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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一章那段迷路青春的墓誌銘

縱使相逢若別離 叶萱 20502 2018-03-16
是那樣的情景吧:一隻白色的鳥,徑直沖向山谷,與地面相撞的剎那,迸發出絢麗火光! “轟”的一聲,人不在了,夢想不在了,所有可以期待、可以盼望、可以用僥倖心理來守候的事都不在了…… 是清晨,桑離再次從夢中驚醒,回過神來的時候,一身冷汗。 她抬起頭,看見四周仍然是安靜的白牆,走廊上沒有聲音,惟有耳際,隱約仍有爆炸的轟鳴。 她下意識扭頭,旁邊的病床上,沈捷還沒有醒。 她怔怔地看著他,看著他睡著的樣子,安寧,平和。 她從窄小的陪護床上下來,走到沈捷床邊的圓凳前坐下,愣愣地看了足有半分鐘。然後她輕輕握住他的手,輕輕地俯下身,把臉貼在他的掌心,就那樣靜靜地、靜靜地趴著。睡意已經消失,夢裡的人早已不在,然而她心底的恐懼還在起伏,她只能依靠這樣的方式,感受那些尚未溜走的溫暖。

她內心不是不後怕的—如果手術失敗,如果癌細胞轉移,如果有一天他突然消失於這個世界,那麼,所有那些後知後覺的美好,尚來不及被領悟,便已被遺憾掩埋。 只不過,畢竟是經歷了那麼多的生離死別,經歷了那麼多的悔不當初,她的心臟已經變得越來越堅強,所以,若說她害怕,那她怕的不是死亡本身所帶來的絕望與淒涼,而是某些人、某些事的突然消失,再難挽回。 換言之,她害怕的,不是生老病死,而是猝不及防。 然而,生活總是由一場又一場的猝不及防組成。 幾天后的下午,沈捷突然消失於桑離的視野。 真是突如其來的消失—在推開病房門的剎那,桑離驀地體會到三年前,沈捷或是南楊的心情。 窗明幾淨的病房裡,床單平整,那個人影,卻遍尋不見。

桑離呆呆地站在門口,心裡想:沈捷,你怎麼能就這樣離開? 可是,她也知道,依沈捷的性格,這是他鐵了心要送給她的最後一件禮物。 那天,她在那間病房裡坐了很久。中間有護士來過,還好心地告訴她這屋裡的人已經出院。她回報一個空洞的微笑,腦海裡,卻是一些雜亂的斷章,走馬燈一樣地上演。 她知道,沈捷不會再回來了。 他給她的一切,到這裡,都劃上句號。 儘管,只要她想,仍然可以找到他,可是他這樣的離開,已經是在告訴她:不要去做勞而無功的事,生命那麼短,不妨去抓住那些切實可見的溫暖。 也是那天,她終於明白自己何其幸運:有人因為愛她,便可以永不離開;還有人因為愛她,便可以遠走天涯。 曾經她徬徨到無從選擇,然而幾年過去,他們不約而同,要留給她這同一個未來。

回到櫻園時,太陽已經快落山。 她推開“你我”的門,還沒適應轉角處黯淡的光線,便有一個白色的小影子奔跑著衝過來,“嘭”地一聲,撞進桑離懷裡。 與此同時,一雙柔軟的小手緊緊抓住桑離的衣袖,甜膩膩地喊:“桑離……” 桑離蹲下身,把香噴噴的YOYO抱起來,邊往裡走邊問她:“你怎麼來了?你爸爸呢?” “爸爸出去了,”YOYO一邊答一邊緊緊摟住桑離的脖子不鬆手,還把臉埋進桑離頸窩,委屈地抱怨,“桑離你好久都不陪我玩。” 桑離心裡也有些內疚,偏頭親親YOYO的小臉蛋:“對不起哦,因為我最近很忙,有個叔叔生病了,我要去照顧他。” YOYO很好奇,抓著桑離的衣服領子:“是你老公嗎?” 桑離一愣,旋即笑出聲,在靠近角落的沙發上坐下,把YOYO攬進懷裡,捏她的小臉蛋:“你知道什麼是老公?”

“知道啊,”YOYO很認真,“就是男孩子的媽媽叫男孩子的爸爸。” 桑離讓她繞得暈,便笑著問:“為什麼不是女孩子的媽媽叫女孩子的爸爸?” “因為蘇諾飛的媽媽就這麼叫他爸爸,可是我媽媽從來都不這麼叫我爸爸,”YOYO嚴肅地答,“她都叫我爸爸的名字。” “噢—”桑離恍然大悟,忍俊不禁。 說話間馬煜推開店門進來,看見桑離和YOYO,微微愣一下,卻沒有多問,只是笑一笑走過來。 YOYO先看見馬煜,脆生生地喊:“爸爸。” 馬煜笑著摸摸YOYO的頭,小女孩顯然很不喜歡這個動作,便往桑離懷裡縮一縮。 馬煜對桑離笑笑,彎腰看著YOYO的眼睛問:“你的畫呢,畫完了嗎?” YOYO吐吐舌頭:“沒有。”

“那你還不趕快畫去,明天不是要交給老師?” “我要和桑離一起畫,”YOYO很認真地解釋,“老師說的,要和爸爸媽媽一起畫。” 馬煜聽到這個稱呼很高興,點頭讚揚:“真是好老師啊,還搞親子活動呢。” 看他笑得開心,桑離指著馬煜問YOYO:“YOYO,他不就是你爸爸?快讓他陪你畫畫去。” “他好忙,他從來不陪我畫畫。”YOYO控訴,用哀怨的眼神看著馬煜。 桑離同情地看看YOYO,摟在懷裡親一親,看著她眼睛說:“可憐的YOYO,咱們不要這個爸爸了好不好?” YOYO歪歪腦袋想了想,很鄭重地搖搖頭:“不好。” 馬煜聽到很得意,給女兒一個讚許的表情:“YOYO好乖!” 話音未落,便聽到YOYO對桑離說:“爸爸說今天晚上要帶我去吃好東西,等我們吃完了再不要他,好不好?”

