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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二章顓福番外

大宮·玉蘭曲 秋姬 19945 2018-03-16
我至今依舊無數次夢見那個情景,她緩緩地伸出手來,溫柔地對我說:“顓福,來,我是你母妃。” 聽說我的母親因為生我而死,所以打從懂事起我就是被雲辰殿的娘娘撫養長大的。 雲辰殿的娘娘膝下無子女,可是對我也不很關心,我想這大概是因為我不是她親生的吧。 我想我的母親一定是個身份卑微、默默無聞甚至不太討人喜歡的人,因為從來沒有聽人緬懷過她,偶爾雲辰殿娘娘對我惱怒時會狠狠地說我“是那個可惡女人的兒子”。 父皇對我也不聞不問,我只遠遠地望見過他幾次。 可是即便母親真的身份低微,即便真的無寵,然而我一直深深地思念著她。 母親長得什麼樣子?身材是瘦削還是豐滿呢?她喜愛穿什麼樣的衣裳,她也像雲辰殿娘娘那樣渾身熏染著香氣嗎?

然而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回答我,即便是奶娘也推說自己並不清楚,所以我會在睡覺前長久地撫摸著那幅已經有些褪了色的仕女圖,我會把她想像成母親,然後我會對她說晚安,再小心地把它收到枕頭旁邊。 小時候我只記得云辰殿娘娘對我冷漠,永遠也不會接過我向她伸出的手,後來等我懂得調皮搗蛋時,她對我就是厭惡和責罵了。 奶娘寬慰我,說這后宮的許多女人因為得不到皇上的寵愛而心生怨恨。 可是雲辰殿的娘娘只會因為我做了什麼而責罰我,卻從未告訴我應該做什麼不應該做什麼。我只是很喜歡爬樹、捉蛐蛐、玩泥巴,冬天裡我喜歡堆雪人,沒有人管著我,但是我玩完之後雲辰殿的娘娘會說我臟,會狠狠地責罰我,說到氣憤處有時會順手摘下髮簪扎我。

之後我會被罰跪在雲辰殿最僻靜陰暗的一個屋子裡,不許吃晚飯,被凍得瑟瑟發抖,我那時會哭著求饒直到累得睡在地上。 後來再也不敢調皮了,每日只是麻木地坐著,有的時候會望著窗外發呆。連雲辰殿的宮娥有時候都會說“十四皇子這是傻了”,“十四皇子這是呆了”,似乎這正是她們樂意看到的情況。 那時我從未想過怨天尤人,因為打從我出生起就是如此,小小的年紀卻覺得似乎人生一輩子也就是這樣,彷彿是自己的罪,生為沒娘的孩子,就該遭受這樣的痛苦。 直到八歲那年冬天我遇見了母后。 那時候她還不是皇后,但她那時的權勢甚至超過了正宮皇后,她還擁有史無前例的尊貴封號——帝貴妃。 那天雲辰殿娘娘的心情格外好,回來時還不忘與侍女興奮討論說:“哎,你們聽沒聽到,今早請安時貴妃娘娘誇我心思細膩呢……”

“可不是嘛,”周圍的侍女奉承道,“帝貴妃似乎很欣賞娘娘……” 雲辰殿娘娘聽了更是開心,“是嗎?以後若是真被貴妃娘娘重用,那便什麼都不用怕了,也不用像現在受隔壁妃子的氣……” 在我的印象裡雲辰殿娘娘一向是嚴肅而冷酷的,沒想到今天就因為帝貴妃隨意一句誇讚就感到這樣榮幸,那樣崇拜的表情是我從未見過的。 雲辰殿娘娘正高興地設想,不過當她看見我時,臉又沉了下去,厭煩地說:“這孩子怎麼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看著都讓人掃興!滾出去,別乾擾了我的好興致!” 我向她鞠了躬麻木地走了出去,身後是她們繼續小聲興奮的議論聲。 外面原來已經下起雪了,天氣有些冷,可以很清楚看見我呼出的白氣。我退出來時沒有戴上我的斗篷,可是我不想再返回去,免得再次挨罵。

我踩著雪一點點走著,讓自己打起精神來,趕我出來不是正巧可以玩堆雪人麼! 於是我來到菲冬媛,那兒的雪已經積得很厚,正好可以為我所用。 我找了一個合適地點,就捧著雪一點點堆起來,眼見雪人越堆越高,我挖雪也越來越賣力。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瘋狂,我的手已差不多凍成紫紅色,都麻木得感覺不到冰冷刺痛的感覺了。 這時我隱約聽到前方有人踩踏積雪的咯吱聲。 我抬起了頭。 先看見的是一雙當時宮中最流行的厚底花盆鞋,然後是火紅色滾有復雜金色花紋的錦緞群擺,之後是當時我還分不清是狐皮還是貂皮的毛皮斗篷,最後是那一張精緻漂亮的臉,比雲辰殿娘娘還要漂亮千倍的臉孔。 我至今依舊記得與她第一次見面的每一個細節。

她的後面跟了許多隨從,穿著打扮都很光鮮,我當時被那場面給嚇住了。想到她們是和雲辰殿娘娘一樣的后宮女人,我的心中充滿了恐懼和警惕。 我在這兒玩雪,她們是不是要懲罰我?我怯怯地看著她們。 可是我卻見她緩緩地伸出手來,溫柔地說:“顓福,來,我是你母妃。” 那溫柔的笑容,竟是比冬日的陽光還要明媚。 她一路牽著我那髒髒的小手來到雎鳩宮,一直沒有鬆開。 路上遇見了許多后宮的侍者和妃嬪,她們都惶恐地向她行禮,她帶著我從他們面前高傲地走過,我悄悄地回過頭去,發現他們也很吃驚地打量著我並且還議論著什麼。 當我來到雎鳩宮時我就更加不知所措了。 這就是雎鳩宮啊……這比雲辰殿不知要雄偉奢華多少倍。我抬頭偷偷打量她,心想能住在這兒的該是多麼了不起的女人啊……

她剛才說是我的母妃,難道她真的是我母親嗎?我很快又否認了自己的想法,她那麼年輕怎麼可能有我這麼大的兒子呢。她為什麼那麼說呢? 雎鳩宮的宮人出來迎接她,看見我也是一樣的吃驚,其中一位地位看起來稍高的宮人問道:“小小姐,這孩子是……您這是……” “善,給這孩子擦洗一下,然後叫人做些小點心過來。”她沒有回答任何人的話,只簡短地吩咐說。 那些宮人很快就下去準備了,她拉著我來到小床榻前,然後以溫柔的語氣對我說:“福兒,你坐下。” 我哪敢不聽從,馬上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裡。 這時有宮娥上前用熱水燙過的濕巾為我抹臉擦手,我身體僵硬地由她們擺佈著。 她一定是發現了我的緊張,對我微笑說:“福兒,你不用那麼拘謹。以後你就住在這裡,和我在一起。”

