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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九節

我在輪迴中等你 鄢晓丹 2838 2018-03-16
十八歲的花花出落得真是漂亮,連當年的天水美人也被她比下去了。然而,她曾經是秦家的準小老婆,還有一百塊現大洋做攀比,普通小戶人家既娶不起也不敢娶,殷實人家又更多地考慮政策問題,她就這樣耽擱在破爛王家中,年近三十歲才迫不得已嫁給了和老婆離婚十來年且還沒有另娶的單身男人麥三。此後街坊們都叫她麥三娘子。 縣城第一美人最終嫁了二手男,這本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值得一提的是,當年麥三的離婚在縣城裡卻很有些影響。 對於今天這樣的社會,男女離婚實屬稀鬆平常。但是,如果時間倒退到二十多年前,按照平安縣的風俗,想要離婚的人無疑就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不論他(或她)有多麼充足的要給小家庭改頭換面的理由,在重重阻力之下也根本不易得逞。阻力主要來自家族。假如一個男人要離婚,必得分給女方一部分財產,在父母眼裡他就是不肖的敗家子,在外人眼裡他成了秦腔裡拋棄糟糠之妻的陳世美。想想吧,原本就遺臭了好幾百年且又敗家都等不到天亮的“陳世美”,將會遭到來自家族和街坊怎樣的唾棄?反映到現實中,就是人們對離婚男人的另眼相看:自此絕對沒有熱心的老大媽再給他說親,也絕對沒有一個女子的娘家人會眼睜睜看著親生女兒往火坑里跳,即便是他的本家兄弟、叔侄等等眾男丁在婚姻大事上都有可能受到負面影響。這就是為什麼麥三離婚十來年後才重新迎娶了沒有親生父母關心的麥三娘子。同理,假如一個女人想離婚,比登天還難。那女人若離婚的理由正當(比如受了虐待),婆家當然會將她掃地出門,娘家又不敢擅自收留,她將無處安身;若離婚的理由不正當(比如跟外面的男人勾搭),她和她那外遇的新歡就可能受到家族的處置,在嚴酷的家法面前,即便她能九死一生逃過劫難,也再沒有面目出現在人前,倒是生不如死了。因此,平安縣城的居民不興離婚,哪怕兩口子天天打架頭破血流,只要不出人命,總有好心的街坊鄰居前來勸和;如果兩口子動了離婚的念頭,親戚朋友更是要想方設法將他們強“捆”在一起。正如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

如果時間再往後推三十年,也就是一九五零年,當新政府宣傳《婚姻法》時,縣城裡倒曾經有過一番已婚男女爭相尋找自由和出路的新氣象。 剛頒布的《婚姻法》是那個時代的產物,它為解決包辦婚姻遺留下來的眾多問題應運而生,正如第一條所說,這個法是用來廢除包辦強迫、男尊女卑、漠視子女利益的封建主義婚姻家庭制度的,同時推行男女婚姻自由,一夫一妻、男女權利平等、保護婦女和子女合法權益的新民主主義婚姻制度。這一長串的文字讀著拗口,而且平安縣大部分人沒進過學堂,理解起來有一定難度,加之這裡的包辦婚姻由來已久,這部法典剛頒佈時並沒有對平安縣人產生多大的鼓動。 這不能怪平安縣人愚昧,因為平安縣有平安縣的具體情況,作為婚姻的男女雙方,不論他們的實際生活狀況如何,因了根深蒂固的傳統也很少有人想到要離婚,即使想到了也不會輕易付諸實踐。因此,在全國普遍掀起第一輪離婚高潮的一九五零年,貫徹《婚姻法》的佈告在平安縣縣政府門前貼了一月有餘,圍觀的人一撥趕著一撥看熱鬧,但他們對這種由政府鼓勵離婚的做法實在不可理解,圍觀一陣子也就散了,沒有像別的地區那樣,因要求解除婚姻的人員眾多而造成接待處人頭攢動的局面。這令到平安縣貫徹《婚姻法》的工作人員毫無作為。他們失望至極,在即將離開縣城前夕,總算接到了兩份離婚申訴。其中一起是由男子而不是婦女提出的離婚訴求,不僅出乎工作人員的意料,在平安縣城也似平地起驚雷。

