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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失明

大宮·雛菊曲 秋姬 9283 2018-03-16
後面有權禹王妃驚呼:“王爺!” 權禹王沉著的聲音裡似乎帶有一絲不耐煩,“這樣走得慢慢吞吞的,何時能到。難道讓這麼一堆子人都等在這裡?” 我的臉漲紅起來,好過分,難道這個時候你也非要羞辱我不可? 我在他的懷中使勁掙扎,叫道:“我自己能走!” 他開始不許,但受不了我在他懷裡又踢又打,最後只得放我下來。 我下了地,摔開丫鬟遞過來的手,氣沖沖地徑自向前走。 後果是可想而知的。 我突然絆到了一個小坑,身子就一下子撲倒在地。 我整個人趴在地上,使勁地攥著拳頭。 好丟臉,為什麼偏偏要在他的面前出醜……我只是不想再受到他任何的嘲笑和譏諷啊。 我將自己的臉埋在悶悶的土地上,低低地喚了一聲:“娘……我想見我娘……”

時間在此刻停滯,沒有任何人再說話,也沒有任何人拉我起來。 出乎意料,是權禹王走過來,他扶起我,為我拍打身上的塵土。 他有力的大手拉起我的小手,“我一直在外行軍打仗,雷厲風行慣了。這次我們一點點慢慢走……” 那是第一次,他這樣柔聲的對我說話。 也許所有的人都會想我就這樣被他感動,然後攙上他的手無限溫馨地走在一起。 可是我沒有。 我只是抽回了我的手,禮節性地對權禹王說了聲謝謝。 他一定是第一次遇到有人在這麼多人面前駁了他的面子,而且還是個小女孩子,臉上一定不免訕訕的。 我有些得意,我們之間這樣才算扯平了。 這樣的惡作劇,讓我有些開心,竟使我露出了這麼多天以來首次的微笑。 我被安排在一處清涼幽靜的小院裡。

屋外種了許多了青竹,於是時常有清爽的小風會吹拂到屋子裡,給夏暑帶來絲絲涼意。 權禹王妃調了五個丫鬟兩個內侍來服侍我,其中有兩個貼身侍奉。一個叫梧桐,是從王妃身邊撥過來的,見多識廣,性情沉著穩重;另一個叫做蕙兒,從名字帶“兒”來看,不過是府上平常使役的丫鬟,難得的是她只比我大了幾歲,口齒伶俐,懂得不少笑話,倒是讓人解悶。 由此可見權禹王妃細心周到之處,令人佩服。 可是無論這是個怎樣舒適的地方,我的眼前只要是一片黑暗,我的心情就不可能好起來。 視力的喪失大大影響了我的胃口,我每天吃得很少,晚上的睡眠也依舊不好。 權禹王妃每天都會來看我,親熱地詢問我住得是否習慣丫鬟們是否好使喚等。 我感激於她的體貼,只能敷衍地回答我很好我很習慣這裡。

但是主子畢竟是主子,當她得知我的飲食和睡眠並不如意時,便嚴厲地指責梧桐蕙兒等侍女的失職及服侍不周之過。 我忙著幫她們解釋,說這些並不是她們的過錯,王妃這才饒了她們,但警告說下不為例,一定要好好服侍我不能讓我有半點不適。 自此梧桐和蕙兒她們愈加誠惶誠恐,總是花盡心思讓我更多食飯讓我好好入睡讓我多出去走走。 蕙兒有時候大大咧咧的,她總是勸我出去散散心。 我說:“即使出去了,我也什麼都看不見。那麼出去又有什麼意義呢?” 蕙兒可憐巴巴地說:“小姐若總是待在屋裡,被王妃知道了,又要責怪奴婢們了。” 我嘆了口氣,不知為什麼,自從失明之後,心腸竟也變得軟了。 蕙兒服侍我走了一段路,路上不停地講著吉祥話,然後體貼地把我請進亭子休息。