說完便用哀求的眼神看著桑離,桑離沒忍住,終於久違地笑出聲。 晚上睡覺前,桑離坐在YOYO的床頭,看YOYO展示她今天的繪畫成果。 A4白紙上,紅蠟筆劃了一個長條若香蕉物體,一端翹起來,上面頂著一朵小紅花。 桑離問YOYO:“這是什麼?” YOYO端坐在自己的小床上,很高興地解釋:“這是大公雞。” “哦,”桑離恍然大悟,指一指那朵小花,“這是什麼?” “這是大公雞的帽子,”YOYO穿著可愛的小睡衣,伸手在自己頭頂比劃一下,“冬天天冷,大公雞要戴帽子。” 桑離指指圖畫:“那大公雞為什麼沒有尾巴呢?” YOYO想想,點點頭,跳下床找來藍色蠟筆在“大公雞”尾巴的部分畫了幾道弧線,高興地再爬上床獻寶:“畫好了。”

桑離再認真提意見:“大公雞的翅膀呢?” YOYO又開心地畫兩個半圓在“大公雞”上,得意地端詳。 這時候馬煜洗完澡走過來,看著YOYO手裡的畫,納悶地問:“這是什麼?香蕉和蘑菇?” 桑離哈哈大笑,YOYO氣憤地看著馬煜聲明:“這是大公雞!” 馬煜點點頭,誠摯地道歉:“爸爸錯了,爸爸從小就不會畫畫,也不會欣賞。” YOYO噘起嘴不理他,過會才扭頭問桑離:“桑離,你會給我做媽媽嗎?” 馬煜和桑離都一愣,可是馬煜很快就再次讚許地摸摸YOYO的頭,和她並排盯著桑離看。 桑離哭笑不得,想了想才回答YOYO:“要和你爸爸結婚才能給你做媽媽的。不過如果你不喜歡,我也可以不跟你爸爸結婚的。”

YOYO很高興:“那你還是給我做媽媽吧。” 馬煜大悅,心想還是女兒和爸爸貼心。 沒等高興完,就听YOYO繼續說:“那樣我就可以有兩個媽媽了。” 桑離很好奇:“你很想有兩個媽媽嗎?” YOYO鄭重地點點頭:“蘇諾飛說我會有兩個媽媽和兩個爸爸哦!我很高興啊,因為如果有兩個媽媽兩個爸爸,那就可以一個媽媽陪我畫畫,一個媽媽給我講故事,一個爸爸陪我去遊樂園,一個爸爸給我買好東西吃!” 桑離笑著捏她的臉蛋:“那你還缺一個爸爸呢。” 聽到這話,YOYO轉頭看了看站在床邊一臉苦笑看著自己的老爸,沉思一下,迅速以極其親暱地姿態撲到桑離身上,無比熱情地懇求:“桑離,那你再給我找個爸爸吧!我還差一個爸爸!”

桑離一愣,繼而笑著看向旁邊已經明顯石化的馬先生。 這一次,馬煜終於知道什麼叫做啞口無言了…… 也是那晚,送桑離回家的路上,馬煜看著她的眼睛,鄭重地問她:“桑離,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開心嗎?” 桑離點點頭。 馬煜似乎悄悄鬆口氣,他緊緊握一下桑離的手,繼續問道:“那如果,你、我、YOYO,我們三個人組成一個家,每天生活在一起,你願意嗎?” 桑離沉默了。 過了很久。 久到馬煜已經準備放棄所有的期待,轉身離去的時候,終於聽見桑離說:“馬煜,我想去看看向寧。” 馬煜愣住了。 他直直看著她,聽見她說:“我想去看看他,回來後,我就給你答复。” 幾秒鐘後,他說:“好。” 他似乎也多了很多的決絕,對她說:“我也去。”

桑離有些愕然:“你也去?” 馬煜點點頭,微笑道:“其實我一直覺得,我們是同路人。” 他沒有說下去,然而桑離聽懂了他的意思。 他是說:我們是同路人,所以要一起在這條路上重新走一次。 記憶從哪裡失落的,就要從哪裡找回來。那是青春的告別式,我們總要完成,才能重新上路。 馬煜的速度比桑離所預想到的還要快很多。 幾天后,馬煜快速解決掉手邊所有重要工作,帶上YOYO和桑離一起登上了去G城的飛機。 YOYO自從回國後還沒有什麼機會出去玩,於是一路上都興奮得不得了。 結果機艙裡就出現這樣的場景— “YOYO,你安靜點,你不累嗎?”男人拽住企圖離開座位的女兒,無奈地嘆氣。 “爸爸,他手裡拿的是什麼東西,”YOYO顯然對別人手裡的PSP更感興趣,伸長了脖子嘟囔,“讓我看看,讓我去看看……” 看著懷裡不斷掙扎的小女孩,男人對旁邊的女人抱怨:“早知道就不帶她出來了,你說女孩子哪有她這樣的。” 女人笑起來,伸手攬過小女孩,把柔軟的小身子嵌到自己懷裡,招招手向隔壁座位的乘客打招呼:“先生,不好意思,能不能把您的PSP側一下,讓這孩子看一眼。” 她的笑容溫暖又好看,隔壁座位的小伙子反倒有些臉紅,乾脆遞過來:“給小朋友玩吧。” “謝謝您,”女人回報一個感激的微笑,接過機器攥在自己手裡,展示給小女孩看,“喏,YOYO,只能看不能動哦,如果你給弄壞了,你爸爸要賠人家的。” 小女孩便很乖地不再掙扎,瞪著好奇的眼睛,伸出小手戳按鍵。女人幫小女孩按動幾下,裡面的動畫小人就開始踢足球,小女孩眼睛瞪得更大了。 不過小孩子的好奇心總是很短暫,過了沒多久小女孩就蜷縮在女人懷裡犯困,女人歸還了別人的東西,再把小女孩抱在懷裡,輕輕拍著她的背,看她睡著。她身邊的男人則始終都在看航空雜誌,壓根不在小女孩身上多費心。 旁邊的乘客艷羨地看著女人說:“你們……真是很幸福的一家啊。” 男人從航空雜誌裡抬起頭,禮貌地笑一笑,回過頭去看身邊的女人。 女人輕輕拍著小女孩,聽到這話似乎愣了一下,然後抬頭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機艙裡終於安靜下來。 一個多小時的航程後,桑離在出口處看見了迎接他們的管桐和顧小影。顧小影一看見桑離就舉高了手臂喊:“這裡這裡!” 桑離還沒做出反應,YOYO已經衝過去,嘴裡喊:“甜點阿姨!” 幾個大人皆愣住。 稍頃,桑離和顧小影同時笑出來,顧小影鄭重向管桐介紹YOYO:“這是我的甜點搭檔YOYO小朋友,我們一起吃過二十六種甜點,每人一半。” 桑離和馬煜笑著看管桐,卻聽到管桐鬆口氣道:“太好了,有她在,今晚上我就不用吃另一半了吧?” 桑離和馬煜看著管桐如釋重負的表情,愣一下,也忍不住笑出聲。 接風宴安排在一處精緻的私房菜館,等上菜的時候管桐和馬煜一見如故地聊天,聊著聊著就听到管桐有些驚喜地感嘆:“咱們居然是校友?” 他高興地扭頭對顧小影說:“真是巧,他比我小兩級,管理學院的。” “真的?”