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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九章愛你十六年

吾家囧徒初長成 连三月 9496 2018-03-16
師父牽著小風在門外等候我的時候,我正在讓流雲幫我梳洗打扮。 雖然天剛濛濛亮,我又素來有賴床的習慣,但昨夜幾乎激動地沒有睡著過,一早便搖醒了流雲,試了好幾套衣服也不覺得合身,終於選了個白底鏤空裙擺,淺粉色的暗蝴蝶紋上衫,白色打底紅色滾邊腰封。穿好了又覺著餓,胡亂吃了兩口,便聽宮人來報說師父已經在門外等候多時。 趕緊用水漱了個口,提著裙擺一路小跑到了門口,裝作很自然的樣子對師父道:“喲,您來得怎麼這麼晚呀,叫徒兒好等啊!”說這話時,腦海中浮現出了長安抱月樓客串的姑娘們的身姿。 話音未落,只覺得師父的嘴角抽了抽。 我與師父兩人一馬,出了宮。 清晨的長安,還未散去的霧中可見兩邊街市。昨夜的繁華過後,早起的小販零星開始擺攤,長安的長街中隱約可以聽見小風的腳步聲。

到了城外,師父牽著小風,我坐在小風背上,哼著前不久剛學會的曲子。 遠遠瞧見遠處一片白色弧線,甚為壯觀。於是忍不住夾了夾馬肚。 小風加快了幾步,又放慢了腳步。 師父轉頭看了看我道:“就快到了。” 走進了,才看見一個守園人,似乎剛剛起床的樣子,邊打著呵欠邊清掃庭院門口。師父拉我下馬,我便牽著小風站在原處等他。他上前拍了拍守園人的肩膀,那小廝轉身見他,愣了愣,隨即兩人交談了一番,那小廝又是作揖又是鞠躬,連連做了請的手勢。 師父轉身對我點點頭,示意跟上。 我便乖乖牽著小風跟在他身後,一步不離,嗯,生怕迷了路。 庭院門口處不過是很普通的木柵欄門,有些地方的木紋已經脫落,顯然並沒有精心打理,看著人手似乎只有那守園人一個,也難怪了。

從外面看起來,不過是個尋常不過的院落一般,只是走了進去,才覺得磅礴。滿目皆是雪色,落英繽紛勝似雪,腳下細草細如茵,一時間只覺得回到了闊別好久的萱谷。師父站在我身側,面無表情地看了看我。我只是興奮地說不出話來,突然有些感動,便丟下韁繩,走進林子中,提起裙角,痛快地跑了起來。 “師父,你看這裡,像不像萱谷?像不像?” “哪裡像?” “一個人也沒有啊!” …… 沒想到深牆大院的長安,竟然有這樣的好去處,我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只是不停地跑著,捧一掌花瓣送到師父面前,或是站在這樹下繞幾個圈。這裡的一切,讓我突然覺得異常安心,卻只能傻傻地衝著他笑。 “師父,這是什麼花,怎麼萱谷中從未見過?”