我們正歇息著,忽然有笑聲傳來:“蕙兒,這便是前些日子到這兒來避方位的奴兮小姐嗎?” 那聲音清脆朗朗,少了分嬌柔作態,多了分豪爽之情,讓人平生出一絲好感。 蕙兒忙著答道:“蕙兒拜見朵兒主子,這位正是從宮裡來的奴兮小姐。” 娜木朵兒一定是打量了我上下,然後直言不諱地說:“好漂亮的孩子啊。” 我微微紅了臉,雖然我知道自己的容貌是沒話說,但是像她這樣直白地誇獎出來還讓我一時無法適應。 娜木朵兒爽朗地笑起來,“奴兮小姐不要見怪。你們中原人總是容易靦腆,不像我們……” 這麼說她是外域的女子。那麼很有可能是上次所說的權禹王新納的側妃,那位回紇大將之女了,難怪這樣直爽,但還並不惹人討厭。 所有人都把我當成病人一樣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可是他們不知道我最希望他們能表現出一種無所謂的樣子,把我當成平常人對待,而娜木朵兒恰恰滿足了我這樣的心理。

娜木朵兒對我一點也沒有生疏的樣子,徑自地坐在我旁邊和我絮絮地嘮起了家常。 直到她的丫鬟提醒她王爺還在等她過去,她才醒悟過來,歉意地拉起我的手說:“對不起,我得走了。有時間到我那去走走吧,我對你一見如故,喜歡得緊。啊,不知道這麼說是不是冒犯了你……” 我搖了搖頭。 她歡喜起來,臨走時還說了好幾遍,“一定要上我那兒玩呀。” 百無聊賴,我突然想起娜木朵兒的話,便決定到她那兒去打發打發時間。 梧桐引著我來到娜木朵兒的住處,門外卻沒有伺候著的丫鬟,我試探性地推開門,卻聽見里屋傳來娜木朵兒風情萬種的低聲:“王爺,朵兒多想給你生個兒子啊……” 我尷尬,這才想起現在已是黃昏時刻。 自從我失明以來,我的時間觀念已經變得十分淡薄了。

我本能地低頭,慌張地說:“對不起,我不知道……” 權禹王清咳了一下,言語裝做無事地說:“沒關係,最近忙,我似乎也好久沒見到你了。” 娜木朵兒似乎倒不尷尬,熱情地把我迎進屋,連聲說:“我剛才還念叨著你什麼時候能來呢……我這兒正有東西想送你,你若不來,我就遣人拿過去了。” 她拿出一套衣料放我手中,解釋道:“這是我小時候穿的我們回紇的衣裳,我想你若是穿在身上一定很好看。” 她幫我換了衣服,拉著我出來,連連驚嘆:“真是太漂亮了!這衣服穿在你身上正合適!王爺,你說好不好看?”她調皮地問。 權禹王輕笑,“很好看。” 我聽了這話有淡淡欣喜又不無遺憾,因為無論怎樣漂亮,我卻看不見自己異域風情的樣子。

過了不一會兒,我便找了藉口離開,心想下次可不能這樣冒失前來了。 我在權禹王府待的時間長了,對他的家事也大致了解了一二。 權禹王子嗣單薄,只有一個兒子一個王姬。只可惜兒子只是侍妾所出,身份低微;王姬倒是側妃所生,但終究還是女孩子,不能繼承親王的稱號和封地,所以權禹王在這反面也頗多遺憾吧。 聽說權禹王對權禹王妃很尊重,家事全憑她來打點,在外面夫妻倆也是舉案齊眉、琴瑟和諧的樣子,只是權禹王極少去王妃房裡,也難怪權禹王妃無所出了。 蕙兒曾趁著梧桐不在時,神秘兮兮地對我說:“親王對王妃這樣冷淡是因為心中念念不忘尤妃。” 我問:“尤妃是誰?” “尤妃是王妃同父異母的妹妹,曾是王爺要一心一意愛著的妃子……只可惜後來因生產而死……當然也有人說是王妃嫉妒妹妹受寵,害死了她……”

我想,這蕙兒也真真口無遮攔,這樣的事怎麼能隨便向別人說起呢。 我嚴肅地告誡她:“這話以後不要再說了,你什麼也沒說,我什麼也沒聽見,知道嗎?” 蕙兒這才覺得自己方才的一番話太過危險,也體會到我的苦心,忙著應承下來。 那天我半夜起身,口中喚著蕙兒,卻是梧桐來侍候的。 我問梧桐蕙兒呢? 梧桐中規中矩地回答:“今夜蕙兒去侍候王爺了。” 我這才知道蕙兒是權禹王的侍妾,難怪當初能在眾多丫鬟中挑出這麼可心的人兒。 蕙兒天真浪漫,聲音聽起來清脆可人,的確招男人喜歡。 不過她生性單純,未必能在這王府找到一處安身之地,想到那個毫無心機的女孩,我倒有些憐惜她了。 來到王府已經整有半個月了,可是我的病依然毫無好轉。

