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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章皇后喪子

大宮·雛菊曲 秋姬 9779 2018-03-16
在耐心等待皇后嫡子忌日的日子裡,地處長江中下游的江、淮、兩浙、荊湖諸路發生旱、飢。 據地方官上奏描述,“……其赤地數百里,禾苗焚稿,顆粒乏登,米價騰湧,日甚一日,而貧民遂有乏食之慘矣:蔬糠既竭,繼以草木,面麻根、蕨根、棕梧、批把諸樹皮掘剝殆盡……飢黎鬻妻賣子流離死亡者多,其狀苦不堪言……” 皇上憂心忡忡,與大臣連夜議事。 而我也一夜無眠,待大臣們都散去後,我著人端了安神茶去拜見皇上。 只見皇上靠在龍椅上,神色疲憊。 我接過宮娥手裡的茶將它放在皇上面前,輕柔地喚了一聲:“君上……” 皇上緩緩地睜開眼睛看了我一眼,沒有喝茶,只是問道:“夜這麼深了,愛妃怎麼還不去睡?” 我搖了搖頭,回道:“君上不睡,臣妾惦念著也睡不著……”

皇上動容,拉了我的手,嘆口氣說:“天降災害,是上天對朕的警示嗎……” 我一愣,然後勸慰道:“君上不要多想,自古賢君也有遇到過天災的時候……” “想到黎民百姓食不果腹,顛沛流離,朕就感覺無比的歉疚……真是心力交瘁。” “君上要保重龍體啊。天災雖非人力所能定,但是我們卻可以採取相應的措施。” “哦?愛妃想到什麼了嗎?” 我頓了頓,說:“臣妾不懂政事,不過剛剛翻閱了歷朝的紀事,我們不妨仿照先人,對災疫嚴重區減免徭賦,休養生息,開倉賑糧,極貧民賑米,次貧民賑錢,稍貧民賑貸……另外宮中也應縮減開銷,禁奢華減菜式,率為先表……” 皇上讚許地點了點頭,說:“愛妃你想得周全,宮中的事就勞你操心了。”

我笑了笑,應道:“皇上說哪的話,國家大事,匹夫有責,這也是臣妾應盡的義務罷了。” 可是就在第二天我用膳時竟發現桌上只有三十菜式,比往常少了六道。 我臉一沉,喝問道:“這是誰做的?” 如意惴惴不安地走上前說:“娘娘昨天不是對皇上說要減菜式嗎,奴婢就……” 我冷笑了一聲,“皇后尚且沒有動靜,我怎能先出這個風頭?去,給我添回來!” 後來直到皇后率先減了菜式,我才跟著少了菜,並褪去華麗的衣飾,穿著樸素的衣裳。 就在十月嫡子忌日的前幾天,傳來了烏採女病亡的消息。 我聽了心中有淡淡的感傷,但也舒了一口氣,這麼說烏採女是把這件事做成了,皇后已經知道了真相。 在接下來幾天每日的例行拜安中,我仔細地觀察皇后,發現她在上面看孝德妃的神色已有異樣,似乎隱忍著怒氣與恨意。

就在嫡子忌日的前一天時,孝德妃竟然還一臉真誠地唏噓感慨道:“明天就是嫡子的忌日了吧?真是讓人感慨感傷啊……妹妹每每想起早夭的嫡皇子,自己都忍不住流淚呢……”說完甚至還真的紅了眼圈。 若是平時,皇后定然會被感動,然而此刻卻不過是火上澆油,皇后臉上已是掩飾不住的憤怒之色,她竟快步走了下去,來到孝德妃身前,伸出巴掌就要甩了出去。 孝德妃一愣,我急忙喚了一聲:“皇后娘娘!”然後連忙走到她們面前,就勢拉下皇后的手,帶著笑讚歎說:“皇后娘娘這翡翠鐲子成色真好,是新獻的貢品嗎……” 皇后驚醒過來,臉上才漸漸恢復了常色,鬆開了手,說:“啊,是啊,剛剛本宮下來就是想讓孝德妃幫本宮鑑賞一下呢……” 孝德妃眼中有些疑惑,但還是笑著應承道:“皇后娘娘的東西自然都是絕世珍寶了,臣妾們只有羨慕的份,哪敢談什麼鑑賞呢……”

