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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巫蠱

大宮·雛菊曲 秋姬 9968 2018-03-16
我與姒修容的爭鬥維持了一年多,或明或暗,糾纏不清。這其中並不都是我佔優勢的,有時也會吃暗虧,費神費力。 如果可能,真的不想與這樣的人為敵,但這些似乎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一山不能容二虎,我們之間注定有一個人要承受失敗,而失敗的後果將是巨大而又慘烈的。 那天我被太后叫去。 太后眼不見心為淨,平時根本不會想到要見我,所以此行讓我有些忐忑。 我來到久別的壽安宮,在巍峨莊重的正殿拜見太后。 宮殿裡煙霧繚繞,朱紅色的木階看起來已經有些陰冷陳舊,宮人們走路時都是輕輕的,生怕弄出聲音惹太后罪罰。 我看見太后高高在上,表情冷淡傲然,又似乎隱隱含著怒氣。然後我看在旁邊的姒修容正站著為太后有節奏一下又一下地輕捶肩膀,她不看我,我卻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看來這次兇多吉少。 我上前走了幾步,身後就伴隨著微微的吱呀木質聲。 我跪下,清脆無比的聲音響徹大殿,“奴兮見過太后娘娘,太后萬福金安;修容娘娘吉祥。” 太后卻不領情,輕哼了一聲。 太后端著架子,姒修容又一言不發,我只有在那端正地跪著。 我這樣尷尬地跪著足有一盞茶的時間,太后才冷冷地開口:“你若是對烏姬也這樣的恭敬的話,就不會有現在的苦頭吃了。” 我一震,烏姬?太后特意叫我來,就只是為了烏姬? 平時太后不也嫌棄烏姬身份低賤,對她冷言冷語的嗎? 烏姬,這樣的跳梁小丑,我從來就沒有也不屑於主動去招惹她!如果真的說我對她不敬的話,也是她太不自量力,欺人太甚! 姒修容,后宮之主的皇后尚且不管,你又何必多管閒事?你是見太后對我不滿,便想藉太后之手……

太后挑眉,“怎麼不說話?不服氣是不是?” 好漢不吃眼前虧,我狠了狠心,否認道:“奴兮不敢。” 姒修容這時插上話來:“太后您看奴兮鐵青著臉的樣子,分明是不服嗎!” 太后冷哼,走了下來,姒修容慌忙上前扶著。 我跪著,只能看見太后繡著無數隻大大小小的飛鳳的金紅色衣底邊漸漸向我靠近。 太后在我面前停了下來。 “奴兮,你聽著。” “是。”我將頭壓得更低,膝蓋已經酸麻,可還是一下也不敢挪動。 “你知道你的身份嗎?” “奴兮是孤女,是太后菩薩心腸,皇上隆恩浩蕩,將奴兮接進宮來,奴兮才能苟活到現在。” “還不只這些。你說,你和扇稚有什麼區別?” 我的睫毛抖動了一下,回答:“奴兮是庶出。”

太后加重了語氣,“是庶出,卑微的庶出。” 我的身子顫抖了一下。 太后似乎很滿意這樣的效果,她又問:“烏姬也是庶出,可是你知道烏姬和你有什麼不同嗎?” “烏姬是皇室血脈,奴兮和烏姬不敢比擬……” “好!說的好!看來你不是不知道,是明知故犯!烏姬無論怎麼樣,哀家可以訓斥她冷淡她,皇上也可以,就是你們這些奴才不可以!無論她生母身份多麼低微,可她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帝姬!是你不可忤逆,只能瞻仰的人!而你,以你的卑微之身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你頂撞過烏姬!若不是姒修容告知哀家實情,不知道你還要怎樣欺辱皇室子女!你仗著皇上的寵愛,就以為能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嗎!錯了,哀家告訴你。你侵犯了皇室的威嚴,還離間哀家和皇上的母子親情……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前車之鑑,後事之師。你可別蹈你娘的覆轍,到時落個慘淡收場……”

我本來打算不動聲色地聽下去,可是聽見太后一味羞辱我娘,一陣悲憤,打斷太后,倔強地回道:“如果是奴兮的過錯,還請太后不要遷怒於奴兮娘親。” 太后從來沒想到會有人駁回她的話,一時還沒反應過來愣在那裡。 姒修容趁機喝到:“奴兮,你不要太不知好歹了!你敢這樣和太后說話!” 太后這時緩過神來,大怒,“反了,反了!對哀家就敢這樣出言不遜,可見你是怎樣對別人了!哀家平素就最討厭你這副趾高氣揚的樣子!來人,把奴兮給哀家拉下去!關在佛堂裡禁閉兩天思過!” 我冷冷地看著怒不可遏的太后和幸災樂禍的姒修容,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太后早就因為賜婚和禁書之事對我不滿,這次不過是她找的藉口來殺殺我的威風罷了!