儘管權禹王妃很好娜木朵兒對我很親切熱情,可是畢竟這些都不是我來這兒真正所圖的。 以極尊貴的身份入住王府,上面的關愛無以復加,這讓多少外人看著羨慕;可是誰又了解我的苦悶?這樣日復一日的暗無天日,生性好強的我竟淪落到這樣的悲慘境地,甚至吃飯都只能讓人餵我…… 巫師不是曾信誓旦旦地說我遠離晦氣便會好起來嗎?為什麼現在還是這副樣子? !我必定讓皇上重重治罪! 我又何嘗聽不見那些下人們的竊竊私語,都是廉價的惋惜與同情。 娜木朵兒常會到這兒來,向我抱怨中原的禮數多麼繁瑣,詩詞多麼難懂,她的豪爽直率算是帶給了我些許快樂。 她還興致勃勃地向我講述回紇是一片多麼美麗的地方,藍藍的天空,碧綠的草原,英俊的牧羊人……

她還和我說她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給權禹親王生個兒子,長子的身份實在太低微了。 後來我知道娜木朵兒的父親不僅是大將,還是回紇可汗的親弟弟,那這麼說娜木朵兒還是回紇的公主。 她向我講述她和權禹王浪漫的愛情,說他的英俊偉岸,氣宇軒昂。 結果最終拼命想懷王種的人毫無消息,反而是蕙兒有了身孕。 那天我聽見蕙兒嘔吐的聲音,我還小不明所以,便把這件事說給梧桐聽。 梧桐聲音平淡,回答:“許是有喜了。” 我詫異地張大嘴巴,繼而為蕙兒擔心起來。 她也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竟就要承受生育之苦了。況且這王府後院也是少不了爭風吃醋的地方,蕙兒又那樣的心思簡單。 我憐惜她,況且她服侍我又算盡心盡力,主僕一場,我不該坐視不管。 此時權禹王去軍隊處理事務,據說半個月後才會回來。 我告誡蕙兒待到權禹親王回來後再告知此事,這一階段一定要對懷孕一事守口如瓶,不得聲張。 她有些委屈地問我為什麼?她懷了王爺的孩子,不應該會晉封側妃風光無限嗎?為什麼這樣的好事反而要遮遮掩掩的? 我有些無奈,卻又無法把個中原因詳細地向她解釋清楚,只是告誡她你不要問你只要照著我說的做就是了,我不會害你的。 可是蕙兒終究年輕氣盛,她擋不住自己幼稚的虛榮心,最後還是告訴了權禹王妃。 權禹王妃說她很高興王府又能增添新生命了,歉意地向我解釋蕙兒有了身孕,不方便侍候我了,便換了一個丫鬟給我。 蕙兒那天還很春風得意地到我這兒來,說她住了寬敞漂亮的屋室,還有幾名丫鬟伺候著,自己已經翻身變成主子了。 她說王妃和其他的姬妾們對她都很熱情,向她噓寒問暖的。 可是就在權禹王要回來的前兩天,就在荷湖里發現了蕙兒的屍體。 都說她是晚宴上吃醉酒不小心掉進湖里的。 府上這事傳得沸沸揚揚的,甚至還有人說蕙兒是被冤魂拉下水的,因為幾年前就有個失寵的側妃在那個湖中投水自盡…… 權禹王妃只得把這事壓下來,誡口府裡的人謠傳,說等王爺回來親自處理。 我疲累地躺在床上,蕙兒,不是我不救你…… 娜木朵兒那天也來了,說是怕我害怕傷心,特意來陪我。 我怕什麼呢?宮中也有一個快要被我害死的人了……我只是有些累,有淡淡的哀傷。 現在我和娜木朵兒已經很熟稔了,我甚至差點當她為知心朋友,可是就在那天她試探著問我在皇宮裡的回紇王子情況可好並請我多加照料時,我的心涼了一半。 原來多天以來對我好竟是為了這個。 也許她並無惡意,她只是鍾愛自己的國家,可是,只是,她找錯了人。 