皇后擠出一個笑容,話中有話的說:“真只是羨慕嗎……” 孝德妃一驚,皇后卻已經轉移了話題,與其他妃嬪說笑去了。 這天正是嫡子的忌日,雖然皇后吩咐過今日就不用去拜安了,但我還是攜著為嫡子做的一些祭品來到了鳳儀宮。 皇后看著我為嫡子做的如意香囊,很意外,“這不是以前本宮賞給你的端雪之料……” 我點了點頭,認真地答道:“臣妾還記得皇后娘娘當年身著端雪之料光彩照人的樣子,縱然皇后將如此名貴的布料賞賜給臣妾,臣妾卻不敢妄自褻瀆,只是一直好生存放著。今天是嫡子的忌日,臣妾用娘娘穿過的布料為嫡子做一個香囊,也取母子同心的意思吧……” 提起了以前的情分,皇后對我親切了許多,回憶道:“本宮記得你小時候經常上鳳儀宮來玩,那時本宮看你就像看自己的親身女兒……”

我聽了神色有些黯然,輕嘆了一口氣。 皇后也跟著沉默起來,良久才突然說:“奴兮,昨天多虧你提醒了本宮。” 我微微一笑,繼而又露出詫異的表情問:“最近皇后娘娘好像神色不安的樣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如若不介意,不妨對臣妾說說,也許能拿個主意。” 皇后神色凝重,猶豫了好久,最後只是搖了搖頭說:“並無甚麼事,只是最近睡不安穩,精神時有恍惚罷了。” 我聽了也並未深究,只是輕聲說:“那皇后娘娘得讓太醫們開些安神的方子才好。皇后娘娘乃后宮之主,可要好好珍重自己的身子,那才是后宮之福。臣妾斗膽,臣妾心中一直將皇后娘娘當作自己的親人看待,臣妾的娘親死得早,自幼就皇后娘娘疼愛臣妾多方維護臣妾,臣妾都是看在眼裡感激在心中的……所以臣妾想,即便嫡皇子不幸早夭,但依然是幸運的吧,因為他有您這樣的一位好母親……”我說得真摯誠懇,眼見皇后眼中已有所鬆動,我住了嘴,只有些憂傷看著她。

“哎,今兒臣妾是怎麼了,盡說些傷感的話,可能是因為今天是嫡皇子忌日在心中有所感吧。打擾皇后娘娘好久,臣妾不妨就此告退吧。” 然後我向皇后恭敬地欠了欠身,正要離開,卻聽見皇后在上面喊道:“奴兮,本宮能相信你嗎?” 我露出吃驚的表情,轉身看向皇后,只聽見她再次問:“能嗎?你是本宮能相信的人嗎?” 她一眨也不眨地盯著我,彷彿試圖透過我的眼睛看清我心底最深處的地方。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我的心,早已就黑暗的深深的望不見底,無人再能觸及,甚至是我自己也再沒有勇氣拂去心底厚積的灰塵。 我緩緩地跪下,莊重地回道:“奴兮唯皇后之命是聽。” 皇后在上面半晌沒了聲音,然後突然惡狠狠地說:“是孝德妃,殺了本宮的兒子。”

我露出驚嚇的表情,抬頭看她,猛然問:“不知皇后娘娘為何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難道你不相信本宮剛才說的話嗎?”皇后問。 “不,”我這樣說,“只是事隔這麼多年,皇后娘娘又從何得知呢?” “是莞婕妤無意中聽到了烏採女與侍女說話,告知本宮的。” 我聽後嚴肅著問:“那麼皇后娘娘怎麼就知這個消息可靠呢?事關重大,皇后娘娘可要仔細斟酌。” 皇后搖了搖頭,回道:“本宮剛開始聽了也很震驚,便想召見烏採女審問清楚,但沒想到待我的侍從趕到她卻已經死了。這難道不是最好的證明嗎?無論這是她畏罪自殺,還是被殺人滅口,這件事不都很蹊蹺嗎?試想如果沒有什麼,烏採女怎麼會好端端的就死了呢?” 我低頭思量,點了點頭,“正如皇后娘娘所言,這其中也許真的有文章。只是,皇后娘娘您打算怎麼做呢?”