顧小影也驚訝地看著馬煜。 馬煜點頭,看著管桐:“真的。我們那時候還聽說過師兄你,我進學生會那年你大三,剛調去學生自治委員會做主席,咱們擦肩而過,不然一定認識。” 這樣一說,管桐也覺得馬煜有些似曾相識起來,於是越發覺得親切。兩人的話題從曾經的老師到舊日的餐廳,逐漸綿延開去,延續了整整一餐晚飯。顧小影時常插幾句話,企圖套出管桐大學時代的糗事或者緋聞,結果兩個男人要么是太清白,要么是太狡猾,總之一直沒有讓她得逞。 桑離只是笑著聽,不怎麼說話,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照顧YOYO吃飯上。大概她的神情和態度都實在太賢惠、太出人意料,於是令顧小影不停地感嘆:今非昔比啊今非昔比…… 賓主盡歡,其樂融融。 所有的變故都出現在飯後喝茶聊天的時候,還是顧小影先感嘆:“省大就是好!你們學校的本科畢業生都可以到我們學校做老師。” 管桐不信:“怎麼可能?大學老師至少要是研究生學歷,好像現在都要博士了。” “真的,沒騙你,”顧小影瞪管桐一眼,扭頭問桑離,“哎,桑離,艾寧寧是不是就是從他們省大本科畢業分過來的?” “轟”地一聲,馬煜整個僵住,桑離也愣了,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顧小影看著他們的表情,有些納悶:“桑離你不會是想不起來了吧?就是教咱們英語的那個老師,很年輕、很可愛的那個。哎我不是跟你說過嗎,我去參加她的追—” 話音未落就被桑離猛地打斷:“我知道!我知道!” 她指著馬煜打岔:“他們是大學同學,同一級的。” “哦—”顧小影恍然大悟。 一邊的馬煜卻完全失語,他就那麼定定地看著顧小影,過很久才問:“她還好嗎?” 還沒等顧小影回答,桑離便拍拍馬煜的胳膊,笑著遞過去一隻剝好的蝦,轉移話題:“我忘了告訴你了,艾寧寧曾經是我的英語老師。” 馬煜難以置信地看看桑離:“怎麼會?她畢業時不是去了戲曲學院?” “後來戲曲學院和我們藝術學院合併,她就一邊給那邊的學生上課,一邊給我們上課,”桑離低頭剝蝦,不再看他,“她人很好,很受學生歡迎。” “是啊,”顧小影感慨著追憶,“她還資助了六個貧困地區的學生,直到很久以後我們才知道。” “你們說的艾寧寧,是不是那個全省十大傑出青年?”一直沒說話的管桐終於遲疑著開口問。 “是!”顧小影攤攤手,終於還是把桑離最害怕的話說出口,“可惜,英年早逝……” “咚”!馬煜手邊的湯匙落在地毯上,發出一聲悶響。 所有人都驚訝地看著他,而他瞪大眼看著顧小影,聲音突然有些顫抖:“你說什麼?她怎麼了?” 顧小影的職業敏感終於在這時候發揮了作用,她張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她扭頭用求援的眼神看著桑離,氣氛在那幾秒鐘瞬間降到冰點。 桑離嘆口氣,轉身握住馬煜的手,看著他的眼睛,緩慢地說:“馬煜,對不起,我一直沒有告訴你。艾寧寧,在四年前,因為淋巴癌去世了。” 馬煜的臉一下子變得毫無血色。 顧小影大氣不敢出一口,縮在管桐身邊,直到管桐從桌下握住她的手,她才喘勻一口氣。 桑離則始終低著頭,過好久才抬起頭,苦笑一下,看著馬煜:“明天,去看看她吧。” 她的聲音漸漸變得乾澀:“艾寧寧和向寧,他們都葬在永安公墓。” 馬煜愣愣地看著桑離,再看看顧小影和管桐,過了很久,終於長吁口氣,彎腰撿起湯匙放到一邊。 他的臉上漸漸恢復之前的平靜神情,略點一下頭,對管桐和顧小影說:“對不起,失態了。” 他深深嘆口氣:“艾寧寧是我以前的女朋友,也是我這輩子最對不住的人。” 一室空氣,瞬間凝固。 第二天,管桐駕車,一起去往永安公墓。 一路上,桑離都不說話,只是沉默地看著窗外。顧小影坐在副駕駛座位上,也沉默一路。 就連YOYO都似乎看懂了大家的沉重,不再吵鬧,而是安靜地看看桑離,再看看馬煜,終於忍不住了才問:“爸爸,我們去哪裡啊?” 桑離回過頭,看見YOYO好奇的目光和馬煜沉痛的表情,努力笑一笑,把YOYO攬進懷,回答她:“我們去看望一個已經不在了的叔叔和一個不在了的阿姨。” “他們去哪裡了?”YOYO很疑惑,“他們不在了我們怎麼找到他們?” “是啊,他們去哪裡了呢……”桑離喃喃,抬起頭看著周圍的幾個人,“你們相信有另外一個世界嗎?” 馬煜沉默,沒有說話。 顧小影想了想,回過頭,點點頭說:“我信。” 桑離微微一笑:“你不是唯物主義者?” “我是,”顧小影鄭重地答,“可是,這樣會令我們覺得欣慰。” 她轉過身來,用鼓勵的目光看著桑離:“其實,每個人都經歷過親人離去的痛苦,可是只要我們覺得他們能夠在某個我們看不見的地方看著我們,就會不至於太痛苦。會努力生活得更好,這樣才能讓他們放心。” 她看看YOYO,再看看桑離和馬煜:“帶YOYO一起去給向寧和艾老師看看吧,他們會替你們高興的。” 桑離眼眶一酸,扭頭看向窗外:綠色的原野、快速倒退的樹木,在朝陽映照下,變成暖洋洋的金色。隱約有潮濕的霧氣浮起來,籠住遠處的天際,帶一點淺淺的灰,漂浮著,若有若無。 在那樣的遠處,或許,真的有個天國? 她的眼圈漸漸變紅,她低下頭,把臉埋在YOYO背後,而YOYO安靜地縮在她懷裡,居然是史無前例的乖巧。 半小時後,他們抵達公墓。 很巧,在艾寧寧墓前,他們看到了那個成為她丈夫的男人。 他個子不高,頭髮也略略有些稀少,從背影上看,他並沒有馬煜挺拔帥氣。 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有多麼愛他的妻子。 他用一塊布一點點擦拭墓碑上的每一個縫隙,站著擦累了就蹲著擦,偶爾湊近上去吹口氣,好像一定要把那深灰色的墓碑擦得纖塵不染。他的神情那麼專注,好像聽不到外界的聲音,也看不見不遠處幾個人關注的目光,他只是認真地擦,一邊擦一邊和他的妻子說話。 風吹過來,甚至能聽到一些片斷。 