此時敏感的我不容得別人對我的一絲利用。 我冷冷地回絕了她:“我不知道。如果朵妃為了這件事,那麼以後不用費盡心機的來這兒了。” 娜木朵兒對我突然間的翻臉不認人一時無法適應,她怔了一會兒,才解釋她沒有這個意思,但是明顯的底氣不足。 心情長時間的抑鬱影響了我的身體,我終是病倒了。 我不知昏迷了幾天,只是我迷糊中曾感覺有溫實的大手撫上我的額頭。 他怒斥太醫的聲音,把我給吵醒了。 原來是權禹王他回來了。 他問我身體是否還好,為什麼又病了。 我漠然地問他:“你緊張我的病是因為怕無法向皇上交待嗎?” 他那邊一時沒了聲音,旋即話語間帶有怒氣,他問我為什麼總是從壞的地方看人。他說他是親王還不至於通過討好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孩來取悅聖上。 然後他拂袖而去。 我默然,手竟從床邊摸到一個小號角。 梧桐說是親王從軍隊帶過來的,他說這些小玩意說不定能討小孩子喜歡。 我抓起號角,那溫溫的感覺從手中一點點透徹出來。 我在窗前好奇地吹了幾聲號角,聲音嗚咽有力。 梧桐這才小心地提醒我說權禹王來了。 他又來了麼?我還以為他以後都不會再理我了呢。內心竟閃過一絲喜悅,可是臉上依然淡淡的。 他說:“今天我帶你出去散散心,你總是憋在屋子裡,怎麼會不生病。” 我說:“我不想去,去了我也看不見。” 他說:“可是你還能聽。” 他拉起我的手,不容置疑地說:“相信我。” 他竟真的帶我去了鬧市,只有我們兩人和一個叫冬琮的僕從。 冬琮問他是否要套馬車,他說不用,只是隨意走走。 他耐心地拉著我一步一步走,穿梭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這是我第一次到這樣的地方。 耳邊不時傳來小販的吆喝聲:“剛出籠的包子哎!個大肉多,一文一個!” “賣漂亮的簪子啦,這位姑娘你就買這只吧,保你找個好婆家!” “新鮮蔬菜便宜了!” 我支起耳朵不容錯過地聽著,一切都是那麼新奇和熱鬧。 突然有個小姑娘上前,脆生生地說:“這位大人,買幾朵花送給你漂亮的女兒吧。這可是今天剛開花的茉莉,香氣怡人……” 冬琮斥道:“小丫頭,你胡說什麼?!什麼女兒不女兒的,不清楚別亂說!” 權禹王輕笑了一下,叫冬琮掏了銀子,“就把這些花都給女兒買了吧。” 那小女孩連聲稱謝。 權禹王把一大捧花送到我面前,調侃地問我:“喜歡嗎?” 我埋首於眾花之中,紅了臉,什麼女兒不女兒的,我才不是你女兒呢。 遠處有一群小孩子吵鬧著,原來都是擠著買棉花糖的。 得知那麼多小孩子都喜歡吃這個,讓我也有些心動,但是我卻不好意思張口。 還是權禹王感覺到我在棉花糖攤子前的遲疑,猜透了我的心思,遣冬琮給我買了一個。 我吃著棉花糖,臉頰沾著鬆軟,絲絲甜意融化在口中。 我們走了一路,也買了一街的東西。有風箏、面具、彩泥人和小鐲子小首飾什麼的,但凡我有興趣的,都買了下來。倒是難為後面的冬琮拿了這麼多的東西。 不巧天公不作美,我們興致正高時,卻有疾風吹過,雷聲滾滾而來。 不待我們撤回府裡,豆大的雨點卻已經一個個砸了下來。 我們三人只有退到街邊屋簷下躲雨。 本琢磨著是陣雨,不想那雨聲竟越來越大,絲毫沒有停歇的陣勢。 冬琮提議由他回府牽了馬車回來接我們。 權禹王本不想答應他,可是見我被冷風吹得瑟瑟發抖的樣子,想來這也是最好的方法了,就准許他去了。 冬琮頂雨而去。 雨聲嘩嘩地沖刷著地面。 權禹王見我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將我緊拉入懷中給我遮風擋雨。 