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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一節

我在輪迴中等你 鄢晓丹 6201 2018-03-16
玉鐲是祖父留下的。 羅揚對祖父或家園的記憶大約始於五歲那年的初冬。因為從那時起,家裡接連發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變故,改變了整個家庭的命運。 在有關祖父的記憶中,一隻帶著青綠色玉鐲的女人的手如同特寫,迎著故居庭院裡黎明的晨曦,久久停留在羅揚的眼前。那天小城下了第一場雪,淺淺的積雪在晨曦中映射出清冷的微光,像是輕柔的撣子拂著小城,拂著小城中的庭院。一隻豐腴的手被雪的清輝映襯得潔白如玉、修長圓潤,儘管它已出現細小的皺紋,但舉手投足間的優雅柔美,卻第一次觸動了羅揚小小的心兒深處最柔軟、最溫暖的部分,引發出他童年時代對母性的初步理解和認識。 從出生到九歲那段時期,羅揚一直居住在平安縣城。那時家裡有祖父、祖母、父親和母親,三代同堂生活在祖宅——昔日被稱作羅府的一所院子裡,於恬靜中體味著平凡人家的幸福時光。

很久以前,羅府在平安縣赫赫有名,最初是一位縣長的府邸,曾經輝煌地坐落在縣城中心十字關,緊挨著縣衙門。庭院深深,榆樹、紫槐和杏樹交相繁茂,沿院牆四周還生長著蓬蓬勃勃的迎春和刺玫花,樹影花叢間,一棟呈扁“H”形的高大宅子顯得異常幽僻。昔日威嚴的縣衙門在解放初期改造成了縣政府,由一條窄窄的小巷與羅宅庭院分隔開來。而庭院裡原先那道青灰色的院牆在許多年前也順應時代的要求拆除了,圍了一圈用榆樹枝條編扎的籬笆,使這所庭院毫不惹眼地靜默在縣城中央。正是當年的房主人頗有見地地將院子改造成了這樣一所普通民居,它才不動聲色地在他的後輩中一代又一代傳承下來。然而,透過樹影花叢,宅子正屋那兩扇高大厚重的暗紅色木門和房椽頭上繁複的雕花圖案依然透露出往昔的繁華。站在大門前仰視時,人們會情不自禁地想像若干年前宅院內種種不為人知的生活,以及在那生活中曾經游移沉浮過的陳舊的身影。

羅揚對於庭院的記憶,還要先從他五歲那年秋天說起。那個秋天他開始與母親分房獨臥,對曾經熟悉的家園重新有了陌生感和好奇心。一個五歲的小孩獨自住在空洞而幽暗的房子裡,每當夜幕降臨,他都由於懼怕窗櫺上雕刻的奇怪圖案而很難入睡,他實在分不清那些圖案是花卉還是獸面。這樣的探究持續十多天后,他對陰沉沉的窗櫺雕刻失去了興致,把注意轉移到別處。已進入深秋,庭院的夜晚清爽宜人,羅揚睜著一雙膽怯而又好奇的眼睛,將目光從窗戶上奇形怪狀的圖案縫隙處擠出去,能看見窗外影影綽綽的樹梢和疏朗的星光。風兒搖動樹枝,樹葉沙沙鳴響,像祖母微弱的喘息或者母親輕柔的腳步。他豎耳屏氣,還能聽見秋夜伏在雜草中的斷斷續續的蟲吟和街道上進城的牛車偶爾經過時嘰嘰嘎嘎的軲轆轉動聲,如音樂般在夜空下流淌,他的瞌睡便在這流淌的樂聲中漸漸爬上了眼瞼,帶著無邊的夢幻穿過黑夜,走向黎明的霧靄和閃爍的晨光。