他跟在我身後,隨手接著一片,淡淡道:“晴雨花,世人稱它們叫梨花。” 我站在樹下,懶得拂去肩上的花瓣,揚起頭來問他:“你怎麼帶我來這裡?” “這是你娘親,生前最喜歡的花。” 我眼前倏地晃過當初和越封在抱月樓吃酒聽書,我問他那酒為何叫做梨花愁,他卻有些不願提及。 “你母親當年十分喜歡賞雪,將軍格外寵愛她,可冬天的長安城內卻很少下雪,於是布了這片林子。” 原來那說書的說當年鎮國將軍為愛妻種了一片梨花林是真的。 我從未謀面的最熟悉的女子,你心中裝著的是仇還是愁?不過十六年前的恩怨,早已經了斷了,我所懷念的,不過是這晴雨花下原本該站著的是怎樣的女子,有著怎樣的笑容,是歸人還是過客。

“小十三,你在想什麼呢?” 我轉身過去,看著師父,有些難過地說道:“師父,即使我真的是公主了又如何呢?我不希望那娶我的人因為我是公主而娶我,縱然我一技之長不夠多……” “嗯,的確不多。” 我恨恨地抬起頭來瞪了他一眼,原本我是想欲揚先抑,沒想到師父還是這般不饒人。 “但我也不希望對方喜歡我是因為我是公主!” 其實我也不想你是因為我是公主而照顧我,這句話我卡在喉嚨中,突然說不出來。我有些擔心,怕師父若是點頭,壞了眼下的氣氛。 師父只是微微舒了一口氣,摸了摸我的頭頂,像過去一般。花落無聲,日出東方,灑下一片光明,來長安的這段時間,我好像在做夢一般。 我突然握住了他要落回去的手,師父的手總是涼的,他微微頓了頓,並沒有讓我放開,我便得寸進尺地用兩隻手將他的手箍在手心中。

想起那女子一生追求的都是海市蜃樓,到最終了才曉得。我看見如雨的花瓣下師父的臉,忍不住終究放開了他的手,輕輕環住了他腰,將頭伏在他的肩處,就像小時候,見他出谷回來一般。 他的身上有好聞的萱草的香氣:“師父,我好想念萱谷。” 他竟然沒有推開我。我已經不記得從什麼時候起,他與我刻意地保持著距離,那種距離感讓我很不安。不過如今,他卻拍了拍我的後背,輕聲道:“我也是。” 我見他沒有避開,還認同我的話,激動地抱緊了他,得寸進尺一向是我與生俱來的技能:“師父,我長這麼大,還沒有見過你的樣子,你把眼罩取下來吧?” 我想他肯定不會答應,要不就鬆開我一走了之,於是我狠狠地又抱了抱他。哪知我頭頂飄來一句:“好。”

我心中一緊。原本做好了被他拒絕的準備,為此還準備了一通說辭,結果那一堆說辭,生生地被憋了回去,剛剛的一湖平靜立即被一個好字激起千層萬層浪來。 故事中的主角卸了面具,要么是在臨終前,要么是在遇到心愛的人面前,還要信誓旦旦道,見著我真面目的人要么娶我要么死。可我見師父真面目的過程未免也太波瀾不驚了……一點也不符合我對生活的期待。 他垂下的右手握著眼罩,我有些膽怯地抬頭去看,剛剛看見他下巴又趕緊低下頭來。想他平日里言語乏味,萬一面目可憎,我又向來不善於掩藏內心的喜樂哀愁,傷害到他怎麼辦?他平日里待我可是不薄。 “怎麼,不敢瞧?”他拍了拍我的頭頂,揉了揉。 “哪有,我這不是,這不是……”說罷只覺得他的食指抬起了我的下巴,這動作像是調戲。

眼前的晴雨花似乎定在空中,空氣的香氣也凝固了,我這眼睛彷彿被凍住了一般,連眨也眨不了了。翻遍這長安,不不,這四海八荒也不會見到比這更美的人了。 “小十三,你這是……”他放下了托著我下巴的手,有些疑問地看著我,長髮飄過我的肩上,柔軟極了,“我嚇著你了?” 我咽了嚥口水,抽了抽嘴角,想清清嗓子卻也咳不出聲來,只覺得這心怦怦跳著,臉上發燙得緊,從牙縫中擠出一句:“好……好……好得很……” “哦,那就好,我還擔心面目可憎嚇到你。”師父言語不驚地說道。 只是這樣的場景,讓我莫名地耳熱心跳,一緊張就想多說些話打破這尷尬的氣氛,於是問道:“師父你摘下這眼罩,是不是豁然開朗,覺得世界分外美好?你倒是說說,這個感覺和以前有什麼不同,說說嘛!”

只覺得師父微微皺了眉,才道:“涼快許多。” …… 兩人走到山坡上,一路竟然沒有了言語,只覺得空氣中瀰漫著與眾不同的氣息。我想仔細循著這氣息的味道,卻又說不出究竟,也不敢再去想,只覺得從萱谷出來後,如今的光景卻是十分難得。 風擦臉而過,有花的香氣,無人打擾,只屬於我和他的光景,實在難得。 我捏了捏他的手指,有些緊張地問道:“師父,我突然想起從前莊先生的一個段子,不知道你聽過沒有?” “我不喜歡聽書。” 我輕咳了一聲,笑道:“那也無妨,師父你可知道,十六年前的那場血案之後,公子韓洛還活著,可是真的?他還活著的,你知不知道?真的……”我一急,不但語無倫次,還十分沒有重點。終於咽了嚥口水,鼓起勇氣道,“師……師父,那韓洛,真的是出生三朝元老之家嗎?”