我揮手趕開上前要拉我的內侍,“我自己會走!” 可是無奈剛才跪的時間太長,剛一直立,便馬上癱坐在地上。 姒修容笑容可掬,“奴兮小姐你這是走不了了,還是讓內侍們伺候吧。還愣著幹什麼!” 得到號令,那群內侍又圍了上來,幾近粗暴地將我押了下去。 我被推進一間陰冷黑暗的屋子,馬上有隻老鼠竄進角洞裡。 我環視四周,只有正中供奉著觀音菩薩,地面上也只有一個跪著參拜時的墊子。雖然美其名曰佛堂,但依我看就是個小型監牢罷了。 耳邊似乎還響徹著姒修容那得意放肆的笑聲…… 太后對外封鎖了消息,所以皇上直到第二日上我的小雅齋去,才發現我已經被太后軟禁在這裡。 皇上少不得向太后說了好些求情的話,才把我接了出去。

我那時又驚又怕,又冷又餓,看到皇上那一幕,已經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只是緊緊地拽著皇上的袍角,一刻也不願鬆開。 皇上愛憐地看著我,親自把我抱回小雅齋。 我經過這次的驚嚇,第二天就發起了低燒。 但就在這十一歲,我終於把皇上最受寵的妃子,我最大的敵人——不可一世的姒修容除掉,並將她推進萬劫不復的地獄,永世不得翻身。 (善善) 那天小小姐被太后召去,我心裡就有不好的預感。 太后本來就很厭惡小小姐,加上上次賜婚一事和禁書一事,對小小姐更是不滿。只不過礙於皇上的情面,一時無法發作罷了。 今天叫小小姐去,可是抓到什麼把柄了?我暗暗心憂著。 我們本想一同跟去,小小姐卻拒絕了。 她果斷地說:“多去一個人就多牽連一個人,毫無必要。”

於是我看見小小姐獨自毅然地離開。 果然到了晚上,小小姐還未回來。 其間倒是有壽安宮的內侍來告知小小姐被太后留下夜宿萬壽宮。 若是別人,這事也正常;但是我知道小小姐素來不願親近太后,即使太后盛情難卻,小小姐也一定會找藉口婉拒,絕不會夜宿在那兒。 我派婷儀去扇稚小姐的孝蕁軒打探消息,我想,扇稚小姐就住在壽安宮,也許能知道些什麼吧。 可是婷儀回來失落地說,扇稚小姐並未見到,而扇稚小姐身邊的宮娥很是冷淡,只是推說不清楚。 我心急如焚,生怕小小姐受到什麼委屈。 本來想去找皇上,卻被如意勸阻。她說小小姐現在是福是禍焉不得知,這樣冒失的找皇上,我們驚擾聖駕不說,最關鍵的是怕給小小姐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我暗驚,自己險些壞了大事。 皇上我們不敢再擅自打擾,可是我又突然想起了一個人。 朱公公。 我連夜找到朱公公,將此事前後說了一遍。 朱公公神色凝重,顯然也很關心小小姐的安危。 他說今日太晚,皇上已經就寢。只有明天他暗中勸說皇上到小雅齋一去,看到小小姐不在,必然查問一番,那時叫我把小姐夜宿的事情向皇上如實禀報。皇上必然擺駕壽安宮,那時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我暗中讚嘆,小小姐看人很準。這樣的人,有閱歷,能處世不驚、鎮定自若,最關鍵的是他不是左右逢迎、袖手旁觀、隔岸觀火之輩。 也難怪小小姐在他身上砸了那麼多奇珠異寶、字畫古玩,今日一看都是值得了。 我衷心一拜,“謝謝公公了。” 他拉起我,只是說:“謝倒不必。老奴只是佩服小姐,在小姐手下辦事,放心。”

