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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三章公主要出嫁

吾家囧徒初長成 连三月 10843 2018-03-16
皇城的百姓們具有更加敏銳的政治嗅覺,楚國皇帝來到華夏的消息不脛而走,大抵猜測分為以下幾種:一則是楚國皇帝不放心自己的兒子,覺得楚辛待了這麼久沒有回去定是發生了變故,已經失去了一個兒子的他,自然不能大意;一則是楚國對我華夏提出了非分的要求,越封未曾答應,於是楚雲安親自出馬,給予我方壓力……但歸根結底,百姓們一致認為他的目的是對華夏不利的,狼子野心不死,窺視我們已久,說不准就要打仗了。 於是大家紛紛開始儲備糧食,城中一時柴米漲價,抱月樓的生意一下子受到了波動。當環境受到震蕩的時候,戲文自然更是身外之物,所以抱月樓的老闆每天要罵三次楚雲安。 楚雲安並沒有住在宮中,聽越封說,他的理由是自己並非以帝王身份前來拜訪,僅僅是來長安看看風景,所以自己包下了一家客棧,這客棧名叫鴻雁樓,正是當年的使館。隨著華夏經濟水平的提高,這所使館已經變賣給了當地的某個商人從事民用。

我在收到楚雲安邀我前去一敘的信件時,有些摸不著頭腦。縱使他對我娘親有著些難以忘懷的情愫,我也畢竟是長公主與蘇將軍的女兒,流的是華夏國的血,他的這前去一敘,實在有些唐突。 況且此刻正值傳聞紛擾的時候,抱月樓這幾天都關了門,外面風雪不停,我躺在榻上實在不想動身,所以揮了揮手讓流雲幫我打發了來人。門口閃進了一股冷風,流雲帶著楚辛出現在我面前,我有些惶恐地看著楚辛,然後沖他笑了笑:“天冷,天冷。” 楚辛笑道:“公主不必多慮,我父親想見見你,上次一見面太過倉促。” 我回想起那天的確月黑風高,談話的氣氛頗為尷尬,但是這些都不是主要原因,因為此刻我想起來楚辛當時的話:“婚姻大事豈是兒戲,所以我請來了父親……”我猛地從榻上坐了起來,下了地,方才發現自己還光著腳,趕緊穿上流雲遞過來的鞋子,又連忙吩咐道,“流雲,快把我的披風拿來,我得和他去一趟。”莫名地被婚約,實在招架不住,藉著這個機會正好可以和楚辛以及楚辛的爹說個清楚。

楚辛見我神采奕奕,恍若重生的模樣,有些欣慰,做了個請的姿勢,兩人才一同出了門。 鴻雁樓坐落在長安城內,至於是什麼方位,我也沒有弄清楚,視線所及皆是白茫茫一片。楚辛的黑馬身上白,我的小風身上腫。不過皇家建築就是氣宇軒昂,即使已經用作民用,仍舊不是一般客棧可以匹敵。 倚湖而立,湖面已經結冰,一望無際,從白石橋而過可見橋上石墩刻著異獸模樣,被雪覆蓋,看不真切。繞橋盡是梨樹,枝丫上積著雪,宛若梨花,風吹過時簌簌落下。門分為二,台基上建有闕樓,西處有十字角樓,由迴廊鏈接。這哪裡是個使館,分明是個袖珍型的宮殿。如今這迴廊一端立著一位男子,像是等候多時,也不知道他冷不冷,就傻傻站那兒吹風。 進了正門,一路變得溫暖起來,隱約可聞見梨花的香味,不過這寒冬臘月,聞到梅香才是正常,這梨花香著實罕見了些。

楚雲安站在長廊的那頭沖我招了招手,我再看身後的楚辛已經不見了踪影。這樣也好,我只要向他父親解釋清楚了就好,鬆了一口氣,裹了裹大紅色的披風,走到了楚雲安的跟前。 “天真冷啊!”我素來不太會處理開場白,越封說討論天氣是最好的,但是顯然此刻氛圍略微尷尬了些。 楚雲安沒有和我聊起天氣,抬手指向不遠處一道矮牆:“當年你母親喜歡翻這道牆來找我。” 我點點頭,心中想著回去就讓越封拆了這牆。 “那年大雪,你母親穿著紅色的斗篷披風,就像你這件,站在雪地裡,尤為耀眼,好看得很。”楚雲安的嘴角噙著笑意,彷彿說著一件極其溫馨的事情,“我做楚國國君這些年,從未見過比她更美的女子。” 楚雲安側過身來,滿臉慈愛地看著我,然後將手放在我的頭頂上,想要揉一揉,我立即退開了一步。他的手尷尬地懸在空中。