師父停下腳步道:“是。” “那……那韓洛,還活著?” “是。” “那那那……”眼見著就要問到我想問的話題,卻結巴起來。 “小十三,你這不知重點的毛病什麼時候改掉?”他嘆了一口氣,揉了揉我的頭頂,“我就是韓洛。” 雖然莊嬤嬤早已告訴過我,不過我還是想听師父親口說。他這樣回答,我委實噎著了,快跑了兩步,張開雙臂攔住他去路。見他停了腳步,我雙手叉腰,覺得自己好不容易有理取鬧了一把,一定要鬧個盡興,不滿地質問道:“你你你……你這個騙子……”又想起那日聽說書的說,女兒家若是要發火,是要嬌嗔著撒嬌的,聲音柔軟,眼神柔媚,這才是真正的女兒家的作態。於是我趕緊話鋒一轉,嗔怪地拋了個媚眼給他道,“你騙得人家好苦呀!”

師父嘴角抖了三抖,輕輕咳嗽了一聲道:“你這白眼翻得忒怪了些。”說罷視若無物地走向前去,我來不及埋怨那說書的誆了我,提著裙角在他後面道:“你太卑鄙了吧!你是韓洛,竟然瞞了我十六年!還是不是人!” 他停了停腳步,微微側過臉來:“我從未瞞過你,這是你十六年第一次問,我便告訴你了。” 我在原地,無語凝噎。 原來還是我的一場無理取鬧。 他的背影在白色紛飛的花瓣中顯得有些縹緲,得知他的身份後,卻沒有原有的滿足,反而有些失落。他是韓洛,是那個在說書先生口中栩栩如生充滿傳奇的公子韓洛,涉及了當年的皇位之爭,甚至差一點當上了這萬人之上的君王。 他是我的師父,卻養育照顧了我這麼多年,我只認他這個身份,這卻是我無法逾越的身份。 縱使他是韓洛又能怎麼樣呢?曾經參與過十六年前的皇家謎案,現在的他,與我之間,彷彿又多了一層隔閡。 我心中有說不盡的苦澀,如無邊素花蕭蕭下。 他是我師父的時候,我能以徒弟的身份撒嬌任性。如今他是韓洛,我是公主,難不成我要恪守身份,從此相敬如賓嗎? 想到這裡,我便有些恨自己哪裡來的這麼多問題。 “師父,我還是不是你的徒弟?”不知道他怎麼想,有些期盼他的答案,又有些膽怯。 師父的聲音有些冷:“怎麼,還沒有正式冊封你公主,就不要認我這個師父了?” 我扯了扯他的袖子:“你聽我解釋呀……”想起故事中的女主人公每每在遇到誤會的時候都會對男主人公說“你聽我解釋啊,你聽我解釋啊”,男主角總是憤憤地表示不願意聽。 師父低下頭看著我,認真地說道:“你說來聽聽。” “其實你是我師父挺好的,我是公主也挺好的,以後我要是正名了,我就給你榮華富貴,從此跟著我吃香喝辣的,報答你對我這麼些年的養育之情。我知道的,你也不容易,所以我總是想報答你。以前我是有心無力,三腳貓的功夫,燒不熟的飯菜,連出谷的路也不認得。我沒有東西好拿來回報你,不過看來,也不知道你缺什麼,只是如今……” 說著就覺得眼睛有些酸,我的詞不達意的毛病又犯了。 師父的手懸在我的肩膀上,然後拍了拍道:“為師什麼也不缺……” “你缺呀。”我被他一激忍不住要著急。 “那缺什麼?”他有些好奇地說道。 那話堵在心裡好久了,百轉千迴,今天終於可以講出來了。又有些近鄉情怯,激動在所難免,於是想著先鋪墊一番:“上次……太后不是說那什麼,要給你那什麼嗎?” “那什麼?”他的眼睛中閃著戲謔的目光,拿下了眼罩的臉突然好看得讓人觸目驚心,他這樣看著我,我不由得心跳加快起來。 “你不是要娶親了嗎?”我抬頭看他,怕他否認,又補充道,“你還跟太后提起先皇在世時候的婚事呢。”說著委屈地低下頭,心裡壞壞地想,這下賴不掉了吧。 師父輕輕咳了一聲:“怎麼?” 我眼前幾欲一黑,他竟然問我“怎麼”?我強按住一腳踹死他的衝動,心中想我都沒有嫁給你,旁人哪有資格嫁給你?話到口中拐了個彎,卻說出來一句讓我恨不得抽自己耳刮子的話:“我都沒有嫁出去,你憑什麼娶別人!” 