第二日,皇上果然來到小雅齋。 之後的事情就向朱公公所言,一切水到渠成。 小小姐被皇上抱回來時,一言不發。我知道小小姐雖然平時裝成一副堅強的樣子,可是畢竟還是小孩子,關在那潮濕陰冷,老鼠蟑螂遍地的地方,一定是受到了驚嚇。 我們服侍小小姐沐浴更衣,又讓她喝了些清粥。 她精神恍惚,我一摸她的額頭,有些熱熱的。 我們扶著小小姐到床榻,小小姐馬上昏睡了過去。 我們忙前忙後,隔一段時間便換一次額頭上的濕巾。 小小姐身體很不舒服的樣子,嘴裡還模模糊糊地說著胡話。 晚上月上枝頭時,一直昏睡著的小姐突然坐了起來,嚇了我一跳。 “去,問問今夜皇上在哪就寢?” 我看著小小姐嘴唇上暴起了一層皮,疑惑地望著她。

她唇舌乾燥,嘶啞著又重複了一遍:“快去!” 我不敢怠慢,遣了吉祥去敬事房詢問。 吉祥回來了,告知小小姐,是姒修容。 “果然是她……”小小姐的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吉祥,你去唸伊宮,通知皇上說奴兮病重……叫皇上過來……” 吉祥領命而去。 我慌張起來,小小姐是燒糊塗了嗎?小小姐雖然身體不適,但只是低燒,尚談不上病重……再說,皇上與姒修容歡聚,小小姐傳過話去叨擾,會不會使皇上不勝煩而加怒於小小姐…… “小小姐,這麼晚了還驚擾聖駕是否……”我慌忙將我的疑慮對小小姐說了出來。 小小姐慘白著嘴唇,笑起來更是動人心魄,“你以為姒修容會讓我們通話過去嗎?” 果然過了不大一會兒,吉祥一臉沮喪地回來禀答:“奴才失職……念伊宮的宮人說皇上已經安歇了。奴才說有重要的事要禀告皇上,可是卻被他們攔在門外……” 小小姐說了句“不關你的事”,這才又安穩地躺下繼續昏昏睡起來。 第二天,小小姐病情嚴重,發起高燒。 診病的太醫不敢怠慢,忙禀了皇上。 皇上一大早便一臉急相來到小雅齋,看見小小姐滿面潮紅,呼吸不穩的樣子,大怒:“昨日還是好好的,現在怎麼就這麼嚴重了!什麼時候開始的?!” 我從沒見過一向儒雅穩重的皇上這樣怒氣沖天的樣子,磕磕巴巴地回答:“從昨晚深夜便……” 皇上把茶杯一摔,“那昨晚為什麼不通會朕?你們這群無用的奴才!” 我猶豫再三,終於把話說出了口:“昨夜是有向念伊宮禀報的,只是……只是被攔了下來……” 皇上的怒氣總算有了發洩的對象,“來人吶!把姒修容叫過來!” 姒修容被帶了過來,她一定也早就听說了這事,知道自己難逃干係,一臉的惶恐。 皇上不容她辯解,只是一腳踢了過去,“賤人!” 姒修容常年受寵,哪見過這樣的架勢? !她的身體被踢到一邊,可是她又馬上恢復原位,只敢端端地跪著。 她帶著哭腔甚是委屈地啜泣道:“皇上怎麼對臣妾發如此大怒?臣妾縱然有錯,皇上也不該……” “你這狠毒的婦人!奴兮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朕就要了你的命!” 姒修容花容失色,但旋即恢復了神色,哭哭啼啼地說:“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臣妾死事小,可是臣妾身下還有一兒一女等著臣妾撫育,皇上難道就忍心看見他們年紀輕輕沒了娘親嗎……” 這一向是姒修容的殺手鐧,皇上往常也會看在孩子的面上寬恕姒修容,不想今天卻用錯了地方。 不提還好,一提更增加了皇上的怒氣,“你就是看奴兮沒娘欺負她!她沒了娘親,可是還有朕!