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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一章冊封

大宮·雛菊曲 秋姬 9958 2018-03-16
皇后被處死後,后宮無首,人心惶惶,皇上著我代為打點后宮事宜。 我盡心竭力,做事拿捏有度,遂將宮中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讓人交口稱讚。 然而不可逃避的,朝廷上下、宮中內外,討論的最多的還是未來的皇后之選。 如若按名位來排,皇后之位定是要順承到尊為帝貴妃的我來當的。更何況我還是后宮寵妃,皇上也時時流露出要冊我為後的意思,似乎由我來任皇后也是天經地義,無可厚非的事情。 但是事實卻並沒有那麼樂觀。朝中大臣反對之聲最是激烈,理由是我今年尚十八年紀,在宮中資質最淺,又無子嗣,不足以擔任皇后之職。 當右宰相將此種情況告知我時,一臉的憂心忡忡。他問我:“不知娘娘為何一直叫老臣按兵不動,否則若是由老臣上奏皇上,娘娘勝算的機率就更大了些。”

我笑了笑,輕描淡寫地說:“我們何需湊那個熱鬧。朝堂上熙熙攘攘,而唯有你遲遲不肯表態,皇上早晚是要問到你的。你說是你主動提起有說服力呢,還是皇上問你時沉著應對容易讓人信服?” 右宰相了然,語氣中有掩飾不住敬佩,“娘娘遇事不慌不亂,如此沉得住氣,實在叫人佩服。” 我輕挑柳眉,不置可否,接著問道:“那麼以眾朝臣之見,該立誰為後呢?” 右宰相沉吟一聲,回道:“這也是眾說紛詞,意見不一,不過總的來說就是在剩下的兩妃——妍淑妃和殊賢妃中抉擇了。” 我輕輕一笑,說:“也許你們還不知道吧?今早下朝之後,妍淑妃已經上書皇上請願出家修行,為皇上為大胤國祈福。” 右宰相一驚,有些無法相信。 “這並不讓人驚奇。妍淑妃本就不是好鬥之人,許是皇后之死也讓她感到世態炎涼吧……”

右宰相點了點頭,“清翎王的嗜好也是一大弊端……妍淑妃這樣做也不失為明哲保身的好方法。” “那麼只剩下殊賢妃了……”右宰相分析說,“殊賢妃娘家顯貴,她的老父親在朝中頗有聲望,再加上她的兒子端豫王日漸威信,恐怕將是娘娘強而有力的競爭對手……” 我讚許地說:“李大人真是分析得頭頭是道啊。” 右宰相抬頭看了我一眼,驚奇地問:“娘娘如此從容不迫,難道是早已胸有成竹,您已經想好了應對的策略嗎?” 我淡然一笑,品了口茶,悠閒地回道:“本宮又怎麼肯為他人做嫁衣呢?” 晚上皇上來到雎鳩宮,我慌忙迎他入座,又體貼地將一紅緞方枕墊於他的身後。 皇上靠了過去,看上去有些疲累,他重重地舒了口氣,然後轉身與我說著朝廷關於立後之事,說著說著臉上已有了惱怒之色。

“那些大臣真是頑冥不靈,朝堂之上絲毫不給朕顏面,當面駁回朕的提議,說什麼你不堪當皇后重任……”然後皇上又憤恨地嘆了口氣,“唉!朕選後還要他們多管閒事!” 我接過菟絲端上的茶,輕嚐了一口發現熱道適宜,方才遞給皇上,溫軟地勸道:“君上選後不僅是家事,更是國家事,他們自然關心了。他們也是心有社稷忠於君上嘛。” 皇上接過茶,喝了一口,順著氣色好了許多,然後拉住我的手感嘆地說道:“奴兮你真的很懂事,識大體,又聰慧……這樣的你當皇后也沒什麼不妥,只是朕沒想到朝廷上下反對之聲如此之大啊……” 我在心中冷笑了一聲,他們如此也無非是瞧不起我是無依無靠的孤女罷了,倘若我的父親是朝廷顯貴,他們也定不敢如此。

我順著坐到皇上的身邊,一臉的真誠,說:“其實臣妾並不在乎那皇后的名位的。君上對臣妾已格外優容,臣妾還再敢奢望什麼呢?”然後我將自己的頭輕輕地靠在皇上的肩上,喃喃地說:“臣妾什麼也不要,臣妾有君上就夠了,君上會保護臣妾的,對不對?” 我雖看不見皇上的表情,但是我卻知道這番話感動了他,因為我感覺到他拉住我的手用力了些。 半晌的沉默,皇上終於不無惋惜地開了口,“那麼只能是殊賢妃……” 終於還是等來了這句話。 這時我突然抬起了頭,問道:“這麼說君上已經決定讓端豫王繼承皇位了嗎?” 皇上一怔。 我用無辜的語氣再次重複道:“立殊賢妃為皇后,就是立端豫王為嫡子。這麼說君上已經決定由端豫王繼承皇位了嗎?”