他說:“寧寧,天涼了,要記得加衣裳……最近挺忙,畢業班了嘛,去年那些孩子考得都不錯,前幾天他們回來看我了……那是啊,高三就是煉獄,學生總能熬出頭,老師卻要熬一輩子……” 他邊說邊微笑:“你還記得謝揚嗎,小毛孩還有女朋友了,你猜是誰……呵呵,是不是很有意思?那時候你總是不讓我批評他,我要是不批評他,他能考上大學嗎……是啊,早戀是不能一棍子打死,可……謝揚那小子,腦容量有限,絕對不可能一心二用……” 說著說著,漸漸有些哽咽:“……我去看爸媽了,身體不錯,你放心就行……我答應過你的,給他們養老送終……” 顧小影第一個忍不住,轉身跑遠,蹲在一棵松樹下“嗚嗚”地哭。管桐跟過去,把她拉起來摟進懷裡,她緊緊攥住管桐的衣服,努力想壓抑住哭聲,可是根本壓不住。 YOYO吃驚地看著顧小影,再仰頭看看桑離,小心翼翼地問:“阿姨怎麼了?” 桑離努力逼乾眼底的淚水,蹲下身,把YOYO攬在懷裡,溫柔地說:“阿姨想念她的好朋友了。” YOYO點點頭,很認真地說:“我也想蘇諾飛了。” 桑離親親YOYO,握住她的手站起身,扭頭看向馬煜。卻發現,馬煜的眼神那麼溫柔而寬慰。 他認真而仔細地看著不遠處的那個男人,看了很久。直到顧小影漸漸止住哭聲,YOYO也小聲說“桑離,我冷”,他才轉身抱起女兒,準備離開。 桑離不明白,問他:“你不過去看看她?” 馬煜卻搖搖頭,他居然微笑了。 他看著遠處的太陽,瞇起眼,用難得的欣慰語氣答:“現在,我終於放心了。” 他一邊抱著YOYO,一邊低頭看著桑離:“去看向寧吧。” 略頓一頓,他又問:“我陪你過去?” 桑離抬頭看看馬煜,猶豫一下,還是搖搖頭說:“我自己過去就好,麻煩你們等我一下。” 馬煜點點頭,說:“好。” 桑離轉過身,回頭看一眼顧小影,看見她揉揉眼睛,伸長胳膊往不遠處指一指,有些哽咽地說:“D區207號,我在那裡遇見過郭蘊華老師。” 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桑離的心臟驀地一緊。然而她沒有說話,只是快速回過頭去,再緊緊抱一下懷裡的百合花,往D區走去。 台階並不長,可是隨著她越來越靠近207號墓碑,她的呼吸居然越來越緊張。 近了,更近了……終於看到那個陌生墓碑的剎那,桑離腿一軟,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墓碑上,照片裡的那個人,那樣熟悉的模樣—向寧,時至今日,我終於相信你不在了,不在了啊! 眼淚無聲地滾落下來,桑離呆呆地看著照片裡那英俊的臉孔、那溫和的笑容,那永遠凝固住的二十九歲。 照片裡的向寧,永遠都不會老去。 微涼的風裡,桑離呆呆地看著墓碑上始終微笑著的那個人,空氣中漂浮著松針的香氣以及山野間泥土的潮濕味道。她突然想:難道,就是這樣的泥土下,永遠深埋著那些我們曾經刻骨銘心愛過的人? 寂靜的墓園裡,桑離吸吸鼻子,蹲下身,輕輕放下懷里大捧的百合花。過很久,才有些顫抖地伸出手,輕輕撫上冰冷的墓碑,再一點點撫上照片裡的那眉眼、那笑容、那個已經永遠離開的人…… 她在心裡說: 向寧,你好嗎? 你那邊,也是秋天了嗎? 風涼嗎? 有人陪你說話嗎? 你低下頭,看得見我嗎? 你放心,我很好。 我現在生活得很簡單。 偶爾也唱歌,聽眾雖然少多了,可是很快樂。 向寧,對不起。 我沒有看見你的最後一面,也沒有來送你最後一程,甚至在這三年裡,我都沒有來看過你。可是,我真的很想你,你知道嗎? 我不來這裡,不是不願意,而是不敢。 我怕看見你躺在花叢中的樣子,怕看見這冰冷的墓碑,我看不到這些,就可以騙自己說你還在,可以告訴我自己你永遠都沒有離開。 我這樣騙了自己三年,你可能不信吧,曾經,我真的想過為你守孝一輩子。 “守孝”,是挺古老的一個詞了吧?可是我真的曾經這樣想過。我想我總要做些什麼,來贖罪。 可是後來,有個人對我說:我們總要在還來得及的時候,讓我們愛過的人,看見我們的幸福。 他叫馬煜。 你能看到他嗎,就是不遠處抱著一個小女孩的那個男人。 他說他很愛我,因為我們有相似的經歷,相似的惦念,相似的放不下,相似的孤獨。 哦對了,忘記給你介紹了,馬煜懷裡的那個小女孩,她叫YOYO,她是馬煜的女兒,如果我選擇和馬煜在一起,她就會是我的女兒。 對不起,向寧,我沒有保護好我們的孩子,沒有保護好你在世界上最後的骨血。我真的很後悔,可是再後悔,也回不去了…… 十年生死兩茫茫—落日餘暉中,滿山松柏的環繞裡,桑離看著照片裡那張微笑的臉,終於淚流滿面。 她還記得,那天早晨醒來的時候,向寧已經醒了。 陽光沿窗簾的縫隙灑進來,在恍惚的光影裡,她看見向寧正目光復雜地盯著她看,發現她醒了,他嘴唇動一動,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他只是用手攬緊她的腰,緊緊地把她帶進懷裡,擁住她。 她沉默著,順從地回抱住他。那一刻,安靜地房間裡,只聽見彼此的呼吸聲,以及有力的心跳聲。 過了很久很久。 向寧終於鬆開手,用臂肘撐住身體,俯視著她的眼睛說:“小離,回來吧。” 在那一瞬間,桑離險些要掉下淚來。 可是她沒有。 她只是在心裡深深嘆口氣,伸出手,輕輕撫過他的額頭、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顴骨、他的鼻子、他的唇……她要記得,曾經的這一夜,用盡了她的一輩子。 她說:“向寧,我……回不去了。” 她說這話時聲音沙啞,可是多麼奇怪,說完這句話的剎那,剛才還想要呼嘯而出的眼淚便奇蹟般地消失,只留下酸澀麻木的疼痛,讓她不敢眨眼。 向寧的表情瞬間變得憤怒,他狠狠瞪著她,狠狠說:“桑離,你瘋了!” 而她只是那樣定定地看著他,似乎有些失神地說:“向寧,對不起。” 他緊緊抓住她的肩,越來越緊地收緊手指,似乎要把她捏碎。 他的眼睛紅通通地盯著她:“桑離,兩年半了,我不敢回國,我怕看見你,更怕空氣裡都有你的影子。這樣說很肉麻是不是?其實連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可是,我就是這麼賤,居然還會找上你!” 