她若有三長兩短,讓朕如何向她娘親交待!誰敢欺負她,朕就叫她五馬分屍!” 姒修容還想辯解,皇上早已不耐煩,叫人拉她下去,“降為充儀!你這幾天最好待在念伊宮好好反省,沒朕的口諭不許出來!” 皇上趕走了姒修容,又跑到小小姐塌前,十分憂慮。 小小姐的病卻一直沒有好轉,說起原因,一方面病去如抽絲,另一方面……小小姐從來不吃太醫開的湯藥,每次總是囑託我偷偷地倒掉。 我十分的擔心,我不知道小小姐這樣是為了什麼,只是這樣摧殘自己的身體孤注一擲讓我有些驚恐。 這期間小雅齋總是斷不了探望的人。 且不說和小小姐平時要好的九皇子十二皇子,還有后宮妃眷,帝姬親王,就是太后也不得不迫於皇上的壓力屈尊來到小小姐塌前象徵性地詢問一二。 小小姐已經病了五天了,而大部分時間是發燒昏睡著。 皇上每天都來巡視,親自餵湯餵藥,體貼入微另人咋舌。 這天皇上怒問太醫為什麼已經服了湯藥還不見效,太醫們齊刷刷地跪倒一片,誠惶誠恐,卻再也找不到託辭的藉口。 此時鏡明出了列,跪在皇上面前,猶猶豫豫地說:“奴才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皇上不耐煩地一拂袖,“說。” “小姐本來是無大礙的,但像小姐這樣服了湯藥還不見好,纏綿病著,未必就是實病……” 皇上好像想到了什麼,眉頭略動,“接著說下去。” “奴才的家鄉曾有過一老婆子,本來身子骨還算健朗,可是突然就病倒了。喝了許多湯藥也不見效,直到有一天她的兒子從妻子的床底下搜出一個木偶……” 皇上恍然大悟,瞇起眼睛問:“你是說巫蠱?” 鏡明不語,表示默認。 皇上轉頭問身邊的朱公公:“你可聽過類似的事情?” 朱公公恭謹地答道:“多有耳聞。小姐受皇上隆寵,在宮中遭人忌恨也不得而知。小姐得的本不是重病,可是服了湯藥卻不見好,的確事有蹊蹺……” 那些太醫正愁沒有藉口,這下也紛紛附和。 皇上拍桌而起,“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搜宮!” 侍衛們第二天就從念伊宮的庭院裡搜出了一個泥偶,正是詛咒小小姐的。 宮廷中自古就對巫蠱這等事十分忌諱,姒充儀竟敢搞巫術逆亂后宮,任誰也保不了她。 況且姒充儀與小小姐有間隔是有目共睹的,說是她詛咒小小姐並不讓人質疑。 皇上怒將姒充儀打入冷宮,姒修容十多年的寵愛消失殆盡。 姒充儀一遍一遍說著“冤枉”,只是無人理睬。 我恍惚想起那個趾高氣揚的女子,笑得風情嫵媚,多少人在她面前阿諛奉承,輾轉逢迎;而今,一朝獲罪,萬人唾棄。 彷彿真的印證那個蠱一樣,自從把那偶人銷毀後,小小姐身體竟真的一日日好起來。 我看著木無表情,一心喝藥的小小姐,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即時生病時也要利用也要除之而後快,不惜踐踏自己身體的小小姐,真是太可怕了。 我不知道那個偶人真的是姒充儀所為,還是小小姐……難道小小姐真的不怕折了自己的壽嗎? 然而敲山震虎,自此,宮中無人敢與小小姐為敵。 (奴兮) 我悠閒地靠躺在床榻上喝著冰糖燕窩粥。 夜幕降臨,遠方有杜鵑的悲啼聲,聲聲喚著“不歸”,“不歸”…… “其間旦暮聞何物?杜鵑啼血猿哀鳴。” 不歸,不歸……姒修容,不,姒充儀恐怕一輩子也不能從冷宮裡出來了吧。 