我囁嚅了半天,然後小聲說:“可是我得趕在晚膳前回去……回去晚了,雲辰殿娘娘會責罰我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說了可笑的話,她聽後笑了,“雲辰殿的?你不用擔心這個,我不是和你說過了嗎,以後你就住在這雎鳩宮裡。” 住在這麼大的宮殿裡嗎?和她住在一起嗎?這簡直是我不能想像的。 “聽著,一會兒晚膳的時候會有一個人過來,他就是你的父皇,當今皇上,你見了他知道該怎麼對他說話嗎?” 我還沒有完全回過神來,父皇就第一次那麼近地出現在我面前了。 他那天穿著赤色的九尊龍袍,身上熏染著好聞的帝王專用熏香,在好多太監和宮娥的簇擁下走了進來,是那樣的威嚴。 “愛妃,你今天看起來依舊明艷動人,今日心情還好嗎?”父皇剛進門就對母后說道。

“臣妾一切都好,謝謝皇上掛念。” 這時父皇注意到了站在母后身旁的我,露出驚異的表情。 我按照母后之前教我的,行了一個拜見禮,因為太過緊張,說話聲音不大,而且有些吞吞吐吐,“父,父皇吉祥。” 見父皇怔怔的,母后微笑著說:“皇上,您不記得了?這是十四皇子顓福啊。” “可是……” “福兒,”母后轉頭對我柔聲說:“小廚房的點心做好了,你先去嚐嚐吧。” 然後我在宮娥的帶領下離開了,我到現在對所發生的事情還稀里糊塗的,也對父皇的態度感到忐忑不安。不過很快我就被眼前擺放的精緻點心吸引住了,那時候小孩子嘴饞,而之前也從未有機會那樣享受過,於是我就不管不顧地吃起來。 那時的母后真可謂寵冠后宮,父皇再無寵幸其他妃子,宮中的人都說他們伉儷情深,恩愛如同唐明皇與楊貴妃。

父皇不來的時候,母后一般都是以琴棋書畫打發時間,也經常在后宮召開宴會熱鬧。 所有人對待母后都是戰戰兢兢的,可是母后卻從未在我面前板過臉,相反,她總是對我露出淡淡的微笑,關切地向我問話。 在雎鳩宮,我吃到了以往沒吃過的美食,穿上了以往沒穿過的華貴衣裳,甚至我還得到了父皇的關愛,而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母后賜予我的。只是在這華貴背後,我感到虛幻和不真實,有時甚至會覺得恐懼。 有一天我去拜見母后,門口侍候的宮娥似乎被遣了下去,四下有些靜悄悄的,當我走近時我聽到屋裡有低低的說話聲。 我躲在了柱子後面。 似乎是善善姑姑的聲音。 只聽見善善姑姑說:“小小姐,奴婢現在依然不懂您為什麼收養十四皇子,那孩子見人總是低著頭,也不愛說話,做事也是悄無聲息、畏畏縮縮的,有的時候看著怪叫人害怕。”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糟了,善善姑姑這樣說我,她肯定會厭惡我趕我走的。以往雲辰殿娘娘責罰我都沒有使我那樣恐懼過。 “善。”輕聲的、母后的聲音,“那孩子之所以那樣是因為他之前受了許多苦。如果從小就幸福生活的孩子不會是那樣子,也不會是我這個樣子。”然後她換了一種很堅定的語氣說:“顓福是我兒子,我喜歡他、疼愛他。善,你這樣說我兒子,我聽了怎麼能高興呢?” 那邊的善善姑姑似乎已經是啞口無言。 我在門外偷聽這段話,不知道怎麼就流起淚來,蹲下身悄悄地哭了。 春日我們在沁春媛捕捉柳絮,夏日我們在媚夏媛彈琴奏曲,秋日我們在殤秋媛撿拾秋葉,冬日我們在菲冬媛堆積雪人……那是一段怎樣安寧而幸福的時光呵。 後來皇后犯了罪被裁決,母后自然而然成了皇后。 也難怪父皇如此偏愛母后,因為她不僅容貌美麗,更是才華橫溢,在詩詞、書畫、音樂、歌舞上都有很深的造詣。我無時無刻不在驚嘆,在我一個孩子眼中她簡直就是神通廣大的。 這樣的母后似乎不可能有不如意的事,可是有時候她會沉默,不知在想什麼,有時候她的眼神中會不經意地流露出一些憂傷。我問她:“母后你怎麼了?”她只是摸了摸我的頭說:“沒什麼。”那時我覺得母后的哀傷都那樣楚楚動人。 母后當上皇后之後,后宮的人見我都多了些敬畏。 “皇后還真是有手段,自己沒兒子,就弄了一個沒有後台的皇子當兒子,當初我還在想她怎麼那麼心善呢,看來步步是棋啊。” “看她那狠勁兒,活該生不出孩子來。領養的怎麼能和親生的比,再說那也算不上嫡子吧?” “嚴格說來的確不是……不過你別忘了,皇上對她那麼寵愛,說不定就算是呢?皇上若是認誰還能說上什麼。” “你這麼說還有可能。可憐那十四皇子,還真以為皇后把他當兒子,其實只是想利用他罷了……” “這話可不好說,說不定十四皇子有心眼,也只是虛與委蛇呢?” “哎呀,姐姐這話說得也沒錯,反正與我們無關,咱們就在一旁看好戲嘍……” 我去後花園時聽到了一棵大樹下后宮兩位妃嬪的竊竊議論,也許我聽了這段話應該很傷心,可是我沒有。相反我感到了踏實和一點點的開心。 一直想不通母后為何要收養我這個無依無靠的落魄皇子,甚至她對我的好都讓我覺得愧疚,可是原來我對她並不是一無是處的,只是這樣就夠讓我高興了。 我願意當她手中的一枚棋子,只為博她的一點笑容。 一日我下了學堂去請安,只見母后怏怏地斜靠在床榻,神色也不好,這是極少見的。 母后見我來了撐起身坐起,我快步走向前去,擔憂地問:“母后,您怎麼了,生病了嗎?” 她搖了搖頭,剛要說話卻嘔了一聲,連忙找到地下的銅盂吐了起來。 我緊忙上前為她拍背,連聲問道:“母后,您這是怎麼了,怎麼了呢?要不要找太醫看看?” 正巧善善姑姑這時端了湯藥走進來,走到母后面前端給她說:“小小姐,這藥煎好了,喝下去您也許會感覺好一點。”然後再看我驚慌的樣子笑著解釋說:“十四皇子,您別擔心,小小姐這不是得病了,她這是……害喜呢。” 害喜?我一時還反應不上來。 善善姑姑笑我,說:“就是有小孩了啊,以後您就能多個小皇弟一起玩啦。” 這句話就如同晴天霹靂。那並不是讓我開心的消息。 我再看向母后,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臉上浮現淡淡的紅暈。 懷孕這件事讓母后很開心,那麼我也應該……可是,我該怎麼辦呢?母后你會不會拋棄我? 周圍的人對母后懷孕之事似乎都感到高興,我表面也是這樣,可是我的內心卻處於極度的矛盾之中。我希望母后能如願生下一名皇子,可是有時想想我自己,我希望母后生下的是位小帝姬。 母后,即便生下的是帝姬,可是有我不就足夠了嗎?我發誓我一定會成為你的好兒子,甚至要比親生的更加孝順您。 後來母后生的是男孩,那孩子一出生就擁有了一切。父親是坐擁天下的帝王,母親是寵極后宮的皇后,身份正統,血統高貴,沒多久就被立為太子,這讓多少人羨慕得紅了眼睛。 “福兒,你看,這是你弟弟承兒。”母后對我說。 我接過奶娘手中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抱著他,默默對承兒說你的命怎麼那麼好呢,我多想是母后的親生兒子啊。 “福兒……”母后輕聲喚我,我抬起頭看她,她說:“福兒,前一段時間母后懷孕對你有所疏忽,我感覺你沉默了一些。不要否認,我是你的母親,我怎麼會看不出來呢。現在我是有兩個兒子的母親了。承兒是我的兒子,你也是我的好兒子。你不用顧慮太多,明白嗎?” 她很認真地說她是兩個兒子的母親,沒有一絲猶豫。我突然覺得我之前的想法是那樣的陰暗,為此我感到慚愧。 也是從那時起我找到了真正的歸屬,心中不再猶豫、不再徬徨、不再忐忑不安,因為我知道我的母親就在我身邊,永遠不會拋棄我。她愛我,像母親一樣純粹地愛我,跟利用無關。 解開了心中的結,我以為之後我們會一直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父皇、母后、我,還有我的弟弟承兒。 我暗自愧疚,是不是因為母后懷孕時我曾向佛祈求過不讓母后生男孩,佛聽到晚了,所以之後帶走了承兒,承兒在一個夏日暴雨的晚上夭折了。 然後不知道為什麼以往恩愛讓人羨慕的父皇和母后關係也破裂了。 母后那時憔悴到了極點,幾乎就要隨著承兒而去。繁華熱鬧的鳳儀宮一下子變得死氣沉沉,走的走散的散,留下來的宮人也整天唉聲嘆氣的。 母后瘦了,臉色發白,聲音也是虛弱無力,有時說著說著都有豆大的淚珠從她那發紅的眼眶中滾落下來。 那樣的母后,那樣嬌柔的身軀,不斷落淚卻死死咬住嘴唇隱忍著的母后,多麼招人憐愛。我想不出世上怎麼可能有男子麵對這樣的母后殘忍到無動於衷? 我想成為母后的支柱,我想成為小小的男子漢為母后撐起一片天。我懇求母后教我學琴,這樣可以讓她沒有時間痛苦,當她傷心時我也可以彈琴給她聽。 那是一段艱苦的日子,落魄的鳳儀宮遭到了整個后宮的冷落,甚至連正常的吃穿用度都不能保證。可那時的母后不用再與后宮們應酬,父皇也不再來,每日我與母后在一起,那時的母后只屬於我一個人,對我來說卻是一段值得回憶的時光。 後來母后又重新受寵,後來母后又生下了九珍,後來又發生了許多事,我與她待的時間越久,越是驚嘆世上竟然有這樣的人尤其是這樣的女人存在,母后的智慧與謀略讓我越來越敬佩與感嘆。 最後父皇由於過於迷信長生而病逝,我的那些皇兄開始為誰繼承皇位而明爭暗鬥,至少我從未想過是我。一方面我年紀小也沒有威望,與上面的幾位哥哥不可同日而語,另一方面我內心只希望當一名衣食無憂的親王,沒有紛爭,與母后安安穩穩地生活在一起。 所以當太監扯著尖細的嗓子宣讀詔書念出我的名字時,我簡直無法相信。 當我沿著人群走向前去的時候我感到了一絲恐懼。我來到母后身邊,感到自己的身體在微微發抖。怎麼會是我?這到底是父皇的意思,還是母后的意思? 母后的手這時搭到了我的肩上,我頓住了,也瞬間明白了這個皇位是母后給我的。 那句“我不想當皇上”的話突然就說不出口,我無法違背母后的意願。 這時右宰相高呼道:“新帝萬歲萬萬歲!”四下是一片應和之聲。 我抬頭看向母后,她的臉上掛著微微的笑,是真正的微笑。 我依賴著母后、信任著母后、佩服著母后,因為她的歡喜而歡喜,因為她的悲傷而悲傷,我以為那是極深的母子之情。可是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逐漸意識到我對母后的愛是男女之愛的呢? 那也許是從一個夢境開始的吧。 那年我剛登基不久,宮外新進獻了一名西域胡姬,雪膚碧眼,這名胡姬穿著大膽,跳的舞也十分熱情奔放。 她穿著鮮紅緊束的舞衣,舞衣是半袖的,於是露出了一截藕一般雪白光滑的手臂,在殿中央翩翩起舞。 我看得很認真,母后也好像很喜歡這名舞姬,就听見她對旁邊的善善姑姑說:“這舞姬跳得真是不錯,以往宮中的舞蹈都太無新意了。就將她留在宮中吧,以後我也可以常常看她跳舞。” 那次晚宴開得歡暢,我在席間也被勸著喝了點酒,微醺著回到了自己的寢宮。 在被宮娥服侍洗漱之後,我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地進入夢鄉。 霧氣瀰漫,隔著飄動的床紗對面似乎站著一名紅衣少女。 我揉了揉眼睛,問:“誰?” 那名女子沒有說話,她卻開始跳起了舞。她的腰肢柔軟,輕輕地舞動亦翩翩而來。 直到她撥開輕柔的床紗來到我面前,她的手輕輕地搭在我的身上。她的身上散發出幽幽的香氣,聞著這香氣我不知道為什麼伸手將她抱在懷中,並順勢將她壓在床上。 這一切她並沒有拒絕,安安靜靜的。 一切都彷彿自然而然般,我俯下身去輕輕地吻她的唇,待我抬起身子看她的時候,那名女子也睜開了眼睛,她向我露出微微的笑容,那種笑容是那樣的熟悉……她的眼睛在黑暗中發出淡淡的銀輝,那分明是母后的樣子。 我喊了一聲,然後一下子驚醒過來! 我環視四周,黑漆漆的,床上的幕紗靜靜得一動也沒動。 我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舒了一口氣,還好,剛才是在做夢…… 然而我還是覺得有點不對,伸手去摸身下的床褥,已經冰涼一片。 我為自己做那樣的夢感到羞恥,第二天給母后請安時都不敢抬頭去看她的眼睛。自己怎能對母后起那樣的非分之想呢?可是我越是這樣告誡自己,越是抑制不住地偷偷打量她。 為什麼母后會比后宮其他女子長得好看呢?為什麼她的眼睛比別的女人要有神采?為什麼她的嘴唇比別的女人有風韻?為什麼她的肌膚比別的女人要細膩?甚至連她走路時都是那樣的婀娜多姿。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內心愧疚無比,苦惱極了。 那天我與明哲打獵回來,明哲騎在馬上對我說:“皇上,臣看您這幾天魂不守舍,是不是有什麼煩心的事?” 明哲與我從小一起長大,我們之間無話不談,可是唯獨這樣的事再怎麼親密的人都是無法說起的。我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要不——”明哲想了想說,“要不咱正巧出來,去聽聽小曲解解悶消消愁?” 明哲說的是上次帶我去的一家官妓館。 我笑了笑,說道:“明哲,看你這風月老手,一直將那裡誇得天花亂墜,上次引朕過去,其實不過如此。朕可不去了,再說如果被母后發現恐怕她要責備的。” “天子的眼光與我們這些臣下就是不一樣,”明哲調侃道,“上次去的那家可是京里口碑最好的愛風樓。那些姑娘您可別當成普通的風塵女子,她們都是標榜著賣藝不賣身的,心高氣傲得很,不過可能越是這樣越受到那些顯貴們推崇吧。” “她們雖自命清高,可是在朕看來不過是些粗脂艷粉罷了。