他絕望地看著她:“我錯了,我真是不該對你抱一絲希望!你放心,我走!我永遠不回來!不管哪個國家,我這輩子就是死在國外,也不會再回來!” 那天,她對他最後的記憶,就是這樣痛苦的眼神、絕望的表情,還有惡狠狠的毒誓! 那時,她只是在心底努力克制那些翻滾著的不捨與不忍,她壓根不會想到,這個世上真的有個詞,叫做“一語成讖”。 那天,她只是沉默著,面無表情地從向寧家離開。一路上都有些恍惚,可是為什麼會覺得恍惚,她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隱約覺得,有什麼結束了,又有什麼才剛剛開始。 回到演出團的時候已經接近中午,團長看見她的一瞬間如釋重負,一把抓住她,又愛又恨地說:“小祖宗,你忘了今天下午要去演出嗎?全團都在找你,你為什麼關手機?” 桑離這才恍然大悟地拿出忘記開機的手機,手忙腳亂地問團長:“怎麼辦,他們都走了嗎?” 團長是個女人,人到中年卻仍然氣質很好,看見桑離這個樣子,只是恨恨地伸手戳一下桑離的額頭,轉身拖出桑離的行李箱:“都在這裡,我找人幫你拿來的,你現在馬上出門,坐地鐵,不要坐出租車,半小時內趕到火車站,他們在候車大廳等你。” “好!”桑離答應一聲,拎起行李箱往外衝。 只聽見團長在後面喊“慢點跑,小心點……哎你這孩子別那麼毛躁,穩著點”,可是桑離顧不得了,只能努力往前跑,漸漸聽不見團長的喊聲。 趕到火車站的時候桑離幾乎已經快要虛脫,遠遠地看見候車大廳裡已經開始檢票,桑離撥開人群就往裡面擠,突然被身後的人拽住,她惡狠狠地回頭,猛地就看見梁煒菘的臉! 她嚇一跳,仔細看看,真是梁煒菘,好整以暇地站在那裡,手裡捏兩張火車票,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梁老師,你們還沒走?”桑離興奮地轉過身,看著梁煒菘問。 梁煒菘無奈地嘆口氣,晃晃手裡的票:“其他人已經走了,我剛給咱倆換了下個車次的車票。” “啊?”桑離瞪大眼,失望之餘才感到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順勢滑坐到旁邊的座位上,呆呆地看著站在一邊的梁煒菘。 梁煒菘在她旁邊坐下,遞過來一張車票:“傍晚的車,明天晚上到,咱們還要等一個下午。” 桑離內疚地說:“對不起梁老師,害你在這裡等我。” “不用太內疚,”梁煒菘看看桑離,“我也是有事耽擱了,索性就打電話告訴他們要晚點到,結果他們說你也遲到了,我說那正好,咱倆還能做個伴兒。” 桑離全身放鬆下來,靠坐在座位上,舒口氣:“好久沒跑步了,真要命。” 梁煒菘則打量一下嘈雜的候車大廳,微微皺一下眉頭,問桑離:“要不要換個地方等車?整整一下午的時間,坐在這裡,太亂了。” 桑離不想與他單獨相處,便直覺地反對:“不用了,就這里挺好,萬一再錯過火車就太沒面子了。” 梁煒菘卻沉下臉:“讓你走就走,哪裡來的那麼多廢話!” 桑離驚訝地看看梁煒菘,心想這還是第一次看他發脾氣。 可是也不敢反駁,終究還是乖乖地隨他去了他位於南二環附近的公寓。 那是桑離第一次去梁煒菘在市區內的臨時住處。 簡單的兩室一廳,環境幽雅的小區,桑離有些拘束地坐在沙發上,看他打開音響,又拎兩瓶純淨水出來,在她身邊坐下,一個個擰開瓶蓋。 桑離小心翼翼地往遠處挪一挪,可梁煒菘還是覺察到了。 他突然笑了。就是那笑,在逆光的條件下,讓桑離驀地一驚! 是突然,就讓她想起小時候看過的動畫片裡,那永遠穿著斗篷、遮住面孔、陰鬱恐怖的吸血鬼! 只是在這念頭稍縱即逝的瞬間裡,桑離驚恐地看著梁煒菘,她眼裡的恐懼那麼明顯,可是梁煒菘卻沒有絲毫的驚訝,他了然於胸地笑著,看著桑離,眼神裡流露出若隱若現的光芒! 桑離倒抽一口冷氣。 就在她心驚肉跳的時候,她看到梁煒菘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唰”地一聲,便拉上了窗簾。 正午陽光下,厚重的窗簾擋住一些光,讓梁煒菘的面孔更加模糊。他站在那裡,距離桑離大約兩三米遠的位置上,他微微瞇起眼,似乎是在審視著什麼。 就在桑離準備奪門而出的剎那,突然聽到他低沉的聲音:“脫掉。” 桑離的大腦瞬間停擺! 她看見他笑得風輕雲淡,好像在說什麼頂不重要的事,然而又目光狠戾,無須置疑。 她愣愣地坐在沙發上,梁煒菘看著他,微微一笑:“脫掉,桑離。” 桑離猛地打個冷顫,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貼身的毛衣下面已經浮起細碎的雞皮疙瘩。 他笑了,走到她面前,一伸手,便把她拉起來。她怔怔地站在那裡,任他一點點扯起自己的衣襟…… 短暫的麻痺後她的大腦開始運轉—她似乎永遠都猜不透梁煒菘下一步要做什麼,可是無論她如何去設想,他總會在她決定反抗前輕輕鬆松化解她全部的勇氣! 就像這一刻,他在她幾乎想要掙脫的時候低下頭,一邊舉高她的胳膊,一邊在她耳邊輕輕說:“桑離,不要反抗,你明知道反抗也沒有用的。而且,這對你來說,很不好……” 他的語氣輕輕的,聲音裡卻透露著陰森森的情緒,桑離再一哆嗦,下一秒,他已經雙手抓住她寬鬆的毛衣下擺,猛地往她頭頂上方一抽,輕輕鬆鬆就拽下來! 就在女孩子僅著內衣的身體暴露在迷濛光線中的剎那,桑離猛地抬起頭,用清冷的眼神面無表情地看著梁煒菘,視線碰撞的一瞬間,梁煒菘的臉上綻開邪佞的笑容! 他在她的注視裡伸出手,輕輕撫上桑離的眼睛,聲音依然渾厚而富有磁性,他說:“桑離,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漂亮……” 他微微嘆息,手指從她的臉頰流連到頸邊:“每次看見你,我都在想,歌裡唱得多好……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們走過她的氈房,都要回頭留戀的張望,她那粉紅的小臉,好像紅太陽,她那活潑動人的眼睛,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 他輕輕地哼著歌,一雙手緩緩下滑,緩緩地打開她胸衣的鈕扣,緩緩地、不緊不慢地,用手指在女孩子光滑的皮膚上一圈圈地繞。