得!” “這不都是你們自己送上來的嗎?”蘭七一派雲淡風清。 云無涯看著一身煞氣殺意的蘭七,不知怎的,心頭忽生出疲倦之意。 “閣下是東溟島之人?”蘭七問道。 “在下東溟云無涯。”云無涯沉聲道。 “為什麼?”蘭七側首,似一個好奇的孩子,神態間竟罕有的帶出一絲天真之態。 英山奪令,東溟海中屠殺,這一切是為著什麼? 云無涯卻不答,只是看著船板上的鮮血與屬下的屍身,再抬眸看著蘭七,“今日之仇在下記住了。”手一揮,所有東溟島人便負屍躍回來時船上。 “三千血仇閣下也記住罷。”蘭七搖著玉扇渾不在意。 云無涯躍回己船,遙望島上,道:“諸位貴客來到東溟,在下本是前來'迎接'的,可此刻看來,還是請諸位自行至東溟為妥。” “呵……”蘭七笑,“閣下這待客之道實不怎麼樣,所以等我們到了貴島之時,閣下千萬不要怪我們這些客人無禮。” “在下便在東溟島恭候諸位。”云無涯領著東溟島人離去。 四艘大船如箭飛去,云無涯矗於船頭,遙望越來越遠的小島。 “少主,我們此次便這樣無功而返嗎?”有屬下請示云無涯。 “無妨。”云無涯擺擺手示意其下去,“他們總會要去島上的,不過是換一種方式罷。” “少主,您受傷了,請回艙讓屬下為你治傷。”有屬下上前道。 云無涯低頭看著肩上的傷,撫上悶痛的胸口。想不到,皇朝武林三公子的武功竟高至如此地步,而且與所查得到的完全不一樣,還有那個洺空,號稱第一人,卻不顯山不露水,這一次的三百人更勝上次的三千人!不過……那又如何呢,東溟島等著他們,數百年的籌劃等待,一切早已註定! “少主……”屬下見其不動有些憂心。 云無涯擺擺手,往船艙走去。 蘭七望著漸漸遠去的東溟船隻,臉上的笑慢慢收斂,碧眸中浮現凝重,放鬆了心神,頓感倦意,剛才實是大耗功力。 迴轉身,船上之人皆已差不多上島了,餘下的人無不是又驚又懼的望著他,當下搖扇一笑,自顧飛身上了小島。 待所有人上了島,洺空與眾人商議,天色已不早,今日便在此島上歇息。許久不曾踏上實地,船上已晃得眾人頭暈骨軟的,因此一致同意。於是,眾豪傑從船上搬了食物器具在島上生火做飯,又許多的人扎帳安營,待一切弄妥,日漸西落,黃昏已至。 用過晚餐,夕輝便斂盡了最後的光芒,夜幕徐徐遮下,天地沉暗。眾人燃起了許多篝火,圍火而坐,飲灑談話,倒也熱鬧,慢慢的話題便轉至今日一戰,聊起了明二、蘭七、列熾楓的武功,一個個敬佩之餘更生懼意,特別是蘭七大開殺戒令人想起便膽寒。 當然,也有一些不愛熱鬧的便另覓靜地獨處,比如列熾楓抱刀立於海邊礁石之上,一輪明月升起,海風吹拂,便如一幅靜默的山水畫,眾人只能遠望,卻不敢接近,只因列三爺周身皆散發著“生人勿擾”的凜冽氣勢。明二則獨自漫步至一邊海岸,靜望海面波瀾。而蘭七卻遠離眾人,尋了一棵高樹,躍上樹梢,倚靠枝幹上,仰望星月。 寧朗本與洺空、宇文父子、鳳裔等人坐於一處,只是眼光忍不住四處尋視,當看著遠處蘭七仰臥樹梢時,便有些坐不住了,看宇文父子、洺空等正談著話,悄悄走開了。 一彎新月高高懸於天幕,星子稀疏閃耀,耳邊陣陣海浪聲,海風吹拂著,拂得樹梢搖晃,彷如置身於搖籃,沉靜的安祥的綿軟的,令人欲醉。 很久不曾這般靜看星月,也很久不曾有過如此感受,蘭七輕輕合上碧眸,唇際微彎,一抹極淡的極淨的笑意浮起,淺淺的銀輝裡,輕晃的樹梢上,那笑恁地透著幾分蒼涼。 耳邊聽得有輕悄的腳步聲,睜眸看去,寧朗正立於樹下,仰首看著。 “上來。”蘭七招招手。 寧朗一愣,然後反應過來,心頭便輕快起來,足下一點,身形躍起,雖談不上什麼身法灑逸,但至少是穩穩噹噹的落在了樹梢上,未曾枝折。 “坐。”蘭七玉扇指著一旁的樹幹。 寧朗乖乖坐下。 樹在風中搖晃著,人在樹梢上搖晃著,海浪輕輕拍著海岸奏著陣陣濤聲,星與月在天上眨著眼偷看,看著樹上那並坐的兩人,紫衣的閉眸假寐,藍衣的呆呆的看著紫衣的。 “寧朗,你找本少是有話要說麼?”沉靜之中蘭七忽然開口。 “呃?”寧朗還未回神。 蘭七睜眸,靜靜的看著寧朗,月華全融入了那雙碧眸,美得令人不敢相看。 “你有話要和本少說是嗎?”再一次開口問道,碧眸也移開望向海面。 寧朗慢慢醒神,也看向海面,白日里的那一場血腥殺戮便重現眼前。 “你為什麼要全殺了他們?” “不殺他們便是他們殺我們。”對於寧朗的問話蘭七沒有一絲驚奇,只是平淡的答道。 寧朗沒法反駁他此話,只是沉默了片刻,才道:“殺人不好。” “哦。”蘭七目光依然落在海面。 “我們,他們,都是人,人殺人是最殘忍的人。”寧朗緩緩道,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浮起愁鬱,“我們,他們,都是一樣的,有血有肉,會痛會哭,有父母兄弟妻兒,也是別人的父母兄弟妻兒,我們,他們,無論是殺人還是被殺,都是不好的。” 蘭七靜靜聽著,沒有嘲笑也沒有反駁,只是淡淡道:“寧朗,你忘了第一批出海的那三千英豪了嗎?” “沒有忘。”寧朗眼中一黯,但依然堅持,“可是……我們,他們,都是人,我們的親人朋友,他們的親人朋友,也都是人,所以他們和親人也沒有兩樣。你會殺你的親人嗎?就比如鳳裔大哥,難道你能動手殺了他?” “誰說本少不能殺。”蘭七神情淡漠至極的看著寧朗,“若只有殺了他本少才能活下去,本少當然會殺。” 寧朗聞言呆住了。 “殺親人算得了什麼,這世上殺親人的比比皆是。”蘭七說這一翻話時臉上甚至帶著輕淡的笑。 “野獸自相殘殺是因為他們只是獸,無人的頭腦意識,那隻是一種本能,反是無可厚非。而人學得禮、儀、廉、恥,懂得道、義、仁、德,卻依然要自相殘殺,所以說人比獸類更不如。人嘛,所有的言行都不過是為著心中的慾望,人不過是慾望所奴馭的東西罷。” 寧朗聽這樣一翻話,臉色瞬間一白。 “呵,怎麼?害怕了?”蘭七看著他的神色嗤笑道。 “不是。”寧朗看著蘭七,低頭看看自己胸口,“只是這裡忽然很痛。”抬手撫住胸口,很是疑惑不解,“難道白日里我受了內傷?”說著便運氣全身一周,卻發現並無絲毫不妥。 “沒有受傷,真是奇怪了。嗯?我又不痛了。” 蘭七靜坐一旁,看著寧朗的目光慢慢複雜,最後只是無聲的沉默。 樹梢上忽然安靜下來,耳邊只有風聲濤聲。 寧朗不痛了,便也記起了自己的堅持,“人不該殺人!人也不能殺親人!人若連親人也殺,怎麼能算得上是人,人殺人,又如何算是人!”虎目黑白分明,目光純澈又堅定,就那麼一瞬也不瞬的看住蘭七。第一次,他能如此直視蘭七,這一刻,他心神清明,無畏無懼,無癡無惑。 蘭七忽然笑了,那笑似嘆息又似譏誚,“寧朗,本少不信你日後不會殺人,在這世間,特別是這江湖上,誰又能乾淨得了。” “不會!我才不會殺人!”寧朗斬釘截鐵道,“我……啊……”一聲驚呼,他一頭從樹梢上栽倒下去,砰地摔了個頭暈目眩。 蘭七收回推人的手,刷的搖開玉扇,無比嘲弄的輕語道:“人不能殺人?正因為是人,所以才能殺人,人才是這世上最醜陋的東西!” 樹下,寧朗爬起來,望著樹上的蘭七,堅定無比的道:“我這一生決不殺一人!” 蘭七未予理會,只是仰首看著天幕上的星月。 