師父原本亮晶晶的眼睛,暗了暗,浮起一絲笑容道:“怎麼,我的小十三也急著嫁人了?” 想到他剛剛的“怎麼”二字,我一狠心,便點了點頭。 他的眼睛中閃過一絲戲謔的神情,點了點我的腦門道:“我也著急娶,正好,我們師徒倆想到一起去了。” 我只覺得心血直衝腦門,單手扶額,站穩住了,又覺得怒氣沖心,略有些戰抖地說道:“師父你要娶誰?什麼時候娶?竟然不主動告訴我?你考慮過我的感受沒有?師徒一場,也是百年修來的緣分,你竟然如此不屑……是啊,在我之前,你就有了十二個徒弟,如今我這第十三個,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你哪裡照顧得來呀?”說到動情處我便笑了兩聲,淚眼婆娑,頗有些悲壯。 原本以為我一廂狠話能唬他一唬,好讓他曉得自己犯了什麼錯,結果樹下的師父,抬眼看了看我,滿含笑意地點點頭道:“你說得不錯。” 我只覺得雙手發抖,額頭髮冷,這地方是待不下去了,吹了個口哨,小風應聲而來,我翻身上馬,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這一片如雪的晴雨花林,是我的傷心地。我的人生,如願跌宕起伏了起來。 小風一陣亂跑,竟然闖入了長安街,已是晌午的街市熱鬧得很,人間煙火的味道分外誘人。可惜囊中害羞得緊,咽了好幾次口水,終於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張讓我熱淚盈眶的臉—楚辛。 楚辛穿著華服,指著扇子,一副富家公子的模樣,一看就是有錢人,這點讓我甚感欣慰。沖他招招手,小風也加緊了幾步衝了過去。 楚辛一臉笑意地問道:“長安真是個好地方,美麗你也來這裡用膳?” 我裝模作樣地笑了笑,看了看小風一臉不屑的樣子,狠狠心道:“我把小風抵給你,你請我吃飯吧?” 楚辛笑容盈盈地摸了摸小風,小風害怕地退了幾步,滿眼可憐地沖我眨巴眨巴眼睛。我作勢要將手中的韁繩遞給楚辛,小風用鼻子頂了頂我的胳膊,扭頭一看它正撒嬌。楚辛看著我們倆,笑了笑,揮手打發了隨從。我將小風給了熱情的小二,便隨著楚辛一併進入了店內。 這地方我倒是聽越封提過一回,說來了長安城,不進半片閣,就不算來了長安。這里便是各種發達人士的聚集地,似乎宴客到了半片閣,便顯示了主人家的身份地位。 小二見到了楚辛,不同於尋常小二一般吆喝,反而彬彬有禮道:“楚公子,給您預留了一間廂房,樓上請—” 楚辛沖我點點頭,示意我跟上。那小二對我也不敢怠慢,一路殷勤備至,十分客氣,弄得我有些不好意思。 兩人來到二樓的一間廂房,走廊兩側都是廂房,側推的門面上有的畫著國色芳華的牡丹,有的畫著接天蓮葉的荷花,我們的廂房門上畫著的是蒼山暮日一片雪。小二為我們拉開門,有些透的門紗畫就合二為一,雪色更濃,原本只是兩隻飛鳥,交疊後像一個執著魚竿的蓑翁。 可見,這店主很有錢。 “美麗,你可有什麼特別愛吃的?”他笑著問我,南邊的窗戶支出半扇陽光,恰到好處地灑在他的白色長衫上,分外暖和的樣子。 我搖搖頭:“我餓了,不挑的。” 楚辛點點頭,對小二吩咐道:“就按著過去的習慣吧。” 小二應聲合門而去。 我摩挲著手中的杯子,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腦海中浮現出那個站在晴雨花中面無表情的師父。我每一次離開,他都不曾追回過我,過去在萱谷是這樣,後來在宮裡也是這樣,如今在林子中他還是這樣…… 其實我只是做做樣子,離開是為了讓他留我。鼻子突然一酸,或許我表達得不夠明顯,我下次得告訴他我的目的? “美麗,先喝碗羹?”