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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七章折釵之趣

蘭因·璧月 倾泠月 11153 2018-03-16
“藥上好了。”明二上完藥,看看宇文渢眼皮一動,知他要醒來,手一抬,點了他的睡穴,“讓他睡一覺休息一下。” “多謝二公子。”宇文洛捋起袖子為兄長擦去臉上的血跡。 “在下給他上的是明家的金創藥,藥效可能沒有紫府散好。”明二也在樹下坐下,“希望他醒來後不要怪在下多事。” “怎麼會,大哥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宇文洛趕忙道,也在他身旁坐下。 明二看他一眼,笑笑道:“在下故意給他上明家的藥,想讓他多痛幾天呢。” “啊?”宇文洛一呆。 “呵呵……”明二輕笑出聲。 “呵呵……”宇文洛也笑,“二公子原來也說笑的。” “若你與你大哥中真的只能留一個,你會如何選擇?”冷不妨明二問道。

宇文洛聞言抬眸看向他,那張俊雅出塵的臉上只有淡然微笑,沒有其他表情,垂首,半晌後幽幽道:“讓大哥留下。” “喔。”明二臉上淡笑依然,沒有讚賞也沒有諷刺。 “大哥是宇文家的希望,若大哥死了,會有很多很多的人傷心。”宇文洛目光盯著腳下的草輕輕的慢慢的道,“我死了,不會有很多人傷心的。” 明二看著身旁垂著頭的少年,樹蔭裡看不清表情,可也能感受到那種黯然與落寞。 “宇文家的希望應該是你才是。” “啊?”宇文洛猛地抬頭,驚鄂的看著明二,剛才自己聽錯了罷? “或許習武的天賦上你遠不及你大哥,可是……”明二抬掌拍拍他的腦袋,“在在下看來,這里遠遠勝於你大哥。” “我?”宇文洛不敢相信。

“蘭七少是什麼樣的人,他待你與待你大哥,何悌天壤之別。”明二那空濛的眸子遙遙看來,看得宇文洛心頭濕濕的軟軟的,“你有這樣的智慧與眼光,他日成就必在你兄長之上。” “明大哥……”宇文洛眼眶發熱,鼻頭髮酸。 從他出生至今,從來沒有人這樣跟他說過話,也從來沒有人這樣看過他。 宇文世家枝繁葉茂,優秀的子孫很多,他的大哥宇文渢更是被父母、長輩、親友們寄予了宇文家的未來,而他只是一個毫不起眼微不足道的讓人失望的幼子。他並不妒忌大哥,也並不想要與人相比相爭,這麼些年來他笑對那些輕視的、憐憫的、不屑的目光,怡然自在的做著他自己。 可此刻,這個甚至可說是陌生的明二公子不過短短一語,卻令他生出一種委屈、心酸、苦澀……這一刻,複雜的、莫名的想哭。

原來,他還是希望有人能正眼看他的。 “呵……叫'明大哥'了?”明二輕輕一笑。 宇文洛萬分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沒關係。”明二溫和的道,“明家兄弟姐妹很多的,多一個也無妨。” 蘭七搖著玉扇隨意走著,不知不覺中便出了樹林,前方是一處斜坡,坡下山石嶙峋,再往下看去,叢叢樹木,一直延至蒙山腳下。 蒙山一半還沒有爬到呢,而離江湖之巔又有多遠呢? 微微瞇眸,抬頭仰望,不過是一片眩目的白光。抬手,玉扇遮上一角,便看清一片澄透的藍空。 聽得身後輕輕的腳步聲,也不回頭,問:“寧朗,若這世上本少和你只能活一個,你怎麼選?” 有那麼片刻靜悄,然後身後傳來雖輕但很肯定的聲音:“你活。”