海岸邊上潮水時起時落,明二靜立岸邊,潮水再怎麼卷來,總在離他三尺之距止了。 “二公子。”一個比夜鳥低唱更動聽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明二迴轉身,便見秋橫波立於丈外,幽暗的夜色也無法掩住她的美麗,身後火光隱現,海風拂起她的裙裾,幾凝是海上的仙子悄臨。不由得溫柔一笑,“橫波小姐。” 秋橫波又走近幾步,輕聲道:“二公子一向可好?” “多謝橫波小姐關心。”明二也走近了幾步,看清了秋橫波絕麗的容色,也看清了她眉間的那一絲隱鬱,“倒是橫波小姐要寬心些。” 秋橫波柔柔一笑,鬱色不減,“爹爹生死不明,為人子女者豈能無憂。” “橫波小姐憂心秋世伯乃是人之常情,只是還請珍重自身。”明二柔聲勸解道。 “多謝二公子關心,橫波省得。”秋橫波抬腕撫住鬢角亂舞的髮絲,微垂螓首,心底里似有無數的話,卻不知道是些什麼,又要說什麼,抬眸看去,明二一臉溫雅柔淡的笑,卻似乎也與自身一般的感覺,一時不由有些微甜,又有些惆悵。 而遠處,有許多的人觀望著這邊。武林最美的女子之一,武林被譽謫仙的佳公子,自然是有許多的人傾慕關注的。此刻,但見明月之下,兩人迎風玉立,男的清雅出塵,女的美艷無雙,才子佳人神仙眷侶便生生呈現眼前,或各人心裡都有些微酸,卻無一不感嘆這實乃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 “白日里,二公子可有看出什麼端倪?”過了會兒,秋橫波出聲問道,“他們為何要強奪聖令?又為何有今日此舉?爹爹與那三千武林高手……” 明二轉身又望向海面,沉吟了片刻才道:“或許一切到了東溟島便知了。” 秋橫波凝眸看他。 明二回首看她一眼,道:“東溟島對於我們來說,一直是神秘所在,而今竟然主動涉足江湖奪取聖令,且引我們前來東溟海,這其間定有因由,只可惜整個武林無人能知曉。所以與其胡亂猜測,不如靜待答案,反不會亂己心神。” “喔。”秋橫波點頭,“想來洺空前輩也是如此打算,是以未有多話。” “嗯。無論東溟島其因如何,他們上英山奪令、殺守令宮三百多人這是事實,第一批出海的三千高手在東溟海中失踪這也是事實,所以與東溟島是敵非友這更是鐵定的事實。”明二望向黑暗裡更為波譎雲詭的大海。 “是啊。”秋橫波心頭平添沉重,“守令宮的戚宮主和爹爹是一起出海的,若他也遭不測,這守令宮……” “守令宮百多年不出英山,世代守護聖令,卻如此結果,甚是令人惋嘆。”明二微微嘆息,過片刻又道,“東溟島……或許這世上也還是有人能知東溟島的。” “哦?是誰?”秋橫波驚訝。 “白風黑息。”明二淡然一笑道,“百多年前他們就曾到過東溟島,估計也是皇朝唯一能至東溟島並且安然生還的人。” “他們呀……”秋橫波聞言不由神往,“奈何我們晚生了。” “是啊。”明二頷首,夜色裡,空濛的眸子裡倏忽閃過一抹亮光,又或只是倒映了天上的星光,輕霧褪去,那雙眼眸明亮,那人似乎也從迷霧中顯身。 “所以……我們該自己去那東溟島。東溟海裡是風起雲湧還是海平風靜該由……我們來定。” 聲音越說越低,最後竟至無聲,秋橫波凝神靜聽,也只聽得風語浪聲,只是……杏眸凝看,眼前人溫雅如玉,風神瀟散,萬事於前,也是一笑相對,世間一切在他面前都該是恬淡悠然。如此人物,豈能不心動,如此郎君,夫復何求。 只是……此刻風好月明,他與她何以未能有隻字片言的溫馨之語?長天山莊里,那一衣,那一詩,也該算是隱定婚盟,何以他們卻只能隔著這五步之距客氣相談?