皇上對冊立太子的猶豫,加上右宰相最後的暗中支持,使皇上最終力排眾議,立我為後。 有句話叫“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沒有子嗣是大臣們反對我的藉口,卻又恰恰使皇帝下定決心立我為後。 欽天監奉命連觀天象,終於卜五月十二為冊封大典之吉日。 而五月乃牡丹花盛開最是燦爛的時節,正與冊後日子交相呼應,於是少不得有人趁機奉承我,流傳出立我為後正是天命所歸,順應天意。 織錦司連夜趕製褘衣,洛陽源源不斷運來各樣品種的牡丹作為慶典之用,后宮妃嬪、朝廷官員紛紛遞上賀表和賀禮恭祝我晉為皇后,臣國友邦則遣使者貢來宴會上的土產野味,一時間宮中來往絡繹不絕,四海之內珍奇異寶皆聚集宮中…… 我則由雎鳩宮搬到鳳儀宮,著實叫善善她們打掃忙碌了好一陣子。

我抬頭環視鳳儀宮,發現四周幽暗低沉,頗不合我的心境。 我一字一頓地吩咐說:“皇后生前雖樸素,卻落得如此下場,本宮不能效仿。本宮欲改以金鳳雕柱,以紅線為毯,以水晶為簾,以玉為枕,以明珠鑲鏡,以沈水熏香……” 四月時,織錦司終於將褘衣縫製好,於是召宮廷畫師畫像。 沈畫師今年六十有二,祖上專為皇帝皇后畫像,而他也已經為兩代帝后畫過像,可是為我畫像時卻好像有些不知所措,十分難堪的樣子。 我本身著褘衣頭戴鳳冠端坐在上首,看到他的樣子不由得低低地笑了,問道:“不知沈大人為何如此扭扭捏捏?早上本宮坐著有一個時辰了,大人卻一筆未抬。難道本宮真醜陋到讓大人難以下筆麼?” 那老頭撲通的跪下,叩頭解釋說:“娘娘實在雍容華貴,光彩照人,讓臣等凡夫俗子不敢直視。即便勉強為之,卻只是形似而無法神似,故而老臣才遲遲不敢下筆,如此惶恐難堪。”

我起身,捏了捏酸痛的後頸,走下去說:“你雖說得好聽,不過在本宮聽來卻是搪塞之詞。你已經畫有半個月了,讓本宮看看你到底把本宮畫成什麼樣子了……” 我走到暗黃色底龍紋畫紙前,看見畫像大概輪廓已經畫完,只見畫法精緻細膩,甚至連鳳袍上的細微的花紋也描畫得清清楚楚。 我滿意地點了點頭,轉身衝沈畫師說道:“沈大人不愧是享有盛譽的宮廷畫師,畫法真是精細,連本宮也不得不嘆服了。只是……”我指了指只有臉廓的上半部,語氣嚴厲了些,“沈大人又打算怎麼辦呢?” 沈畫師流出汗來,哆哆嗦嗦地回道:“老臣,老臣……不才……” 我挑了挑眉,語氣中有著不容置疑,命令道:“冊封儀式就要到了,而像卻還未畫好,豈不叫人笑話?本宮再寬限你一日,今晚好好琢磨,明日務必畫完,知道嗎?”