“呵……”蘭七輕笑,收手,陽光頓時刺得滿眼白晃晃的,瞇起雙眼,唇一彎,淡淡道,“真容易。”說出口真容易啊。 “我……蘭……蘭……” 蘭七轉身,碧眸看著局促的寧朗,問道:“你叫本少'蘭蘭'?” “不是。”寧朗馬上答道,“我是……我是……”眼一對上那雙妖異的碧眸,頓時說不出話來。他只不過是看他一人走來,不由自主的便跟過來,想要喚他,卻不知道要喚什麼。 蘭殘音?似乎太過生疏了。 蘭七?以他們身份不太合適吧。 殘音?是不是太過……親熱了點? 於是開了頭,便不知以何為繼。 蘭七碧眸一眨,道:“天下姓'蘭'的太多了,若有另一個姓'蘭'的或名字裡有個'蘭'字的人也在此,還道你叫他(她)呢,本少可不高興。”

“那叫你……什麼?”寧朗眼巴巴的看著他。 “不如……”蘭七搖了搖玉扇,走近兩步,湊近他耳邊,輕輕的帶著詭魅,道,“你叫本少'音音'吧,這樣才顯得咱們未婚人的親密呀。” 噌!寧朗一張臉馬上通紅,身子迅速後退,傻愣愣的看著蘭七,重複道:“音音?”叫一個男人“音音”? “對呀。”蘭七點頭,“本少准許你叫'音音',這可是普天之下唯一殊榮哦。” 音音?那不是比叫“殘音”更親熱?寧朗的臉火燒似的熱了。 “叫一聲聽聽。”蘭七走近一步。 寧朗後退一步,窘迫的看著蘭七。 “叫嘛,寧朗,咱們可是這世上最最親密的'未婚人'哦。”蘭七再近一步。

寧朗趕忙後退一步,“那個……那個……” 蘭七看著寧朗那羞窘、惶急的模樣便不由的歡笑:“哈哈……寧朗啊,有你這個未婚人實在是太有意思了。你可要記下了,本少還等著你叫哦。”說罷笑著往回走去,留下寧朗呆呆站在原處,半晌後才醒悟又被蘭七戲耍了。 休息過後,五人重新上路,宇文渢傷處實在多,雖都未傷著筋骨,但也都皮開肉綻的,不方便走動,便由寧朗背著行走,宇文渢當不肯做這無能之輩,明二公子便很爽利的點了他的穴道。宇文洛傷勢較輕便自己走著,蘭七有時會好心扶一把,但一路他做得更多的還是時不時的諷刺一下宇文大公子,又或是戲弄一下寧朗,將兩人都弄成大紅臉,一個是氣的,一個是羞的,一路走來倒是極熱鬧。 因有傷患的關係,腳程便慢了,本應傍晚時就到祈州的,五人卻直至戌時才到,好在山腳下便有一個小鎮,五人找了家客棧要了五間房,吩咐小二將飯菜、熱水送到各自房中,吃了熱飯菜又洗了熱水澡,幾人倒床便睡。

身懷絕技的大俠也是人,人都會累的。 第二日,五人也沒急著趕路,考慮到宇文兄弟的傷,決定在此休息兩三日,反正時間充足。一起用過早餐後,宇文兄弟不便於行,留在客棧養傷,蘭七則說要去小鎮四處逛逛,拉著寧朗同行,寧朗又拉了明二一起。 皇朝帝國此刻正是太平盛世,所以只是山腳下的這麼一個小鎮,卻也頗是寬裕,鎮中心更是熱鬧的,長長的數條街道,家宅店鋪交錯而落,街上老老少少臉上皆洋溢著一種安樂知足的祥和。 三人一路慢慢走來,看街上的人群店鋪,而街上的人則是看他們。 前邊並行的兩人,一個一襲青衫雅潔如青蓮,一個深紫長衣邪美如妖花,看青衫的忘憂忘俗,看紫衣的失魂落魄,皆不是這小鎮該有的人物,而身後跟著的那個藍衣少年,容貌雖不及前邊兩人,但眉宇間透著一種他人難及的明澈清朗,令人見之可親。這樣的三人走在這簡樸的小鎮上,怎能不令樸實的小鎮人呆立相看呢。

這裡走走那裡停停,差不多將小鎮逛了個遍時,蘭七在一家酒樓前停步,樓裡甚是喧華,想來生意極好。 “有些餓了,咱們在這吃午飯罷。”說著回頭瞟了瞟兩人。 明二一笑沒有反對,寧朗連連點頭,於是三人入了酒樓,早有機伶的小二迎了上來,大堂裡早坐滿了客人,三人便上了二樓選了張靠窗的桌,點了菜,品著小二奉上的香茶,才抬頭隨意掃視了一眼周圍。 這一抬頭便碰著了幾道灼人的目光,痴迷、愛慕與惱恨、忌妒。 比之樓下的滿堂賓客,樓上的人要少些,只有四桌客人,自然也就安靜些。正對面那桌坐著四人,分別是兩男兩女,男的英俊,女的嬌俏,皆是年紀輕輕,錦衣華服,一望便知出身富貴,那灼人的目光便是從那桌望來。 對於那些目光,明二視而未見,寧朗則低頭喝茶,蘭七卻是唇一勾,目光在寧朗、明二間掃視了一眼,玉扇一張,道:“二公子,你看對面有兩位很漂亮的姑娘。”

