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言情小說 大宮·玉蘭曲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霓裳番外上

大宮·玉蘭曲 秋姬 9780 2018-03-16
我自幼便是哥哥的掌上明珠。 我三歲那年爹爹病逝,大我十一歲的哥哥撐起了整個家、我和我娘。沒有了爹爹的庇護,哥哥行冠禮後就從最普通的士兵做起,因為哥哥的踏實肯幹,三年以後他慢慢當上了十人長、百夫長、千夫長。我十四歲那年,端豫親王聽說了哥哥的有為和孝順,便把他調到王府里當了參事員。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官職,但能在親王身邊當差,那是極榮耀的事。 中州的事情端豫親王一個人說了算,除了每年向京都朝貢以外,中州的稅務、政事都由王府來定奪。聽說他是一個英俊而高雅的男子,也是對下屬體貼而寬厚的親王。前面的話是我聽女眷們議論時說的,後面的話是哥哥回家時經常念叨的。 我十五歲那年,我娘病重,臥床不起好些時日,哥哥是出了名的孝子,自然心急如焚,只好向王府請假每日在病榻前伺候。好在親王仁厚,剛開始批了五日,之後又延了再延,一過去就是小半個月。事情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端豫親王聽說了哥哥的事,五月十三日那天帶了隨從和王府的郎中來,探望母親。

哥哥本就對這麼日子未去王府辦公心存愧疚,不想今日親王還親自登府探病,更是受寵若驚。一時間也來不及準備什麼,只叫人匆匆打掃四下。我自然也不能拋頭露面,便躲在了屏風後面。 只聽見屋子裡眾人呼啦下跪的聲音,然後就听見如清風般的聲音拂面,“大家都起來吧。老夫人你不要多禮,快躺下。” 然後就是娘與哥哥感激涕零的言語。端豫親王仔細地聽每個人說話,然後是認真的回答,哪怕只是一些“嗯”“應當的”“老夫人過獎了”這樣簡單的話。 他的聲音謙和卻又有力,我忍不住好奇偷偷從屏風後探出去看他,痴怔了一段時間。 他那天穿著靛藍底金色七龍正蟒九章紋華服,黑色嵌玉腰帶懸白透美玉,足踏玄緞面金龍皂靴,舉止從容威儀,是位年輕的親王。

我以袖掩嘴觀察他的相貌,的確如他的聲音般是清俊朗朗的男子,更攝住我的是他那深黑的眼眸透露出的正直目光。我將手放在我的胸口,低下了頭,啊,那裡怦怦跳得厲害。 親王日理萬機,他待了不多時辰就要起身告辭,屋子里頓時又呼啦啦地陪走了不少人。我走出屏風,人逢喜事精神爽,娘的氣色似乎也好了許多。 那天府上談論最多的就是端豫親王的這次探訪,哥哥以前就萬分景仰王爺,現在更是死心塌地的了,連娘都鄭重告誡哥哥要好好任職,不可做出對不起王爺的事。娘在王府郎中開方精心調養下,不日竟漸漸康復起來。 在我行及笄禮後,因為娘和哥哥捨不得我,所以也沒有急著將我許配人家。那之後偶爾春遊秋賞,我也拋頭露面過幾次,漸漸地哥哥的朋友同僚都聽說韓在正有一小妹韓霓裳容貌有姝,小有才情,就紛紛送來示愛的詩歌書信來。等我十五歲的時候,娘就開始有意無意地對哥哥提起我的婚事,哥哥再不放心,也不敢耽擱我,就幫我尋來一些家世好人品好的公子讓我選擇。

我看也不看,微偏過頭以扇遮面輕聲說:“哥哥,霓裳心裡已經有人了。” 哥哥吃了一驚,失口問:“是誰?” 我在扇子遮掩下微紅了臉,但卻很清晰地說:“是待哥哥極好,哥哥口上一直說要報答的人。” 哥哥聽明白了,語氣複雜地問:“你們見過了?” 我知道哥哥誤解了我的意思,他以為親王對我怎麼了,於是慌忙解釋道:“我只是去年他來探望娘親時在屏風後見過他一面。” 哥哥彷彿鬆了一口氣,他斬釘截鐵地說:“不行。” 我吃了一驚,以哥哥對親王的敬重,他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為什麼?”我忍不住問。 哥哥有些煩躁地揮了揮手,“不行就是不行。我可以為王爺不顧自己的性命,但我不能把我自己妹妹的幸福也搭上。”