說起琴技,也不過皮毛,難談什麼造詣。” 明哲聽了無奈地直搖頭,拉長聲說:“臣的陛下,如果那些姑娘還入不了您的眼的話,您的眼光實在太高了,小心以後選皇后難看得上眼哦。” 我們相視笑了笑。 我們繼續行路,不一會兒明哲突然想起什麼,“哦”的一聲,說:“聖上您總不會拿那些女子和皇太后娘娘相比吧?” 我一愣。 “也難怪,您從小在皇太后身邊長大,每日看著那樣的人,別說一般的女子,就是貌美的女子也不會讓您覺得有什麼驚豔的。不過臣下可得提醒您,皇太后那樣的奇女子世上畢竟只有一個,要是個個按那樣的標準,這天下恐怕沒幾個您能入得了眼的。” 難道我潛意識裡真的是拿那些女子在與母后比嗎?我不說話,一路上一直在沉思明哲所說的話。 回到宮裡,母后邀請我過去一起看戲,我只對母后請了安便心虛地坐到一旁,不敢再看她一眼。 這時台下的戲演了起來,這段接著昨天,演的是一名書生無意中拾起一家小姐頭上吹散的面紗,與她一見鍾情。小姐匆匆逃走,這名書生對她日思夜想,終於尋到府上,在窗下與她見面的情形。 只見這名小姐拿扇掩面,斥責道:“那日在公子麵前露顏,已不成體統。今日您又找到府上,是想羞辱妾身嗎?” 書生急忙辯解道:“我知道以此威脅小姐與我見面是我的不對,可是我並無惡意。我只想見小姐一面訴說相思之苦……” 那小姐更是羞惱了,回答:“公子與妾身不過一面之緣,何來的相思之情?” “小姐聽過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的故事嗎?他們只因一曲便心生愛慕,說起我現在的心情,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小姐轉過頭去,說:“司馬相如與卓文君之一見鍾情至今傳為美談,可是您這樣的輕浮公子對妾身不過是獵豔罷了。” “小姐,”書生抓住小姐的袖袍,看著她深情地說:“小姐怎知我對小姐不是真心?日日思念,渴望相聚,只要與你在一起就心中歡喜,如果你拒絕就心中刺痛,那樣的感情,不正是男女之愛嗎?” 我心中默念,那樣日日思念,渴望相聚,只要與你在一起就心中歡喜,如果你拒絕就心中刺痛,那樣的感情,不正是男女之愛嗎? 那不就是我對母后的感情嗎? 那……不就是愛嗎?我轉頭看向母后,她斜倚著矮几,以扇掩唇,正聚精會神地看著戲。她的姿態是多麼的高雅曼妙,此刻我多想跪在她面前俯身去輕輕親吻她的袍角啊,可是我卻無法像書生那樣表白自己的心意。 自從明白了這種感情以後,我的心反而沉澱下來,不再似以前那樣徬徨,但卻依然苦悶。 我甚至無心處理書案上母后留給我的奏章,心想也許我該找她談談,至少我以前從未隱瞞過她什麼。 想到這兒,我立馬遣人擺駕勤政殿,可是卻被楚姿告知母后剛剛回寢宮了。我心中納悶,馬上移駕爾玉宮,只見母后寢宮靜悄悄的,也沒有人守候。 我腳步緩緩地走了進去,轉過紗簾纏繞的半月門,就看見母后站在那裡。 她披著一件夏時穿的鵝黃色紅花衣裳,正款款地立於銅鏡前。她的髮髻上別了一隻怒放的杜鵑花。 隔著紗衣依稀能看到母后白皙的手臂。 我有些看呆了,我再次確認了對母后的感情。 這個女人,這個讓我心怦怦跳的漂亮女人。 “福兒?” 母后發現了我,轉身疑問道。 我愣了一下,掩飾著,不知為何就脫口而出:“母后,您穿這身衣服可真好看。” 母后突然臉紅了一下,低下頭沉聲說:“皇帝可不能這樣取笑自己的長輩。” 我急忙解釋道:“母后,兒臣說的可是真話。” 母后沒有聽我說下去,只是摘掉了杜鵑花,脫下紗衣,換上了沉重的鳳袍,一下子就變成了那個不苟言笑的皇太后了。 她緩緩地坐下,神色端莊地問我:“皇帝找哀家有什麼事嗎?” 我原想找她說的話卻突然說不出口了,我怕像剛才換衣那樣,她把我拒之在外。她從未把我當成男人,她從未在我面前露出女人的樣子。 我拼命抑制住自己的感情,勉強笑笑說:“兒臣剛剛突發靈感,新譜了一首曲子,想請母后聽聽。” 我命宮人拿來古琴,不去看母后,低頭緩緩地彈奏起來。 我終於明白古人為何如此喜歡奏琴了,因為可以將不能述說的思緒付諸琴中。 從此我也喜歡上了彈琴,我每每在母后身邊彈琴,傾注了我所有的感情,也不知母后可否聽出了其中哪怕一點的情意? 即便我無法鼓起勇氣對母后表露我的感情,但我想只要能與母后這樣安寧相守,便已是足夠幸福的事情,我們可以一起賞花、一起彈琴,甚至與她一同討論國事也不那麼無聊,可是打破我美夢的是母后多次提及的大婚之事。 這是我唯一不想從母后口中聽到的,她越是熱心,越是一次次彰顯我那無果的愛情。 我想從玳君入宮時母后就存了那樣的心思吧。可是當時的我並沒有意識到,只是覺得這樣乖巧的女孩子進宮陪伴母后並不是件壞事。因為母后的關係,我對南宮氏備存好感,在朝堂上對他們禮遇有加,對於玳君,也存在一絲親切感。 我一次次打斷母后為我安排婚事的打算,我知道這已使她有些不滿,但我卻有苦難言。我也不知道這樣到底能堅持多久,但是除了母后,我真的不想和任何一個女人在一起。 那時候大胤與謝颶國交戰,母后因為太過憂心操勞而病倒了。 我雖不能親身體會母后面臨壓力之大,但我卻覺得自己太過無能,無法為母后分擔這些。我所能做的只能是對母后更加關心。 一日我去爾玉宮探望母后,卻看見只有善善留守,原來母后靠在榻上睡著了。 母后的被子上還凌亂地放著許多奏章,我見了不免一陣感嘆和心疼。 我叫隨行的宮人退下,自己輕手輕腳地在母后身邊找了位置坐下。當我向善善姑姑詢問母后的病情如何,她的回答又讓我感到一陣憂心。 不一會兒善善姑姑出去為母后拿藥,屋子裡就只剩下我和母后兩人。 我拿起善善姑姑放在塌邊的扇子,輕輕地為母后扇了起來。 母后睡得很熟。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母后,熟睡中的母后有著和白天不同的面容,神色是那樣的安詳柔和。 她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了一層陰影,隨著她的呼吸在輕微煽動著。因為發燒的原因她臉頰微微發紅,呼吸似乎不太順暢,朱唇微啟。 這樣的情景彷彿讓我身處夢中,一點都不真實。 我站起身來,多想伸出手輕撫她的臉。 我一輩子都碰不得的女人。 一次,一次就夠了。 我靠近母后,俯下身去,輕輕地親了母后的嘴角。 時間彷彿在那一刻凝固了。 此生亦死而無憾。 母后之前與我提到過很多次大婚的事,我都以各種理由搪塞過去了。直到朱光弼打了勝仗回來,母后出奇堅定地要我娶朱光弼的女兒為後。 