“你是怪我?”他問我,聲音裡充滿愧疚,真是個出色的政治家。 我沖他搖了搖頭:“不會,我父親是個比你更出色的男人,我母親能和父親在一起,託了你的福。” 楚雲安頓了頓,笑了出聲:“你這倔強的性子更是像她,不過,你可知道,你父親是我的手下敗將,死在我的戰場上!你知道對一個男人來說,最失敗的是什麼嗎?他的妻子不愛他。你知道對於一個將軍來說,最失敗的是什麼嗎?輸給對手!而你父親,這兩件都敗在我手裡了,哪裡出色?” 他的話讓我心中騰地升起一把火來,沒有想到我娘親的眼光不止是差,而是非常差!我努力遏制住想要拍死他的衝動,氣得有些抖,但是在他眼中卻是孩子氣的好笑。 “你不是長公主,怎麼知道我娘親不喜歡我父親?每個女人都有自己年少無知的時候,你便是她無知的見證。我父親戰死沙場,是死,不曾敗。對一個將軍,戰死沙場是一種榮耀,豈是貪生怕死之輩所能理解的?”語畢,有種快感,卻又激動得喘氣,想我教訓過一國之君,也算不枉此生了。

楚雲安轉過去,看了看漫天的大雪,感慨道:“當年我許過她一個長安,我想親手打下一座城來送她,可惜她去了。那年我離開長安,也是下著這樣的大雪,你不知道她有多好看。” “好看的只是你想像中的她,若她活到現在,也免不了歲月有痕,也是美人遲暮了。你想念的是自己無限美化了的記憶,而不是我母親。”不知道從何時起,我已經習慣稱她為母親,而非長公主,對她當年種種也理解了許多。只是源自於這樣的理解,所以對眼前的這人十分不理解,言語之間不曾讓步過。 他反而笑了笑,不是諷刺也不是生氣,似乎有些高興的樣子。他對我道:“你們生氣的時候更是像,哈哈,蘇長安,謝謝你救了我兒子。” 我想起自己前來的目的,正要開口,他卻抬手示意我先不要說話:“華楚兩國,本來就有斷不了的聯繫,這緣分晚了十幾年,不過是終究是命中註定的聯繫。你們小一輩也有這樣的緣分,實屬天意。”

天意?天意你妹!我嘴角扯了扯:“當日在溪邊碰見有人受難,無論這人是誰我都會救的,你要謝我的確是應當。只是救人是救人的緣分,姻緣是姻緣的緣分。”我沖他點點頭,“華夏與楚國的緣分,不是靠兩個人聯繫起來的。我不想兩國打仗。” 楚雲安愣了愣:“看見你,就像看見年少的時光,那時候她也不願意打仗,若我當初娶了她,後來也不會發生雁門關一戰,你父親也不會死,華楚兩國也會真正和睦相處。” “兩國是否想和睦相處,不在於是否聯姻。若有心和睦,即使不聯姻也會和睦,您說呢?” 楚雲安搖了搖頭,在他看來或許和我一個小姑娘辯解沒有什麼意義,所以他只是嘆了口氣道:“長安城真好。” “那就多玩幾天。”我看著他,沖他揮揮手,往門口走去,只聽見背後他輕輕地回答了一聲“自然”,不知道說給我聽,還是說給他自己聽。

我從長廊處走過,所見皆是蒼茫。當時的我並不知道,這是我和楚雲安的最後一次見面。不過,如果知道又會怎麼樣呢?我會放棄與他的針鋒相對嗎?命運就是個調皮的小孩,總是在不經意的拐角處衝人做個鬼臉。 聽見楚雲安沒了的消息時,我正在最討厭的長樂宮中接受那老婦人的訓導。她的言語間仍舊是諷刺至極。越封邊點頭邊打瞌睡,看來他對這種訓話的方式已經習以為常,並且有了自己的變通。 她在我正名的事情上三番五次地講了自己的難處以及不易,又提到了有關禮節上的注意事項,順便埋怨了幾句我的禮儀疏漏。不過是將屬於我的東西還給我而已,卻好像費了力氣施捨我一般,讓人生厭。 “雖然你的名位會劃入宗廟之中,但是你母親當年的事情,如今也沒有什麼頭緒,貿然行事,只怕引起朝廷動盪。況且如今楚國虎視眈眈,也不曉得打的什麼主意,你母親……咳咳,當年與楚國也是諸多不清不楚的事情,實在是難以啟齒。”說罷厭惡地用絹帕遮了遮鼻子。