那沈畫師只得抹汗連連點頭,滿面愁容地離去。 善善在一旁勸道:“小小姐,奴婢看那沈大人也不是故意拖延,確是有難處,您又何必如此難為他呢?” 我看了她一眼,能這樣推心置腹和我說話的恐怕除了善善再也不會有第二人了吧。 我回道:“這世上有苦衷的事有很多,但事情卻不能不辦,馬要加鞭才能跑得快啊。”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清早沈畫師就來到鳳儀宮,回命說畫已經完成了。 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將信將疑地展開畫卷,果然畫中的人兒正是我的樣子,相差無二。 一群宮人都上前圍觀,發出了低嘆聲。 楚姿叫道:“畫得好漂亮啊!活生生就是娘娘的樣子……” 連一向淡然的菟絲都忍不住讚道:“真是栩栩如生,尤其這雙眼睛炯炯有神,流盼之間靈氣盈盈,真是將娘娘刻畫得入木三分……”

善善也點了點頭附和說:“既能將小小姐之美貌展現得淋漓盡致,卻又不失威儀莊重,真真難得。” 我也驚喜地看向沈畫師,問:“昨日你還一籌莫展,怎麼一晚憑印象就能畫得如此好呢?早知道沈大人你有如此本事,也就不用本宮好幾天坐在那裡受苦了。” 沈畫師聽著我誇讚之詞,附和著笑了笑,有些猶豫,最後還是跪下禀道:“娘娘恕罪,老臣不敢欺瞞娘娘,其實這並非老臣所作……” “哦?那還會有誰有此好筆力呢?”我意外地問道。 那沈畫師跪著回答說:“昨日出宮時老臣碰巧遇到元大人,元大人問老臣為何愁眉不展,老臣據實以告,元大人體知老臣,遂代為執筆,一夜將畫完成……” 我一怔,原來是元遙……待我回頭再看那幅栩栩如生的畫時,已經是百般滋味了。

世人皆知我乃皇上寵姬,於是對儀式操辦莫不盡心竭力,以期得到我日後的賞識,所以這次冊後大典辦得無比風光隆重,一時間被傳為美談。 當我身著百鳥朝鳳褘衣,頭頂珠光寶氣之鳳冠,與皇上攜手站在高台之上俯視萬秀河山,山呼萬歲之聲不絕於耳,真是叫人心神蕩漾,引起萬丈豪情! 我的名字被添進帝后名冊,並祭告宗廟。 是的,我將流芳百世,永垂青史,子孫後代將永遠記住我的名號。 那一瞬間我終於知道自己一直在期盼著什麼。 不能不說,權力和榮耀真是讓人愉悅的東西啊。 但是並不是所有人都是抱著祝福的態度來看這件事,眾親王反應的態度就很冷淡。南贏王以哀喪之身為藉口拒不參加儀式,而清翎王甚至沒有回京祝賀,卻遣人送來一封書信,信上只有一句質問的話:尊貴之後又如何? 我看後面無表情地將那信放於燭火之上,頃刻間就被火舌吞滅。 我怎不知道他的意思,富貴之後,也不過如此,灰飛煙滅,一切成空罷了。 但,依然還有什麼是不同的。就如這張名貴的澄心堂紙,燃後自有一股幽香,這是其他紙張無法比擬的。 由此可見,紙尚且分貴賤,人與人之間自然也是不同的。 那天我在路上看見了大姬,她依然被簇擁著,卻不再是以前高傲尊貴,目空一切的樣子了。 我們盯著彼此良久,一切不言而喻。 “本宮還以為你不會來了……”我率先開了口。 大姬冷笑了一聲,“我不願來,更不願意見到你。但是我強迫自己來,我要看看你是怎麼一步步地踏著別人的冤魂登上皇后之位的!” 我在心中一顫,但臉上依然維持平靜地看著她,而大姬則越說越激動,伸出手指著我口口聲聲質問道:“我母后一向寬厚待人,與人和氣,而你因為垂涎中宮之位,就狠得下心害死她嗎?