皇后激動起來,因為恨意而紅了雙眼,攥緊了手,決絕地說:“本宮要將此事上奏皇上,治孝德妃死罪!” 我趕緊惶恐地起了身,輕拉住皇后,理智地勸道:“皇后娘娘萬萬不要魯莽行事。烏採女已被太醫院診斷是病死,現在的我們毫無證據……無憑無證,皇上不僅不能為您作主,反而會打草驚蛇……” 皇后一怔,臉色變得蒼白,最終還是無力地跌坐下來,喃喃地說:“只可惜烏採女死了……既沒有人證也沒物證。可憐本宮的孩兒就這樣死去,本宮卻眼睜睜的看著兇手逍遙法外,無法為他報仇……”說完她還悲憤地流下淚來。 她徑自悲傷了會兒,突然想起了什麼,猛然起身說:“本宮要叫仁和進宮。” 我暗中一驚,面上卻不動聲色的說:“皇后娘娘萬萬不可如此行事,現在既沒有喜慶又不是省親時節,皇后娘娘卻在此時召大姬回宮,定會讓人覺得蹊蹺,尤其昨日之事已經讓孝德妃有所起疑……”

皇后聽了又頹然坐下,“那本宮該怎麼辦,這樣也不行,那樣也不行……難道就讓孝德妃那個毒婦稱心如意?本宮不甘心……本宮一定要為我那可憐的孩兒報仇……”然後她又一下子拉住了我,盯著我帶有期冀地說:“奴兮,你自幼就聰慧伶俐,一定能想出主意。你站在本宮這邊的是嗎?你會幫本宮……” 我拉住她的手,平靜而低沉地回答:“是的。” 我堅定的力量透過手指傳遞給她使她漸漸地安定下來,這個年老的無助的母親竟對我露出了一個如孩子般依賴的笑容,她說:“還好有你可以信任。” 然而這句真摯的話卻讓我的心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 晚上映著火紅的燭光我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好久好久。 我問身後的善善說:“善,我是不是變了?”

善善的手停滯了一下,又繼續地為我梳起頭來,輕聲說:“小小姐由以前的小女孩長成了現在如花容貌的女人了呢……怎麼能沒變……” 我有些痛苦地搖了搖頭,說:“不只是這個,我知道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變了。善你知道嗎,就在今天我與自己打了賭。我賭皇后若是不相信我,那麼我以後就再不奢望什麼,聽天由命的做我的帝貴妃;但是她信了,她竟然說相信我,是的,我知道我應該高興,但是不知為什麼那時我卻只感到悲傷。現在我知道了,那是因為在那一瞬間我已經丟失了什麼。也許可以稱之為我僅剩的最後一點良心。” 我心中沉重無比,幾近使我窒息,於是我重重地舒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我會贏,我會得到我想要的。但是這一切不是靠我的聰明才智,而是因為我利用了她的真誠她的信任她的不聰明。如果真的要說,那麼這次的成功將歸功於我那顆已經變得卑劣奸詐的心吧。” 我透過銅鏡看見善善的眼神憂鬱起來,身後傳來了她的聲音,“小小姐能不能停手……” “不。”我這樣簡短地回答她。 彷彿對她說,也彷彿對我自己說般,“良心丟了,我就再也不打算將它撿起來了。” 第二天我去拜見皇后時,她屏退左右急切地問我:“你想出什麼主意了麼?” 我沉默了半晌,然後從袖中掏出一白色小瓷瓶,沉聲說:“除非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她本要接過去的手彷若被燙到般縮了一下,抬頭有些驚懼地看著我。 “不行……”她第一個反應是開口拒絕。 我沒有勉強勸她,只微微笑了,正要將那瓷瓶再次放入袖中,皇后卻又突然阻止道:“等等。” 她伸手拿過那小小的瓷瓶,審視它半晌,眼中滿是遲疑和猶豫。 其實她也應該明白,在沒有證據、孝德妃又穩重極少出差池的情況下,毒殺也許是唯一報仇的辦法了。 