雖然對我來說,不曾記得過這位養育過我的娘親,剛剛知道的時候,也覺得不過是個和自己有緣的人,並無多少情感。隨著來到長安、入住未央宮,關於她的傳聞、野史也好,口述也罷,終究讓我越來越喜歡這個女人起來。喜歡一個便願意全力以赴,飛蛾撲火不是每個人都有的勇氣。所以這婦人說的話,無疑惹怒了我,正如我對師父的感情,我可以說他的不是,別人卻不可以。 “我母親並未外通楚國,她與楚雲安的感情,你我都是外人,怎麼能說得清?怎麼能看得出誰對誰錯?既然是說不清的事情,你越是揪住不放,那便是更要說不清的了。原本宮廷秘聞就是大家喜聞樂見的,太后您屢次提及長公主當年之事,莫不是這些民間謠言的始作俑者?” 話音未落,這婦人滿臉通紅地站了起來,聲音有些戰抖,指著我的手搖搖晃晃,越封趕緊上前攙扶道:“母后息怒,母后息怒,長安只是年少無知,一時糊塗……”

這婦人卻一把將他的手推開,幾乎是衝到了我的面前,揚手便要拍下,我一把攔住她的手,怒道:“太后您這是被戳到痛處了嗎?用武力解決問題了?”若不是眾目睽睽,我那小藥丸一定揮到她眼前去了。 她頓了頓,隨即笑了笑,整了整衣袖,揮了揮手道:“罷了罷了,哀家怎麼會跟你一個黃毛丫頭置氣。”她揉了揉太陽穴,然後抬起頭來狠狠打量了我一番,那目光似乎能將我看透一般,透露著不同於她一貫雍容華貴氣質的狠毒和嫉妒。這種目光很讓人玩味,因為她面對的我,幾乎沒有可以和她相抗衡的東西,可她卻對我一直充滿敵意,唯一可以解釋的是,她將我當成了我的母親。 侍從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適時地緩解了氣氛的尷尬,卻將氣氛過渡到了另一種尷尬中。越封對剛剛附在他耳邊的侍從點點頭,然後遣散了周圍的人,對這婦人道:“楚雲安,死了。”

“死了?”我和這婦人異口同聲地問道。 “中毒身亡,楚國要我們查出兇手。” 這婦人有些疲憊地坐回了寶殿之上,她顯得很累,然後道:“那就給他們一個說法好了,怎麼這個時候死了?” 越封並未回答她的這個問題,反而看了我一眼,滿是擔心。 我突然意識到他擔心的是什麼,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道:“不是我。” 楚雲安的死使得兩國趨於劍拔弩張的程度,楚辛日夜守候在楚雲安出事的鴻雁樓。消息似乎在一夜之間傳到了楚國,楚國的官員百姓們紛紛覺得這是赤裸裸的侮辱和挑釁,雁門關口已經紮下了數座營帳,盡是楚國戰士。 再到大殿上的時候,那婦人看我的眼神裡竟然滿是不捨,含著熱淚對著一干大臣道:“這事情本當由皇帝親自說,但是越封格外疼惜這個妹妹,這孩子太過善良溫柔,所以這大義滅親的事情,應當也不得不由哀家來做。雖然哀家心中極其不捨,但為了天下蒼生免去戰爭荼毒,你委屈一下自己,也是皇室中人應該做的。” 大臣們適時表現出了不捨和悲傷,雖然他們的臉和人名我都沒有對上號,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們對我的不捨,不愧是國家棟樑。 一瞬間我覺得這皇宮雖然人多,卻不如我的萱谷犬吠蟬鳴那樣熱鬧。 “楚雲安的死,與我無關。”我也許再也不能期待那個人來保護我了,或許他將我帶到長安就沒有想帶我回家過,他是在用這種方式讓我長大嗎? “楚雲安死前最後一個見的人是你,怎麼和你沒有關係?