但是,這西部小縣城的秋季是短暫的。等到羅揚剛剛適應離開母親後的夜晚獨臥,對夜景的觀察有了更強烈的願望時,院子裡的樹卻已在瑟瑟冷風中抖光了葉子。蟲兒隱了聲息。星光變成淒清的慘白。為了遮擋風寒,母親用牛皮紙將雕花窗戶糊嚴實了,又掛上一道絲絨簾子。他只能在黑夜中用一雙敏銳的耳朵感知外面的一切。街上的牛車不分季節地常來常往,有時是周邊農村往縣城的蔬菜店送菜的,有時是從涼州或張掖往縣城供銷社送日用百貨的,有時是老鄉進城拉糞肥的,有時也從別的地方載來一些陌生人和他們的行李,沉甸甸地在街道上獨行,嘰嘰嘎嘎的車軸聲打破了夜的空曠。等到清晨,蔬菜店里便有了還泛著泥腥氣的土豆,綠茵茵的韭菜,粉嘟嘟的番茄,紅艷豔的辣椒,掛了白霜的老南瓜;供銷社里有了主婦們必備的油鹽醬醋、衣帽鞋襪,男人們離不開的菸絲、煙卷、青稞酒,小孩兒眼巴巴盼望的蜜棗、柿餅或深褐色的硬糖塊……在小縣城單調的生活中,牛車用這種方式傳遞著平凡塵世的寧靜與福音。而牛車的聲響對於一個沉睡在寂寥中的小孩兒,更顯出幾分親切的熱鬧和未知的希冀。

這是一座閉塞的小城。 不知沿襲於何時,無論是整座縣城還是縣城裡的每一戶人家,人們都習慣用一道土牆或者籬笆圍起來。縣城最外面一圈幾公里方圓的大圍子叫城牆,城內各戶人家的小圍子叫院牆。在當時的縣城,還殘留著一段無從考證朝代的土城牆和四座修築於明代的拱形城門。連接四座城門的,是兩條互相垂直貫穿縣城東西和南北的街道。縣城裡只有這兩條主要街道,以它們相交的十字路口為起點,被分別叫做東大街、西大街、南大街和北大街。四條大街是縣城最繁華的地方,沿街林立了一些店鋪,如糧店、煤店、藥店、蔬菜店,肉舖、飯鋪、雜貨舖、理髮舖等等,原先大部分是私營的,後來經公私合營後都改造為國營單位了。那些店舖的背後掩隱著民居,一座又一座乾打壘的土房土院,由縱橫交錯的窄窄的小巷連接成一片,如蛛網一般,又像是一副不太規整的棋盤。小巷子全部是土路,居民們為了雪天防滑又在土路上鋪了一層煤渣。在乾燥的西北,遇到刮風天或者有行人走過時,巷子里便騰起一陣煙塵,因此小城的上空總是灰濛蒙的。七零八落的小巷和民居之間,還夾雜了一些小作坊,比如磨麵粉的,壓麵條的,磨豆腐的,做裁縫的,砸煙囪的,賣漿水面的等等。這些開作坊的人家,只有磨豆腐的和賣漿水面的兩家是外來戶,他們各自住在有三兩間平房的小院裡,家裡除了堆放著簡陋的生產工具和生活用品,一家子還有娃娃、大人四五口子,那院子便嘈雜而擁擠不堪。說磨豆腐的和賣漿水面的兩家是外來戶,也不十分確切。那兩戶人家原先都是縣城裡的漢子娶了外省的女人,成親幾年後男人又死了,拖娃帶崽的外省女人才在縣城裡自頂了門戶自謀了生路,操著一腔外地口音吆五喝六地做小買賣,居民們也就把他們當成外來戶了。