當時她以很嚴肅的語氣對我說:“現在,這件事,哀家並不是在與皇帝商量,而是以皇太后的身份要求皇帝履行自己的職責!”那是母后第一次以皇太后的身份命令我,我感到無奈卻再也無法反駁。 舉行婚禮時朱妘不過才十二歲,我看見她那張稚氣未脫的臉,實在喜愛不起來,她與母后相差那麼多。更何況在我邁入新房時,看見朱妘放在床邊的玩偶,雖然我之前已心如死灰,打算順著母后的意思完成婚禮,此刻卻實在無法下手。 我逃也似的離開了婚房,只感到這皇帝當得可悲,來到碧澈寢處發洩地將她壓於身下,那野獸般的身體彷彿不是我自己的。 直到碧澈哭著向我求饒時,我驚醒過來,看著碧澈滿臉淚水,我也控制不住地哭了。 母后,你讓我那麼的痛苦。 自從那次哭過以後,我反而看開了,母后要怎樣就怎樣吧,我已經按照她的意願娶了皇后,以後還有什麼事我不能接受呢。 三個月以後,玳君在母后的旨意下二次進宮。 平心而論,是玳君為我后宮暗沉的生活帶來了一絲陽光。 我不愛玳君,但我喜歡她。 我不愛她,因為在我心裡母后的地位別人永遠無法企及;可是玳君她是那樣的溫柔賢淑、那樣的善解人意,我實在想不出不喜歡她的理由。 我深知對母后的愛是沒有結果的,當時甚至想把玳君當成母后去善待,畢竟她身上有一部分血液和母后是一樣的,畢竟她是母后家族的人。 在我娶了朱妘,玳君進宮後,宮中安寧了一段時間。每日給母后請安依舊是我最快樂的時刻,閒暇時我也會去找玳君談論琴樂和佛理。 然而好景不長,隨著時間的推移,子嗣的問題就越來越凸顯出來。 不僅我感受到了母后對我施加的壓力,平時受我寵愛的玳君也最先站在了風浪尖上。母后責怪玳君半年多還未有懷孕的跡象。 我不是不能理解母后對後嗣的焦慮,甚至母后提出充實后宮我也未明確反對,但我只是不想傷害玳君,那個對我如此溫柔包容的女人。 後來反而是受母后逼迫的玳君勸我迎娶彩女入宮。我只是感到無奈,後面進宮的那麼多彩女我沒有對她們動過一絲感情,一切一切都只聽母后的安排。 並不是我自己多麼介意子嗣的事情,而是我不想讓母后失望,我不想讓母后覺得我無用,我不想讓母后後悔選我為帝。 因此對子嗣一事,我是熱切的,我是焦急的。我希望有自己的孩子,讓母后安心,讓母后高興,然後繼續過我們的安穩日子。 可是無論是有“男相”的椒好,還是其他妃子都是遲遲沒有動靜,而玳君則因為我的原因受到母后的責難。 我心中的疑慮也日漸更甚。 如果以前只是玳君的問題,那麼為什麼有了椒好和其他妃嬪後還是沒有消息…… 我心中不安地找來為后宮妃嬪診病的楊京盛為我診斷,這件事做得十分隱秘。楊京盛時常為后宮妃嬪開求子安胎的方子,對生育的事情應該把握比較準。 診斷的結果證實了我的擔心——是我不能生育! 當聽到這個結果時我感到天昏地暗,還是楊京盛及時扶住了我。我叫他退下並嚴令他不得將此事外露,否則身家性命不保。 我則陷入了深深的苦惱之中,腦子很亂,不斷回放的是母后那殷切的眼神。 原來並不是任何一個妃嬪的錯,是我自己無能。 如果母后知道這個結果會怎麼樣?她會看不起我、她會傷心、她會絕望、她會後悔以前那樣關心我。 我失魂落魄地向爾玉宮走去,天色陰沉沉的,就彷若我此刻的心情。 路上遇到瑞雀宮的宮娥哭著對我說玳君被母后趕出瑞雀宮了。 我感到一陣的愧疚,玳君這是受我所累。 我一身狼狽地來到母后住所,風從我背後呼呼地吹著。 母后一臉吃驚,她叫如意退下,端了杯茶給我,關心地問道:“皇帝你怎麼了?坐下慢慢說。” 我慢慢抬起頭,內心感到痛苦無比,想把事情的真相告訴她。 “母后,兒臣……”可是當我看見母后那萬分關切的神色,我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了。我不想看到她對我失望的眼神…… 我連忙低頭喝了口茶,努力平撫自己的心情,轉移話題說:“母后,兒臣挺喜歡玳君的,請您不要那樣苛刻的對她,她又沒有做錯什麼。” 不想母后很不悅地反問道:“她明明為不能生育之身,卻還霸占著皇上,致使皇帝現在還無子嗣,國家現在還沒有繼承人,這不是天大的罪過嗎?” 母后的話刺到了我的痛處,以往的苦悶不知為何此時一股腦地湧了出來,我有些激動地說:“母后,難道子嗣就那麼重要?就為了所謂的繼承人,您將一個又一個女人塞給兒臣!您從來沒問過兒臣願不願意,兒臣喜不喜歡!朕不是繁衍後代的工具,朕也是人,也有自己喜歡的人!” 母后,如果子嗣對你那麼重要,那麼不能生育的我對你是不是就一無是處了!我在心底里吶喊著。 母后一臉的驚訝,我也被自己以那樣的語氣對母后說話嚇到了。 母后的表情有些受傷,她的語氣軟和下來,說:“母后知道你喜歡玳君,母后也並不是要把她打入冷宮,只是想讓她反省反省。若是喜歡她,待你後繼有人再接回她也不遲啊……” 原來母后還是沒有明白我的感情,她以為我是因為玳君才這樣忤逆她。 “說來說去還是子嗣!在母后的眼中子嗣比兒臣還要重要,母后的前途比兒臣的意願還要重要百倍!也許您從未愛過兒臣,您一直只想利用兒臣!”我攥著拳,將自己心中所有的疑慮都吼了出來。 母后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她顫抖著說:“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啊……啊?就為了一個女人,一個玳君,你就這麼對你的母親說話嗎……” “什麼叫哀家逼迫你……你自己身為皇帝做到你應該做的了嗎……傀儡皇帝?即便是傀儡皇帝,哀家也要你做一個好皇帝!” “以後不准你去見玳君!一步也不准你踏進她的宮中!” 母后不明白,母后永遠也不會明白我的意思……我的苦楚她永遠無法理解。 我不想再辯解什麼,只是向她深深一躬,毅然地離開。 那之後我感到百無聊賴,玳君被趕了出來我也不聞不問,后宮的妃嬪們我也不理不睬,因為對我這樣的人來講一切都已沒有意義。 我將自己埋首於奏章之中,每天只是忙,近乎於麻痺摧殘自己。 這期間母后請辭去南郊行宮,我沒有批准甚至停了那的工程。 我怎麼可能讓母后離開……這個皇位是我為了母后而坐的,她離開了我一個人留在這空蕩蕩的宮中有什麼意義。 母后若是要怨恨我就恨吧。 可是當母后一掃陰霾,興奮地找到我對我說朱妘懷孕時,我幾乎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朱妘懷了孩子?是我的孩子嗎?可是楊京盛不是說我是不育之身嗎! 