楚辛傾身為我盛了一碗,遞給我道,“暖暖胃。” 看著眼前熱氣騰騰的芙蓉玉羹湯,眼前升起一片水霧,喝了一口,只覺得喉嚨發緊,抬眼看著楚辛道:“謝謝你,讓我白吃白喝。” 楚辛有些忍俊不禁,自己盛了一碗,喝了一口,抬眼道:“美麗,別的姑娘都是拼了命地打扮自己,自我認識你起,你似乎對吃最感興趣。” 我喝光了碗裡的羹湯,透過碗沿看著對面他,心中咯噔了一下。俗話說“吃人嘴短”,我身無分文,小風也是捨不得給他的,他在不久之前還提出了聯姻的想法,如今他請我白吃白喝,不會是……垂涎我的美色吧? 與楚辛接觸這麼久以來,除了他垂涎我美色外,其他方面他對我真真是好,有些方面能甩越封幾條街了,況且他並沒有對我有什麼實質性的傷害,要怪只能怪我太美色了。出於對他這段時間來的照顧,我想之前瞞著他我的身份,不是朋友間的相處之道,有違越封“好兄弟,講義氣”的原則。 “楚辛,之前我騙了你,說我叫美麗,你不會怪我吧?”我抬眼看了看他,有些心虛。 楚辛轉了轉手中的翡綠色瓷杯,笑了笑:“名字不過是個代號,你叫漂亮叫美麗都是這個你。” 我怕冷場似的笑了笑,覺著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那天在溪邊將你救起,我原本以為以後不要見面了,況且那時候我並不知道自己叫什麼,師父都叫我小十三,我覺得說不出口,便隨口編了一個名字……於是就有了那個曾美麗。”我的聲音越說越小。 “那你真的是……”楚辛等了上菜的人離開了,才問道。 我看了看眼前的佳餚,有些後悔自己太不會選時機,咽了嚥口水道:“蘇……蘇長安。” “蘇長安?你是如假包換的蘇長安?不是他們故意找了個貌美的女子來頂替的?”他的聲音稍稍提了個高度。 我心中暗叫一聲不好,莫非不是長公主當年也和自己一樣騙吃騙喝吧。隨即抬眼看了看門口處,想自己等一會兒逃脫的機率有多大。 “你真的是那個小公主?失踪了十六年的小公主?” 我立馬站了起來,楚辛搶先一步堵住了門口,然後一把拉住我的手腕,滿臉吃驚地又說了一遍:“你竟然真的是長公主的女兒?” “別……”“殺我”兩個字我還沒有說出口,卻發現他的眼神突然間變得憂傷起來。 “你怎麼會是……公主。”他鬆開了我的手腕,然後搖了搖頭,不知道說給我聽,還是自言自語,“我早該猜到的,我早該猜到的,你怎麼會是曾家的女兒,曾家的女兒怎麼會住在那個未央宮裡……” 為什麼我是公主給他這麼大的打擊?我百思不得其解。眼下又不好一走了之,畢竟我還沒有吃完,所以我上前踮著腳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楚辛,我雖然現在是個沒有錢的公主,但等我有錢了,我也請你來這裡吃飯。”不等我站穩,他一把將我摟進懷裡,在這個突如其來的晌午,我有點眩暈。 “蘇長安,蘇長安,長安……”他一遍遍地叫我的名字,鬆開來,愧疚地說道,“唐突了。” 或許沒有這三個字,我會埋怨眼前這人舉止輕浮,可眼下卻突然覺得彼此隔了好遠的距離,不知道是說“沒關係”還是說“都怪你”。 “長安,若知道你是公主,我怎麼會提親……”他語氣中讓我覺得很愧疚,我怎麼就是公主了呢我?我怎麼……我是公主怎麼了?我還沒有來得及問,楚辛便轉身而去,真是風一樣的男子。 我看著滿桌的佳餚,突然沒有了胃口,喝了一口茶,也出了門。 我想我與師父可能不復相見了,從此各安天涯,話本子中都是這樣演繹的。想到我從此再也見不著他,躺在床上久久睡不著,任憑眼淚直流,覺得心裡空了一大塊。想起他曾經對我的各種好處,與我這十幾年來的點點滴滴,夜半十分,從榻上起來,小心翼翼地從榻下取出我的寶貝盒子。 