對於她的猶豫我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說:“皇后娘娘自己拿主意吧,臣妾先告退了。” 皇后手握瓷瓶點了點頭,卻在我跨過門檻要離去時突然叫住了我,她半帶威儀地說:“此事不得聲張知道嗎?” 我回答說:“此事只有天知地知,皇后娘娘知,臣妾知。絕不傳第二人耳。” “這東西就先放本宮這兒,你呢,也就把今天的事忘了吧。” 我低頭回答:“謹記皇后娘娘的教誨。” 鏡明說:“奴才看皇后未必會用小姐給她的藥。” “是,她不會用。一方面她本身就為人怯弱,另一方面她為了防止落我把柄也不會用我給她的毒藥。這就是皇后,即便有如何的深仇大恨也狠不下心來的皇后,否則也等不到由我獻她毒藥了。” “那……”鏡明為難地探問我。 “我就是要利用她的這份猶豫。這藥啊,她用了我的事兒反而辦不成了。”我微微瞇著眼睛,胸有成竹地說。 就在皇后還在躊躇為難之時,事情卻已經發生了變化。 那天孝德妃去鳳儀宮喝了茶後,回來突然渾身抽搐不止,面色鐵青,口吐鮮血當場身亡。 太醫們慌忙去診,結果無疑是被人毒殺。 皇后首當其衝被疑為凶手,待侍衛們去鳳儀宮搜查,果然翻出了那瓶盛有毒藥的小瓷瓶。 我給皇后的是半瓶毒藥,理所當然地成為了皇后毒殺孝德妃的罪證。 皇后呆呆看著那一直讓她猶豫的還未動用過的瓷瓶,半天說不出話來。 不聰明的她甚至還反應不過來孝德妃怎麼在她還未出手前就死了。 “不是我……”她無法置信地搖著頭喃喃道。 皇上對此事先是震驚,繼而怒不可遏的對下面被侍衛們押著的皇后說:“皇后你!朕真是想不到啊,你竟然如此惡毒……” 皇后驚醒了,她大聲地對皇上說:“真的不是臣妾……” 皇上臉上出現了痛心的表情,將侍衛搜出來的瓷瓶在她面前一扔,怒道:“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想狡辯嗎?!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枉朕以前那樣尊重你信任你,沒想到你做出了這種事!孝德妃一直賢淑,你為什麼要害她……” 皇后怔怔地看著眼前的物證,百口莫辯。但是提到孝德妃,她則激動起來,跪著走到皇上面前說:“皇上,皇上,是孝德妃殺了我們的兒子……她是罪有應得的……” 這樣的話在外人聽來無疑是承認了自己毒害了孝德妃。 皇上聽了則又是吃驚又是氣憤地問:“你有什麼證據?” 皇后啞然,說不出所以然來。 這引起了皇上更盛的怒氣,他悲憤地指著皇后說:“你毫無根據就妄害人命……你何以母儀天下!來人啊,把她拉下去!” “冤枉啊,皇上,臣妾本來的確……不,不,但最後臣妾真的沒有殺孝德妃……” 皇上痛心地背過身不去看她,擺了擺手,侍衛們就奉命拉下皇后,而皇后的哀呼聲還從外面一直隱隱傳來。 皇后和孝德妃自皇上年輕時就服侍在身邊,不可能沒有感情,我可以看出這件事對皇上的打擊很大,讓他心力交瘁。 但由此他卻對我愈加留戀起來,他一整天的呆在我的雎鳩宮,頹然地對我說:“女人的心真是比海深啊。朕雖一直不親近皇后,但卻覺得她是一個深明大義的女人,沒想到她的心竟如此陰毒!而孝德妃一直對朕體貼入微,反而被她害死!真是讓朕傷心啊……” 我默默地坐在皇上身邊,隨著嘆了口氣說:“臣妾也想不到看起來寬厚大量的皇后竟會做出這樣的事……現在想想就有些後怕……” 皇上也沉重地嘆了口氣,然後突然問我:“愛妃你認為呢?皇后口口聲聲說是孝德妃害死了她的兒子,這可能嗎?可是如果她說的是真的,那麼孝德妃又該是怎樣的女人,朕不敢想。你認為會是像皇后所說是孝德妃害死了朕的嫡皇子嗎?” 我露出吃驚的表情,然後搖了搖頭,無辜地回道:“臣妾不知道。這些都是發生在臣妾進宮之前,那些恩恩怨怨是臣妾不了解的,所以也不敢妄下斷言。” 皇上微微點了點頭,感慨地說:“也是。那時你還沒出生呢。” 我將自己靠在皇上身上,輕聲說:“君上,臣妾知道您的傷心,不是還有臣妾在麼?