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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八章一世無雙舞

吾家囧徒初長成 连三月 5805 2018-03-16
轉眼之間月亮終於胖得格外圓滿,聽聞中秋有吃月餅的習俗,我想宮廷中的月餅總不至於太差,所以眼睛剛睜開就讓流雲傳信給了越封,給我挑幾塊好吃的月餅。 流雲剛走,莊嬤嬤捧著衣物便走了進來,神色極其莊重,和我穿著白色裡衣,披散著兩肩未梳洗的長發,帶著迷茫的眼神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幹嗎?嬤嬤?”我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肚子,心想等流雲回來讓她給我做點桂花糕吃。 莊嬤嬤讓我最欣賞的地方是她的執著,比如初見時候她其實並不在意我要不要聽她的故事,還是自己執意說了;比如現在,她並不管我眼下是何種狀態,自己仍舊保持著一種神聖不可侵犯的模樣道:“這是小公主晚上的舞衣,老奴早就備下了,今兒呈給公主。” 我掀被下床,動作一氣呵成,心想這可是個寶貝,赤腳站在她跟前,扶她起來,接過衣服抖落一看。

這件鳳色暗紋螺旋滾邊的紅絲衣,手感極好,在透過屋簷細縫的晨曦下,空氣中的灰塵在我抖動帶來的氣流下圍著它手舞足蹈。 “我就是跳個舞,這個太奢侈了吧。”我客氣地說道。 客氣話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環節,其目的常常是希望別人並不當做是個客氣話。 “小公主不必擔心,並不是新制的,是長公主當年跳舞的時候穿的,只穿過一次。如今,也算是你的東西。”她沖我笑了笑,大清早的,她這笑顯得有些淒涼。 “這料子即使是京城裡最巧的紡織女,每天也只能織出六寸。三尺的雲錦便有一萬六千根絲線,用料更是捨得,金銀絲線不在話下,更有奇珍異獸的羽毛做成的絲線。” 原本就是我的東西,她這麼一說我自然是不必客氣了。捧在手裡看了看,通斷經緯、挖花盤織,圖案是長安人氏最愛的牡丹,從不同的角度看,牡丹會呈現出不同的顏色。摸上去時手感細膩,十分順滑,想來一定很值錢。於是我小心翼翼地擺在了榻上,轉身想對莊嬤嬤說些什麼,發現她已經離開了。

我要留著這件衣裳給我師父看,這可是傳說中的傳家之寶。 我換上了我的傳家之寶,莊嬤嬤的眼睛裡似乎一直都有霧氣,她的微笑很克制,卻是一種說不出的滿足和欣慰。 她幫我整理衣服的時候,很罕見地特別多話—“長公主那時候卻不曾與我置氣,我感激她的氣度,這是個公主的氣度。” “長公主那一舞迷倒了不知多少王孫貴族,若不是她一心要嫁給將軍,恐怕也少不了嫁給俊俏的世子。” “長公主身段極其輕巧,提筆能安天下,上馬能舞乾坤,她若是男兒郎……” “長公主對我是極好,我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如今還能伺候小公主,真真是上天的眷顧……” “長公主當年可是蒙了極大的冤屈,小公主一定要……” 我看著莊嬤嬤,心中隱隱有不祥的感覺。她上次在我面前如此多話是我們初見時她求我為長公主正名,如今又是這番感慨。

暮色四合的時候,庭院中已有一片太監宮女候著。 我身著紅色舞衣,從未央宮長廊下一路走去。 引路的宮人終於在我繞暈了的時候,引我來到了目的地,我被吩咐著在一處偏殿先等候著。這殿中放著銅鏡和一些簡單的梳妝用品,除了我和流雲,並無他人。 很快聽見絲竹聲起,從門縫中見一片載歌載舞的熱鬧景象,想是這中秋月圓的宴會終於到來了。 再看了看台下,縱列兩排几案,楚辛的位置在皇位右手邊第一個,他身著紫色暗花綢緞禮服,莊重而貴氣,眉宇之間有著不與人說的深沉。 高高在上的則是一本正經的越封,穿著暗紅色的龍袍,他的眼神有些飄忽,然後衝著我的方向笑了笑,一點不像往日他吊兒郎當的樣子。 老婦人則居側殿之上,她的長袍幾乎要與這個夜色融為一體。