他的呼吸撲在她的皮膚上,微微帶來潮濕的涼意! 在那一刻,室內的暖氣分明溫度很高,桑離卻感覺不到絲毫的暖意。她有些絕望又有些自棄地閉上眼,她想:沈捷,你看,你搶了別人的東西,別人也會來搶你的東西,而這東西本身又多麼不是東西!它是木頭、是石頭、是這世間最不堪的玩具!它不是人,它早就不是人了啊! 她的內心充斥著這樣尖銳刺耳的喊叫聲,她緊緊地閉著眼,感受梁煒菘略帶一點薄繭的指尖在她身體的每一處逗留!她的精神已經臨近崩潰,她咬緊牙關,她一個字都不說,她想到了,這是她自找的,是從最初開始就縱容了的,是現在喊停也已經來不及的! 意志崩潰前的剎那,她最後的一個念頭就是:絕不能讓沈捷知道,絕對不能! 然而,突然間,房間的門被“嘭”地一聲打開,桑離下意識地睜開眼,扭頭看過去,赫然看到的,居然是趙倩華? ! 什麼叫做“捉姦在床”? 桑離的頭終於“嗡”的一聲徹底爆炸! 桑離永遠都記得那天的趙倩華。 那是趙倩華從來未曾出現在雜誌上、電視裡的一面,是一個每每出現在鎂光燈下都會雍容優雅的女人所不為人所知的另一面。 她只是順手關上門,倚在客廳的博古架上,冷冷地看著自己的丈夫,冷冷地說:“梁煒菘,我警告過你的,不要讓我看見你和別的女人搞在一起。你怎麼忘了呢,我的脾氣很不好的。” 她掃一眼桑離,嘴角噙著笑:“小朋友,你膽子真大,你就不怕這房間會有攝像頭?” 桑離一愣,下意識地四下里張望,看見她的反應,趙倩華笑了。 她說:“穿上衣服吧,天很冷,凍壞了的話,我要怎麼向沈總交待?” 那聲音裡充滿了輕蔑,卻又森嚴得可怕。桑離猛地一哆嗦,手忙腳亂地開始穿衣服,而他們兩個,居然就在她的面前開始談判? 趙倩華的臉上始終掛著那種陰晴不定的笑容,她說:“梁煒菘,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那些破事兒?我告訴你吧,只要肯花錢,還真沒有什麼是我查不到的……” 梁煒菘冷冷地看著自己的妻子,沒有說話。 趙倩華“嘖嘖”地感嘆兩聲:“梁煒菘,你也別說我看不起你,就你這些年碰過的小姑娘也有幾十個吧?你倒是使使勁兒,把她們都徹底辦了啊!你能嗎?你都廢了這麼多年了,怎麼還不死心呢,你還真以為自己能重振旗鼓?” “你—”梁煒菘瞪大眼,死死盯著趙倩華,卻說不出話。 趙倩華鄙視地笑笑,往梁煒菘身上一瞥:“梁煒菘,你可別怪我在你的新歡面前兜你的老底兒,誰讓你到底還是讓我抓到了呢?其實我給過你很多機會的,可你不珍惜。” 她扭頭,看看局促而驚訝的桑離,又笑了:“桑離,你有沈捷那麼大的靠山還不夠?還要來惹我?” 她看著桑離呆呆的樣子,微笑著從手邊的紙袋裡拿出一個裝有淺黃色液體的玻璃瓶,她指著窗戶說:“桑離,如果你再被我抓到,那你就只有兩個選擇,一是從樓上跳下去,二是用這瓶硫酸洗洗臉。” 桑離吸一口冷氣,她恐懼地看著趙倩華,過了很久才聽到梁煒菘沉聲道:“倩華,不要鬧這麼大,收起來!” 聽到這句話,趙倩華迅速扭頭看梁煒菘,桑離能看見她的眼睛裡閃著清楚的恨意,眸子好像要冒出火來! 那一刻,桑離想:趙倩華一定是瘋了! 可是桑離沒想到,下一刻,趙倩華突然逼近她,高高舉起手中的瓶子,冷笑著看梁煒菘。 趙倩華的聲音那麼冷,她說:“梁煒菘,你信不信我現在就讓她毀容?” 梁煒菘面無表情地坐回到沙發里,看著趙倩華說:“不要鬧!萬一你被送進監獄,公司的股票就會大跌,等被別人收購後,你父親的產業可就不姓趙了。” 趙倩華恨恨的:“就算它不姓趙,也永遠都不會姓梁!” “我知道。”梁煒菘若無其事,“但是如果我和你離婚,它至少有一半姓梁。” “梁煒菘!” 趙倩華咬牙切齒:“我告訴你,是我當年瞎了眼,居然會挑上你!可是既然已經結了婚,那這輩子只能我不要你,絕對輪不到你不要我!” 她扭頭看著桑離,眼睛裡已經佈滿了近乎瘋狂的光芒。 桑離看著那雙眼睛倒抽一口冷氣,似乎從來都沒想到,一個美麗的女人被逼急了的時候會比瘋子還可怕! 趙倩華晃動著手裡的玻璃瓶,看看面無表情的梁煒菘,再看看滿臉恐懼的桑離,狠狠說:“桑離,你是不是覺得這跟演電影差不多?如果今天我真的讓你選擇跳樓或者毀容,你覺得他會不會幫你?” 桑離已經被她嚇到,張張嘴,卻說不出話。 趙倩華看一看窗外,迴轉身,突然抹去臉上的凶狠,一下子變得笑容燦爛:“我覺得你一定會選擇從這跳下去……因為我太了解你這種女孩子了,你的本錢就是你的臉,所以,你絕對不會選擇毀容的!” 她話鋒一轉,斜眼看桑離:“我告訴你,桑離,我可是誰都不怕,包括沈捷。你不要再惹我,不然……我會讓你死得很難看!” 桑離瞪大眼,恐懼到極致,連眼淚都沒有! 就這樣,那天,這件事就在趙倩華的威脅中收場。 令桑離意外的是,此後很長一段時間裡,梁煒菘真的沒有再招惹過她。 而且,從那以後,他看她的眼神慈祥得更像是一個長者。 桑離迷惑了……她甚至覺得曾經發生的那一切都只不過是自己的臆想,是自己恐懼到盡頭的想像! 她就在這樣的納悶與忐忑中一天天地過下去,她甚至有些意料之外的小欣喜,她想:梁煒菘真的就這樣放過自己了?趙倩華也真的不和自己計較了? 可是又有些無法克制的鬱悶:如果梁煒菘真的放過她,那原本說好了的、明年春天赴國外交流培訓的名額,她還能拿到嗎? 原來,名利這東西,真的就像罌粟—你中了毒,卻也上了癮! 或許,也正是因為這些矛盾與糾結的存在,導致一個多月以後的某個夜晚,當趙倩華再次出現在晚歸的桑離面前時,桑離自然而然地一驚! 那是在她住處的樓下,趙倩華攔住她,笑一笑說:“桑離,我要跟你談談。” 桑離戒備地看著趙倩華,問她:“趙總您有事嗎?我今天演出,很累了,我想回去休息。” 趙倩華冷眼一瞥:“桑離,那我就直說了。