當初捏那小偶人的確讓我猶豫了很長時間,我不知道這是否觸犯鬼神,也不知道那樣的報應是否真會應證在我的身上……但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為了達到目的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我終於狠下了心。 事發之後,鏡明勸我趕盡殺絕,不可留下後患。 可是我拒絕了他。 姒充儀犯了那樣的忌諱,皇上卻沒治之以死罪,可見對她還留有一絲情分的;皇上怒氣之中不可能不悲傷,誰若提起這事無疑是在皇上的傷口上撒把鹽,說不定還會落下個心狠手辣的名聲。 況且,昔日的榮華一朝之間煙消雲散,平素那樣張揚而高傲的人一定是生不如死了吧,也許死反而對她來說是種解脫。 又或者,在我的潛意識裡,終究還是不忍心殺人的吧。 我能這樣想得開,但是別的人卻不一定有我這樣的沉穩。 皇后許是忍了姒充儀許久了吧,那天她請示皇上說姒修容弄蠱巫、亂宮行,應當明證典罰,處以死刑。 皇上卻露出了一臉的憤恨和鄙夷,他責問皇后:“你貴為一國之母,應該寬厚仁愛,現在你卻反而落井下石,絲毫不看在兩個年幼孩童的情面……真是蛇蠍心腸!”之後便揮袖而去,不容得皇后片刻解釋。 皇后在眾人面前大失顏面,一時間臉色變得極差。 姒充儀待在冷宮已經有五天了。 期間她尋過死,只是我早已遣人傳過話去讓那兒的姑姑好生“照料”著,所以她剛剛踢倒了凳子想自殺,便被人發現救了下來。 那兒的姑姑在我的威逼下成日惶惶,片刻不敢離開姒充儀的身邊,姒充儀再也沒有機會尋死。 善善對此頗多感慨,她說:“有人說哀莫大於心死,可是奴婢看人生最悲慘的事情莫過於想要求死而不能夠吧……” 我輕笑,“善,你是心疼她了麼?” 善善忙著辯解:“不是,姒充儀平時為人就很刁尖刻薄,已經有很多宮人對她不滿了……只是……”善善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奴婢不明白姒充儀只是說了小小姐幾句壞話,就值得小小姐為了她這樣大動干戈嗎?” 我久久沒有回話,良久才低聲地說:“她不只是說了我的壞話呀……她還出手羞辱過我……” 善善脫口而出:“她不是打在……” “是。”我的語氣突然變得嚴肅,“她是打在了你的臉上。可是,若不是你擋住了她,那一巴掌就是沖我去的!這樣的人……不能原諒!” 善善聽了我的話,渾身禁不住地顫抖了一下。 我的語氣軟了下來,就像小時候一樣趴到善善的懷裡,尋求一絲慰藉。 “可是,善,無論怎樣,我不會這樣對你啊。即使有一天你背叛了我,我也不會……” 善善落下淚來,忙著擦乾。 “善善不會,無論怎樣,善善永遠都會站在小小姐這邊。” 我有時在想,是不是真的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我的病已經大好了,可是那天我醒來時,發現四周黑茫茫的一片。 天還尚黑麼?我叫善善。 我聽見有人的腳步聲來到我的床前,“小小姐,有什麼事?” “天為什麼這麼黑?把燭火點上吧。” 善善沉默,卻有婷儀在一旁驚呼:“小姐,現在是白天!” 剛剛歸復平靜的太醫院又陷入一片混亂。 我的突然失明讓太醫們措手不及。 因為我既無外傷,又無家族先例病症,所以一切都來得那麼匪夷所思。 太醫們無症可尋,也就無法對症下藥,最後在皇上的壓迫下只得開了些尋常的補眼明目的藥方。 