你當初在鎮國塔中就用毒殺害了一個影殺,那楚雲安也是中毒死的,這些證據都指向你,我們一再向著你,只能讓兩國關係更加緊張,一旦開打,百姓生靈塗炭,不堪設想。”她的聲音憂國憂民。 我甚至在想楚雲安是不是和這位婦人是一伙的,他的死,讓這婦人好對付我,這些是環環相扣計劃好的。我瞪著這位婦人,不知道她當初跟我母親有何等的仇恨,竟然不能容忍我至此。想我如果真的要被她推出去,定要她做陪葬! “既然已經如此,就不必再昭告天下當年長公主的女兒回來了,免得又給皇室抹黑。”她在又字上重重地停了停,眼神從衣袖中緩緩抬了起來,看著諸位大臣,然後慢慢道,“諸位,覺得呢?” 曾太尉看了看我,邁出一步,站到她的對面,行禮道:“臣以為交出小公……這位姑娘是小,丟失國體是大,或許可以有個折中的法子。” 這婦人的嘴角有一絲上浮:“哦?” 曾太尉又看了我一眼:“那次晚宴中,楚辛曾向皇上提親,想結兩國之好,何不藉此機會,化干戈為玉帛?” 大殿中安靜得出奇,我比任何時候都希望聽見身後會傳來推門的聲音,有個人救我出去。很長很長的時間之後,這婦人清了清嗓子:“太尉的提議也是可行,哀家年紀大了,見不得打打殺殺,若是能保住這姑娘的性命,也是一件善事。那就全權交給太尉去和皇帝說說,哀家乏了。”她揮揮手,輕描淡寫中彷彿格外仁慈。 我們被宮人一路引了出來,長樂宮的宮門緩緩地合上,發出輕輕的砰的一聲,彷彿宣告了我即將到來的命運。 曾太尉停在了我的邊上,輕輕道:“老臣只想保全公主性命,故出此下策,請公主見諒。” 我沖他擺擺手,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心想也夠難為他了。 關於聯姻的旨意,是流雲突然闖進來告訴我的,平日里她穩重得體得很,和今日的慌張完全不是一副模樣。 “旨意快到門口了,姑娘,要你嫁到楚國去,姑娘……”她說著有些慌張地開始收拾包裹,“我們去找恩人,他一定會救我們出去的,現在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我按住她的手腕,笑道:“你捨得離開越封嗎?” 她愣了愣,目光停留了一會兒,然後直起身來,緩緩道:“這本是不可能的緣分,能遇到就已經很好了。我是蒙恩人所救脫離苦海的,這輩子就要報了他的恩情。” 她這一說我便有些糊塗:“既然是他的恩情,你以後當牛做馬伺候他便是了,你不必跟著我,我要是到了楚國,也不會帶你過去受苦。” 流雲眼中閃過一絲恨鐵不成鋼,道:“你難道還不明白嗎,姑娘?當日在鎮國塔內,屢遭危險,不正是太后安排的嗎?她一心一意想要置你於死地,又不願意讓自己沾上血腥。如果你嫁去楚國,哪怕是在去楚國的路上出了事,這些都會與太后沒有關係,她一直害你呀!” 我又怎麼會不知道,我透過窗櫺看見未央宮緩緩打開的宮門,遠處是兩行捧著賞賜的宮人們,越來越近。 “我母親被冠上禍國的罪名,如果我只是在這裡繼續等,她也不會給我正名,更不會給我母親正名。我來這裡這麼久,就這樣走了,大家的努力就都白費了。我如果答應她去和親,那時候,我便可以提出我的條件,就可以達到我的目的。我蘇家絕不是罪臣之家,也不會擔這個名聲。” 流云有些心疼地拭了拭眼角:“姑娘,我去找恩人,他一定會來救我們的。” 我看著已經走入庭院中的宮人們,領頭的太監扯著嗓子喊道:“聖旨到!” 我對流雲搖了搖頭:“流雲,我來到長安就是嫁人的。”說到此處,眼淚沒來由地掉了出來,或許從一開始他便知道我要嫁給誰,終究是這個結果,只是過程有些崎嶇,此刻找到他,只會讓彼此尷尬。