被點到名的明二隻好放下茶杯,配合的抬頭看一眼對面,然後頷首道:“七少說的是,兩位姑娘楊柳之姿桃李之容,甚是難得。” 兩人這話一說,對面那兩位姑娘頓時面生紅雲,又是羞澀又是歡喜的垂下頭,而那兩名男子則冷哼兩聲,目光狠利的盯了蘭七、明二一眼。 對於那兩男子敵意的目光蘭七視而不見,搖著玉扇,風儀瀟灑,“二公子,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想你我兩人至今未娶,而現今卻正好碰上這花容月貌的兩位姑娘,可不就是那'千里姻緣一線牽'嘛,不如我們一人求得一位回家如何?” “咳咳……”寧朗一口茶沒吞利索嗆得直咳。 明二正端起茶杯的手幾可不可察的抖了抖,然後臉上展開那很合宜的淺笑並恰到好處的帶出一分無奈:“七少果然風流多情。”

“那也是因為嬌花醉人啊。”蘭七口齒含笑目蘊風流,眸光在那兩位姑娘間來回流轉著。 兩人這一唱一答的頗有幾分唐突,那兩位姑娘也不由有些羞惱的抬頭看向兩人,可當目光一觸及兩人,那三分惱意頓化了個精光,只餘四分羞意六分甜意,不過一旁的那兩名男子卻是完完全全的惱怒。 “啪!”銀色錦衣的男子一掌拍在桌上,霍地起身,怒瞪蘭七與明二,“放肆!竟敢出言輕薄師妹!” “二公子。”蘭七搖搖扇喚道。 “嗯。”明二端起茶杯應了一聲,然後啜一口茶。 蘭七玉扇一指對面桌,道:“你看好端端的兩朵鮮花,偏偏旁邊卻堆著兩堆臭氣沖天刺人眼鼻的牛糞。”說罷連連搖頭,惋惜不已。 牛糞?明二含在口裡的那口茶便再也不香了,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你?!”另一名著藍色錦衣的男子也拍桌而起,橫眉怒視,“你活膩了是吧?!” “寧朗。”對那男子的叫囂蘭七不予理會,玉扇點點埋頭喝茶的寧朗。 “嗯?”寧朗抬頭疑惑的看他。 “你穿藍衣多好看呀,朗若明空英挺不凡。”蘭七晃首讚道,“偏有東施效顰,糟踏啊糟踏。” “呃?”雖然聽得蘭七的讚美,寧朗這次卻沒有臉紅,目光看看淡笑怡然的蘭七,又看看對面……已是怒焰熾騰啊! 明二目光移向窗外,入目的是一株高樹,青蔥翠綠,頗為怡心,嚥下了口中的茶。 對於蘭七的挑釁,那藍衣男子豈會甘休,踢開凳子大步走了過來,站在他們桌前,也不說話,居高臨下的盯住蘭七,抬起手掌,然後猛然拍向桌面,勁道十足,掌風颯颯。 那時刻,蘭七一手搖著玉扇,一手端著茶杯低頭飲茶,仿似沒看著桌前的人,而寧朗則是兩手捧杯呆看著霍然跑到他們桌前的藍衣男子尚未反應過來,只有明二正將手中的茶杯往桌上放去。 掌與茶杯同時落在桌面。 掌落時,砰然作響。 杯落時,悄然無聲。 桌,紋絲未動。 明二淡然抬眸看向那藍衣男子。 藍衣男子卻是瞬即變色,震驚不已的看著明二。蘭七言語挑釁令他氣憤難忍,但他出身名門正派,怎麼也不能做那持武凌人之事,看蘭七、明二模樣,只道他們是平常的富家公子,本只想一掌震碎桌子,嚇唬一下,誰知……這一掌拍下,木桌分毫未損,而他的手掌卻是從指尖到掌心到手腕,整個毫無知覺!不是酥麻無感,而是從手腕以下已不是自己的一般! “師兄?”對面桌的三人看出其間微妙出聲相喚。 “你……”藍衣男子驚疑不定的看著明二。他是什麼人?剛才那一掌用了他五成功力,絕對可將木桌震個粉碎,可此人不過杯一放,便將他那一掌之力化去無痕。 “這位少俠,在下的朋友素來愛說笑,今日乃是見兩位姑娘容顏如花,心生仰慕故玩笑兩句,還望海涵。”明二看著他微微一笑,言語溫和,彬彬有禮。 “我……”藍衣男子對著明二那怡人淡笑怎麼也說不出狠話來。 明二移首望向對面桌,“望姑娘與少俠雅量海涵。” 那三人被那雙空濛籠霧的眸子一望,不由自主的點頭。 “在下替朋友道歉,請少俠飲一杯茶。” 明二另倒了杯茶移至藍衣男子置於桌面的手掌前,杯觸及手掌的那一刻,藍衣男子頓覺得一股熱流從指尖流向手腕,瞬間,手掌恢復了知覺。呆了片刻,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再恨恨瞪一眼蘭七,抬步走回去了,隱隱聽得師妹低聲怪責師兄太莽撞。 “唉……”蘭七搖扇嘆息,“這麼無聊的小鎮好不容易找著了一點有趣的事啊。” 明二給自己的茶杯注滿水,淡淡道:“七少喜歡玩不要殃及他人就行。” 蘭七扇一合,看著明二,頗是悵然與委屈:“二公子,本少乃禀著朋友有樂同享之道,見如此偏僻之地有如此嬌人又與你我相遇,實合書上所說的才子佳人陌路相逢,正可譜一段風流佳話,你怎可糟踏本少的一番心意呢。” 明二瞟一眼蘭七,“這風流韻事甚合七少這等風流人物,在下就不爭這名聲了。” “唉呀,你我一路同行,當然任何事都要同進同退。”蘭七玉扇一張,很是真誠的看著明二。 “當著未婚人的面如此之為,七少是否也太不尊重人了?”明二目光看了看寧朗。 “嗯?”蘭七被明二話一堵,移首看向寧朗。 寧朗被明二看著,覺得真的有幾分委屈,可一被蘭七目光一盯,卻是緊張萬分。 “寧朗。”蘭七喚一聲,慢慢移過身子偎向寧朗。 寧朗連忙後靠,趕在蘭七開口前道:“我看他們不是壞人,你就……”頓了頓,後不知如何措詞,本想說“你就不要耍弄他們”,可又怕說得太直掃了蘭七面子。 “哦?”蘭七眼一眨。 寧朗看了看對面那四人,做師兄的正熱心的為師妹布菜,而師妹卻依時不時的瞟一眼這邊,“他剛才雖然生很大的氣,可也沒有動手打你,只是拍了桌子,所以不是心惡之人,而且他生氣也是因為他很喜歡他的師妹,你就……你就也別氣他瞪你了。” “你倒是很清楚麼。”蘭七碧眸轉轉,看看對面,正碰上那師兄忌恨的目光,唇邊溝起一朵淺淺的笑,“喜歡師妹麼……呵呵……”那輕輕的笑引得其他桌客人都望了過來,觸及那張妖美的臉那雙邪魅的碧眸,心頭生出一股又熱又冷的感覺。 “你……你想做什麼?”寧朗脫口問道,心頭生出不好的預感。 “想到了更好玩的。”蘭七笑得格外的歡。 明二眉頭幾不可察的動了動。禍精! 三人吃過飯回了客棧,蘭七、明二都說有些累回房休息去了,寧朗則到宇文洛房中尋他說話。 還未敲門,便見房門打開,宇文渢大步跨出,臉上隱帶怒意,徑自回了隔壁自己房。 寧朗見宇文洛在房中坐著,便關上門,走至他身旁坐下,問道:“大哥,宇文大哥怎麼啦?” 宇文洛伸伸懶腰,道:“他說明天上路,不要和二公子、七少一起。” “啊?”寧朗驚訝,“為什麼?你同意了?” “我當然沒同意,傷都沒好利索,他又不知結了多少仇家,萬一半路上人家尋仇,我豈不要陪著他死。”宇文洛縮了縮脖子,“至於原因嘛,咳,還不是因為那區區虛名。” “呃?”寧朗疑惑。 宇文洛執起桌上的茶壺倒了兩杯茶,才道:“你知道前朝末年有'四公子'之說嗎?” “這個知道。”寧朗點點頭。 宇文洛挑眉看看他,道:“連你也知道呀,看來'四公子'真是名傳千古呢。” “他們為天下,天下自然記住他們。”想起百多年前的古人,寧朗心中有著敬仰。 “嗯。”