臣妾會一直體貼君上,爭取比孝德妃姐姐做得更加出色……” 皇上動容,將我摟入懷中。 安慰好了皇上,我召來鏡明問:“皇后那件事審得怎麼樣了?” 鏡明回道:“殺人者死,罪證俱在,皇后必定死罪。只是她不認罪,還口口聲聲說要見皇上。” 我神色一斂,說:“她終於回過味兒來了。決不能讓她見到皇上。現在負責此事的人是誰?” 鏡明回答道:“是刑部尚書王大人。” 我點了點頭,說:“你傳我的話過去說希望他早結此案,皇上不想再為此事多費心神了。想盡一切辦法讓皇后早些招供認罪。” 鏡明領命而去。 之後我的身體虛弱起來,說是受到了驚嚇。我嬌纏著皇上,皇上只有整日留在雎鳩宮無微不至地照顧我,也顧不上皇后之事。 後來刑部尚書上了皇后招認的供書,皇上朱筆一批定了行刑的日期,也無心思顧念最後的情分再看她一眼。 當侍從端著鴆酒來到天牢時,我也出現在皇后面前。 皇后她穿著白色的死囚服,抓著牢房粗壯的柵欄,沖我嘶喊控訴道:“奴兮,本宮自問一直待你不差,還信任你,你為什麼要害本宮?為什麼?!” 我盯著她悲痛欲絕的臉良久,最後才淡漠地回道:“那麼我只問你,我娘的龍玉腰帶是哪來的?” 番外——皇后 我嫁給當今皇上時已經十八歲了,這對於尋常家的閨秀來說算是晚婚。然而我是不同的,因為我是早已被內定的嫡子妃,那些小姐非但不敢嘲笑我,還會羨慕我巴結我。 家父是朝中顯貴,更與當時的皇后有血緣之親,當我第一次進宮時,皇后就十分歡喜的拉住我的手問我的年紀,我又是緊張又是羞澀,只是怯怯地回答說:“民女今年十二歲了。” 皇后笑了笑,衝爹爹說:“這孩子長得水靈,面相也有福氣,討本宮喜歡,不若以後就嫁給本宮的二兒子吧。年齡雖然大了三歲,但俗話說'女大三,抱金磚',也不是什麼壞事。” 爹爹臉上有掩飾不住的高興,連連地拜謝叩恩。 當時我心中有暗暗的高興,因為我第一次聽到有人那樣誇讚我,以前總是被表妹嘲笑性情愚笨,相貌平平。 直到後來我才明白了,皇后之所以選我不是論我的相貌,也不是論我的年齡,唯一論的是我的身分背景。 回家時,爹爹興奮地和我說:“你以後也許就要母儀天下了,皇后出自我家,真讓人感到莫大的榮耀……” 那時我也稍稍懂事了,抬頭疑惑地問爹爹,“自古不是立長不幼嗎?以後不是皇長子當皇帝嗎?” 爹爹回道:“皇長子自幼身體孱弱,大病小病不斷,我看他不是個有福之人。而二嫡子也是皇后親生,又聰明伶俐,是極有可能繼承大統的……”然後他笑瞇瞇的看向我,慈愛地撫摸著我的頭髮,“那時,我的女兒你就貴為一國之母了。” 自此爹爹更是遣人嚴厲地教導我,力求將我培養成端莊賢淑的大家閨秀。 短短幾年間,我就熟讀了,《內訓》,《女誡》,《閨範》等書,我學到的不只是笑不露齒,走不盈尺,更學到的是對自己夫君絕對的服從。 我還清楚的記得,新婚的當天,我的婆婆拉著我的手語重心長地說:“帝王非比尋常家,為母親的做為過來人,在這兒要告誡你一句話。永遠不要奢望得到你夫君全部的愛,他可以有很多女人,但——只要不是一個女人,那麼你做為正室就贏得了最後的勝利。” 我當時聽了很不以為然,甚至還暗中埋怨她在我新婚之時怎麼會說如此煞風景的話。直到後來我才明白這句話是多麼的受用,足以讓我引為一生的至理名言。 當我的夫君揭開我的紅蓋頭時,映著紅紅的燭光,我看清了他那俊朗的臉龐,於是心兒怦怦地跳動起來,這就是我以後要長相私守,白頭偕老的人,我多麼的幸運啊。 新婚之夜,我雖比他年長,卻經驗全無,任由他熟練地掌控著一切。 他累了,倒在我身邊很快地進入了夢鄉,而我卻是怎麼也睡不著,只願仔細地端詳著他,輕柔地撫上他的眉,心中對自己說這就是我的夫君,我的天地,我的主宰……我今生的依靠與愛戀。 早上他醒時我也隨之清醒過來,慌忙下了床服侍他穿衣洗漱。 他邊正腰帶,邊笑了笑,說:“你不必做這些事,這是下人們該做的。” “不……”我微紅了臉,“這是妻子該做的事情……” 他笑了笑,在我眼中如同春日里的陽光,溫柔而又明亮,“你真是個賢惠的好妻子。” 