我的小雅齋又變得熙熙攘攘,來看病的人很多,只是不知道有幾個是真心的。 直到晚上皇上離去了,眾人也簇擁著離開。 我趁空叫婷儀請藥婆婆來,也許現在只有她才能救我了。 可能我失明的事早已傳得沸沸揚揚,藥婆婆似乎早就知道了一切,她帶上了一切可能用到的器具。 她花了好長時間給我做了仔細的檢查,號脈象、觀臉色、察眼底、詢飲食。 良久,她終於在我的期待中開了口。 我雖看不見她的表情,可是卻能聽出她語氣中的沉重:“小姐這病實在蹊蹺……看起來似乎並無甚麼病症……” 我失望極了。 藥婆婆卻又接著說:“小姐別灰心。老奴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我略有生氣,“藥婆婆有什麼話還用忌諱我嗎?而且我現在已經這個樣子,還能計較什麼呢……” “小姐,您的眼睛……本就異於常人。也許早就潛伏著這樣的危險,而且小姐前些日子生了大病,想必是將病患牽引出來,才導致……” 在場的人聽了藥婆婆的一席話,都有些恍然,我聽著也覺得有幾分道理。 “那該怎麼辦呢?”善善急切地問。 藥婆婆沉吟一下,“只得先開些清火明目的方子,試試看了。” 十來天后,吃了藥婆婆的藥房也沒有好轉的跡象。皇上看起來最是著急,一天中總要抽空來幾次,然而每次得到的總是同樣令人失望的答复。 出乎我自己的意料,也幾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我並沒有哭哭啼啼,也沒有肆意摔東西發脾氣,我只是每天睜著空洞的眼睛,看著黑茫茫的一片,涼意漸漸泛上心頭,沉重得揮之不去。 我不知道,為什麼上天最後給我安排的竟是這樣的結局。 如果早知道是這樣,那麼我之前那樣地絞盡腦汁、機關算盡又有什麼意義。 這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嗎?可是如果指的是姒充儀的事,那我不後悔……在這場你死我亡的戰鬥中只是我更幸運地獲得了勝利,難道這也有錯…… 那麼是為什麼?為什麼這樣的噩運要降臨在我的身上,我還這樣的年幼。 小雅齋變得越來越沉重壓抑,善善他們說話都是小心翼翼的,總是避諱說“看見”什麼的詞語,生怕觸傷我的心。 現在能做的只是每天呆呆地靠在床榻上,支起耳朵聽外面小鳥歡快的叫聲,聽花開的聲音…… 十二皇子閒時總會過來陪我說話,他每天總是一遍一遍對我說奴兮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總是把我冰涼的小手攥得緊緊的,我這時才發現十二皇子的手似乎比小時候長大了許多,硬硬的骨骼有時候會把我的手硌得生疼,可是我卻不願放開這最後的慰藉。 昨日下起了連綿小雨,今天早上才得以稍稍停歇。 十二皇子過來極力勸說我到外面走走,畢竟我已經待在屋裡近半個月沒有出去了。 他說:“雨後的空氣極好,沁人心脾,總會讓人心情變得好起來。” 善善她們也在旁邊幫腔,勸我出去走走散散心。 我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十二皇子見我拒絕,再找理由脫口而出:“外面還有漂亮的彩虹,若是不去看太可惜了……” 十二皇子的話還沒說完,便戛然而止,他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他慌忙著解釋:“不,我是說……” 我感受他的窘迫,反而不好拒絕他的美意了,這才答應下來。 