母后見我驚愕的樣子,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誠懇地說:“對,你的孩子。福兒,母后仔細想了想,也許真是我將你逼得太緊了吧。現在你也有子嗣了,母后再也不想管那麼多,只想好好看著這孩子長大,體會天倫之樂。其餘的事皇帝願意怎麼做就怎麼做吧,母后相信你自己能開創自己的天下。” 我的眼睛漸漸濕潤起來,傻母后,什麼也不知道的母后。 我暗中派人調查朱妘的行踪,發現她竟然和十五皇弟關係密切。雖然我之前就知道希望很小,可是當聽到這個結果時依舊極其失望。 我心中燃燒著怒火,難道就因為我不能生育,就要承受這樣的羞辱嗎?甚至連朱妘這樣的小女孩都要背叛我。 可是我卻不能將這種情緒表露出來,朱妘的醜事更不能公佈天下將她繩之以法,為了不使人生疑我甚至要裝出很關心她的樣子,這是多麼諷刺的事啊。 唯一的辦法是將朱妘暗殺。 於是我派人每日送補藥到鳳儀宮,表示對這個表面是我第一子的關切。母后對朱妘懷孕一事萬分重視,甚至把身邊人派到鳳儀宮伺候,警備很嚴,母后在時我是不敢下手的。我在等待母后出宮祈福的那一天。 那天例行的我派霜兒去給鳳儀宮送藥,可是今天的不是補藥,而是墮胎的毒藥。我不能原諒背叛我的朱妘,我無法容忍她活在世上嘲笑我。 霜兒送了藥之後我再秘密派人將她毒殺,不會有人想到是我殺死了自己的“親生骨肉”,只會以為霜兒被后宮妃嬪收買而下毒,再遭殺人滅口。而她死了,一切都將死無對證,只會不了了之。 我甚至選準了時間,裝作無意地喚霜兒來續茶,只待在一旁服侍的曲求全為我的不知情做證明。 不過沒料想母后黃昏時竟然趕了回來,發現了下毒的事並且阻止了這件事的發生。當她風塵僕僕來到勤政殿,將發生的事跟我說時,我心中暗叫不好,臉上卻要露出吃驚的表情。 霜兒死了,母后並未懷疑是我下的毒手。 可是看她那樣緊張的神情,我毒害這個孩子的想法動搖了,我想我以後即便有機會也不會再對朱妘做什麼了。 這個孩子是她一直以來期盼的。而我自己永遠也不能完成她的期盼了…… 我不會原諒朱妘對我的背叛,但是為了母后,我願意留下這個孩子。就當成是我的孩子,我暗自這麼打算。 有了這個孩子,達成了母后的心願,我們又可以像以前那樣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不是嗎? 我留下了這個孩子,就不能留下他的生父和生母。我甚至已經想好,即便朱妘後來生的是女孩,我也會調換成男嗣,朱妘也一定會因為難產而死。 以後這個孩子,我就是他的父,而母后是他的母,我們一起來養育這個孩子,讓這個孩子接替我的帝位,成為一位偉大的皇帝。雖然顓明因此而死,但是他在天之靈見到自己的孩子登基為帝,也會有所慰藉吧。 我先將容貌美麗的蔣清賜給顓明為妻,其實也是對朱妘的私情進行的報復。顓明結婚之後,光明正大地讓他離宮,我派人在半路將他暗殺。 聽說朱妘聽到顓明死訊時表現失態,後來身體也開始糟糕起來,我能想像得到當她得知這個消息時的悲痛心情,我是又可憐她又恨她,於是禁不住冷笑一聲。 轉眼間到了冬日,離朱妘生產的日子越來越近。 可是我卻已經無暇為她的事操心,因為天氣寒冷,各地凍死餓殍者不在少數,我憂心萬分,連夜召集朝廷大臣商議救災之事。 我查閱了以往的史書,上面說有此異象時一般都是因為君主有失德行,招致天譴的。 我想起了我自己……這樣的我正是在忝居帝位吧。 為了彌補我的過失,我只有更加廢寢忘食的工作,希望可以減少這場因為我而引起的災難對百姓的傷害。 在這個冬天一向孱弱的九皇兄終是在寺院中病逝了。 母后異常悲慟,連平時最關心的朱妘也無暇顧及,整日將自己關在佛堂裡誰也不見。 聽說九皇兄是和母后從小一塊玩到大的,那種情誼自然萬分深厚,母后這般樣子也實在叫人心疼。見不到母后的日子裡,我感到百無聊賴,有的時候什麼都不想做,只是發呆。 “皇上?皇上!” 明哲將我從思緒中拉了回來,“剛才臣向您奏報的是向百姓發放木炭的情況……皇上,您最近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啊?啊,朕並沒有什麼,剛才只是有些困頓,一時走了神兒。” 明哲低頭想了想,說道:“皇上,要不咱們現在去曲藝苑聽聽小曲兒?” 我搖了搖頭。 “皇上,您要不要去禦花園走走?” 我想了想覺得無趣,還是搖了搖頭。 明哲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嘆了口氣,沉聲說:“皇上,您以前不是這樣的。” “什麼?”我抬頭吃驚地問明哲。 “宮里人都悄悄議論,說您是世上最沉默最不開心的皇帝……臣小時候就當您的伴讀,臣知道您不是這樣的。”明哲小聲地說。 “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也許從您娶皇后開始……不,也許從您當皇帝的時候就不太一樣了。” 我聽完苦笑了一下。 明哲走近我,皺著眉尋思著說:“皇上,臣就想不明白,當皇帝有什麼不開心的?天下都是您的,沒有人敢不聽您的命令,天下沒您得不到的東西。要不然怎麼那麼多人拼死拼活要爭帝位呢。可是您為什麼當了皇帝不開心,娶了妻子不開心,現在將得長子也沒有絲毫開心的表情呢?皇上,您到底有什麼困擾的事情?臣下可以為您分擔嗎?” 明哲……明哲啊,這沒有什麼讓人想不明白的。因為這個帝位本來就不是我想坐的,我之所以在這裡只是因為她。所以,娶妻沒什麼讓我開心的,生孩子也沒什麼讓我開心的,何況這還並非是我的孩子。但這些事我永遠無法和別人說。 “明哲,謝謝你,朕真的沒什麼,只是最近一直在為天災的事情憂心。奏章上說街上滿是凍死餓死的人,朕想不明白,天氣真的可以寒冷到凍死人嗎?” “皇上,您每日吃得飽穿得暖,當然很難想外面的情況。可是那些窮人,住著茅屋,穿著薄衣,沒有炭火可以取暖,天氣寒冷食物短缺,沒有飽腹的食物無法抵禦嚴寒。現在京城的大街上滿是乞討的人,許多無家可歸的人就直接凍死在路上。” 我聽了覺得不可思議,並且為自己的生活感到愧疚。我站起身來,對明哲說:“明哲,朕想出去看看,朕想知道朕的子民到底是如何生活的。” 明哲有些吃驚地說:“皇上,您平時出宮打獵都盡量避免去民區,現在怎麼反而想出去了?” 那是因為我怕母后會擔心會不高興。而現在母后一直將自己關禁在佛堂裡,宮中也是一片死氣,我想出去透透氣散散心,況且我出去是為了體察民情,母后想必不會怪罪吧。 於是那天我瞞著求全,扮成明哲的僕人悄悄混出宮去。 然後我知道了真相。 