那一刻,我的心我整個人都因為這句話而照亮,賢惠,賢惠。我從此一生都在追求這兩個字,只為了再次得到他的笑容。 新婚的幾天他都來我房裡,有時興致好時也會與我談詩下棋,我簡直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如意的女子了。可是終是有一天,夜晚不再出現他的身影,貼身丫鬟剛開始還瞞著我支支吾吾地不肯說,直到被我逼急了才告知我他已去了別的女人房裡。 那一刻的感覺讓我永生不能忘記,彷彿是掉進了黑暗的冰窟中,深深地,不停地墜落。可是下面又彷佛生起了熊熊烈火,炙烤著我,讓我口乾舌燥、無法呼吸。 第一次體驗到嫉妒的感覺,卻竟是那樣的無奈而無力。 於是一夜無眠,淚枕寒。 第二天早上我看見他,他神清氣足。他看見我有些吃驚,然後關切地問道:“你怎麼了?眼圈紅紅的,是昨夜沒有睡好嗎?” 我抬頭看他,他的神色竟是那樣無辜,眼淚就再也抑制不住地流了下來。 進宮請安時皇后見到我憔悴的樣子,語氣中既是同情又是責備,她說:“本宮知道你心裡苦,但是你沒有無理取鬧,正是本宮欣賞你的地方。二嫡子現在正是對女人感興趣的年紀,會納三妻四妾也是正常的,你做為正妃就要顯示出正妃的大度來……” 我照著做了,因為我從來就不懂得反抗,因為我自小就被教習,容忍大度才是作為一個未來皇后最重要的品質和美德。 後來夫君被冊立為太子,我理所當然的被尊為太子妃。 太子後來又寵愛了很多的女人,但是我卻已經漸漸麻木了。我這才體會到婆婆那時與我說的話是多麼的意味深長,太子有很多女人,他卻從來沒有獨寵她們中的任何一個,最後只有我這個正妃才是最穩固最牢靠的,他終會回到我的身邊。 但是打破了這個格局的是一個叫莯韻女子的出現。 她是中書令家的小姐,我在梨花宴時見過她一次,不能不讓人驚嘆她那一塵不染之美,彷若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但這並不足以使我注意到她,使我開始在意她是因為我唯一的天地皇上變了。 他開始少去寵幸后宮妃嬪,但是他的臉上分明洋溢著一種明快的神色,是我從不曾見到過的。 然後我發現總是有一頂宮外的轎子時而被接進宮中。 她又來了。 我在角落里遠遠地望著她,身旁的小劉子低聲問道:“皇后娘娘用不用將此事禀告給太后?” 我猶豫了,最後只是搖了搖頭。 我怕他知道會怪罪我,心中更僥倖的希望那隻是皇上的一時興起。 後來那女子果然不再進宮,我心中竊喜,卻發現皇上每日魂不守舍,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當小劉子告訴我皇上喬裝出宮後,我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我險些癱軟在地上,卻顧不得這些只急忙說:“快,快將此事告之太后!” 太后知道後果然震怒。 我在下面小心翼翼地出主意說:“兒臣有一個主意,不若由太后賜婚把她許配給淡允尚淡大人……淡大人乃皇上兒時玩伴,又為皇上所器重,皇上定然有所顧忌不敢做出有違禮法的事來……” 太后點了點頭,她讚歎說道:“看來這麼多年你不只學會了做正室的氣度,還學會了做正室的智慧。” 於是太后的懿旨先皇上到達了中書令的府中,事成定局。 我見證了皇上那時的痛苦,我的心也陪著他痛,甚至寧願代他痛,但是我依然不會讓那個女子入宮。 因為她讓我恐懼,恐懼她會奪走我夫君所有的愛,一丁點兒也不給我留下。 我以為隨著時間的流逝,宮中新進的貌美的妃子會讓皇上漸漸忘了她,卻沒想到皇上用情是那樣深切,甚至在她婚後還時不時派人悄悄去送遞書信和禮物。 不安日漸一日的增加,更有熊熊的嫉妒之火在燃燒在焦灼我原以為平靜大度的心靈。 