“哥哥你到底什麼意思?” 哥哥睨了我一眼,問我:“王爺有正妃,你不知道嗎?他有幾房側室,你不知道嗎?你嫁給年齡相當的公子當正夫人好好過日子不好嗎?” 說完將四五張公子的畫像和他們的手信推到我面前。 我盯著哥哥的眼睛說:“你告訴我哪個比他好,我就看。” 哥哥一時間啞口無言。他自知從小說不過我,就找來娘勸我,娘比哥哥懂得女兒家的心思,她倒不像哥哥那樣糾結正側之事,她擔憂的是親王妻妾眾多,我嫁到王府會不受寵。 “那麼多女人,也許剛開始對你還有熱乎勁兒,以後被別的女人吸引了怎麼辦?你的心性受得了嗎?” “那麼女兒就作詩給他看,彈琴給他聽挽回他的心。” 娘笑了笑,臉上是一片擔憂之色。

“娘,您有什麼不放心的呢?您也見過王爺,還時常誇他人品貴重,這樣的他您有什麼不放心的呢?他怎樣對哥哥好的您不是也知道嗎?那樣,那樣”我羞紅了臉,“那樣溫柔的人是不會虧待女兒的。” 娘嘆了一口氣,說:“傻閨女,王爺待你哥哥好是因為他是他的下屬和,而你是女人啊。” 我並不太懂娘的意思,但還是不甘心地說:“女兒從小得娘和哥哥的疼愛,從沒有吃過苦。女兒現在對吃穿沒什麼要求,就是想要一位心儀的如意郎君,這比什麼都強。即便以後吃了苦頭女兒也認了。” “那,即便你哥哥去說,萬一親王不答應呢?他又沒見過你。” 聽娘的語氣似乎有些鬆動,我高興極了,對娘後面的話我頗有自信地說:“娘,女兒心裡只有他一人。這整個中州都是他的,怎麼會有他不知道的呢?”

娘有些驚異地看著我,說:“沒想到我女兒還有如此心智。” 娘同意了以後她就幫我勸了哥哥,加之我表明非他不嫁,哥哥也只有硬著頭皮去說。 結果親王婉拒了。 我急切地問:“親王是不是因為沒有聽說過我?” 哥哥搖了搖頭,“當時王爺笑著說'是你們家那被公子們踏破門檻求婚的妹妹呀',可見並不是沒聽說過你。” 我覺得很是失落,但我也沒有因此而吵鬧,日子還是過得平平靜靜的,娘和哥哥都有些意外,也放下心來。 他們以為我是少女的情竇初開,過了一段時間就會淡忘了,所以幾個月後他們再次提起了我的婚事。 我堅定地說:“女兒不是曾經說過嗎,非他不嫁。” 哥哥大吃一驚,他沒想到我還記得。怎麼會忘了呢?見過的那一次面怎麼會忘了呢?如果能忘我怎麼可能不忘呢。

“若是不能嫁給她,我寧願一輩子不嫁,就在哥哥和娘身邊。”我說。 於是哥哥為了他那任性的妹妹,再一次向端豫親王請求,結果依舊是婉拒。 我不明白親王為何會屢次拒絕我,我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一點讓他不滿意了。我大膽地將我自己給他寫的書信偷偷夾在哥哥給他寫好的奏章上面。我對他說,女兒家的心事就是如此的幼稚可笑。您兩次拒絕了民女的婚事,對女兒家來講是多麼大的羞辱呀。事不過三,若這一次您若依舊將此事當做玩笑的話,那麼民女真的就此死心,不問世間情事,長伴青燈古佛。 那之後的日子在忐忑中度過,我不知道他是否會看到我的信,我也不知道他是否會給我回信,還是像前兩次那樣置之不理,那麼我真的是打算出家了。

結果有一天他真的來了,親自來我家,當身邊的紅兒一臉慌張地告訴我親王要見我的時候,我卻忽然鎮定下來。 我讓紅兒設置好帷幕,將屋子打掃乾淨,在熏爐裡點燃家裡珍藏的最好的熏香。 他沒有讓隨從跟進來,也讓紅兒出去了。我在簾後揪著手帕咬著嘴唇,我懂得他的意思,他一定是想拒絕我,不想讓我在別人面前難堪。 “這幾天府上的公務太忙,今天才抽出一點時間,我說說就走。”他在簾外坐下神色平靜地說。 “你哥哥很擔心你,年紀輕輕不要輕易說出什麼要出家的話來。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也該為你哥哥想想。” 聽他這麼說,我覺得無地自容,揉了揉眼睛,在簾子那一邊說:“王爺這麼為我哥哥著想的話,為什麼不就幫哥哥這個忙?”