你應該還記得我對你說過什麼吧?你居然還敢頂風作案?” 桑離有些詫異地看著趙倩華,她不明白,為什麼當梁煒菘已經不再找她之後,趙倩華卻還會找上她? ! 她不知道,她的這種詫異看在趙倩華眼裡,卻分明就是一種挑釁! 趙倩華後退一步,冷冷地看著桑離,眼裡閃爍著狠絕的光,她說:“桑離,我不想對你下手的,可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惹到我,你讓我很尷尬知道嗎?我真是沒有想到你會有這麼大的影響力,你居然能讓梁煒菘跟我提離婚?” 夜空下,趙倩華周身散發著寒冷的氣息,明明已經是春天了,可她的目光像冰一樣,她身上那件黑色的連身長裙在春天的風裡呼啦啦的飄動,好像女巫的魔法袍! 桑離完全愣住了。 過很久,她才曉得辯解:“不是我,我很久沒有見到梁老師了……” “你沒有見到他不等於他不惦記你,”趙倩華惡狠狠地撂下話,“我倒要等著看看,桑離,我看他能惦記你多久,看沈捷能罩你到什麼程度……桑離,這是你自找的,不要怪別人,要怪就怪你自己好了!” 她轉身離去,寬下擺的裙子帶起呼啦啦的風,桑離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趙倩華消失的背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於是,那晚,桑離睡得很不安穩—她總是夢見有個穿黑裙子的女人站在自己面前,手裡拿一瓶硫酸,獰笑著看著她,對她說,你要么跳下去,要么就用這瓶硫酸洗洗臉…… 噩夢成真的那天,桑離永遠都記得。 那是晚上,傍晚的時候她接到了沈捷的電話,他說周末要來看他,聽見他聲音的剎那,她所有的恐懼似乎都有了宣洩的出口。她在電話裡啜泣了很久,沈捷居然也就耐心地聽她哭,隔著電話哄她。最後,他甚至把來看她的時間提前到兩天后,他笑她,說小離你果然是好孩子,看來我也算沒有白疼你…… 回家的路上,每當想到沈捷在電話裡的笑聲,桑離便覺得隱隱的安心。 然而,就在她剛剛走進單元樓的大門時,突然,就從她的身後圈過來一隻手!在她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那隻手已經往她的嘴裡緊緊塞了一團布,堵住她所有的呼叫! 是在她尚未來得及反應的時候,她的手腳已經被制住,起碼兩個以上的男人死死抓住她的四肢,讓她無法掙扎,一路拖上天台! 因為桑離租住的是六層的樓房,所以沒有電梯。漆黑的樓梯上只有幾個人空蕩蕩的足音,她不斷地踢、撞,可是她的掙扎絲毫沒有用處! 當天台的風吹到她臉上時,恐懼在瞬間瀰漫了她的意識,騰空的剎那,她嘴裡的布被猛地拖出,伴隨那一聲尖叫,她最後的意識竟然就是一個女人狂肆的笑聲! 那女人,穿著黑色的長裙,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在她的腦海深處,對她宣告:桑離,我要你去死! 短短的兩秒多鐘—只有不到三秒的時間,“嘭”的一聲,世界歸於寂靜! 就這樣,當沈捷急匆匆趕到北京時,見到的,就是他的小姑娘,躺在醫院的重症監護室裡,被無數管子、紗布緊緊包裹的模樣。 沈捷驚呆了。 尤其是當醫生說桑離懷有兩個月身孕時,沈捷的心臟瞬間緊縮,他深深吸口氣,努力平復自己心底的震驚—是他的孩子嗎?可是他們上一次見面不過一頓飯的時間,再上一次見面是三個月前,這不可能啊! 可是,如果不是他的孩子,那是誰的?又是誰,一定要置桑離於死地? 害桑離的人,和桑離肚子裡的孩子,有沒有關係? …… 沈捷覺得一向冷靜的自己也思維混亂了。 他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聽醫生交待桑離的傷情,直到醫生冷靜地宣布“以後桑小姐再也不能生育”時,沈捷幾乎快要爆炸。 充滿著來蘇水味道的醫生值班室裡,沈捷緊緊攥住拳,面色沉重。 過了很久,他才轉身離開值班室,回到桑離的病房。他靜靜站在桑離床頭,看著那個全身腫脹、已經面目全非的小姑娘,心裡五味雜陳。 他不知道她何時會醒來,更不知道一旦她醒了,他要以什麼樣的態度來對待她? 桑離昏迷了很久。 在她昏迷的日子裡,警察說,這是意外。 沈捷一聽到這個說法就沉下臉—他絕對不相信這是一場意外,可是,除非桑離醒來,否則無法指控任何人! 因為,現場找不到任何故意殺人的痕跡。 沈捷找了私家偵探去查找真相,而他自己則在醫院裡守了整整三天。 三天后,秦礪中董事長病危,沈捷無奈,只能趕往美國。走之前,他終於想起桑離曾經說過她有個哥哥叫南楊,在上海讀博士。他從桑離手機裡找到南楊的電話號碼,決定把他的小姑娘交付到他認為可以信任的人手上。 六個小時後,他從匆匆趕來的南楊身上看到了什麼叫做撕心裂肺! 那樣的痛苦、那樣的不捨得、那樣的絕望……那樣的,恨不得躺在病床上的是他自己! 南楊狠狠把沈捷摁在牆上,紅著眼質問他:“你不是我妹妹的男朋友嗎?你是怎麼照顧她的?你怎麼會眼睜睜看她變成這個樣子!” 可是,他一個問題都回答不上來。 那一刻,沉睡的桑離、憤怒的南楊,還有走廊上來來往往的醫生護士,他們都看不見他沈捷心裡有多麼大的傷痛,正分分秒秒譴責他自己:為什麼要送桑離來這裡?為什麼不能陪著她?為什麼要讓她受到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傷害? 他就這樣帶著內疚、帶著自責、帶著不放心,當然也帶著隱約的懷疑與不踏實,登上了飛往美國的客機。兩天后,就在秘書電話通知他桑離醒來的那天,他的父親秦礪中,在異國他鄉的土地上,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所以,桑離醒來看見的第一個人,就是南楊。 他看著她驚恐的眼睛,一句話都沒說,只是轉身出門叫大夫。一系列繁瑣的檢查結束後,醫生們走出病房,南楊再次一言不發地跟出去。不知道他們給她用了什麼藥,她再次昏昏沉沉地睡過去,連一個夢都沒有。 