皇上以各種理由召開宴會,甚至還特意聲明參宴的大臣可以攜帶家眷,不分妻妾,但是每次都是一次次的失望,見不到他魂牽夢縈的女人的影子。 我倒是每次都可以見到淡大人的正妻,那個眼角有掩飾不住淒苦落寞的女人。 忽然從她的身上看到了我自己,我想到了我們的同命相憐,同為一個女人所苦,於是心中不由得對她親切起來。 有一次她突然找到了我,這讓我有些意外,但是我依然接見了她。 她聲淚俱下地訴說著她的痛苦,讓我也不免噓唏起來。 最後她話題一轉,說起她的憤恨,最後將自己的計劃對我和盤托出,請求我的協助。 我沉默了好久,因為我自問從出生起就從未做過一件害人之事,更以寬容大度統治后宮,我知道私通的罪名對於那樣一位嬌小姐意味著什麼;但是不可否認的,我心中隱隱湧起了報復的敵意,想讓那位輕易就擁有皇上愛情的小姐吃吃苦頭,讓她也嘗試嘗試痛苦的滋味。 又想起了皇上的新寵姒修容只是因為長得像她就獲得萬千恩寵,連連晉升,甚至連我這個皇后也不放在眼裡,數月以來隱忍著的怒氣不由得遷移到她身上,於是最後我將宮裡的一條皇上曾穿過的龍紋腰帶拿了給她。 不記得多久以後傳來了那女子去世的消息,當我聽到這個消息心中首先是一種可以高枕無憂的釋然,之後隱隱的又有一些愧疚,因為我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對她的死是有無可推卸的責任。 於是我將這份愧疚彌補在她的女兒奴兮身上,我視她為己出,偏袒著她照顧著她,衷心希望她能有一個幸福的生活。 但是天有不測風雲,沒想到長大成人後的她受到皇上的恩寵,一夜侍寢就被封為帝貴妃,地位很快直逼我這個皇后。 皇上對她的恩寵無以復加,真正的三千寵愛集一身,真正的寵冠后宮,但是很意外我卻並沒有產生像對她母親似的嫉恨之情。 因為我明白,她畢竟不是她的母親,她不是那個皇上心底中深深埋藏的,永不褪色的叫莯韻的女人,她也只是替身,只是她母親的影子,只是個可憐的人罷。 我人老珠黃,看著奴兮那青春明媚的臉龐,心中有著艷羨,也有著不由自主的歎賞。 皇上也老了,這也許是后宮中最後的一朵花,如果她能帶給皇上快樂,那麼就讓她燦爛地開放吧。 奴兮並沒有讓我失望,她的行為舉止得體合乎禮法,對我也畢恭畢敬,絲毫沒有因為是皇帝寵妃而驕縱。於是一份對她母親的愧疚,幾分對她由衷的喜愛,使年老力不從心的我將后宮的一些事情放心的交由她去打理,她做得很出色,然而遇到重要之事從不獨斷專行,總是很恭謹地詢問我的意見,這更使我對她多了幾分器重和喜愛。 當我知道孝德妃就是殺害我兒子的兇手時,我的心是那樣的煩亂和無助,可是看到奴兮那堅定的眼神,竟使我出乎意料的安穩下來,感覺有了主心骨,甚至慶幸自己身邊有這樣一位拿主意的人。 我沒有懷疑過她會背叛我,畢竟我對她那樣的好。 但是當我被打入大牢時,我仔細回想這件事的始末,突然驚醒過來,我發現我錯了,錯在了付出未必會得到同等的回報,原來表面為我著想的奴兮也在垂涎這皇后之位。 我忽然意識到自己是那樣的膚淺和愚蠢,我沒有美貌也沒有智慧,而能做到天下至尊的地位,全是因為我有一個好的出身。而如今被拉下岌岌可危的皇后之座,甚至被打入萬劫不復的地獄,因為女人的命運全憑男人的喜愛,我之所以會淪落到如今的地步,皇上不信任我不聽我的解釋,最終還是因為他不愛我,從來沒愛過我。 當那孩子盯著我,一字一頓的問我她母親的腰帶從何而來時,我心中有了了然,也有了莫名的釋然。 我掩飾自己的心,活得已經很累很累了。 我不怨奴兮,只是對皇上有著淡淡的哀傷。 為什麼在我臨死前都不願再來看我一眼……我視為生命全部的夫君啊。 我不由得淒楚地笑了,懂事了一輩子,賢惠了一輩子,為什麼最終還是得不到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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