端豫親王明顯沒想到我會說出如此大膽的話來。 我索性豁了出去,我不想就這樣說了幾句話就完了。我站起身來,掀開帷幕,整個人直直地呈現在他的面前。 我想那時自己早已紅了眼圈,但是我抑制自己沒有流淚,我帶著絕望與不甘對他說:“是因為民女容貌不美麗嗎?” “不是。” “是因為民女才智粗鄙嗎?” “不是。” “那您能告訴民女是因為什麼嗎?”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你哥哥很愛護你,你會有很好很平穩的人生。你跟我在一起不值得。” 不值得,原來是因為這樣。 我擦乾眼淚笑了笑,突然間有了勇氣。我坐到他身邊,盯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值不值得是民女自己說了算的,怎麼可能會是王爺覺得的呢?”

端豫親王啞口無言,哥哥說我從小精靈古怪,我也非常喜歡自己這一點。 我最終還是如願地嫁入了王府。 娘在我離開的前一日拉著我的手殷切囑咐我,她說我切不可在王府如在自己家中使小性子,王爺喜歡的是溫婉賢淑的女子。 我問娘:“您怎麼知道王爺喜歡的是溫婉賢淑的女子?” 娘拿責備的眼光看著我,說前陣子跟我講起的王府人事都忘記了嗎。王妃和受寵的雲妃都是性情溫和的人,其他侍妾也都規規矩矩的,王爺本身也是仁德如玉。你若再像以前那樣任性,恐怕王爺煩心,就不愛去你那兒了。 我這才真切地意識到,親王不是我一個人的,我要同別的女人爭他,我是有可能得不到親王寵愛的。看著我的擔憂,娘不忍,拉起我的手語重心長地將自己做女人的感悟說給我:“裳兒,你也不用太擔心,你只要記住,男人是離不開女人的。哪怕這個男人多麼的冷酷多麼的無情多麼的嗜血,忙碌了一天過後他們堅硬而疲憊的心需要女人的溫柔來化撫。你只要牢記王爺是需要你的,你所做的是當被王爺需要的那個女人。” 我從沒想到娘竟有這樣的智慧,認真地點了點頭。 在一個飄著零星小雪的冬日,我被人抬著小轎由側門進入端豫親王府。 我家雖然不是什麼世家大族,但娘和哥哥亦傾了以前的家底,給了我一份極體面的嫁妝,就是怕其他府眷小瞧我欺負我。 哥哥人緣極好,王府上一些管事的都認得,所以初次見面他們對我就很和善。他們還耐心地指著一扇大門說,這前面就是王爺日常辦公的地方,現在王爺和我哥哥應該都在裡面;這後面就是王府後院,眾夫人住在這裡,王爺晚上有時也來。這裡就不能讓男子隨便走動了,以後若是想見哥哥,得跟王爺或王妃、雲妃說一聲。 我驚異地問:“有時?王爺不是每晚都回來麼?” 親王身邊服侍的太監裴公公回答說:“前院也有專供王爺休息的寢殿,王爺有興致時會到後院,若是政務繁忙,晚上就在前院歇了。” 我聽後有些失落,忽然覺得他確實離我很遙遠。若是平常人家,晚上都是一起吃飯一起說笑的,他當初幾次拒絕我,是不是也考慮到了這一點。不過我還是打起精神,我說值得便是不會輕易後悔的。 進了王府後院,裴公公領著我到了雉姿殿拜見玉王妃。大胤的親王府多仿皇宮所建,只是規格要低上一級,皇宮有宮有殿,王府有殿無宮。玉王妃是端豫親王明媒正娶的妻子,是親王舅家的表妹,但聽說親王對她只有夫妻之敬,無夫妻之愛。聽說王妃也不怎麼管事,每日吃齋念佛,只要守王府裡的規矩她便不會難為你了。一見果然,她似乎是個清心無欲的婦人,見了我說不上親切還是冷淡,彷彿這不是我第一天進府一般。她賞給我一副淡紫的瑪瑙手串,說讓我好好伺候王爺,我連忙跪下謝恩。 之後才是最重要的,到雲氳殿去拜見雲妃。早就听說王府後院真正管事的人是雲妃,她是比王妃還早就侍候在親王身邊的,而且還生下了王爺唯一的兒子,地位不可小覷。