磨豆腐的是個河南女人,很勤快,又因為她是寡婦,且先後死過兩個男人,要獨自撫養兩個孩子,還要照顧一個瞎眼婆婆,生活擔子重,心事也特別重。她總是把自己搞得很忙碌,每天都工作到後半夜:把泡脹的豆子磨碎,過濾,燒漿,點鹵水,再把點好的豆腐用紗布袋子裝上吊起來,等水分快濾乾了,又用模板擀平,在上面壓上重物,等第二天早晨豆腐就做成了。有時(比如逢年過節)她還滷製一些豆腐乾。不論刮風下雨,還是嚴寒酷暑,河南女人一大早推著三輪車出門,豆腐放在車上,蓋了濕白布擋灰塵,又清爽又衛生。她推著車沿大街小巷穿梭叫喊:“豆腐嘞!買豆腐!”脆脆的嗓音很好聽。想買豆腐的人聞聲出門,放下一角錢或者兩角錢,能買一大塊豆腐。如果她偶爾某個晚上睡得早了,就很容易深夜裡失眠,輾轉反側,然後想起從河南逃荒到西北的苦難歲月,想起先後死了的兩個男人,再哭上一陣子,哭自己的命。她不知道將來閻王爺見到她時會不會像傳說中的那樣讓她的兩個死鬼男人將她鋸成兩片分了去。翻來覆去想一遍,天也就濛濛亮了,於是她起身推車出門,並把原本可以留下自家吃的豆渣也帶出去,給每個買豆腐的主顧送上小半碗。連豆腐帶豆渣,回家添上些白菜和雜面,夠做兩頓飯的。因此街坊們從不歧視這個寡婦,她的生意總是特別好。時間一長,河南女人慢慢放寬心了。她認為自己這樣行善,這樣有人緣,將來閻王爺總會饒恕她,不讓她的兩個死鬼男人將她鋸成兩片。

賣漿水面的是個天水女人,她家的院子裡放著幾口大瓦缸,缸裡成年用麵湯浸著小白菜葉子,發酵一段時間就成了漿水,酸溜溜的氣味從幾口大缸裡瀰漫出來,經久不散。天水女人做漿水面所用的麵條都是切得細細的手擀麵,筋道而爽滑。她還特意製作了醬黃瓜和鹹韭菜花當配菜。醬黃瓜是挑選沒有長醒的小黃瓜做原料,放上醬油、咸鹽、花椒、辣椒、白砂糖、小茴香等作料醃製起來,脆脆的酸中帶甜,香氣四溢,每個來吃麵的顧客都送一小碟。咸韭菜花是本地小菜,各家各戶都要做一點,並不走俏。天水女人做生意不用出門,她將一間房子的後牆開了一道門,那門正對著街巷,屋裡擺兩張小木桌和幾條長凳,做了門面房。外來的漿水面能夠在當時的縣城裡繼牛肉麵之後成為又一道名小吃,據說是因為用麵湯和小白菜製作的漿水富含維生素,那酸溜溜的味道不僅生津止渴,還有去毒敗火的功效。每到夏秋兩季天氣燥熱的時候,街上牛肉麵館的生意變得清淡,而天水女人的漿水面卻紅火起來。尤其那些懷了孕的婦女,她們沒有別樣東西解饞,去吃碗漿水面,再拿隻大海碗盛一碗漿水帶走,天水女人還會送給她們幾條醬黃瓜。她們回到家裡,端起漿水就著醬黃瓜吃了喝了,那酸溜溜的滋味總是延續著生一個大胖小子的美夢。