你於心何安?涎居於鳳儀宮你於心何安?!” 我就沉默地看著她,良久終於開口說話:“你就這樣肯認?你就這樣肯定的維護你的母后?這后宮之內誰敢說自己沒害過人?”然後我又一字一字地再次重複說:“這后宮之內誰敢說自己問心無愧?” 大姬被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繼而又強辯道:“但至少我和我母后從來沒有虧待過你……” 我反問道:“大姬你當初難道就沒想過要利用我嗎?” 大姬啞口無言。 我語調平靜的再次說道:“本宮已手下留情,否則大姬你以為你能安全入宮嗎?”然後我看了失神的大姬一眼,淡漠地說:“大姬以後還是在家好好相夫教子罷,不要再來宮中,因為……這宮中已經不再有你的親人了……” 我當上皇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實踐我的諾言。 我來到了質子殿。 巫朗哈穆看見我很意外,他冷淡的上前向我請安說:“皇后娘娘吉祥。” “你知道了?” 他冷笑了一聲,“皇后娘娘冊封儀式辦得風光無限,皇上甚至下旨大赦天下,如此隆重恐怕是想不知道都難吧……” 我聽著他的話中帶刺,心中有隱隱的痛,但很快又鎮定自己,說:“我來是和你談正事的。” 巫朗哈穆不屑地笑了一聲。 “我能讓你回到自己的國家。” 這句話牽動了他,他終於回過頭看我,一臉的無法相信。 “真的?”他將信將疑地問。 我走到他面前,認真地點了點頭。 他盯著我,卻漸漸的恢復了平靜,沉聲問:“要我怎麼做?” “娶了烏姬,當上大胤國的女婿,讓皇帝對你放心,放你回去。” 沒有預想中的欣喜之色,卻看見他的眼中漸漸有怒氣匯集,最後怒極反笑道:“不勞皇后娘娘費心了。”然後他轉身冷漠地說:“皇后娘娘還是請回吧。” “為什麼?你不想回去嗎?”我略有急切地問,這樣的情況是我沒有想到的。 他回過頭看我,眼中的怒氣不減,突然就向我奔了過來,我本能的後退,卻被他伸出手臂囚禁在紅木柱上。 他定定地看著我,目光鋒利無比,恨恨地說:“告訴我,你是如何說出這番無情的話的?” 他離我那樣的近,我甚至能聽到他略有急促的呼吸聲,這樣的氣氛這樣的姿勢讓我尷尬無比,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你當真心裡從來沒有我?”他沉聲質問道,卻不待我回答,野蠻地俯下身去銜我的唇。 我本能的將臉偏向一邊,驚恐地回答:“不……” 他怔怔地看了我半晌,手臂突然無力地垂落了下來。 “你走吧……” 我轉過頭看他,極力忽略他眼中的受傷,狠下心說:“王子,江山美人你選哪一個?” 他一愣,答不出話來。 我迎上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選江山。” 然後我又再次堅定無比說:“選江山。因為美人會變心會背叛,江山不會。” 他聽了就那麼放聲大笑起來,“如此魄力就是堂堂男兒也不曾有的,又是怎麼從你的口中從容不迫地說出來的呢?”然後他又止了笑,冷聲問我:“這對你有什麼好處?” 我的心中一痛,極力忽視他看我那鄙夷的眼神,回答說:“最受益的是你。” 