後院裡的事自然要先說給王妃聽,但很多事最後還需要雲妃來定奪,剛才裴公公也暗示我說以後若想見哥哥得和雲妃說上一聲。 雲氳殿佈置得很是溫馨,雲妃待我比玉王妃熱情多了,慌忙叫我起來,拉著我關切地問起家裡的人和事。他們私下里說云妃出身官妓,無依無靠的,如今爬到這個位置不容易,自然深知為人處事的重要,所以待人很隨和。 正說著,雲妃吩咐旁邊的丫鬟說:“把我準備的東西拿來。” 那丫鬟拿來一個檀木小盒。雲妃接過打開,裡面躺著一枚通體碧綠的玉釵,她將它交給我說:“我呀,這人講究不多,以前的幾位來時我都直接拔身上的東西賞了。但聽說韓妹妹以前在家從不用舊東西,所以就特意送你一樣我沒戴過的。先跟你說了,免得你以後得知多心,我待妹妹與其他人並無相差。” 她說著自然是好心,但我聽了總覺得有些別的意思在,唯有惶恐地收下。 親王可以有正妃一人,孺子兩人,媵十人,這些都是有身份的妃,再其餘的就是沒有名分的侍妾了。雲妃是端豫王府裡唯一的孺子,我嫁過來是媵,照說不用再拜見其他人了,不過我還是堅持讓裴公公帶我去見了其他三位早我入府的媵女,並從嫁妝裡拿了些禮物給她們。 忙活了半天,我才在裴公公的帶領下來到了的居所,佩蘭殿,比雉姿殿和雲氳殿自然要小。媵是兩人居一殿,因為親王的媵不多,所以每人一殿暫還住得開。裴公公給我撥了兩名貼身丫鬟,一名粗使丫鬟,一名小太監,我自己從家帶來了紅兒,也夠使喚的了。裴公公走時我送給他一份貴禮,不比給王妃和雲妃的輕。 和親王成婚頭三天他一定會到我這兒的,一想到他晚上會到這兒來,我的臉一紅,當初硬要嫁他的豪邁氣魄都無影無踪了。丫鬟們服侍我入浴後,就把我引到寢室,雖然不是隆重迎娶,但屋子裡還是添了些紅色。 我就這樣等著親王,到夜晚時填了點肚子,又等了許久,才聽見外面有人迎接說:“啊,王爺您來了。” 我的心總算不提在嗓子眼了,生怕當初是我逼他娶我,他連三日夜也不會來了。我也木訥地跟著丫鬟去門口迎他,當他進屋時看見他一如我第一次見他時的笑容,才放心一大半。 我心裡一遍遍默念著娘告訴我的“溫婉”,可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行為僵硬。 親王身邊的姑姑在屋子裡的熏爐裡放了幾塊熏香,便攜著四下的人退去了。 不一會兒屋子裡就瀰漫開一絲好聞的香氣,親王放下了床上的帷帳。 我緊張地任親王伸手解開我胸前的結帶,想起嫁前我娘跟我說的親王懂得,讓我聽他的。 我聽他的,可是我還是緊張。 看我的樣子,親王有些不忍,低身在我耳邊輕聲說:“別怕。” 那溫熱的氣息吹過我的耳垂,那句話就像是一股暖流蔓延四肢。真奇怪啊,他的話彷彿有一種魔力,他說不怕,我就真的不怕了。 於是我有了一個非常美妙的新婚之夜。 我之前一直很怕疼,所以我的刺繡手藝很糟,但今晚親王的溫柔使我的疼痛帶著甜蜜,失落中伴有憧憬,那是我說不清的奇妙而復雜的情緒。我曾好奇娘的智慧,她告訴我女孩不變成女人很多事情是不懂的,但我現在懂了,懂得了這種非常複雜的女人心事。 那三天我的表現並不讓人滿意,越是告誡自己溫婉越是拘謹,完全沒有了以前在家的伶牙俐齒。好在親王沒有說什麼,也沒有責備我什麼,他按照規矩三天都來我殿裡,有的時候叫我燙壺酒給他喝。他對我還是那樣的溫和,可是不知為什麼,明明做了夫妻,卻感覺與他比未成親之前更陌生更遙遠了呢。 我娘說第四天親王是否過來就看我的本事了。可是我沒有那種本事,好在他也沒去別人那兒,聽說因為前三天過來,許多事都耽擱了,這幾天他不會來後院了。 