宇文洛深有同感的點頭,“皇朝為開國之君締建古往今來最為遼闊強大的帝國,玉無緣助他平定天下卻不取名利孑然遠去,豐蘭息、豐息一人兩身份,前者為著天下蒼生而放棄王位與半壁天下,後者一統武林給予百年平靜,這樣的人確實少有,確實令人敬仰。” “宇文大哥生氣和他們有什麼關係?”寧朗不解。 “還不是因為'四公子'這名號。”宇文洛頗不以為然,“也許是出於對前人的敬慕,武林中素來愛在出色的年輕一輩中評選所謂的'武林四公子'。花家大公子、桃落梅鴻冥、列家三爺列熾楓,再加大哥,曾並列為'武林四公子',可是這兩年明二公子及蘭七少相繼露面江湖,聲名崛起,於是便重排了'四公子',偏這些好事之徒,竟只選了二公子、七少及列家三爺,把其他人全排除在外,說皆不及此三人不能與之並列,是以寧缺其一也只評出了'武林三公子'!唉……”宇文洛重重嘆出一口氣,“這樣的事,你說我大哥他能不氣不恨?更何況他還是那樣驕傲的性子,所以對著二公子、七少他怎會有好臉色,又怎肯受其恩,並與之同行呢。” “這個……”寧朗想了想,以宇文渢那性子來說,確實是令人難堪的事,“那怎麼辦?宇文大哥難道明天要獨自上路?” “呵……不會。”宇文洛有些狡黠的笑笑,“所謂請將不如激將,我只說一句'難道大哥怕了二公子和七少',他便乖乖的應了一起去英山。” “這麼容易?”寧朗鄂然,那麼厲害的宇文大哥竟然也聽大哥的話。 “而且我說,若他不和我同路,我就把他受傷的事宣告江湖,哈哈……”宇文洛笑得甚是得意,“若讓整個江湖都知道他受二公子、七少之恩,估計他寧肯上吊自殺。” “他是你大哥,你這樣……他要是……” 宇文洛一瞪寧朗,“我從小就被他欺負!”言下之意,我此刻趁他受傷略略報復下不算什麼。 “呃……”寧朗無言,只是暗自思量:我怎麼從小就沒被師兄他們欺負?若此話被蘭七聽著,估計會回一句:那是因為你被欺負了也不知道。 那一日下午,蘭七都沒有出房門。 臨近薄暮,休息了半天的寧朗和宇文洛走出房門鬆動鬆動筋骨,卻見長廊前宇文渢正倚坐欄前,看著廊外夕照青山,兩人不由也走上前去。旁邊又一扇門打開,明二走了出來,看到他們三人微微一笑,都未言語,一起立於欄前,沐著緋紅的夕輝,看那青山鍍殘艷,聽那山鳥歸巢鳴,甚是寧靜和諧。 “吱嘎”一聲,又一扇房門開啟,幾人回首,本是初秋夕照暮色沉鬱,卻剎時春光重回,萬千紫芍盡綻,麗色無邊。 “哦,都在這呀。” 那聲音極輕極清卻帶著一絲惑人的迷魅,淺淺的笑瞬息奪了夕輝的豔色。很多年後,幾人都能清晰的憶起這一幕,憶起那身紫衣,憶起那雙碧眸,憶起沐在緋陽中明艷無倫的身影。 “你……你又變成了女的。”寧朗瞪目看著一襲深紫長裙猶如紫芍玉立的蘭七。 宇文洛卻是警惕的看著蘭七,又看看身旁的兄長,就怕是她又生出了什麼主意要整治兄長,幸好蘭七並未註意這邊,而兄長一眼過後迅速回首,看著樓外的青山,仿並沒見著蘭七這麼一個人一般。 明二神色如常,上下打量蘭七一番,道:“七少果然得天獨厚,竟一身兼具陰陽兩者。” “唉呀,怎比得二公子天上謫仙之軀呢。”蘭七淡笑如常,玉扇掌中一點,緩緩走向廊欄,身姿纖長,步伐輕盈,卻是風華盡在情態百種。偏首,碧眸盈盈落在寧朗身上,“寧朗,你喜不喜歡我這樣?” 寧朗心頭一跳,臉瞬間變紅,“我……我……” 蘭七搖開玉扇,從下巴緩緩上移,一點一點遮住唇遮住鼻遮了半張容顏,只留一雙在紫衣的映襯下更添一份魔魅的碧眸,專注的深幽的看住寧朗,輕輕問道:“你喜歡嗎?” 神魂那一刻仿被那雙碧眸束住,寧朗痴痴的看著她,道:“我喜歡。” 唉!宇文洛看著寧朗,心頭重重嘆息,但盼……目光移向那妖美無倫的人,但盼她能存一份憐憫。 “唔,我也喜歡你這樣答呢。”蘭七抬頭勾唇一笑,轉身,碧眸看向明二。 “二公子,你看這晚霞夕陽多美呀,不如咱們出去走走?” 