十二皇子拉著我的手引著我走在前面,我亦步亦趨地跟著他。 外面的空氣果然好得像十二皇子所說,我情不自禁地深深吸了一口氣,那一股新鮮的氣息進入我的身體,一瞬間驅散了我長時間壓抑在心底的絕望。但那股絕望卻又馬上捲土重來,再次沉沉地積澱在我內心深處。 一陣涼風吹過,夾雜著若有若無的清香撲鼻。 “十二皇子,你換了薰香麼?很好聞的味道啊。” 十二皇子答道:“沒有啊。啊,原來是百合花開了!我記得昨日還不曾開放的,奴兮,說不定它們是知道你會來才開得如此漂亮吶!” 我知道這無非是十二皇子故意逗我開心所說的話,唯有對他報以淡淡的微笑。 然後我想到了不如摘些新鮮的百合回去。這幾日善善她們許是快要壓抑得喘不過氣來吧,我知道自己給她們添了不少的麻煩,可是我不會說謝謝,這也許是我最好的表達方式了。 十二皇子聽了我的要求,答應下來,可是臨走時不放心我,想把我先送到亭子去歇一歇。 然而我卻不想讓他把我當成個病人那麼看護著,再說,百合花離這兒也不是很遠,於是便決定在這兒等上一等。 十二皇子執拗不過我,說了句“我會快去快回”便去幫我摘花了。 我站在原地,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本來以前尚存有一絲康復的希望,現在看來是不是要考慮一下失明後的事了。 如果以後真的什麼都看不見了,是不是應該剪斷烏絲,粗衣淡飯,常伴青燈,祈求佛祖的原諒? 不,我不會那麼做,因為那並不是我的性格。 那麼我該做些什麼呢…… 我正想到這裡,突然後背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把,我毫無防範,一下子撲倒在地上。 剛下過雨的地面濕漉漉的,還有積水,隨著我倒在地上,泥水也撲了我滿臉,前襟也沾濕一片。 我本能喝道:“是誰?!” 來人卻不回答,卻聽見那人輕蔑冷冷的一哼。 我掙扎著起身,可是這才想起我現在已經是什麼也看不到了。 “你到底是誰?”我無助地再次質問。 幸好此時十二皇子回來了,他扶起我,向那人斥責說:“昭嬌,你幹什麼?!” 只聽見昭嬌帝姬惡狠狠地回應:“報應!這是你的報應!你害了我母妃,上天就要懲罰你!” 昭嬌帝姬,又是昭嬌帝姬,好不懂事的女兒,若當初不是你,你的母親還不一定落得現在的下場。 十二皇子衝昭嬌帝姬吼道:“昭嬌,你怎麼這樣說話?!快向奴兮道歉!” 昭嬌帝姬冷笑,“憑什麼?她現在手無縛雞之力,能把我怎麼樣?” “昭嬌帝姬,你會後悔的。”我一字一頓地說。 她譏笑著說:“一個瞎子還這樣囂張,真真好笑。” 瞎子,這個敏感的詞語讓我不寒而栗。原來這許多天逃避的、害怕的、恐慌的竟是這兩個字。 昭嬌帝姬卻不再理我,徑直地走了,只是她那得意的笑聲在我耳畔迴盪了許久許久…… 也許她說得不錯,那不過是惹人嘲笑的一句空話,現在的我連被人欺負還手的能力都沒有。 瞎子,呵呵,不錯,我現在就是一個瞎子。 可是為什麼這麼簡單的兩個字從我口中說出來竟是這樣的艱難…… 我能感覺臟黑的泥水濕轆轆的從我的頭髮流過臉頰,再滑進衣襟裡,何其的落拓狼狽。 