突然覺得自己之前太一廂情願了,我的才氣在他面前不過雕蟲小技,本來想邀請他共奏一曲,但聽說親王琴技高超,又怕在他面前貽笑大方。 那些無聊的日子我開始刺繡,娘跟我說刺繡比寫詩彈琴更能打發女子漫長而無聊的時間,包括一整整的白天和一整整的晚上,娘說的話總是有些道理的。 雖然之前屢誡自己要端莊溫婉,可是板了小半個月以後就露出本性了。那天晚上我到張媵那兒與她吃了點酒,回來時被告知親王到這兒已經待了一些時候。 我慌忙進屋,來不及說別的,一是怕親王等這麼長時間會生氣,二就是擔心自己在床上胡亂放著的香囊刺繡被他看到。可親王確實拿著那刺繡在看,微微皺著眉。 我多想上前給搶回來,但哪敢搶啊,只有站在一旁囁嚅著說:“王爺,那個,那個妾身手藝確實有辱清目……” 沒想到親王此時爆出笑來,我又羞更窘,漲紅著臉。過了一會兒他發現我始終沒有說話,才意識到他的笑傷害了我,便忍住笑伸手對我說:“霓裳,過來,坐到我身邊來。” 我順著他在他身邊坐下。他的眉眼間有了笑意,他說:“我並不是笑話你,這刺繡手藝啊,你還真不是最糟的,你看,你的怎麼說也是針腳細密均勻……” 我愣愣地聽著,心想這也算寬慰我的話?不過看見親王快活的樣子,我不由得心頭一暖,低眉說:“那如妾身的這番糗事能讓王爺高興的話,也是值得的了。” 看著親王那英俊而溫柔的臉,這幾天的不安和思念一下子湧了上來。我環住他的脖子在他的懷中,藉著酒意大膽地親上他的嘴唇,我的技巧生疏,沒有他的回應只能停了下來。但我不以為意,我撲在他懷中委屈地說:“妾身還以為您不會來了,好擔心。” 他拍了拍我的背,哄著說:“別難過了,我這幾天實在很忙。我過來還要告訴你一件高興的事,我已經讓你哥哥和你母親明天過府上來看你。” 我驚訝地看著他,其實我早就想申請見娘和哥哥了,可是想到雲妃見我時說的那番話,就一直沒敢提,沒想到他卻幫我想到了。 我覺得我真的沒有看錯人。 以前我在家中受了三分的委屈也要說成十分,可是現在見到娘和哥哥只報喜不報憂,不如意的也會說成如意的,這可能便是女孩與女人的不同吧。 我對他們說王爺對我溫柔體貼,事實也的確是這樣,娘和哥哥才放心下來。娘撫著我的臉慈愛地說,我似乎真的比以前成熟懂事多了。 從那次刺繡的事情以後,親王待我更親切了些,我想我索性就做我自己,每天在殿裡熱熱鬧鬧的。漸漸地我覺得親王並不討厭我這樣,誰說他只喜歡溫柔賢淑的女子呢,他能那樣寬厚地包容著我的任性、我的各種小心思。我就是這樣慢慢獲得了親王的親近,後來就連娘都說想不到啊。 我是冬日入府的,這樣熱乎的日子過了沒幾日,就听說朝廷批准端豫親王今年進京朝貢。第一年進府卻不能與丈夫共度元日,我心裡是說不上來的失落,可是親王卻似乎很開心的樣子。 身邊的丫鬟說這是當然的,親王自小在宮里長大,這次進京就相當於別人返鄉一樣,心情自然是期盼的愉悅的。 那幾天我格外粘著他,雖然知道啟程之前有許多事情需要準備,卻還是裝嬌弱強迫他抽空來看我。和他纏綿過後,我總是不急於入睡,我喜歡和他海闊天空地說話。 有一日我問:“王爺入宮後,能見到皇上和皇太后,是嗎?” “應該是吧。” “見了面會說些什麼?” 他笑了,“能說些什麼,無非是些公事和場面上的話。” “您見過皇太后嗎?” “見過,”親王回答,然後彷佛不堪重負似的吐了一口氣,“有三四年沒見了。” 我想了想,好奇地問:“那……皇太后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妾身聽說她很兇。” 我曾經聽說過她為嘗青梅在全國勞師動眾的事情,也聽說過她寵冠后宮時那些妃嬪在她面前的戰戰兢兢,更聽說現在國家主政的人實際並不是皇帝,而是背後的皇太后。 “她?她是有著一切驕縱資本的女人。”親王輕描淡寫地說。 我怔怔地聽著親王不咸不淡的話,但稍稍回味一下,卻覺得這是女子所能獲得的最高肯定和讚賞。 “那,那麼皇太后一定長得很漂亮嘍?”我趴著支起胳膊問。 “不全因為這個。”親王似乎有些累了,轉過頭看我,“私下議論皇太后是大不敬。不要隨便談論皇宮裡的人和事,這是府上好早前的規矩,若是雲兒聽到了,肯定會責備你的。別說了,睡吧。” 親王二月的時候就回了府,算算路上的時間,似乎在宮裡也沒待上幾天。親王叫身邊的裴公公將京城裡帶來的禮物分給後院眾妃,難得侍妾們也有一份。 我撫摸著雨過天晴般藍底蒲公英圖案的錦緞愛不釋手,我正巧打算為今年做新的春衫,聽說這是京城最流行的衣料,高興之餘隨口問了一句:“這是王爺幫我們挑選的嗎?很合我們的心意呢。” 屋子裡一下子靜了下來。 王妃眼皮也沒有動一下,依舊捻著佛珠彷彿什麼也沒聽見;雲妃當時正擺弄著京城裡帶來的小熏球,抬頭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後來也不知道誰冷哼了一聲,語氣裡有對我的輕蔑和嘲弄。 最後還是裴公公咳了咳,賠笑道:“這是王爺吩咐老奴帶人上街置辦的,老奴特意挑的都是京城里新奇上好的玩意兒,也不知道各位主子是否喜歡。” “挺,挺好的,謝謝裴公公。”我尷尬而小聲地回答。 親王朝貢回來後王府還是像往常那樣過日子,我更加盡心盡力地侍候親王,還向府上的秋娘學了一點舞蹈,有的時候親王來佩蘭殿,他在下面喝點酒,我就在前面為他翩翩起舞。 我本來就是有些小聰慧的人,在王府待了一年多後,褪去了剛來的拘謹和青澀,越發顯現出女人的嫵媚來。我對親王大膽而主動,有的時候拿自己熱熱的身體緊緊地貼著他去尋求他的溫柔,又經常想些新的花樣讓他開心,於是他也肯多到我這來了。 一日他來佩蘭殿時,前院又有些臨時的文書送來,於是我第一次見識到他辦公時的樣子,在書案前他凝神嚴肅,一絲不苟。我不敢打擾他,只安安靜靜的,直到看見他向後靠了靠身子,眉宇間稍有鬆動,我猜想他也許是快處理完了,便趁他不注意時來到他身後,站在他的左側,卻從後面拍了拍他右肩。 他左轉過頭看我,問:“有什麼事?” 我驚驚訝看著他,這是我以前十分得意的把戲,對哥哥屢試不爽,怎麼偏偏他就那麼容易識破了呢。 他看穿了我的心思,笑了笑,解釋說:“你這把戲早就有人玩過了。” 我愣在那裡,他似乎被勾起了什麼回憶,笑了笑,又搖了搖頭,又笑了笑。他得意地說我的小把戲過於低級了,然後饒有興致地講:“我問你,假如像剛才那樣,有一隻熊爪放在你肩上會怎樣?” 熊爪?想到那個情景,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是被野熊襲擊了嗎?不過怎麼可能是在書房呢? “怎麼可能?”我失聲問道。 親王眼底流過一絲暖意,“是啊,有人曾用打獵回來的野熊熊爪做成手套,輕輕地放在我的肩上。” “那王爺您當時什麼反應?”我目瞪口呆地問。 “什麼反應?”親王笑了,“自然是嚇得半死。” 嚇得半死?親王怎麼會有那樣的表情?我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親王也跟著朗朗大笑。 那之後我所有的伎倆都被他識破,按照他的說法,這些伎倆不足為奇,早就有人做過了。 平日里我雖不清楚親王到底忙碌些什麼,但是我卻可以通過親王來後院的次數判斷他到底忙不忙,而平盛末年的那個冬日親王格外的忙碌,有將近一個月未踏入後院半步,只有云妃口中偶爾會說出一些他叫人帶來的指示。 