我在他懷中身體僵硬,想著要掙扎,最終卻不願放開那溫暖,反而是更加依緊了他的身體,漸漸軟化在他懷中。 良久,我才小聲地說:“謝謝你,四親王。” 他將我擁得緊了些,輕撫我的頭髮,說:“有什麼委屈,想說什麼便說出來吧。” 我更小聲地說:“奴兮想快點好起來。” “嗯。” “奴兮很害怕,奴兮不想失明……” “嗯。” 說到這兒我的眼淚已經抑制不住,一簇簇地沾濕在權禹王的前襟上。 “奴兮不是壞孩子……” “嗯。” “上天不應該這樣懲罰奴兮……” “嗯。” “奴兮……奴兮很想很想娘親……” “嗯。” 就這樣,我喃喃說著,他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這樣回答著我。 終於我哭得累了,昏睡在他的懷中。 我醒來,掙扎著起身。 這裡是哪裡?是權禹王府嗎? 身旁的人被我驚醒,他睜開眼睛。 我看著他。 我竟從他的眸子中看見了我的影子。 我盯著他的眼睛看,彷彿看不夠一樣,一直看著。 我看得見了…… 原來昨天權禹王見冬琮遲遲不來,又見我睡著了,就找了間旅店短歇下來。 我已恢復視力的事馬上被報往宮中,皇上得知非常高興,他捎來口諭說對我甚是想念,叫我早早回宮。 我在權禹王府又住了三日,確定無礙後,便在皇上的再三催促下啟程返宮。 我臨走時竟對這裡生出一絲留戀之情。我環視四周,發現這真的是一處風景優美的好地方,只是我雖在這裡住了十多天,卻是第一次見到它的全貌,以後可能也無緣再見。 權禹王負責將我送回宮中。 他將我抱進轎子,我竟鬼使神差地拉住他的袖角,冒冒失失地說出口:“等奴兮長大了,娶奴兮好嗎?” 我回宮時那種熱鬧自不必說。 皇上重重地賞了權禹王和權禹王妃,說他們照料我恢復健康功不可沒。 當然還有那巫師也幸運地獲得了不菲的恩賞,更讓他欣喜的是皇上批准了他以後能出入宮廷為皇親國戚診病。 喧鬧了一天,晚上才得以安靜。 我特意在小雅齋舉行了小宴。 今天善善婷儀她們被破格地邀請和我平起平坐地吃飯。 他們誠惶誠恐地婉拒,但是我說她們對我的忠心我都看在眼裡,今晚是我為了感激她們才舉行的宴會,可以不必拘泥主僕之分,她們這才小心地坐下了。 宴會開始前我對她們說今晚有位特殊的客人。 他們好奇地問我是誰這樣的神秘。 我擊掌,綠吹便款款地從門外的柱子後走進來了。 在席之人除了鏡明都張大了嘴巴。 我親自過去拉綠吹坐在我旁邊。 婷儀鄙夷地看著綠吹,冷言冷語道:“你這個叛徒現在回來幹嘛?是因為你的主子被打進冷宮了你走投無路了又上這兒來討好嗎?” 我伸手打斷婷儀,卻不急於解釋事情先後。 我只是問神情悠然的鏡明:“你可是早料到了?” 鏡明笑而不答,我便知道他是默認了。 我從懷中拿出一枚象牙做的骰子,上面的點痕是印金的,我推到他面前。 “我知道你喜好這種東西,這次出宮經過古玩店恰巧遇見了這個,據說還是隋煬帝經常擲的。你是行家,應該識貨,現在這枚骰子就賞給你了……” 鏡明眼睛一亮,想拿而又不敢拿,眉開眼笑地說:“奴才忠於小姐是本分,怎好要小姐東西呢……” 我輕笑,“這次的事你的功勞不小,我這才感謝你。給你就是給你了,你若是再假意推辭我就把它收回去了……” 鏡明聽了這話,一把抓起放在案上的骰子,生怕我真收回似的,小心地揣進懷裡。 “小姐都這樣說,奴才就不客氣了……以後小姐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奴才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我打斷他,“別說那一套有的沒的,只要你以後能記著我的好就行了。” 