他的神色複雜,但我依然捕捉到他眼中一絲無奈的鬆動。 當我離去時,巫朗哈穆在後面突然說:“奴兮,我真後悔認識你。” 我怔在原地,沒有回答。 “我後悔了,你是一個像毒藥一樣的女人,卻不知道要用多長時間才能忘記……” 過了一段時間皇上下朝回來和我聊起回紇質子上書請求迎娶烏姬一事,還說朝中大臣意見兩分,一部分贊同說此乃天作之合,有利於對回紇國統治的鞏固;另一部分說高貴帝姬下嫁附屬臣國,有失大國威儀。 我淡淡地笑了,對皇上說:“那回紇王子質於大胤將近八年,早已熏染上我國的風俗習慣,算是半個胤國人了。如果將烏姬下嫁給他,既可以示恩於他,又能顯示我大國海納百川的風範,何來失威儀之說?又況且聽說那回紇老可汗偏愛寵姬,倘若發生廢嫡立庶的變故,豈不枉費了當初收復回紇的一番辛苦?”末了我又加了一句,“不過這也只是臣妾之薄見,君上如此英名,想必顧慮的更加周全。” 皇上沉思著點了點頭,心中卻已有定論。 於是下旨頒詔將烏姬許給回紇質子,賜駙馬名號,並在成婚一個月後放其歸國繼承太子之位。 我看著巫朗哈穆騎著高頭大馬緩緩走著,前面的宮門早已為他敞開,他終於能回到自己的家鄉。 在他越過宮門的那一刻,他回頭看宮中最後一眼,他眼中看我的神色是那樣複雜,慢慢的他收回他所有的感情,毅然地離開。 他終是走了,回到屬於他的地方。 以往與他的種種不禁浮現眼前,我想隨著時間的流逝,他最終會被我漸漸忘記,成為我少女時光中的一段回憶吧。 烏姬神色則欣喜無比,因為她尚不知自己的幸福從何而來。 當她毫無眷顧之情同自己的心上人歡喜離宮時,我看著她,心中湧起百般感慨,烏姬你真是個不孝之女啊…… 那麼烏採女,你到底值是不值? 於后宮之內我獨斷專行、獨承聖恩,於朝廷之上借助右宰相暗中擴大勢力,終於一步步地紮穩了腳跟。 沒有人再敢忤逆我的意志,放眼望去皆是一張張諂媚惶恐的臉孔,真是叫人好不愜意。 表面上的風平浪靜。 一日閒極無聊,信步來到惠修儀的蝶戀宮,正看見惠修儀逗弄著十五皇子顓明,無比喜愛的樣子。 我看到顓明略略一驚,沉聲問道:“這麼說安婕妤已經……” 惠修儀迎上前去,向我點了點頭,隨後滿是感慨地嘆了一口氣。 我恢復了往常淡漠的神態,在上首的位置坐下,戲謔著說:“你嘆什麼氣?這之於你不是好事嗎?” 惠修儀搖了搖頭略有哀傷地回道:“看著這孩子就讓我想起了他的母親。想當初我們一同進宮,親如姐妹,曾發誓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我聽了默然,然後轉頭看一身白色童服的顓明正自得自樂地擺弄著手裡的玩偶,喃喃地說:“這孩子還不知道自己正在為生母服喪呢……” 那孩子可能感受到我在看著他,也抬頭看我,就停止了玩耍愣在那裡。 惠修儀輕推他上前,哄道:“明兒,那是你母后呢,叫母后啊……” 沒想到那孩子剛剛接近我就臉色發白,哇的哭出聲來。 一時間屋裡的人都愣怔住了,惠修儀一臉尷尬慌忙解釋說:“皇后娘娘,這孩子見人生呢……” 我品了一口茶,不介意地笑了笑,說:“小孩子心性最是敏感,他知道本宮不喜歡他,也不親近本宮呢……” 當我十九歲的生日臨近,皇上摟著我問想要什麼禮物,我終於猶豫著將心中一直所想說了出來:“君上,臣妾想見見臣妾的兩位嫡姨……” 皇上沉默,但最終還是答應了我。 