後悔出宮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這個真相是那樣殘酷,撕裂著我,讓我如此疼痛。 車輪不停地轉著,我們離宮門越來越遠。 在經過一大片空地之後,漸漸有了人煙,來往的人也越來越多。 我掀起簾子四下觀望,只見路人低著頭扛著瑟瑟的寒風,快步走著,口中不時冒出縷縷白氣。 我特意注重了一下他們的穿著,他們渾身包得嚴嚴的,穿著好一點的戴了一頂厚厚的棉帽,差一點的就拿一團布將自己的臉纏起來只露出一對眼睛。 我稍稍放下心來,這樣看起來還好。 明哲指著路邊說:“以前這條主道是帝都最繁華的地方,街兩邊擺滿了攤子,吃得用得玩得應有盡有,而現在卻空成這樣子。現在能找到賣米的都很難,糧食稀缺,即便有價格也比以往高三四倍。” “皇上,您看!”明哲指著路邊說。 我順眼看過去,只見一個人歪在路邊一角,似乎是位老人,因為我看見了他花白而雜亂的鬍子。我詫異的是他在如此寒冷的天氣裡竟然是赤膊赤腿的,而且沒有絲毫的顫抖。 “他死了。”明哲平靜地解釋說,“他死了被別人扒下了衣服。” 我吃驚不已,馬車繼續走著,這時有人迎了過來,我定睛一看,是一名頭髮散亂的婦人,她身後牽著一個小男孩,衣服上滿是補丁。 “大爺,行行好,給點吃的吧……”她用那凍得發紫的手將一個破瓷碗舉到我的窗口。 “停車!”我大喊了一聲。 馬車停下了,我不顧明哲的勸阻跳下了車。 外面的風吹了過來,臉被刮得生疼。 那對母子走了過來,我打量他們,我以前在宮中從未見過如此臟的人,不免覺得有些害怕,不自覺地向後退了退。不過我決定要給他們點什麼。 我上下搜索了一下,發現自己身上並沒有錢,只好尷尬地看向身後的明哲。 明哲緊忙掏出自己的錢袋,拿出了一些碎銀,交給我。 “都給他們。”我命令明哲說。 明哲有些吃驚,也不敢多說什麼,把錢袋倒了一下,又蹦出兩枚銀錠。 我將這些錢拿到這位婦人面前,她顯得十分緊張。 我將這些錢給了她。 她渾身哆嗦著,彷彿拿到手上的是一個燙手的火球。她警覺地將銀子收到自己的內襟裡,拉著自己的兒子給我磕了一個頭,念著:“感謝大爺,感謝大爺,大爺這麼好的心腸以後一定會升官發財……” 我讓她起來,她生怕我再把錢要回去,拉著自己的孩子慌張地離去了。 可是當這位婦人離去時,附近許多老老少少的乞討者都蜂擁上來,拿著期盼的眼神盯著我,口中不停說著大爺行行好的話。 我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們,我們身上的錢剛才已經散盡,沒有一點了。 明哲示意我趕快上車,而我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因為不知道自己有什麼臉面離開。 他們面色蠟黃,髮絲凌亂,眼角渾濁,他們穿的衣服是那麼破敗,鞋子有些已經露出洞來,這就是我的子民嗎?而我生活在宮裡,每日錦衣玉食。 我到底犯下了怎樣的罪過啊。 正在我們進退兩難的時候,另一輛馬車在旁邊停了下來。 那輛精緻馬車的門打開了,車夫緊忙拿著階凳放好,從車上緩緩走下一名穿著同樣精緻的婦人。 她穿著上好的貂毛披風,頭戴貂毛頂子,目不斜視地從我身邊走過。 她很瘦削,眼窩有些凹陷,臉色也有些發黃,看起來並不很精神,似乎疾病纏身的樣子。她身後跟著兩名拿著紅布端盤的僕人,那婦人站定看了一眼人群,然後轉過身去,從暖手筒中緩緩伸出一隻手,掀開了其中一個盤子上的紅布。 那盤子上整齊地擺放著一排排銀錠,在這陰天寒風中散發出微微的光。 “都過來領錢吧。” 那婦人說話聲音很輕,卻足以使那群乞討者一下子圍到她的身邊。 “別擠,等著我家少奶奶發!再擠就不給發了!”站在前面的男僕攔著擁擠的人群粗聲喊道。 那婦人抓著銀錠將它們一個個拋向人群。 人群瘋狂地擠著搶著。 那婦人面露淡淡的笑容,絲毫沒有因這筆不小財富的散失而心疼的樣子。 很快一個盤子的銀兩散盡,她再次將手伸向另一個盤子。 我和明哲對視了一眼,我有些欣慰。雖然屢屢聽說官員顯貴們欺壓百姓,但可見也有善良的人。她看起來身體不好,也許是在做布施祈福。 後來我和明哲打算上車回宮,就在這時卻聽見身後一聲響亮的抽打聲,然後伴隨著人群中的一聲尖叫。 我回過頭去,眼前的一幕卻是我想像不到的。 那位婦人手中高舉著鞭子,揮向人群一下下抽打著。 她變得面目猙獰,口中恨恨地罵著:“你們這群卑賤的人!看你們下賤的樣子!看你們那骯髒的模樣!真讓我噁心!真噁心!” 我大驚失色,她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 我急忙下車,她還在揮著鞭子不停地說:“打死你們,打死你們!”。 我伸手抓住了鞭子的首端,喊道:“你這是乾什麼?!” 她一下子抽回鞭來,鞭子的尾端甩過我的臉頰,頓時覺得臉上像被刀劃過一般火辣辣地疼。 她的眼神中還有著未消散的憤怒與厭惡,誰也不知道這憤怒與厭惡到底是從何而來。 她輕蔑地看了我一眼,冷笑道,“這與你何干?他們收了我的錢,你問問他們挨打是不是他們自願的?不願意,不願意那就別收我的錢!” 她說的話沒有任何道理,我聽後簡直氣憤極了,辯駁道:“不管什麼理由,你這樣傷人就是不對!我大胤法文上寫明,殺人著死,傷人者將受刑罰。” 她聽後大笑起來,“刑罰?誰敢罰我?別說這些賤民妄想,即便像你這樣穿得像模像樣的,我照打不誤,我就不信在這京城中有人敢治我的罪!” 說完她又舉起了鞭子,說著:“即便治了罪也好,乾脆我殺了你,再處死我,豈不是解脫!” 我站著一動不動,後面的明哲著急地喚了一聲:“皇……不,福子!”他快步擋在我前面,低聲暗示說:“在外別闖禍。”因為我出宮裝扮的是明哲僕人的樣子,“福子”是我們事前商量好對我的稱呼,明哲說別在外面闖禍是怕在宮外我們勢單力薄發生意外。 “福子?”那個婦人突然就停了手,看向我。 她直直地盯著我,而我沒有一絲畏懼地迎上她的目光。 她的眼神裡充滿疑慮,她鎖著眉。我們相視良久,漸漸她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神色也柔和起來,甚至目光閃爍,眼睛裡泛出了淚光。 她手裡的鞭子一下子掉在地上。 她伸出自己的手,想要一把抓住我般。那手瘦削如同枯枝。 “顓福!”我想不到的是,她竟然一字不差地喊出了我的名字。 我瘋也似的回到宮中,去我從未去過的角落,冷宮,那裡有我的母親…… 那裡的姑姑並不認識我,我的身上還穿著僕人的衣服。