後來外面傳來了皇帝駕崩的消息,同時還有權禹親王已奉皇太后懿旨登基為帝的消息。我聽到這個消息時吃了一驚,因為我記得之前的皇帝還只是位二十出頭的年輕少年,為人仁德,真是英年早逝。後來又聽後院的女人暗中議論說,孝宗無子,而穆宗的幾個兒子中咱們家親王的實力也絲毫不差,也不知道皇太后是怎麼選人的。 親王更加忙碌了,可忙著忙著突然有一天就不忙了。 那天是他這麼多天以來第一次來後院,當他帶著隨從來到佩蘭殿時,我受寵若驚地迎了過去,慌亂中就隨口問了句後來極為後悔的話:“王爺今日怎麼不忙了,有時間到妾身這兒來?” 我不該問,我娘曾告誡我說,當有權勢男人身邊的女子,最安全的就是多回答少提問,想必玉王妃和雲妃早已深諳此道。 親王笑了,我第一次看到什麼是真正意義上的強顏歡笑。在那麼多下人面前,他直接拉過我到他懷裡,在我耳邊低聲說:“霓兒,以前總是抱怨我太忙沒時間過來,今日不忙了你反而很不習慣。你到底是想讓我忙呢,還是不忙?” 親王第一次這般邪氣地說話,我又驚又慌,也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一時手足無措地說:“這……我,我……” 親王放開了我,溫和的言語中有著一絲冷笑,“是啊,我怎麼會懂你們女人的心思呢。” “來人,掌燈,去雲氳殿!” 看著親王離去的身影,我跌坐在地,怎麼也想不到竟然會因為一句話而失去了他的寵愛。 丫鬟雨潤慌忙過來勸解我:“夫人,王爺看起來心情不大好,只是一時氣話,您別放在心上。” 我迷茫地抬頭問雨潤,“王爺以前這樣過嗎?” 雨潤搖了搖頭。 那之後有許久我沒有再見過親王,他來後院就去雲妃或者其他女人那裡。我以為我就這樣被他厭棄了,不過在我接近絕望的一個多月後,有一天裴公公終於攙著親王過來了,我急忙迎上去,但我什麼也不敢再問。 親王有些喝醉了,不過他還是能認出我,看著我拘謹的樣子眼睛裡流露出一些愧疚,伸出手撫上我的臉頰,“前陣子是我遷怒於你了。我不是和你生氣。” 那次親王發火的確莫名其妙,可是我也沒想過他會主動過來跟我認錯,一時間感動與傷心的一併湧了上來。 “哎。”親王吐了一口酒氣,拉住我的手緊緊地攥住,看著我的眼睛說:“霓兒,以後啊,就咱們倆好好過日子好不好?”他喃喃地說,說著說著就昏睡過去。 那真是一句好話。可是這次我記住了娘說過的話,不要輕信男人在醉酒時說的事情,尤其是決心和誓言之類,當真的話最後尷尬的永遠是女人自己。 可是我就這樣看著親王躺在身邊熟睡的臉,安寧無邪得像個孩子,柔意漸漸漫上心頭。親王小時候是什麼樣子的呢?他頑皮嗎?我現在不懂他的心事,追趕不上他的步伐。我真想從小就與他相識,見證他從幼年到少年到現在,陪伴他到頭髮花白,想想那將是多麼榮幸和溫馨的事啊。 那之後親王果真忘了那句話,也許他也不曾忘,只是本就是不可能實現的事情罷了,王府的日子又開始如流水般一如既往起來。後來王府裡又來了新的媵人,來頭比我大,若說親王以前對我的寵愛是看在對哥哥的器重上,現在這位馮媵人卻比我更具優勢。但是時間長了,下人們說親王待我更真心些,誰真正受寵大家心裡看得清楚著呢。 我很喜歡新奇的東西,我有一表姊嫁到了京都,我時而與她通信,讓她跟我說說京都新流行了哪些好東西,親王來時我就把這些說給他聽。親王饒有興致地聽著,但有的時候我說得一知半解的東西,他會補充說下去,有時候我懷疑親王了解京都的事情也許比我還要詳細。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