當兩位嫡姨身著正式的宮服恭謹地跪拜在我面前時,我在上面仔細地審視她們。 她們都有四五十歲了吧,只是普通中年婦女的樣子,體態發福,不再有年輕時漂亮的影子。 她們不像我母親…… 心中有隱隱的失望,繼而又苦笑著搖起頭來,我在期待什麼呢。 但是我依然熱情地下去親自扶她們起來,叫人給她們看座,她們才一臉誠惶誠恐地坐下了。 她們有些拘謹,上的瓜果茶點都不敢碰,說話也是小心而客氣。 我親切地笑著說:“你們都是本宮的長輩,這樣拘束反倒見外了。” 她們這才輕鬆了些,絮絮地和我聊起了家常。 我在上面隨意地靠在矮几上和她們說話,此情此景讓我心中有些溫暖有些柔軟。 身體瘦削些的大姨看著我,不覺得紅了眼圈,抹淚說:“皇后娘娘長得真像小妹,讓臣妾不由得想起她還在世時的樣子……” 她的話也勾動了我的傷處,不由得也跟著唏噓感傷起來。 大姨徑自悲傷了會兒,突然意識到什麼,連忙從袖袍中掏出手絹擦乾了眼淚,說:“瞧瞧臣妾,今天是個好日子,卻讓臣妾攪得……皇后娘娘也不要悲傷,臣妾想小妹在天之靈看到娘娘今日的至尊至貴一定也會感到欣慰無限吧……” 我在心中苦笑了一聲,心想如果我娘尚在,皇上有何臉面再見她?我又有何臉面再見她? 這時善善趁機轉移話題說:“小小姐,御膳都已經準備好了呢。” 我這才收回百般心思,起身邀兩位嫡姨共進午膳。 席間,大姨應對流利,言語討喜,一見就是精明之人;而二姨則相對沉悶,話不投機,讓人乏味。 我在心中感嘆,果真是龍生九子,各不相同吶。 下午時皇上來到鳳儀宮,我知道皇上對她們有芥蒂,於是便遣善善帶她們去禦花園四下走走,迴避了過去。 今天的皇上頗有興致,在下午行了魚水之事方才離去。 我有些失神地坐在床上,這時菟絲進來禀告說:“大姨夫人在屋外求見呢。” 我略略一驚,隨口問道:“哦,善善這麼快就帶她們回來了嗎?” 菟絲回答:“是大姨夫人自個兒提早回來了。” 我聽了也沒多想,只“唔”了一聲,吩咐說:“你讓她先等著,待我先去沐浴更衣。” 菟絲領命而去,可不一會兒卻見大姨徑自闖了進來。 我心下有些不悅,卻見大姨跪在我面前一臉著慌地說:“娘娘萬萬不要擅自洗浴啊!” 我聽了有些迷惑不解,卻聽見大姨又重複說道:“皇后娘娘但凡想生下子嗣,就不要擅自入浴……” 大姨見我依然不解的神情,起身在我耳邊低聲說:“男女歡愛過後,女子若是濯洗就會將男子精血也隨之排出體外……” 我聽了臉上騰的一紅,心情複雜,半晌說不出話來。 大姨也怔了會兒,過後嘆了口氣,拉起我的手,充滿母慈與憐愛地說:“可憐的孩子……你娘死的早,服侍你的又都是些未出嫁的姑娘們,身邊也沒個過來人告訴你什麼……” 然後她又從袍中拿出一個小香囊,遞給我說:“這次臣妾特意早回也是想趁著人少把這個進獻給皇后娘娘。這裡面有臣妾在宮外特意為皇后娘娘求得的送子符,聽說那家庵一向很靈。娘娘的苦處大姨明白,希望上天能降福於娘娘……” 我聽了她的話不由得動容,終於委屈地簌簌地流下淚來。 我留兩位嫡姨在宮中待了有半個月,將她們分別封為邽國夫人,媵國夫人,並賜以豐富的珍奇異寶,方才戀戀不捨地放她們出宮。 我握著手中的香囊,想起了大姨臨走前細細教誨的受孕方法,心中又是羞澀又有感激。 這時楚姿端出一托盤禀道:“娘娘,東西已經準備好了。” 我掀起紅布掃了一眼,也是些價值不菲的金銀首飾,點了點頭,吩咐說:“去送到邽國夫人府。” 