曾老頭子穿著禮服,一副兢兢業業的模樣。有時候我不大理解,他位居要職,卻在家怕自己夫人,到了朝廷之上又要本本分分做人,這些年,他可真不容易。 掃視了一圈坐著的人,卻不見師父踪影,他還說要來看我跳舞的,唉,這個騙子。 肩膀被人拍了拍,我轉身一看,眼前一亮,一向素服的莊嬤嬤,此刻卻穿得格外……格外喜慶。紅色的禮服,是過時的滾邊和花色,衣服上有褶皺的痕跡,顯然一直珍藏在箱底。她的頭髮一絲不苟地盤在頭上,插著一支木簪。 莊嬤嬤緩緩地跪在了地上,行了個大禮,伏在地上,許久才道:“奴婢這些年,總算有了個交代。奴婢已竭盡全力,小公主多保重,我追隨長公主去了。” 我有點不明所以,這是舞前動員?但聽著有些悲傷。我俯身去扶她,莊嬤嬤卻倒在了一邊,嘴角處的鮮血滴在了紅毯上。在半個時辰前,她已經服下了毒藥,我雖已很久不用毒,但這症狀還是能看出來的。

“莊嬤嬤歿了……” 不遠處的小太監,聽見我的聲音,立馬叫道:“快點,收拾收拾,別出聲,弄髒了地毯,真是的!” 長公主?我有些啞然失笑,這個名義上是我娘親的女子,我卻對她沒有什麼親近的感受。我們有著共同的血脈,共同的身份,而她對於我,只是永遠活在說書先生口中的人物。這些年過去了,還有這麼多人,為了給她正名,執著地等待,秘密地謀劃,甚至連我的命,也是這棋盤中的一部分。 我對於長公主的情感親近不了,或許這些年生長在山谷,與人交際甚少,涼薄慣了。 想起早上我心中的不祥,我對莊嬤嬤心中還有許多尊重。她等待了這些年,安心做這枚棋子,她或許知道的並不比我多多少,卻因為知道這計劃的目的是能為長公主正名,於是她便義無反顧。

誰在下這盤棋?僅僅是為了給一個逝去多年的女子正名? 我不信。 我冷眼看著他們忙碌地從我眼前晃過。莊嬤嬤與我的唯一聯繫是那段舞蹈,她對我的喜歡,是為了報恩,我清楚得很,只是我骨子裡是涼的,對感情淡薄得很。她的出現、她的離開,都在她的計劃之中,只是我突然明白了一句話,很多不願意去做,卻一定要做的,那便是責任。 很快,這裡就被收拾得很乾淨,小太監們抬著莊嬤嬤,嘴裡嘀嘀咕咕個不停,似乎這是計劃外的活兒,讓他們很厭煩。 這座宮殿,本身就是涼的。 “把她抬到未央宮去。”我對一個首領太監說道。 首領太監抬眼瞟了我一下,道:“您哪位?咱家可不知道未央宮又來了個新主子。”聲音輾轉,盡顯不屑。

“你現在知道了也不遲。” 那太監愣了愣,顯然被我的氣勢所壓倒,咽了嚥口水,吩咐小太監們轉了個方向,往我宮裡那邊走去了。 流雲附在我耳邊道:“曾半夏來了。”話音未落,曾半夏帶著一行人已經走到了我的面前。 她打量了我一番,撇了撇嘴,笑道:“不知道您現在是何身份,所以不方便行禮,也免了您予我見禮。”她身邊的下人掩嘴而笑。 流雲趕緊出來說道:“這是……” 我抬手止住了她說話,笑道:“不用免,你予我磕個頭就好了,大禮就不必了。” 曾半夏臉色一紅,壓抑著自己不滿的情緒,極低極氣地說道:“你沒這個身份,就別擺這個譜!” 我走到她面前,歪著頭看了看她,拍了拍她氣嘟嘟的臉,有些可惜道:“你別氣呀,你現在不願意磕,等會兒再磕也行。”我招招手,示意流雲過來,“幫我去整整腰封,剛剛吃太多了。”

原本有些消化不良,現在是神清氣爽。 “你不過是個跳舞的,你娘還是個賣國……”她的聲音變得越來越沙啞,最終發不出聲音來,曾半夏拼命地咳嗽,丫鬟們手忙腳亂,趕緊給了她茶水潤口,卻沒有任何效果。 早就听宮女們議論過曾半夏的歌聲,如同天籟,如同夜鶯重現,婉轉動人。只可惜我聽見的卻是不斷咳嗽清嗓子的夜鶯,真是遺憾了。 流云有些驚恐地和我在後檯面面相覷:“她……她剛剛還好好的,怎麼聲音卻是那樣?” 我挑了挑髮簪,在銅鏡中比畫了一番,不滿意,放了下來,微微嘆了口氣道:“可能是報應的關係吧。” 流云有些驚恐地看了看我,我回以無辜的眼神。 好久不用毒了,沒想到那些常常用來防身的小藥丸,還是好用得佷,譬如六合散,功效顯著,值得擁有。