明二訝然的挑了挑眉頭,然後淡然一笑道:“七少有雅趣自賞就是,在下俗人就不擾興了。” “二公子不去?”蘭七側首。 “在下不去了。”明二答得和氣又乾脆。 “此去英山路途遙遠啊。”蘭七搖搖玉扇頗有感概,碧眸波光流轉滲著三分詭異,別有深意的看著明二,“就不知還有沒有此等閒心可賞夕陽呢。” 明二聞言笑容略略一僵,然後緩緩頷首道:“嗯,七少這話甚是有理。既然難得此景,那就一起去看看這蒙山暮色吧。” “二公子果然知情識趣。”蘭七玉扇一合敲在掌心,很是讚賞。 “那也是七少風雅所動。”明二萬分謙和。 “那咱們走罷。”蘭七滿意點頭,領頭走去,走了兩步忽頓住,回頭道,“二公子,蘭七明明是女兒身,你總是'七少'相喚,會引人誤會的,不如你喚我……”碧眸瞟瞟寧朗,慢聲道,“喚我'音音'如何?”說罷不待人家答應便抬步而去,無視身後各人臉色。 宇文渢背身而立不知何模樣,宇文洛卻是一臉驚愣的看著那走遠的紫色背影。 明二嘴角微微抽搐,暗中搓了搓手臂上的疙瘩,然後神色自如的跟了去。 寧朗立在欄前,呆呆的看著兩人走遠,回想起蘭七剛才的眼神,那雙碧眸中明明白白的玩笑與戲耍。 當著未婚人的面如此之為,七少是否也太不尊重人了? 午時明二的話在腦中響起,彷如一拳重重擊在心上,悶痛悶痛的。 “寧朗。”宇文洛抬手輕輕拍在他肩上。 “尊重一個人,也要先眼中看入了這個人吧?”寧朗喃喃道。 “寧朗,你怎麼啦?”宇文洛擔心的問道。 寧朗回神,偏頭看著宇文洛,問道:“大哥,你說她到底是男是女呢?” 宇文洛無言,只是目光觸及寧朗的眼睛時心不由沉了沉。 明二、蘭七走出客棧時,正碰上店小二驅趕一老一小兩名乞丐。 “大爺,施捨點吧,孩子都三天沒吃了。”那老乞丐一手端著一隻破碗,一手牽著那矮小得可憐的小乞丐低聲哀求著。 “滾開!別弄髒了地!”小二叱道,怕弄髒了手,只是抬腳用鞋底連連踢著老小兩人,踢得那骨瘦如柴的兩人幾個踉蹌跌倒在地,臟黑得看不出原色的碗也摔成數片。 明二尚未反應過來,便聽得身旁風聲作響,“啪!”很響亮的一個巴掌狠狠摔在小二臉上。 “誰……”小二猛而回頭,卻頓時呆住,忘了痛忘了怒,只是張大嘴呆看著。 “要我砍了你兩條狗腿嗎?”那雙妖邪的碧眸此刻冷若冰潭。 小二依只是癡看,未有反應。 蘭七眉一皺,袖一揚,一聲“滾!”那小二頓時身子凌空,砰的摔開丈遠,突然的劇痛令他清醒,站起身來,看看門前的兩人連聲痛呼也不敢。 明二扶起那一老一少,從袖中摸出一片銀葉遞給老人,指指客棧大門,“堂堂正正去吃一頓。” “多謝公……公子,多謝公子,多謝公子。”老人流著淚連連叩謝。 明二側身躲過禮,移首看向蘭七,空濛的眸子帶出幾分稀奇:“七少怎的如此生氣?” 蘭七一愣,瞬間恢復如常,笑道:“唉呀,還不都是因為這小二欺負老弱嘛,蘭七身為俠道中人,豈有不出手之理。”言罷碧眸一溜明二,自始至終卻不曾看一眼那一老一小。 明二聽著,覺得這話甚是耳熟,正要答話,卻聽蘭七咦的一聲,目光望向前方,不由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卻見兩丈外站著四人,正是吃午飯時遇著的那兩對師兄妹,想來是來這投宿的,此刻師妹的目光驚喜萬分的落在自己身上,師兄的目光卻是驚艷痴迷的看著蘭七。明二挑了挑眉頭,竟然自己送上門來了。 蘭七碧眸如水,一一從四人身上流過,然後一拉明二衣袖,甜甜軟軟的喚一聲:“明……郎。” 明二身子一顫,驀然覺得初秋提早轉入深冬。 “明郎,你看那位姑娘頭上簪著的紫玉釵多漂亮呀。”蘭七猶是連連扯著明二的衣袖,玉扇遙遙指著那位粉衣師妹頭上的玉釵,一臉羨慕喜愛之情。 