或許這些尷尬中有那麼一絲不捨,只是這不捨會顯得十分嘲諷,又何必讓彼此不痛快呢。 那聖旨中彰顯了華夏的財富,無盡的珍寶做足了一個公主陪嫁的場面。原來我的公主的名分,竟然是要在出嫁當天才會被列入宗廟之中,真是個不錯的買賣。 那宣旨的公公正要離開,我上前叫住了他:“公公,留步。” 他停住腳步,跪下行了個禮道:“公主殿下,儘管吩咐。” 我看著他,笑了笑,既然她要將我的名分作為籌碼,那麼我不提出我的要求,豈不是辜負了這場博弈? “公公,且通傳一聲,嫁與不嫁,在於這長公主是否正名,不在於我的名分。” 公公抬起頭來,略微吃驚的顏色一閃而過,很快,這位宮廷的老者回道:“這些重要的話兒,奴才年紀大了,怕到時候傳遞得出了個差錯,表達不好公主的意思,不如請公主當面去與太后說。” “不用了,她不想見我,我也不想見她。至於說不說得對,公公儘管放輕鬆,說不好無非是挑撥兩宮關係,您心裡有數。”語畢,我對流雲點點頭,一起回了殿內。 暮色四合的時候。這公公隻身前來,他的身上有些積雪卻不敢在我殿內拂去,彷彿四周充滿了毒物,稍不慎便會要了他的性命。 “太后娘娘說,一切按照公主您的意思辦,您大喜之日,便是長公主正名之時。”他打了個千兒,畢恭畢敬地說道。 我隱隱覺得有些不安。 “太后娘娘讓奴才告訴您一喜事。為結兩國秦晉之好,好事成雙,您大婚次日,便是您師父與楚國公主的大婚時候,太后娘娘讓奴才……” 他之後的話我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耳中嗡嗡直響,直到他退下好長一段時間,我才反應過來。 “流雲,你幫我去把門關上,有點冷。” 流雲小跑到門邊,打發了其他宮人,關上了門。 我直起身子,走到了窗口,想起我剛剛到長安來的時候,眼前浮現出的盡是些美好的過往,在這一刻格外刺痛人心。 明明他帶我出谷是為了嫁人,現如今不但我達到了目的,連他也順道娶了人,其實也是美事一件,可我怎麼就樂不起來呢?這長安的大雪,什麼時候是個盡頭? 越封踏著月色而來,這月光與地上的雪色合為一體,照得周圍亮得很。我讓流雲熄滅了蠟燭,只燃著銅香爐暖暖手。越封進屋打了個寒戰,不滿地說道:“你這是要自殺?” 我抬頭白了他一眼。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走到我旁邊蹲下,靠著爐子暖暖手,然後解釋道:“你屋子這麼冷,我怕你想不開,要活活凍死自己。” 所謂奇葩的人有奇葩的想法,大抵就是如此了。 “你吃過了吧?”我挪了挪地方,對流雲使了個顏色,流雲便一臉正經地拿了個小鐵鏟來,將銅香爐的蓋子移開,然後在炭灰中扒拉了一下,挖出兩個地瓜來,對我道:“應該熟了。” 我嚴肅地點點頭,捏了捏:“不錯,熟了。”於是一邊覺得燙手一邊又忍不住撕開皮兒就要吃。 越封咽了嚥口水,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道:“長安,你不愧是我皇族中人,遇到這等大事,竟然還有心情烤地瓜。告訴哥哥,你這樣大氣磅礴的心態,是怎麼鍛煉成的?” 我不耐煩地推開他拍我肩膀的手,又翻了個白眼道:“我餓呀!” 越封被噎到了一般,笑了笑坐到了一邊,看著我吃了兩口,就道:“要不,你分我一點吧?” 真是個沒出息的,我一邊感慨,一邊撕下一小塊不屑地給他遞了過去。他卻一臉歡喜地吃了一口,然後對流雲道:“你再分朕一點?” 流云無奈地看了看我的,然後把自己的一整塊遞了過去。越封剛要接,卻被我打了一下:“你這皇帝還跟我的人搶東西吃,傳出去丟不丟人?” 