流云有些擔心地看著我,我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心。她抽出手,突然說道:“姑娘,你可想過這支舞會跳給誰看?” 這是個很深奧的問題,我抬頭想了想,說:“你看啊,其實這個觀眾都是在心中的,要做到觀眾在我心,我……” “我是認真的。”流雲半蹲在我面前。 “他沒有來……”我有點失落,垂下腦袋。 我每天練舞的時候,他不曾來過。晚上我坐在石階上等他,等了一輪月缺月圓,他只偶爾露了一兩次面,也不問我練得好不好。其實他只是我師父,這個宮廷或許與他有著莫大的關係,而我,是這場關係中生來注定的龍套。 可是你知不知道,龍套有時候比主角更懂辛酸苦樂。 “我以為你這些日子與楚國皇子接觸頻繁,會對他……”

我突然覺得流雲身上越發顯露出很強烈的師父的影子,比如她的冰塊臉,但是她道行尚淺,我怎麼能被她幾句一問,就套出了心事?我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我說流雲,那抱月樓的鍋貼好不好吃?” “挺好……”她剛說出口便立即收住了,板著臉道,“我希望你跳舞的時候把腳崴了。” 我覺得這話很是耳熟,恨鐵不成鋼地嘆了口氣:“流雲,交友要謹慎啊。” 曾半夏的表現比預料之中的冷場還要尷尬,頗合我心意,她淚流滿面地走到了後台,然後梨花帶雨地指著我極其嫵媚地跺了一腳道:“你……你敢害……害我?” 不得不承認,曾半夏的一哭二鬧三跺腳,十分具有說書先生口中那種嫵媚女人味,不過可惜我是個女人,愛好男。所以我非常誠實地對她點點頭:“我敢。” 小太監走到我面前,欠了個身:“姑娘,您請。” 天上一輪已捧出,煙火便如期而至。我止住了流雲要幫我打起簾子的動作,對她笑了笑,抬起手腕挑起百玉簾。金黃色的圓月呈現在我眼前,月亮的邊邊上是宮牆的飛簷,飛簷上似乎坐著一個人,那人影有著我最熟悉的輪廓。 他來了。真好。 天空綻開的煙火,點亮蒼穹。 缶聲響起的時候,我突然想起莊嬤嬤初遇我的時候講的那個故事。 當年的長公主,為什麼偏偏選擇擊缶來作為自己舞蹈的重要道具?因為楚國人喜愛缶,常常在宴會喜慶的時候,擊缶迎賓。 單缶的聲音顯得有些孤單,作為開場的百缶齊響,厚重的聲音訴說著這個國度悠久的故事,抖落了數年來的塵埃。 踩著缶點,當年的舞譜,就像皮影戲一般,全部呈現在我眼前。 一路從偏殿走向高台,逆風吹起我的裙擺,發出輕輕的獵獵聲響。 缶聲漸消,琵琶聲響起,伴隨著簫聲、琴聲……似乎這華夏國的歌舞昇平,終於在我的長袖中蔓延開來,這支舞叫做《一世無雙》。 民間常有女子學習這種舞蹈,可惜沒有標準的舞譜和指導的師傅,所以只能在人們的口耳相傳中學個形似,能有五分便是難得了。 越封在龍椅上正襟危坐,席間的楚辛執著酒樽,目光不再離去。楚辛真夠意思,真捧我場。 舞畢,台下一片寂靜,我微微喘著氣,抬頭要看宮外飛簷,已經沒了人影。 他走了。 唉,跳錯就跳錯了吧,反正莊嬤嬤已經走了,那古譜也已經燒了,也不會有人計較這舞步的對錯與否了。 我的後背已經濕了一片,涼風襲來,在眾人注視的目光中,打了個噴嚏。 “蘇長安拜見皇上、太后,願華夏國長治久安、天下大同。”俯下身子,久久地拜了拜,卻聽見周圍議論一片。 “長公主的孩子?” “她回來了?” “你沒聽錯,是蘇長安……” “她回來了……” …… 我起身時,便有一人走到我旁邊,伸出手來扶起我,我以為是宮人們在伺候,便自然而然地將手搭了過去。 等到抬眼,發現眼前的竟是楚辛。 他眼中含笑,嘴唇微微揚起,輕輕揮了揮手,便有他的侍從捧上白色綢緞暗花披風。楚辛抖開披風,將我結結實實地罩了起來,捏了捏我的鼻子道:“小心著涼了要吃藥。” 我沒來由地打了個冷戰。 楚辛對著越封行了禮道:“我父親少年時候曾來過華夏,對華夏女子和舞藝贊不絕口,懷念有嘉,如今是百聞不如一見。