楚姿正要領命而去,善善則略有詫異地問我:“不知小小姐又為何再次犒賞邽國夫人?” 我笑了笑,說:“親戚之間也有親疏,大姨合我的心思。” 善善一愣,順口說道:“邽國夫人的確善於交際,自小就長了一張巧嘴,也討老爺夫人喜歡。不過小時候高傲犀利的很,什麼都挑最好的,也不知道忍讓媵國夫人和小姐,也是小姐不愛爭搶。反而是媵國夫人看起來笨笨訥訥的,倒為了回護小姐和邽國夫人吵過幾架呢……” 善善覺察到我越來越陰沉的臉色,連忙改口說:“不過小小姐,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邽國夫人人也不壞。” 我心中有無限的感慨,嘆了口氣說:“是呀,都是小時候的事了。若不是你提起,我還真不知道她是什麼樣子的。可見人默默無聞是不行的,總比不上機靈狡猾的人有好處。”然後我再看了一眼那些金銀珠寶,吩咐說:“改送往媵國夫人府。” 皇上過了今年的元日就該六十一歲了,已見衰老。 一日秋風掃落葉,他突然無限感嘆地和我說:“朕老了,已經開始長白髮嘍……” 我心想,平時皇上長白髮時梳頭太監都會悄悄地拔去藏著,現在終於已經多得遮掩不住了嗎?於是不由得也跟著感到一陣悲涼之意。 呈現老態的皇上突然對親情表現出眷戀,他說:“朕在宮中太寂寞了,朕想念朕的兒孫們。朕要讓親王們都回到京都,好好享受天倫之樂。”末了他又嘆了口氣,繼續說道:“而且也該是時候擇優冊立太子了……” 我在心中一驚,卻輕輕地拉過皇上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喃喃地說:“君上你不是一個人吶,有臣妾,還有我們的孩子……” 皇上一愣。 身為國母,又喜懷龍脈,身份是何等尊貴。 我躺靠著,左手輕撫小腹,半瞇著眼睛愜意地聽著下面妃嬪奉承的言語。 突然我睜開眼睛,問坐在下面的殊賢妃說:“賢妃當初懷有端豫王是怎樣的呢?本宮甚喜酸食,姑姑們都說會是皇子,賢妃當初是不是也是這樣的呢?” 殊賢妃一驚,臉上有些尷尬,回答說:“好似也是這個樣子吧……時間久遠,臣妾有些記不得了……” 我笑了笑,忽然止不住地干嘔了起來,緊忙拿出帕子掩嘴,下面連忙傳來了一片關心慰問之聲。 等稍稍安穩下來,我揮手吩咐道:“本宮身有不適,你們先退下吧。” 待她們都離去後,我感到渾身疲憊無力,於是病怏怏地躺下去,臉貼著席子,感到一陣清涼,才稍稍好過了些。 這時楚姿端著食盤進來,她才稍稍靠近,我便開始反起胃來,連忙厭惡地命令道:“快拿走,我聞著味道就想吐。” 楚姿遲疑地看向善善,善善過來勸說:“小小姐,您一天都沒吃東西了,這樣對身體不行啊……” 我對善善的態度稍好些,搖了搖頭說:“我吃不下……”然後胃中又是一陣翻湧,我連忙又俯身下去,嘔出些許酸水來。 宮人們面面相覷,一籌莫展卻又束手無策。 沒想到懷孕是這般難受…… 而後我又想起了什麼,強撐著吩咐楚姿說:“去,快去把王姑姑叫來。” 宮人們不敢怠慢,不一會兒王姑姑就被帶到了我面前。 王姑姑首先就是溫軟地勸導我:“小姐不吃東西是不行的,您不關心自己,也要疼惜您腹中的胎兒啊……” 我伸出手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卻單刀直入地問:“這個孩子,到底是男孩還是女孩?!” 