平安縣第一個響應政府“婚姻自由”號召的首推麥三,他聲稱受了妻子秦氏的虐待,要和秦氏離婚。 秦氏是沙頭堡的鄉下女子,她的父親曾經做過土匪小頭目,被解放大西北的解放軍鎮壓了。她孤身一人到縣城投奔遠房親戚,住了一段時間後,感覺到在人屋簷下的日子並不好過,便主動提出要在縣城找婆家。於是,遠房親戚像卸包袱一樣,把她嫁進了急於娶親但背景隱諱且充滿晦氣的麥家,成為第一任麥三娘子。 沙頭堡從前是這一帶土匪的大本營,秦氏生長在如此環境裡,她的為人行事與別的女人相比自然有些不同,這從她嫁進麥家第一天就得到了印證。按照縣城的風俗,新媳婦進門第二天早晨要親自下廚給公婆燒茶、做飯。麥太太早早起床,梳洗整齊,擺出尊長的威嚴坐在堂屋裡等秦氏給她獻茶。秦氏起得也早,卻不進廚房,而是在院子裡操著一根夜間用來頂院門的木棒比畫來又比畫去。麥太太等了許久,秦氏仍然沒有進廚房的打算,她心裡的氣上來了。在麥太太看來,秦氏嫁進門時不僅沒有一點陪嫁,而且政治上是被政府定了性的,好人家躲都躲不及,自己能接納她是天大的仁慈,秦氏理應感恩戴德,豈能如此不懂規矩!這麼一想,麥太太的氣更大了。她走出堂屋,來到兒子的窗戶下大呼麥三。麥三睡眼惺忪走出屋子,很快得知母親生氣的緣由,便闊步走到秦氏跟前,一隻手揪住她的頭髮,抬起另一隻手要打她耳刮子,卻被秦氏一木棒橫掃過來。麥三大叫一聲趕緊鬆開手。秦氏當機立斷,給了麥三幾木棒,立即殺了他的威風。在以後的日子裡,秦氏不僅不用像別人家的媳婦那樣天天早起給婆婆端茶倒水,而且如果她不高興了,還會提著木棒在院子裡比畫來又比畫去。麥三不是跟老婆低聲下氣說軟話,就是到外面避風頭。這在向來以打老婆為習俗的平安縣倒別有一番景緻。

麥太太一邊懊悔自己撿便宜似的娶回來這樣的媳婦,一邊心裡感嘆:世風日下喲!此時的麥太太已經年老昏聵,她想不明白,世風的轉變,到底是因為縣城的解放,還是因為眼前這個彪悍的土匪後代? 然而,麥家很要面子,即使敗落到以擺小攤為生的地步,還處處講究曾經有過的闊綽人家的風範。比如麥太太喝茶,她從不讓別人用手碰,茶葉一定要用小木匙撥進杯子,用溫開水洗一下再用沸水沖泡,而茶杯也一定要用木盤托而不能用手端;又比如,麥太太的頭巾和布鞋都繡著象徵富貴的牡丹圖案。這樣的人家,麥三挨老婆的打真是丟人現眼,自然不會聲張,因此很長一段時間街坊們都蒙在鼓裡。 麥三在外威風八面,回家對著老婆隨時可能橫掃過來的木棒卻要忍氣吞聲,他對秦氏是既怕又恨。突然有政府做主解除他的包辦婚姻,麥三也顧不得麥太太反對,決定用離婚來解救自己。這事在縣城裡一時傳揚開來,他無可置疑地受到了其他男人的恥笑,令他自卑了很多年。

離婚歸離婚,秦氏算仁義,她在麥家過了近一年日子,對麥家知根知底,卻並沒有報告政府。但麥三依然不踏實,隱隱覺得前妻不論是出於報復還是緣於她的彪悍性格也會把他的家底抖摟出來。離了婚的秦氏又回遠房親戚家住了些日子,赶巧鄉下在轟轟烈烈地搞土改,按政策她不應受父親的株連,有資格分到一份土地。於是她離開平安縣城,隻身返回沙頭堡,麥三才將懸著的心放回到肚子裡。 等破爛王的養女花花做了麥三娘子,她才佩服夫家的深藏不露。事實上,麥太太關張的瓷器店值不了多少錢,真正值錢的東西早就藏匿起來了,捐給縣政府的瓷器也不過九牛一毛。麥家是很有些家底的,缺錢的時候麥三會偷偷摸摸和倒賣文物的人接觸。即便到了全國人民普遍生活困難的三年大饑荒時,麥三娘子的臉上也沒有出現在那個時期女人臉上常見的菜青色,三十多歲的人依然保養得水靈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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