在縣城裡,除了羅府那樣寬綽的高宅大院外,比較氣派的房子還有幾棟,都在鬧市區,沿四條大街分佈著。一家是郵局,一家是信用社,一家是供銷社,一家是衛生院,還有一所小學和一所縣立中學。它們大同小異,清一色青磚牆灰瓦頂,主要區別在於,郵局的大門是綠色的,信用社的大門是藍色的,供銷社的大門是朱紅色的,衛生院的大門是奶黃色的。小學叫向陽小學,和縣立中學隔著西大街面對面,都是用鐵條柵欄圍牆和鐵皮大門封閉起來的,大門只在上下學的時間打開。透過鏽跡斑斑的鐵柵欄,可以看見校園裡的一排教室和一排校舍,兩排建築之間夾著一塊面積不太大的同樣鋪著煤渣的操場。 縣立中學背後的縣城西北角是一個足球場大小的廣場。廣場靠城牆邊的位置壘了一座土台子,原先是戲台,後來也在台子上掛一塊布幕放電影,或者開大會、做報告,只要是縣城裡的大型群眾活動都在這裡舉行。廣場上的戲劇演出或放電影一般在夏、秋兩季進行,因為冬天太冷,而春天又風大、沙塵多,沒有人願意出門。在廣場演出的戲劇主要是秦腔,如、、《楊家將》和,只有上年紀的人喜歡看。看完了戲的老太太學著秦香蓮或王寶釧的腔調唱幾句,老爺子也能跟著包公或楊六郎吼兩嗓子。戲裡的唱詞他們都熟得不能再熟,但只要廣場上演戲還是去看。他們要的就是那種樂呵。後來放電影,有《地道戰》、《地雷戰》,還放過《白毛女》。放電影在縣城是空前的盛事,男女老幼都去看,家家戶戶急忙吃罷晚飯,搬了小木凳去佔位置。縣城里大部分居民每天只吃兩餐飯,上午十點左右是早飯,下午四點左右是晚飯,大家早早來到廣場,等得肚子又咕咕地叫喚了,銀幕還沒有掛起來。此時,就有賣涼粉或賣釀皮的人在廣場上高一聲低一聲地吆喝,於是三三兩兩的人圍過去,花五分錢吃涼粉或釀皮。日子久了,慣常於精打細算的主婦們覺得很不合算,而且銀幕上演來演去的還是那幾部老片子,所有的台詞都聽膩了。於是主婦們不常去等電影了,只有小孩子在廣場上沒完沒了地興奮,喧嘩打鬧時揚起的塵土能蓋住縣城的半個天空。又過了些年,廣場增加了另一項功能,且是最主要的功能,召開群眾大會,這當然是後來的事情。

縣城東南角還有一個文化館,是從前的一座寺廟改建的。有人說那座廟是娘娘廟,也有人說是龍王廟。前殿的泥菩薩於天長日久間被一雙無形的手剝離得面目全非殘缺不全,讓人辨不出頭緒,卻依然矗立在大殿之上,被當成文物供人瞻仰。當然,也免不了有人夜半時分偷偷跪在泥菩薩面前磕頭許願。大概因為這個緣故,“破四舊”的時候泥菩薩被一群激進分子砸碎了。文化館的後堂裡陳列著一些完整的陶瓷器皿或不完整的陶瓷碎片,還有木簡、銅車馬、玉器,都已經斑駁不堪。後來文化館裡還陳列過一具八百多年前的女屍,女屍放在長方形玻璃箱裡,泡著灰綠色的藥水,肌肉已經抽搐在一起,渾身呈暗褐色,齜牙瞠目,脫落的灰白頭髮漂在頭蓋骨旁邊,面目十分可憎。另有幾件同女屍一起出土的綢衫和綢裙掛在靠近女主人的牆上,衣裙的料子已經晦暗腐敗,似乎風一吹就會化成粉末,於是也用一個玻璃罩保護了起來。此外,縣城裡一年一度的廟會依然在文化館旁邊的小街上舉行,繼續發揮著這裡原先作為寺廟的功能。

在整個縣城裡只有一座樓,即城中心十字路口的鐘鼓樓。鐘鼓樓共有三層,底層是連接兩條大街的通道,修建成四座拱形的如城門的樣子,只是比城門略小。上面兩層雕樑畫棟,像寶塔的樣子,成八角形,八根大柱子漆成紅色,油漆已經斑駁。鐘鼓樓頂層原先掛著一口鑄鐵大鐘,據說有一個經營瓷器的商人捐出一口銅鐘替代了它,舊的鑄鐵鐘放在露天地裡經受了無數風雪,後來在大煉鋼鐵時期被扔進了煉鋼爐裡。而那口亮晶晶的銅鐘卻不知何時被貪財的賊娃子偷了去,也沒有人認真追查過。現在的鐘鼓樓只剩下一副陳舊的木架子,作為這座縣城的標示。 站在鐘鼓樓上,可以看見大街小巷來往的車輛,但主要是牛車、馬車和騾車。班車還是有的,每天才兩趟。一輛破舊的公共汽車,發出比牛車還要震耳的聲響,早晨拉了零星的乘客從四十多里外的砂城出發,一路搖擺著嘰嘰嘎嘎抵達縣城,停在縣城的北大門,中午再拉了寥寥的幾個乘客,又離開縣城開往砂城;從砂城來的末班車傍晚到達縣城,要等到第二天早晨才離開縣城返回砂城。長途汽車也是有的,一輛由敦煌出發經過玉門經過張掖、砂城經過平安縣城再前往涼州最後到達省城,另一輛由民勤出發經過砂城經過平安縣城再前往涼州最後到達省城。兩輛長途汽車每兩天往返一次。若沒有在平安縣城下車的乘客,長途汽車抵達縣城時便不停頓,繞城牆多半圈後,拖一股騰騰的煙塵從岔路口開走了。如果縣城的居民想出遠門,必得先搭了班車或牛車到砂城去才能乘上長途汽車或火車。有一條鐵路從砂城旁邊經過,是貫穿西南和西北的交通樞紐,因此在砂城設置了一個四等小站。