鏡明一副低眉順眼,連連點頭,“是,那是。小姐說得是。” 我又把注意力轉到綠吹身上。 我真摯地向她表示我的謝意和歉意,“那天打了你對不起,可是若不那樣做的話她就不可能要你不可能相信你。” 話中我避免提起姒充儀的名字,只用“她”來代替,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綠吹回答:“奴婢不怨小姐。奴婢說過小姐對奴婢有知遇之恩,奴婢的命都是小姐的,那區區的一巴掌又算得了什麼呢。綠吹很高興自己能為小姐做點什麼……” 我問:“她曾向你問過我的事嗎?” “問過的。她收奴婢進去時許諾說她不會虧待奴婢,只要奴婢能把小姐的一些弱點和錯事告訴她……然後奴婢就照小姐事先交代過的,把一些無關大礙的漏洞說與她聽……她百般驗證發現奴婢沒有騙她就逐漸相信了奴婢……” 我滿意地點頭,“她一向謹慎,若不是說些實話給她聽她以後也未必能相信你。” 話說到這兒,善善她們才算完全明白,原來綠吹並沒有背叛我,她是奉了我的命假裝投誠姒充儀的。 如意恍然大悟,她驚叫:“原來那小泥人是……” 我不容得她說出口,接過話去:“是什麼?是歹毒的姒充儀為了咒我而捏藏的,她是咎由自取。” 大家紛紛附和。 一頓飯就這樣過去了。 第二天,小雅齋的一切都恢復了正常,宮人們臉上都是一派喜色,幹起活來也格外賣力。 我請回以前的秋娘繼續教我習舞。 下午抽了空,我帶了些從宮外買來的禮物去看藥婆婆。 藥婆婆對我視力又突然恢復這事咄咄稱奇。 我說也多虧藥婆婆為我治病了。 藥婆婆說她沒那麼大的本事,那是因為我人好感動了上蒼才重見光明。 我心底泛上一絲苦笑。 九月份皇上四十二歲的聖宴就要到了。 無論是皇親貴戚還是大臣小吏都開始忙著為皇上張羅壽禮,都盡力爭取自己的禮物會讓皇帝耳目一新,龍心大悅。 當然像我們這樣的小孩子是不用拿出什麼特殊禮物的,只要在聖宴上說幾句“萬壽無疆”的話就行了。 我去十二皇子的福祉宮玩,閒翻中竟搜出一張暗褐的布質地圖。 我張開,十二皇子湊過來指給我看哪塊是大胤版圖。 我暗暗讚嘆,我帝國真是幅員遼闊。 “這麼大的一塊地方治理起來豈不是很辛苦?”我問。 “當然了。這全都要看皇帝是否治國有方了。”十二皇子回答。 我默默點頭。 然後我突然發現了一個問題,“回紇在哪呢?” “回紇在西北部……你看就是這一片……”十二皇子劃出了一塊區域給我看。 “那為什麼回紇沒有列入我國版圖呢?她們不是已經向我國稱臣了嗎?”我偏著頭,納悶地問。 “呃……”十二皇子意識到這一點頭皺了皺眉頭,想了想理由說:“可能是回紇剛剛收復不久,圖紙還沒來得及新畫吧。” 我暗自記下,心中有了主意。 我特意找到元藏王。 元藏王很熱情地接待了我,他還很高興地祝賀我的身體康復。 我和他先說了一些客套話,之後話題便自然轉到最近最受矚目的事情,也就是皇上過生日的事上。 我自然地問:“元藏親王準備了什麼賀禮呢?” 元藏王微笑回答:“就是一些珠寶字畫和我那兒的土特產。” 我“哦”了一聲,看似隨意地說:“權禹王已經把最大的賀禮——回紇獻給陛下了;南贏王據說特召了一批文士製作萬壽瓶,就是在一個瓷瓶上拿不同的字體寫上一萬個'壽'字,整整花了一年時間,現在就快完工了;清翎王也要從外面雲遊回來了,早就遣信過來說準備了一份與眾不同的大禮,想必也是極其稀貴的。