那些是我一直以來的珍寶,是我撒嬌任性的見證,是他寵我讓我的憑證……但是這些今天都就此打住了,皮影、鈴鐺、玉簪子、撥浪鼓…… 突然間只覺得盒面上多了個人影,心中狂跳不止,或許他也和我一樣,捨不得我。滿臉喜悅地轉身,在這個寧靜的夜晚,半開的房門,敞開了一半的希望,然後,落空了……是楚辛。 他從懷裡取出一個掉了色的蝴蝶結,單膝蹲下,遞到我眼前道:“你是在找這個嗎?”他壓低的聲音有些沙啞,好像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不過眼下,他闖入我的房間,神不知鬼不覺,也的確是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情。 我看見他手中的掉色的蝴蝶結,剛剛哭幹的眼淚一下子就又湧了上來,我還記得當初拿著這只粉色的蝴蝶結和師父炫耀的樣子,那時候我在山谷中,哪裡知道有什麼髮髻,只是隨意地將頭髮綁了起來,別上這只蝴蝶結。他當時看我的眼神中滿是心疼,也不知道他心疼什麼。 師父那麼好的人,我怎麼跟他發了脾氣,我難道要和他永遠不見了嗎?我不該那麼任性的,也許他在我心裡,真的佔了很重要的位置,雖然,我討厭死了他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但我不願意讓別的女人擁有他,我想我也許…… 還沒有懺悔徹底,便被楚辛摟在了懷裡,他的摸著我的頭髮說道:“不管你叫蘇長安還是叫曾美麗,你就是那個救了我的姑娘,是我楚辛要娶的女子。我很慶幸遇到了你,不管是山間的女子,還是華夏的公主,之前是我顧慮太多,怕你以為我是喜歡你的身份才喜歡你,怕你誤會……我想了一個晚上,如果就此錯過,我是多麼愚蠢,原諒我的冒昧唐突。” 我有些疑惑地看著他的眼睛,由於之前哭得太盡興,所以現在還止不住的抽泣一下。他瞳仁中的樣子有我淚流滿面的模樣。他的深夜表白,讓我著實接受不能,而且我此刻心中滿懷對師父的愧疚,根本沒有把心思轉移到他的這番情誼上來。 他伸手抹了抹我臉蛋上的淚痕,窗外有秋蟬偶爾的鳴聲,越發襯著這夜色寂靜,讓我想起當年在萱谷的夏末夜晚,那個只有我和師父的地方。 “長安,我想我愛上你了。”他說著便輕輕將我攬在懷中。 他的聲音那麼低沉,在這個夜晚彷彿能與夜色融為一體,這一刻我突然覺得自己一直以來犯了一個錯誤—我一心覺得像書中所說的人生才是人生,殊不知書中的人生來源生活。活好眼下,才是王道,而我一味地勇往直前,卻忘記我心中所盼的人也許一直在我身邊。 當我想明白這些道理的時候,我的人生迎來了一個轉折點。命運真是個神奇的東西,當我一直渴求人生如話本子而不得的時候,它就在拐角處沖你齜牙一笑。於是命運在這個有些秋意的夜晚,終於沖我笑了笑。 原本半掩的門被啪的一聲推開,只聽見熟悉的聲音有些驚慌地喊道:“小十三?!” 師父持著那柄軟劍,神色緊張地出現在我面前。我透過劍鋒看見門口暈倒的幾個宮女,想必是楚辛進來前迷暈了她們……我又順著劍鋒一路看上去,他穿著我最喜歡的藏藍色長衫,頭髮散披著,背著月色,可是他的眼睛裡怎麼會那麼冷。 楚辛扶著我站起來的時候,我才發覺,剛剛的沉思雖然讓我的人生大徹大悟,但是我在沉思的時候,並沒有從他懷裡離開。 月色朦朧,孤男寡女,獨處一室,這是多麼該死的一幅畫面! “在下楚辛,我們見過。”楚辛鬆開我,微微欠身,對師父說道。 師父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想必以為門口東倒西歪的侍者們是遭人暗算,我也難以保全身家性命。