相敬如賓……這一詞驀地閃入心頭。相敬如賓麼……世間許多的夫妻一生追求莫過如此,那也是夫妻和美一生的最好證詞,所以,這樣也該是很好的。如此一想,有些心定,又模糊的有些遺憾。 “夜風很涼,我們回去罷。”明二迴轉身道。 秋橫波聞言撫鬢一笑,心底一暖,卻道:“橫波並非那嬌弱之人,不會吹吹風便生病的。” 明二也一笑,“在下豈會小看了'天衣針'的傳人,只是……”抬手指指遠處望向這邊的列熾楓,“再站片刻,他或又要提刀來找我決鬥了。” 秋橫波柳眉一動,杏眸看住明二,“想不到二公子竟然能看出橫波的武功來歷。” 明二依只是淡雅一笑,“天衣大師雖早已隱退江湖,但二十年前'天衣針'橫空出世驚震武林,便是曇花一現,也足已令人銘記。” 秋橫波看著明二,深深的看著。她的師尊武林早已無人能記起,她的武功也少有在人前顯露,便是洺空也未曾注意,可是他卻一語道破。其實他能知曉她的師從來歷也沒什麼,她的師尊、武功並無忌諱,只是……只是……這一刻,無可抑止的,她遍生涼意!這樣久遠的、隱秘的事他也能知道,那世間的一切在他的眼前該無所遁形。可世間可有人能看清那雙空濛的眸子?世人讚他聰明睿智,世人讚他有出塵之姿,世人稱他“謫仙”,以他之才智能看透世情也是理所當然,可是……這一刻,她卻隱約的有些懼意,無關事無關人,只是這一刻生出的一種感覺。 仙人於九天之上可一目盡看塵世,可他……並不是真的仙人,便不該萬事了然吧? 秋橫波抬手拂開眼前飛舞的髮絲,也整好了心頭思緒,自然的移眸轉首,便對著一雙又冷又亮的眸子,仿似幽沉海面上升起的寒星,由不得便心神一震,暗道這人好強的氣勢。 “列三爺這般好武,可惜了扶疏妹妹一番心意。” “各人自有各人的因緣。”明二淡淡道。 兩人一邊說一邊往回走去。 花扶疏與容月、柳陌、商憑寒等一干女俠坐於一處,遠遠的便見著了秋橫波往海邊走去,見她與明二獨處靜談,月明人好,便忍不住移首遙望海中礁石上那孤傲而立的人影,心頭驀地酸痛。 “小姐。”容月輕輕喚道,“列三爺他一人在那邊,小姐要過去……” 花扶疏搖頭,收回目光,“英山上早已說明白了,我花扶疏還不至死乞白癩。” “小姐……”容月憂心的看著她。 “你不必替我憂心。”花扶疏微微一笑。 有別於秋橫波的端雅嫵媚明艷懾人,她嬌柔纖麗見者怡目悅心,便是那說話的聲音也總是細細柔柔的。 “我花扶疏難道會為著一個毫不將我放在心上的人傷情一輩子不成。他列熾楓要一生與刀相伴,那便伴去罷。刀,再利,刀法再絕,那總是死物,豈能與人相比。他棄我取刀,那是他的愚。這世間,他再也找不著一個我這樣好……這樣對對他的人了,該是他難過才是。” “就是!”容月聞言擊掌,“他那樣做是他的損失,小姐不必理會這樣的人了,憑小姐的人才,便是皇帝老兒也該傾倒才是。” 花扶疏聞言嗤笑,“你這丫頭就會異想天開。” “本就是嘛。”容月笑,火光裡,她也是笑靨如花兼之眉宇間的明麗爽朗,別有風采,“我們小姐可是江湖最美的女子!” 花扶疏搖搖頭,不再理會她,隨意一轉頭,卻看到了梅鴻冥正與宇文渢在一旁印證武功,心頭頓生憤惱:又是兩個武痴!這武功就這麼重要嗎?哼哼,武功有什麼了不得的!這一刻,她倒想不起自己也是習武之人,也是十多載辛苦修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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