華楚兩國和睦多年,早已兄弟情深,今夜容在下冒犯,向華夏君王求親,希望能娶蘇長安為妻,結兩國百年之好。” 這句話讓我一下子蒙了,華楚兩國近年來不是邊疆常常兵戎相見嗎?怎麼到他口中卻成了和睦多年?還有,娶誰為妻?蘇長安不就是我嗎?他要娶我? 我抬起頭來,看了看越封,眼前浮現出他在抱月樓的那件囧事,心想他是靠不住的。於是正要開腔為自己辯護,不想他竟輕抬手腕,對楚辛道:“今日雖是家宴,更是國宴,為顯慎重,這些兒女情長,宴後再議。” 這句話說得頗合我心意,因為不是疑問句,而是陳述句。 越封作為一個皇帝,是很講義氣的。 我沖他挑了挑眉毛以示肯定,他卻撫額不再看我。 我與流雲的話題從那天之後,變得多了起來。她有些擔心地向我詳述了這樣一件同樣也讓我擔憂的事情。 曾太尉的女兒曾半夏的的確確是要嫁人的,這是她某天聽見越封和大臣們議事時說起的,而這樣的女子要嫁給什麼樣的人,她原本並不關心,但是越來越明朗的走勢表現出曾半夏竟然要嫁給流雲的恩人,我的師父。 本著我看不慣的人流雲也看不慣的傳統,她對此顯得有擔心,終於將這個擔心說與我聽。 “她要嫁給我師父,那我也真沒轍了。她跟師父,我只能留下一個。” 我的反應讓她更擔心了。 “那日里我在御書房外等他,不僅聽見這個,還聽見了要和楚國聯姻的事情。原本我覺得國事與我沒有關係,就沒有留心,如今他在宴會上提出求親,豈不是正中了華楚聯姻的計劃?”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 “聽說楚國邊境常年戰亂,人性險惡,原本是兩位皇子一同來訪,卻聽說大皇子對弟弟下了狠手。誰知原本跌落懸崖的二皇子,卻死而復生,重新召集了精悍部下,竟然在長安城外,手刃了自己的親哥哥……” 流雲所說的正是我進長安前所目睹的事情,她自然不會知道我與她口中那位生性殘暴的二皇子早就有所瓜葛。兩人爭奪皇位也好,報仇也好,終究是人情往來,況且皇位面前人人平等,不能因為我殺了你就是我的不對,你之前不也是要陷我於死地嗎? 我為楚辛嘆了一口氣,生在帝王家,有著諸多的身不由己。要活著,要么忍,要么殘忍,這恐怕不僅僅是皇家的生存之道。 可是這些又和我有什麼關係,有什麼要緊?我直起身來就要往外走去,流雲在我身後道:“夜涼露重,姑娘你這是去哪兒?” “我去找師父,如今我已經跳完了舞,這禁足令對我再也沒用,能幫長公主正名的事情,我也都已經盡力了。”我倒退著往外走,一邊對流雲解釋道,“你知道我原本並沒有因為這身份受過什麼好處,你認識我時也不知道我是什麼公主,連我自己都以為我是曾府的女兒。可無論我是什麼身份,我都只記得我是師父的徒弟,這些年養育我的也只有我師父,旁的人,我都不記得。”說得正是熱血沸騰,不留心腳後的門檻,重心不穩就往後倒去。 只覺得身後被人一扶,側身才見那人嘴角揚起一彎新月的弧度,師父那熟悉的聲音從頭頂飄來:“你今兒舞跳得不錯。” 我這人有個好處,就是被人誇了之後就一定要撈點好處,於是連忙站定抱著師父的胳膊道:“那你之前說好帶我去解悶的話,還算不算數?” 屋外的月亮被雲彩遮去一些,那灰雲的邊緣被月光鑲了一道邊。等到雲兒緩緩移去,那月光似傾斜一般散在庭院中、桂花樹上,還有師父的肩上……月光瓣瓣無聲,師父若有所思地抬了抬頭道:“嗯,你若是睡到日上三竿,自然是算不了數的。” “不會不會,我向來聞雞起舞的,聞雞起舞……呵呵……” 師父一副“那就好”的模樣,沖我點點頭,便又折了回去。 只聽見流雲在我身後默默地說道:“宮裡面哪有雞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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