越封尷尬地接過流雲的地瓜,礙於我的威力,只好不情不願地分了一半回去。 “楚雲安的死有很多疑點。” 我噎了噎,有些不願意搭話,越封的聲音卻愈發得意起來:“哈哈哈,怎麼樣,沒有想到吧?”我默默地背了過去,繼續吃我的地瓜。 “好像是設計好了的一般,你覺不覺得?” 繼續吃地瓜。 “朕想了很久,決定不能白白將你嫁過去,咱們不能背著這樣的名義嫁過去。” 繼續吃地瓜。 “楚雲安的死肯定是有計劃有目的的。” 愣了一下,繼續吃地瓜。 “你覺得呢?” 我放下地瓜,吮了吮手指,語氣十分誠懇地說道:“越封,說點有用的,好嗎?” 越封愣了愣,跳腳罵道:“哥和你說了這麼多,怎麼就是沒有用的呢?既然楚雲安在我國境內出事,朕本當盡華夏禮儀。結果那邊卻以楚國風俗為由,只讓前去的使臣行了個禮,結果連遺容都未看著,你說怪不怪?” 我為他終於能說幾句有用的話感到欣慰。 “朕已命人暗地裡去查了,我懷疑那個楚雲安壓根就沒有死!你哪能那麼厲害,見完他他就死了?你又不是毒蜘蛛。”越封一邊右手握拳敲在左手手心中,一邊為自己的判斷頻頻點頭。 “那皇上您查出什麼結果了嗎?” 越封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還在調查中,不過朕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了。” “那你是不是得趕在我出嫁之前把這真相給調查出來?”相比之下楚雲安是否真的死了,目的又是什麼,遠不及我要嫁到楚國去那麼要緊。 越封猶豫了一下,笑道:“話說其實你有婚約在身,何必著急呢?” 我一聽他這話,腦海中浮現出那晚中秋宴楚辛的提親,覺得十分無力。想這越封肯定說的是這茬了。唉,要是一早知道楚辛這傢伙是我人生路上的絆腳石,就應該將他踢開。我衝越封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解釋下去,十分傷心地嘆了口氣。 “我想見一見我師父。”每每在我最危難的時刻他總是會出現,但是這一次在他出現之前,我篤定去找一找他。 越封愣了愣,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你師父……讓我帶話給你,讓你安分待著。” 安分待著?這倒的確是他的語氣。我衝越封點點頭,便遣了流雲去送他出門。心中已有打算—我什麼時候安分過? 這嫁人的法子,難不成是個好法子?我嫁人能解決問題,總好過殺人才能解決問題吧。越封曾經說過,不願意卻必須要做的事情,就叫做責任。想我糊里糊塗過了小半輩子,能做這麼件利國利民的事情,也算是功德一件。我明明曉得自己心中不樂意,卻不得不找些理由說服自己。一直以來我總是這也不樂意那也不樂意,如今也得學著長大,去做一些自己不樂意的事情吧。但是心中一直有兩件事情放不下—一件便是這楚雲安的死,實在蹊蹺;一件便是我在和親前,要見一見師父,不求他有萬分痛心的心情,哪怕是“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心境我也算不枉此生了。 第一件事情,打著籌備我婚事幌子的越封,暗中派人調查。證明一個人做過什麼事情比證明這個人沒有做過什麼事情要簡單許多。我起初企圖幫忙,卻被越封以礙手礙腳為由給拒絕了,只好樂得清閒。 這第二件事情,我找到了流雲,倒不是讓她幫助我出宮,相反,此刻的未央宮幾乎沒有人把守,那婦人比任何時候都對我放心,篤定我不會離開這宮裡。我只是讓流雲以她的名義給師父捎了一個口信,考慮到以我自己的名義他也不一定會見面。 月黑風高的長安街的盡頭站著一個凍得有些發抖的身影。