明二不動聲色的拉了拉衣袖,看看那位粉衣師妹,又看看一副嬌嬌女兒態的蘭七,“你確定你喜歡那支紫玉釵?”見蘭七轉頭看他,微微綻一絲雅笑,俯近她耳邊,蚊聲道,“難道不是喜歡裂帛折釵之趣?” “唉呀,明郎你真是我的知心人。”蘭七玉扇一搖,側首遮容,半張容在扇外,綻著那蠱惑眾生之笑。 明二不為所動,很文雅一笑,問道:“還要去看蒙山夕照嗎?” 蘭七裝模作樣的看看天色,道:“唉,時辰不早了,申時都快過了,咱們也該吃晚飯了。”說罷,碧眸一溜那兩位師兄,留下一抹勾魂淺笑,轉身回去了。 明二淡淡向那四人頷首,然後也回身走了。 高樓上,寧朗、宇文兄弟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各人一份心思。 第二日,寧朗洗漱了後下樓吃早餐,卻見明二、蘭七、宇文兄弟早已在樓下圍桌而坐了,各式早點擺了一桌。 “寧朗,就等你了。”宇文洛招呼他。 寧朗忙走了過去,“你們今天好早。” “昨夜沒有鬼魅魍魎騷擾,睡得甚香,所以起床便早了。”明二一邊舀粥一邊道。 聽得這話,宇文洛怪異的看了他一眼,又轉首看了看蘭七。 蘭七手中把玩著兩支紫玉釵,臉上一直笑容不斷,唇角幾分趣意,聽得這話,也只是抬起眼皮淡淡瞅了明二一眼。 寧朗目光觸及蘭七指間的紫玉釵,不由一怔。 “寧朗,你看這紫玉釵是不是很漂亮?”蘭七笑盈盈的問他。 寧朗目光絞在玉釵之上,嘴動了動,卻怎麼也答不出“漂亮”,更問不出“哪裡來的”。 樓梯上又傳來腳步聲,幾人抬頭,卻是昨日那兩對師兄妹下樓,行到樓梯中,都看到了樓下坐著的五人,也同時看到了蘭七手中的紫玉釵,四人頓時色變,兩位師兄互瞪一眼,那神色頗有幾分惱意,兩位師妹目光盯住師兄,神情卻是複雜得多,惱、怨、恨、怒皆有。 蘭七看著四人綻顏一笑,轉而看向明二,一手攤著兩支玉釵,一手搖了搖他肩,嬌聲問道:“明郎,你說這兩支紫玉釵我戴哪支好看?” 那一刻,兩位師兄與兩位師妹的目光都轉向了蘭七,前者緊張,後者妨恨。 捧著粥碗的明二抬眸看了一眼肩上那隻絕對纖美如玉的手,再看了一眼那似水晶透明的指甲,無毒,昨日的承諾看來有效,鬼魅魍魎沒了,層出不窮的暗算沒了,這一路終可有“閒心”。 當下微微一笑,絕對的優雅溫柔,空濛含霧的眸子專注的看著蘭七,道:“這身紫裙已令你美到極至,無需再有錦上添花。” 這話一出,宇文兄弟瞪目結舌,寧朗鄂然不已,便是蘭七也是一愣,似也沒料到明二會有這麼一句,但也只是眨眼的功夫,她笑如花開,甜甜的道:“明郎真會哄人。” “哼!”幾聲冷哼,師兄惱恨的看著明二,師妹牙根發酸的瞅著蘭七。 “明郎,那這兩支玉釵怎麼辦?”蘭七纖指扲著那兩支玉釵詢問的看著明二。 明二抬手撩開她鬢旁飄落的髮絲,多情又從容,“下次我為你選一支碧玉釵,那樣才襯你這雙獨一無二的眼睛。” 堂中身影閃過,是那兩師妹奪門而出,而那兩個師兄,卻依是目光依戀的看著蘭七。 蘭七碧眸流盼,一汪春水醉人,“那我扔了這釵了。” 這一刻,師兄也站不住了,臉色時青時紅,一跺腳,追著師妹去了。 當人走遠,蘭七再也忍不住伏桌大笑起來:“哈哈……” 明二眉頭淡淡一挑,看著大笑不已的蘭七,問一句:“七少玩得可盡興。” “哈哈……好玩極了。”蘭七指尖一動,手中那兩支紫玉釵便折為四段。 “他們估計是初入江湖的雛兒吧。”宇文洛看著門口喃喃道。否則便是不識得蘭七,至少也要知道這雙獨一無二的碧眸啊,出師門之前難道不曾被交待,寧惹萬敵也不要惹一碧妖嗎? “寧朗。”蘭七轉首,“這就是你所說的'喜歡'哦,真是太可笑的東西了。” “難道你就因為這個才……才這樣做?”