這是一座苦寒的小城。 每年十一月底,從西伯利亞襲來的寒流會捲著風雪向平安縣城撲來,有時一夜之間氣溫能下降十多度,人們毫無思想準備地從秋天一下子被推向了嚴冬,脫下單衣穿上厚重的棉裝。由於氣候和土質的原因,這裡畜牧業發達,種植棉花的卻很少。說居民穿著棉裝其實並不特別指含有棉花成分的衣裳。有的人身穿沒有縫布面子當然也沒有布里子的光羊皮襖,叫羊皮筒;有的人用羊毛紡的粗毛呢來做衣裳,土語叫“羊藿子”。即便這樣,在隆冬季節也無法抵擋西伯利亞的寒流,屋外常常滴水成冰,家家戶戶只好燒了炕或者炭爐子取暖。西北風呼嘯怒號,滿世界冰天雪地,嚴寒像一把刀子橫在了縣城,人們便不能夠經常出門了,縣城像荒野一樣寂寥。直到來年三月份,氣溫逐漸回暖,大地上的冰雪融化了,縣城才彷彿復甦過來。因此,居民家裡的土炕或者炭爐子是必不可少的生活設施,而這種設施離不開煤的供給,煤在這裡是除糧食以外另一種最重要的生活物資。從十一月底到來年的三月,差不多小半年的時間需要取暖。若想整個冬季都靠燒地地道道的原煤來取暖,一般人家是辦不到的,家家戶戶因此都儲備了足夠的替代品——煤餅。縣城居民又有了一項重要的日常工作,即在夏、秋兩季打煤餅,用廉價的煤粉摻上黏土和牛糞,加水攪和,再捏成一個一個拳頭大的團,然後拍成餅狀,晾曬在院子里和屋頂上。街上,有半大的孩子或婦女提了筐在拾牛糞;家裡的炕洞或爐膛,都嗞嗞冒著微弱的火焰,且被燒不透的煤餅冒出的濃煙包裹著;整座縣城便飄散著混合有牛糞的煤餅的特有氣息。 每年從深秋開始,城外的田野已經枯了,褐黃一片,直到來年春天,也見不到半點綠色。這半年裡縣城的蔬菜店也幾乎歇業了,家家戶戶鍋裡煮的,只有秋末儲存下的白菜和土豆,偶爾加了豆腐或粉條。當然,肉舖裡總有整隻的羊或牛掛在那裡,也有豬肉,許多年來卻是憑戶口本發放的肉票定量供應的。 年節的時候,鄉下人都到縣城裡賣雞和雞蛋,價錢很便宜。居民們可以用現錢買,也可以用舊東西換,比如穿裂口了的氈靴,打了補丁的羊皮襖,都常常能與兩隻肥母雞等價。但這樣的買賣亦不興隆,因為當時的縣城還沒有特別重要的工業,也沒有大型的工廠,居民的收入是很有限的,他們祖祖輩輩就知道如何盤算著過日子,一雙氈靴或者一件羊皮襖,大人穿了還得孩子穿,大孩子穿了還有小孩子等著穿,等到他們想起該用它來換雞子時,差不多已經不能再縫補了。 因此,縣城的冬天是難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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