原本打算這一次要以最美的姿態來見他,所以我選了最漂亮的紅色的綢緞長衫,雖然披了一件披風,也不敵這長安冬夜,叫人冷得慌。於是在我和小風不斷的跺腳聲中,終於迎來了姍姍來遲的師父。 他看著我不斷摩擦的雙手,有些無奈地解開自己的黑狐大氅,正要覆在我身上,我便抬手擋道:“我……我不冷。”想這說不定是最後一次見面了,總不至於還要落得讓他照顧的分上,給他留下一個不成熟的印象,多麼可悲。 師父的手並沒有收回去,簡單的“聽話”二字,就將我之前的心理活動瓦解得乾乾淨淨,乖乖地讓他將披風給我係好。看見他漂亮的手指有種忍不住的衝動,想著反正就要見不著了,大不了被打一頓好了,於是一把抓住了他手指,那種冰涼很快傳到我的指尖,卻麻了心尖。出乎意料的是,師父並沒有抽開他的手,絲毫沒有責怪的意思,然後反手將我握住,放在手邊哈了一口氣道:“怎麼這麼涼。” “我,我要嫁人了。”我沖他扯了扯嘴角,不是為了表達悲傷,而是在這雪夜裡實在是凍僵了,“你知道的,我們出谷就是為了我嫁人,沒有想到,呵呵,真的嫁出去了,還是為國為民,為民解憂,為百姓服務為……” 話音未落,便覺得被人狠狠摟進了懷中,臉頰碰在他的肩膀處,有種不真實的錯覺。他這是在……擁抱我嗎?也許只是離別前的不捨。我怕自己太大驚小怪,讓他笑話,於是故作輕鬆地拍了拍他的後背道:“我知道你是不捨,就算是小風,養了這些年,一下子離別又何嘗捨得……” “你喜歡楚辛嗎?”他摸了摸我的頭,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好聽。 我蹭了蹭腳下的積雪,抬起頭來直視他的眼睛道:“師父,小十三從出生起就只喜歡你一個人。”這話是我醞釀了好久,卻沒有想過會在此刻瑟瑟寒風中說出來。 “養育之情和男女之情是不一樣的,小十三。”他的聲音中透著一股子琢磨不透的味道,有些冷靜,有些黯然,又有些哀傷。許是我想多了,我抬頭看他正要垂下去的手,緊緊地抓住。他似乎想要抽回去,可惜未遂,只好順從地不再掙扎,任由我抓住。 “你再抱一抱我,好不好?” 這話彷彿觸動了他內心的某一處,讓他一下子從我手心中抽出了自己的手,往自己的馬匹那邊走去。 這一次,我絕不會輕易讓他走,於是我衝了過去,從後面一下子抱住了他道:“韓洛,你難道不明白我的心意嗎?我喜歡你,不是養育之恩的喜歡,不是師徒之情的喜歡,也不是君臣之情的喜歡。我喜歡你,我的世界裡,也只有你。” 他的手緩緩的覆蓋上我的手背,在大雪紛飛的這一刻,讓我格外溫暖。他可以為我停下腳步,聽我說完,即使我嫁到楚國,也沒有遺憾了。只是這樣小小的滿足,沒來由地讓我覺得有些酸。 這一夜的雪,在墨染的長空下,彷彿一碰就會碎。 “因為你的世界裡,從一開始就只有我,你誤解自己喜歡我,是正常的。”為什麼我聽見他拒絕的聲音顯得那般悲傷? “韓洛,為何你總不信我這些年來對你的心意?過去我自己不明白,以為我對你像徒兒對待師父,以為我只把你當做兄長一樣喜歡。但是我對你和對越封是不一樣的,你是我真真切切愛了十六年的男人啊,我從記事起就喜歡你,不曾改變過,為何你總不信?”我幾乎是哭著說完這一番話,難道讓他信我,就這麼難? “長安……”他解開我緊緊環抱著他的手,轉過身來,將右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傾身道:“你看這夜,就像為師一般。而你卻是一天的時光中最明媚的時刻,朝陽初升,人生才剛剛開始,充滿希望。我將你帶出谷,是想讓你見到更多更廣的世界,而為師,已經老了。”