娘,你在天之靈,看到你的女兒在承受著怎樣的苦難嗎,請保佑奴兮…… 病急亂投醫,皇上不得不找來巫師為我診病。 那巫師煞有介事地搖著鈴鐺在我的小雅齋四處走來走去,口中還碎碎地念著什麼,甚是聒噪。 我雖然對巫師不屑一顧,但是內心深處竟是對他抱有一絲希望的,希望他能查出什麼,治好我的病。這也便是人的矛盾之處吧。 那巫師檢查完畢,故作高深地沉吟一聲。 皇上焦急地問:“如何?” “這間房子的怨氣甚重,妖氣入體,這才傷了小姐的千金玉體。”巫師像模像樣地分析到。 因為前些日子剛發生了姒充儀巫蠱一事,大家對巫師這一番話都有些相信了。況且總算是說了個原因,總比太醫們支支吾吾的推拖之詞要好上許多。 “那如何才能治好這邪病?”皇上再問。 “小的剛才掃了一番,發現怨氣來自北方,現在最好的辦法便是小姐移居南方向,遠離晦氣。” 皇上略略思考,“那就把最南的青衿閣騰出來吧。” 巫師阻止,“這怨氣似乎盤桓而頑固不化,小的恐怕整個宮中皆不是小姐適宜的容身之所。最好還是暫時遷居宮外,此乃上上之策。” “宮外南方……”皇上思索著宮外附近可有合適的住處。 皇后先想起來了,“四皇子權禹王府不是恰巧位於宮南嗎?” 皇上一番贊同,說:“正是,這麼說,只有他的府第最為合適。” “權禹王妃素來以持家有方聞名,想必能好好照顧奴兮。”皇后看皇上還略有不放心,寬慰他說。 “唔,權禹王妃倒是能信得過的。那麼就先這樣定了。如果奴兮真的見好,朕一定重重賞你。”皇上對巫師許諾。 巫師連忙叩謝天恩。 隔天我簡單收拾收拾日常衣物便要上路了。 其實心底深處一直在意姒充儀的事,竟在那一段時間裡生出逃離這裡的渴望。只想遠離這傷心之地,無論哪裡,即使是最討厭的權禹王府第我也會毫不猶豫。 因為那巫師說宮中之人都不可避免或多或少地沾染上了晦氣,善善她們不能隨我一同出宮。 服侍我的宮人們依依不捨,尤其是善善淚水漣漣,自從我出生後她就一直在我身邊,這次她不在我身邊照料,生怕我在外面受了什麼委屈,絮絮叨叨地囑託我注意身體注意飲食。 皇上親自送我出宮門,說了許多鼓勵我的話,並派了一名太醫隨我同去。 權禹王和王妃親自來接,權禹王妃在皇上和皇后面前信誓旦旦地說一定會好生照顧我,不讓我受半點委屈。 於是我乘著華麗寬敞的車輦,聽著噠噠的馬蹄聲逐漸遠離皇宮。 隨著馬車越走越遠,我的負罪感越來越輕,但是留戀之情卻逐漸盈上心頭。 我早已把皇宮當成了自己的家,雖然那裡並沒有我的親人。 那個如今落拓的淡將軍府自從娘死後便不再是我的家了,相反,我恨那裡,因為它承載著我童年一切的不幸與傷痛。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停了下來。接著是權禹王妃的聲音:“奴兮,我們到了。這是我們的家。” 丫鬟伸出手扶著我下來。 我習慣性地環視四周,當然是黑茫茫的一片。 都說權禹王府修建得氣勢恢宏,庭院佈置得妙趣橫生,只是可惜我無緣一視了。 丫鬟小心翼翼地拉著我跨過高高的門檻,扶著我一點一點向前走。 許是因為我骨子裡對人的戒備,我並不相信她的牽引,每出一步總要自己事先拿腳探索一番,於是走得極緩。 走了幾步,我的身體被人突然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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