這麼看來恕奴兮直言,元藏親王您的禮實在有些薄了……” 元藏王的臉變得黯然,他囁嚅著說:“我並非不想把禮品弄得厚重些……只是我的封地偏僻閉塞,當地百姓生活並不富裕,我又怎能再勞命傷財……” 我暗想,這個元藏王雖然懦弱,但是心腸倒是很好的。 我笑著和元藏王說:“誰說禮物好就一定要多花錢了?親王豈不聞前朝有位清官在萬壽節只拿了一桶姜做為壽禮,卻成為了最受先皇青睞的禮物……” “這件事我知道。那一桶姜是取自'一統江山'的寓意。” “那麼我們也可以仿照前人呀。” “可是總不能再拿一桶姜過去吧?”元藏王磕磕巴巴地問。 “奴兮倒是有個小主意。” “請說。” 我就把自己的想法跟他前後說了一遍。 他聽了有些遲疑,“這事倒不難做,但能行嗎?” “奴兮只是來提建議的,採不採納親王自己拿主意即可。這些親王中您為人最是真誠,對奴兮更多有照顧,所以奴兮才把這件事說與親王……奴兮自然是想和親王站在一起的。” 皇上生日的那天秋高氣爽。 我們早早地就過去給皇上祝壽請安。然後是一系列的祝壽表演。 晚上的夜宴才是重點,因為皇上會在此時清點壽禮,特別中意的會有不菲的獎賞。 大家都在這裡暗自競爭看誰的壽禮更厚重更討喜些。 有太監公公在一旁尖著嗓子喊著:“左宰相,南海珊瑚一對兒;兵部尚書,千年人參一顆;大將軍,漠北寶刀一把……” 最重要的是在後面清點親王們的壽禮。 因為親王不僅是地位顯赫的臣子,還是皇上的親生兒子,壽禮的用不用心也是是否孝順的一種表現,所以皇上對他們的壽禮格外看重。 皇上對南贏王、權禹王、清翎王的壽禮都特別滿意,著實誇獎了一番。 可是當他看見元藏王的壽禮只有一張褐布寒酸地疊在紅色端盤裡時,臉色不由得一變。 “元藏王,這就是你給朕的賀禮嗎?” 王藏王惶恐地出列,他看了我一眼,我鼓勵他說出來。 “是。這便是兒臣獻給父皇的賀禮,是兒臣的一片心意。” 南贏王嗤之以鼻,“元藏王你好大膽子!竟然以一張破布敷衍父皇,你就是這樣孝敬父皇的嗎?” 元藏王不慌不忙也不惱,只是恭敬地對皇上說:“還請父皇親手打開它,因為也只有父皇您才有這樣的氣魄與胸襟配打開它。” 皇上有些疑慮,但是他還是張開了褐布,呈現在他面前的是一片雄偉寬闊的宏圖。 他後又驚喜地發現這塊版圖要比之前擴大許多,因為回紇已經赫然地歸入大胤的版圖之內。 元藏王為皇上講解著:“這不只是一張地圖,還載予了父皇的豐功偉績。平蠻夷,制狄戎,降回紇,父皇的智勇謀略使我帝國歌舞昇平,百姓安居樂業,外邦四方來朝……父皇將與大胤同福同壽!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我們皆跪下,山呼萬歲。 皇上大悅,似乎被元藏王說得有些激情澎湃,他拉起元藏王,感激地說:“今年老三送的這份重禮朕最喜歡,難得你有此孝心……” 那晚,元藏王出盡了風頭。 皇上也開始重新審視這個經常被自己淡漠的兒子了。 他發現這個兒子雖然胸無大志,但是難得的老實和與世無爭,孝心似乎也是有的,自已封地時把他趕到偏遠之地確實有些委屈了他。 萬壽節過後的幾天,親王們又必須離開京城赴往封地了。 在元藏王臨走時,皇上將一塊兒原屬於蜀渝的富庶之地賞給了他。 元藏王走時我依然有去送行。 他說他不會忘記我的恩情。他說他也知道我平時沒少在皇上面前說他的好話。以後我若有什麼困難他一定會盡力幫忙。 我之所以幫他,是因為我看重元藏王是知恩圖報的那一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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