寧朗震驚的看著她。 “對呀。”蘭七答得爽快,碧眸中是全然的妖邪與任性,“我本來以為會是多好玩的東西呢,誰知這麼不堪一擊,唉,失望。” “你……你怎麼可以這樣!”寧朗臉脹紅,眼中頓冒火氣。 “哦?你看來很不高興呀。”蘭七碧眸微微一瞇,就那麼輕輕淡淡的瞟一眼寧朗,寧朗頓時心頭寒意掠過,沒來由的,覺得眼前的蘭七驀然遙遠,遠不可及。 蘭七指間撥動,將手中紫玉斷釵弄得叮鐺作響,“師兄很喜歡師妹,喜歡到連別人看一眼也不高興,喜歡到師妹看一眼別人也生妒意,可是……”食指與拇指撿起一根斷釵緩緩撫著,然後細細的粉塵飄落,片刻間,那根斷釵已化成桌面上一小撮粉塵,“那這又是什麼呢?”蘭七再撿起一根斷釵撫著,看著那微塵墜落,漠然道,“原來不過是因為沒有看到更好的而已,而且不過是表面的色相便已可令他們神智昏饋!” 寧朗頓時無言。 蘭七目光再瞟一眼旁邊神色自若的明二,“便是那師妹,不也為二公子意動神搖的麼,二公子似乎沒有做什麼不軌之事呢。” 寧朗看向明二,明二正往每人碗裡舀粥,察覺到寧朗的目光,他抬眸看一眼他,那目光溫雅出塵,任誰也會心生好感。 “寧朗。”蘭七碧眸幽深幽深的看著他,無人能看清那雙眼中有什麼,“所謂的喜歡鍾情是很淺薄的東西,不過是一時片刻的慾望罷了,就如我們看桃花漂亮,可我們看牡丹更漂亮,這世間沒有什麼天長地久,更沒有什麼永心不變的!”說罷,手一抬拍在寧朗腦門上,“看我對你這個未婚人多好啊,這樣的江湖經驗都親身傳授哦。”碧眸魅惑,笑容妖邪,又是那個令人又愛又怕的蘭七。 “我……我不……”我不會這樣對你的。寧朗想這樣說,可是對著那雙他看不透的碧眸,他說不出來。 正在這時,門口走進來一人,平常的身材,平常的面容,大步走至蘭七身前,一禮,道:“主人,您吩咐的馬車已備好,在門外侯著。” “好。”蘭七點頭,甩袖起身,“走了這麼久的路也有些累了,咱們不如坐坐馬車吧,也方便宇文公子養傷。”碧眸斜眺宇文渢一眼,然後抬步往門外走去。 “大哥,我們去拿行李。”宇文洛趕忙一拉兄長往樓上走去,不給他動怒、拒絕的機會,一邊招呼著寧朗,“你也快整理下。” 只有明二依坐於椅上,目光看著空空的門口,仿是看著了別人看不到的東西,唇邊慢慢浮起一絲淡笑。 沒什麼行李的,不過就是幾件衣服,寧朗撿在一起紮成一個包裹,房門推開,宇文洛走了進來。 “寧朗。” “嗯?”聽得喚聲寧朗抬頭。 “你……”宇文洛斟酌著如何措詞。 “大哥,你要說什麼?”寧朗看著似有些難以開口的宇文洛。 宇文洛抬頭,對上寧朗那又黑白分明的眼睛,心頭一熱,道:“寧朗,你……把七少當成親人吧,當成兄弟姐妹當成朋友都好。” “嗯?”寧朗疑惑的看著宇文洛。 “寧朗,蘭七和你是完全不同的人,她離你太遙遠了。”宇文洛聲音中有著難以掩藏的嘆息,“這一路走來,或多或少你也看到了,這世間的人和事予她來說,不過是興之所至供以玩樂戲耍的,她那樣的人,心性很深,不是別人可以捉摸得到的,便是有真意,你也觸不著的。”抬手拍拍他的肩,“寧朗,我不想你以後傷心。” 寧朗沒有答話,只是睜著他那雙很圓很大的眼睛定定的看著宇文洛,那神情似迷茫似呆愣,彷彿不能明白又彷是徹底明白。 “寧朗,我們雖然只是結義兄弟,但我心裡你比親兄弟還好,我希望你一直都是這樣的。”宇文洛很真誠的看著寧朗,“在你心中,人和事只有好與壞之分,這麼簡單多好啊,簡單的人才是最快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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