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這是我見過的最不一樣的韓洛,有些悲涼,有些無奈,一種不可言說的心疼在我心頭蔓延開來。 “你只不過比我大了一些而已,如果這是我們之間不可逾越的坎,你可知道,我比世間任何一個女子都希望自己老去,只要能陪你一起。” 韓洛的眼睛裡有閃閃的東西隱過,他抿了抿嘴,才道:“為師是你的長輩,小十三,我要顧全你一個女孩子家的清白。” 清白?原來這些年他恪守師徒之禮,顧全的是我的清白,這讓我好氣又好笑。他轉身就要離去,我拉住他的手,死死攥著不鬆開,苦笑道:“就讓他們去猜去說去詆毀好了,我們清白得很,十六年來,清白得很!”說到這裡,原本已經消停的眼淚又一次湧上來了,已是淚如雨下。是啊,清白得很,可是這種清白,並非我願;這種清白,時刻提醒著我的可笑;這種清白……誰愛要誰要! 他離我只有兩步的距離,卻沒有轉過身來,好像又是我的一場無理取鬧,這些年他似乎早已經習慣了。我加快了幾步,走到他面前,張開雙臂攔住他。那披風就在此刻滑落到了雪地上,寒風過境也顧不得冷了,就這樣倔強地站在他面前,那件紅色的長衫在風中獵獵作響。 師父緩緩地俯下身撿起那件披風,撣了撣上面的雪,輕輕將我繞了一圈,重新要將這披風給我係上。他微微傾身靠我極近,連他鬢角上的雪花都能數得清楚。我輕輕抬起手來,碰了碰他的鬢角,他也不躲開,專心致志地幫我係著披風。他睫毛微微抖動,是一幅多麼美的畫面。 “韓洛,我喜歡你。” 他的手停止了動作,眼皮想抬一抬看我,卻始終沒有敢迎上我的目光。轉瞬間,他當做什麼都沒有聽見一般繼續幫我係這個蝴蝶結,只是他的手在從未有過地發抖。 這一刻我突然湧起一種無法把持的衝動,踮起腳抬起手臂環繞著他的脖子,他剛剛抬頭我便將上唇覆蓋了上去。那兩片本就該屬於我的冰涼,觸碰了之後震在心尖上。他想要移開自己,卻被我狠狠地抱住。閉上眼睛,腦海中卻是一片空白,只覺得這風雪長安夜中,只有我們二人,不再是師徒,不再是君臣,我知道自己愛他,就夠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兩人才分了開來,他直直地看著我,我卻開始目光閃躲,彷彿做了件錯事。我也的確做了錯事,而我做了錯事心虛的時候一向喜歡嘴犟:“你剛剛說我們清白,你看我們已經不清白了,你看我是不是得對你負責,好歹我也是華夏的公主,要錢有錢的,也不會委屈了你,你……你……”原本很快的語速,看他卻仍舊面無表情,我終於說不下去了,帶著哭腔質問道,“親就親了,你到底想怎麼樣?罰我站幾個時辰還是怎麼著?我就是喜歡你,站了十個時辰也還是喜歡,怎麼了!” 他嘴角帶著戲謔,然後摸著我的臉頰無限溫柔地說道:“小十三,乖乖去成親,我……” 不等他說完,我輕輕用手指覆蓋在他的嘴唇上,或許我已經沒有什麼遺憾了。該說的都說了,該做的,嗯,也都做了。我沖他笑了笑:“你明白我的心意就好,無需多說了。韓洛,再見,我要去成親了。” 他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有話要說,想我這一生以來每次爭吵都是我雄赳赳地離開,所以這次也不例外。沖他笑了笑,轉身走到小風面前,一躍而上,策馬而去。 這個我愛了十六年還會繼續愛下去的男子,這一刻,也許就再無可能了。不敢再想下去,此刻除了堅強地走下去我別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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