她身材壯實,長得滿臉橫肉,攔在我面前語氣惡劣地說:“哎哎,你們誰啊,膽敢闖入冷宮,是不是不要命了?!” 想到就是眼前這個蠻橫的女人囚禁母親數年,折磨著她欺辱著她,我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 我一下子抓住她的衣領,以我從未有過的粗魯,對她嘶吼道:“帶朕去見朕的母親!” “皇,皇上?”她一哆嗦,就要伏地下跪,我把她提起來向前走,“帶朕去見她!”我大聲地喊道。 那姑姑戰戰兢兢地走在前面,“這,這,皇上,這……”她停在一間房前就再也不敢挪步了。 我的母親就住在這兒嗎?我一直以為已經逝去的母親實際上還活著。她長得像我小心翼翼保存在枕邊的畫中人嗎? 我輕輕地推開了門。 一股霉味撲面而來,室內雜亂無章,遍布著打碎撕爛的東西。 我從未看過如此骯髒的景象,然後我看見一個女人散亂著頭髮蹲在凳子上,她摘著自己灰土土的頭髮,似乎在抓蝨子然她的手指縫黑黑的,衣服已經辨不出當初的顏色,那樣子甚至比不上宮外的乞討者。 這就是我的母親? 她在這裡,而我一直在那裡。 我撲通一下子跪在門口,以頭觸地,淚如雨下。 當我帶著一腔憤怒衝到佛堂時,她彷彿已經提前知道了一切,她簡短地承認,沒有絲毫掩飾,也沒有給我一點解釋。 她的淡然她的沉默讓我不只是憤怒,還有一種說不上來的、鈍傷我心的沉痛。 我寧願她說點什麼,說她不是故意,說她是迫不得已……那樣我也許可以寬慰我自己,說“那不是母后的錯。” 我捉著她的肩膀,大聲地喊:“解釋!您給兒臣一個解釋!為什麼要那麼害人,把朕的母后逼瘋,把朕的姐姐嫁給一個傻子!您真的如她們所說這麼蛇蠍心腸嗎!” 她卻不敢直視我的眼睛,這默認了她的愧疚與罪過,“皇帝,隨你怎麼處置吧。” 處置?我怎麼處置?對於眼前這個撫養我十多年的女人,對於這個我默默愛戀的女人,對於這個虐害我生母和姐姐的女人,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淚水從我的臉頰流了下來,“啊——”我大喊著放開她,瘋也似的離去。 我將母親安置在壽安宮,那本來就該是皇帝母親的居所。 母親已經瘋瘋癲癲誰也認不得了,只是偶爾她會辨得龍袍,把我當成父皇,時而聲淚俱下抱著我的腿訴說她是被冤枉的,是被“那個小女孩”陷害的,時而又變得凶神惡煞,撓著我的臉,嘶吼著,“皇上,您為什麼不信任我?” 我的臉被抓出一道道血口,我直直地豎在那裡沒有一絲躲閃,看著母親的樣子,幾次掉下淚來。這是我虧欠母親的,這麼多年在她受苦的時候,我不僅沒在她面前服侍,反而認了殘害她的仇人為母,甚至還對那個女人動了情,我是多麼的不孝啊。 那個人還讓我的姐姐嫁給了傻子,每日備受精神上的折磨和凌辱。當姐姐將經過告訴我時,她狠狠地抓過我的手,讓我為她們報仇,說如果不將這個女人賜死就不配做她們的親人。她說她現在不會進宮,除非有一天可以看見仇人死去,那才是我們一家人團聚的日子。 我恨她,當母親瘋癲癡狂,又哭又鬧,被噩夢纏身在夜晚痛苦嘶喊的時候; 我恨她,當姐姐咬牙切齒,精神偏執,眼睛腥紅佈滿仇恨的時候; 我恨她,是她將我的母親和姐姐折磨成非人非鬼的樣子; 我真恨她,她害了我的親人,卻撫養了我,這麼多年照顧我找不出半點虛情假意,多麼的狡猾; 我最恨我自己,明明知道了真相,卻依然讓她活著,遲遲沒有為母親報仇,遲遲不能讓姐姐入宮團聚。我所能做得只能是不再去看她,卻自欺欺人,將自己陷入無邊無盡的思念之中。 我覺得自己似乎被割成兩半,一半是對母親和姐姐的愧疚,一半是對她的不忍。 姐姐質問的書信每日寄來,我為自己感到羞愧,我恨我自己,但是將她趕出爾玉宮的旨意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望著冬日里陰沉的天,那正如我的心情,讓人喘不過氣來,似乎隨時都會窒息身亡。 每日的進食也越來越少,自己都感覺到身體迅速地消瘦下去。 我有時甚至在想,也許這樣死了是一種解脫,這樣死了就不會再懷有對生母的愧疚,沒有了我她也可以繼續愜意地在宮中生活下去。 可是我不該持有這樣的想法,不該想著就這樣棄母親和姐姐而去,所以我還活著,繼續掙扎地活在這個世上,用她賜給我的皇帝的權力盡心盡責地彌補對母親的虧欠。 也許我該感激朱妘讓我得到了解脫。 那天她去壽安宮找我,每日這時正是母親進藥的時刻。 對於朱妘,我沒什麼想跟她說的,她背叛了我。之前我還期待過她的孩子,可現在我也不在乎了。 朱妘似乎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她支走了屋裡的其他人。我並不關心她跟我說什麼,無論是她聲討我殺了她的情人,抑或是她來懺悔背叛我的罪行。 “說吧,找朕什麼事。”我冷漠地說。 朱妘沒有說話,相反她從袖袍裡抽出了一把匕首。 她是要殺我為顓明報仇嗎?我本能地向後退了幾步。 只見朱妘冷笑一聲,眼前發生的一幕我怎麼也不會想到,她將匕首插到了自己的肚子上! 我驚呆了,奔上前去奪去她手中的匕首,“你這是乾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疼痛她渾身抽搐著,但卻是笑著回答我:“你殺了他,我……我也不想活下去,但是我要為……要為他報仇,你很期盼這個孩子是不是?我不會讓,不會讓你得逞的,我要殺了你的孩子,讓他陪我一起死……” 我終於知道了朱妘的想法,我突然間覺得可笑。 原來她以為她懷著的是我的孩子。 然後她在我面前親手殺死了它,為的是讓我悲痛,為的是為顓明報仇。 我鬆開她,淡淡地說:“皇后,你真傻……那孩子根本不是朕的,那不是朕的孩子!是你背叛朕和朕的弟弟私通結下的孽種!”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我,我再次肯定地告訴她:“這根本不可能是朕的孩子!” “為什麼你敢這麼肯定?連我自己都不敢肯定這到底是誰的孩子……” 因為我是不能生育之身。可是我不想將這種恥辱的事實告訴她。 “那麼我還想問你最後一個問題……既然你都知道,甚至確定這個……這個孩子不是你的,你為什麼還留著他,你不是恨不得……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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