王姑姑一怔,然後為難地回答說:“小姐現在才懷孕三個月,暫時還看不出來呢……” 我強忍住身上種種的不適,惡狠狠地說:“若是女孩,我就打掉她!” 宮人們萬萬料不到我會說出此番話來,皆大驚失色。 善善上前勸說:“小小姐怎麼說出如此任性之話呢……無論皇子還是帝姬都是小小姐的骨血呀。” “不……我討厭它,如此的折磨我……” 王姑姑笑著解圍說:“小姐這是在說氣話呢……自個兒的孩子哪有不心疼的。” 我只無力的躺著,臉色發白,喃喃著說:“不,只能是男孩,只能是……” 懷孕之後,脾氣日益驕縱暴躁起來。 因為對氣味敏感,於是著令宮中上下三個月不許薰香。 卻在一天聞到一美人身上有香氣,心下不悅,伸出手指冷冷地指著她說:“杖斃。” 左右太監不敢怠慢,就上前去綁她。 那美人一臉驚恐,連忙解釋說:“皇后娘娘,臣妾沒有薰香……臣妾沒有……” 我不願聽她狡辯,不耐煩地揮揮手,那些太監就毫不留情地操起木杖向那美人細折的腰身揮下去。 那美人一聲慘叫,太監們接著又落下一杖,又是一陣哀呼。 木杖與那慘烈的叫聲此起彼伏,不一會兒那美人雪白的衣背上就滲出斑斑血跡來。 楚姿與菟絲不忍再看,就勸我道:“娘娘,此景慘烈,於娘娘安胎不利,咱們還是迴避吧。” 我冷笑了一聲,說:“本宮聞此聲甚是欣喜。”然後又威儀地吩咐太監們:“接著打!” 那美人痛得直在地上打滾,求饒之聲不絕於耳。 “皇后娘娘,臣妾真的沒有熏香……饒了臣妾吧,臣妾就要死了……”然後她突然想起了什麼,急切地說:“皇后娘娘,臣妾剛剛去過殤秋媛採花,許是在那兒沾染了花香,臣妾真的沒有薰香……” 我這才輕哼一聲收了命令,攜眾宮人冷漠而去。 後來那美人還來不及醫治就已經喪命,至此眾妃嬪不敢踏禦花園半步。 又有一天用膳時發現了一小塊兒薑末,大怒,將廚子拉出去斬首。 又因為甚喜酸食,遂命安吉、長興等地將青梅源源不斷送入皇宮,從浙江山中到京城路途艱險,足足需要跋涉一月餘,於是勞民傷財,怨聲載道,比起當初“一騎紅塵”猶過之而無不及。 面對茗婕妤好心婉言提醒,我眉毛微挑,不在乎的說:“本宮貴為皇后,難道想吃點青梅都不行麼?” 對於上述種種,皇上採取了縱容的態度,甚至連他也減少了香薰的次數,還細細囑咐宮人悉心照料不准惹我氣惱。 我知道他是怎樣的,他對這個孩子有隱隱的愧疚,而我對這個孩子卻有無可名狀的憎惡。 所以我嬌縱,他縱容。 我懷了身孕,將近一年不能承寵,但每月與皇上行房的妃嬪卻仍在我的安排之中。 然而卻在我六月身孕時,傳來了皇上宿於茗婕妤宮中的消息。 當時我震驚的說不出話來,雖然很快的恢復了常色,但內心的一股憤怒卻熊熊的燃燒起來,不可熄滅。 我緊緊地攥住了手,心中無數遍的質問著,茗婕妤,你此舉到底是何用意? 她再次來到鳳儀宮時,卻不再是我的靜梳姐姐,已然被晉升為莊充媛了。 她跪在我面前,低低地哭泣,“奴兮,我不是故意的……” 我冷笑了一聲,“你不是故意的?避寵可以避這麼多年,難道現在終於忍不住了嗎?” 她的臉色蒼白,搖頭說:“奴兮,你不了解,我是有苦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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