如今看我無恙,點頭道:“沒事就好。” “想必閣下便是長安的師父?幸會。”楚辛是一個出色的外交家,因為他可以笑得恰到好處。 過去聽書的時候,最討厭女主角在關鍵時候不說話,活生生地讓次要矛盾發展成了主要矛盾,眼下我就面臨著這樣的考驗。我之所以不立即開始解釋,是因為心中正在打腹稿,力求一開口就能開門見山單槍直入地解釋好問題所在。而這問題所在,我順著記憶追溯了一下,我決定先解釋我是我如何和楚辛認得的,這才是關鍵。 師父衝著楚辛微微頷首,比起楚辛這個外交家,他更像是一個君王。 “師父,那天在萱谷和你吵架,我帶著小風離家出走,在溪邊救下了一個人,後來才知道竟然是楚辛……” “我與長安相識之初並不知她的公主身份,但是到瞭如今,她的身份也並非我倆不可逾越的坎坷。既然閣下是長安的師父,今日於此,請恕在下冒昧……”楚辛的神色十分誠懇,無奈師父卻不領他的情。 “的確冒昧了。”師父緩緩地吐出這句話。 “後來來了長安,我才又一次見到楚辛,後來……”我見師父的樣子似乎不太開心,當然我也希望他此刻不太開心,此刻他若是開心了我就不開心了。 楚辛沖我笑了笑,扳住我的肩膀:“長安,我若為王,定封你為後,一世榮華,共享富貴。”他目光真切,眼睛裡還閃了閃。想我當初救了他,他如今生龍活虎,我也算造了四五級浮屠,善哉善哉…… 我皺著眉頭,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知道,榮華富貴,我不缺的。而且,我挺喜歡長安的。” 他猶豫了一會兒,右手執著扇子,往左手手心裡敲了敲,哈哈笑了笑道:“這好辦,這好辦。” 我這時終於思考出我對楚辛的好感源自何處了,他會哈哈笑,這個的確是師父做不到的。 “我會送個長安給你,讓你安安心心,一世長安。”然後他滿含笑意,目光掠我的頭頂,對我身後道,“我是真心喜歡她。” “長安?”師父的嘴角露出一絲漫不經心,“小十三的長安,你給不起。” 楚辛看了看我道:“更深露重,長安,我先回去了。”說罷對師父道,“那可未必了。”他含著的微笑更像挑釁。 他走後,便是我和師父的一片沉寂。沉寂時間有些長,窗外是渲染開的夜色,房內有這個季節最後的桂花香,緩緩流動。 “師父,我……我不該和你任性。”每次吵完架,我都會這樣收場,十年如一日,今天也不例外。每一次他都會摸摸我的腦袋,然後有些得意地說“知道就好”。 可是這次他站在我面前,彷彿隔了很遠很遠的距離。我看見他抬起的手懸在空中打了個轉,又放了回去,才道:“早些休息吧,睡覺要把門關緊。”他轉過身去的時候目光停留在了榻上打開的盒子裡,那裡有這些年他給我的一些玩意兒,片刻便往門口走去。 我只害怕他今晚走了會再也見不到,想自己也許該告訴他我的心意,於是加快腳步跟到了庭院中。 他並沒有為我停留,然後我衝著他的背影,鼓起勇氣喊道:“韓洛,我一點也不希望你是我的師父!” 韓洛……這個名字怎麼會這麼好聽。 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嗎,韓洛? 他的身影停了停,微微側過臉,被夜風拂起的長發,有著好看的弧度。夜色如同清水中滴下的墨汁,緩緩地蔓延在我們之間,然後他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韓洛,我喜歡你,十六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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