再醒來的時候,大概是晚上了,點了燈,拉上了窗簾,面容憔悴的南楊緊緊握住她的手,終於開口。 他說:“小離,你沒事,醫生說了,你會很快好起來。” 他還說:“小離,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如果不是那兩排探出陽台來的晾衣架,我就真見不到你了。小離,你會好的,你會像以前一樣好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死死盯著她,好像刻意想要讓她看見他的誠實。可是很遺憾,如今的桑離今非昔比,她早已知道,當一個人刻意用眼睛強調他的真誠時,那麼,他說的話,未必值得相信。 所以,她沉默,她絕食……她忍著錐心刺骨的疼痛怒視著所有人,要他們說出她真實的傷情。 終於,他們說了實話。 他們說,她在摔下來的時候傷到了骨盆,身上從此留下鋼釘,也留下了難以消褪的傷疤;他們還說她的肋骨斷了,刺進肺裡險些沒命,以後能不能唱那些高難度的歌曲還難說;他們最後說,她已經懷有兩個月的身孕,可惜孩子沒了,以後也不能再生育了…… 那一瞬間,她面如死灰。 那天以後,她就變成了一具木偶。 她不說話,不哭,不笑,連一個表情都沒有。 她只是安安靜靜地看著天花板,她的眼底沒有絲毫的生機。 她整個人,就在這樣的沉寂中變得蒼白,變得憔悴,變得更像是一個找不到歸宿的遊魂。 如果說這一切都還沒有讓她徹底死去的話,那麼不久後,田淼的那個電話,則徹底摧毀了桑離最後的一點生氣。 那天,手機響的時候,還是南楊先看到。 只見他不經意地看一眼手機,馬上瞪大眼,快速把手機放到桑離面前,驚喜地對她說:“小離,快看,是向寧!他一定是回國了,快讓他過來,快點!” 桑離的眼睛裡果然閃過一絲光亮,繼而大顆大顆的眼淚落下來,她不說話,只是死死盯著手機屏幕上的那個閃爍的名字,她不知道要如何告訴他:向寧,我把我們的孩子弄沒了…… 就在這時,南楊已經等不得地接通了電話,把聽筒靠近桑離耳邊,小聲說:“小離,快說話,不要哭,說你想他,讓他過來!” 然而他沒想到,她也沒想到,電話里傳出來的居然田淼的聲音! 她哭得聲嘶力竭,她用最狠毒的詛咒說:“桑離,你怎麼不去死?你到底跟向寧說了什麼?為什麼他一定要再出國?他明明可以回國了,你到底對他說了什麼?你還我們一個活生生的向寧,你還啊!!桑離,為什麼死的不是你?!” 那一瞬間,多日來一直沒有表情的桑離突然瞪大眼,第一次張開口,用沙啞得近乎模糊的聲音問:“你說什麼?向寧怎麼了?” 田淼哭著嘶嚎:“向寧死了!死了!被你害死了!我手上的手機,是他忘了帶上飛機才留下來的遺物!” …… 這個世界,天崩地陷! 此後的日子裡,她的生命就像一場幻覺。 偶爾,是向寧站在她面前,惡狠狠地說:你放心,我走!我永遠不回來!不管哪個國家,我這輩子就是死在國外,也不會再回來…… 偶爾,是醫生站在她面前,平靜地說:你已經懷有兩個月的身孕,可惜孩子保不住了,以後也不能再生育了…… 再或者是郭蘊華站在她面前,冷冷地說:向家真的不能容你了,如果可以的話,即便向寧回國,也請你不要再見他了…… 還有田淼聲嘶力竭的哭喊:向寧死了!死了!被你害死了!桑離,為什麼死的不是你…… 以及緊隨田淼其後,桑悅誠那冷冷的話語:桑離,我現在最慶幸的事,就是你的身體裡沒有流我的血…… 她閉上眼,終於開始認真地、沉默地,思考自己可以用一種怎樣的方式死去。 可是,她終究還是沒有死成。 或許一切都源於沈捷的那個電話。 隔著一個太平洋,他居然沒有問她關於那個孩子的事,只是在電話裡斬釘截鐵地告訴她:“桑離我不相信這是意外,你告訴我,是誰在害你,你只要說了,我就讓他化成灰!” 他說得那樣決絕,帶著與一個儒雅商人不相稱的狠絕,逼問她:“你說,是誰?” 那個電話打了很久很久。 雖然她一句話都沒說,可是必須承認,沈捷的怒火鼓舞了她的鬥志,讓她覺得不甘心! 也是從那天起,她決定:她要討一個公道!她要傷害她的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於是,幾天后,她打發南楊去買那個季節極少見到的凍梨,然後,把自從她出事後一直沒有出現過的梁煒菘叫到了醫院。 他當然不想來,可她在電話裡冷笑著告訴他:“我有證據的,如果你不想讓你老婆的後半輩子在監獄裡度過,就最好到我這裡來一趟。” 他自然是心虛的,於是,在她的意料之中,他來了。 她開門見山地告訴他:“五百萬,梁煒菘,給我五百萬,我們兩清。” 他當然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像看一個小孩子那樣俯視著她,笑:“桑離,你想和我鬥?你覺得你可能贏嗎?” 桑離笑了,那樣蒼白的一張臉,笑起來的時候無疑是恐怖而又淒厲的。她微微歪一下頭,看著梁煒菘的眼睛說:“我忘記告訴你了,我把那天在你家時你太太說的話錄音了……我不知道,這個是否能證明她有作案動機?” 梁煒菘的笑瞬間凝固。 “還有,”桑離微微喘口氣,“扔我下樓的那個人,其中一個是天津口音,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左手臂有熊型刺青。他管另一個人叫'飛哥',那個'飛哥'左臉頰有顆痣,而且最難得的是,還有一隻手有六根手指頭……” 梁煒菘的臉一點點蒼白下去。 桑離微微瞇起眼看著他:“五百萬,如果你不給,我就四處告狀,我去找媒體放錄音,去公安局報警,我還可以讓沈捷趁低收購股票……梁煒菘,就算我沒有直接的證據,你信不信我還是會四處哭訴,哭訴到你太太的公司倒閉?再說,就算不為你太太著想,也想想你自己,你信不信我能讓你這個'德藝雙馨'的聲樂表演藝術家因為醜聞而永遠告別舞台?” 她輕聲笑起來:“哦我還忘記了,你還是性無能……小報記者應該很喜歡這個消息才對……” 看著梁煒菘陰冷而充滿恨意的眼神,她慢慢地說:“知道我是怎麼想到要給你太太錄音的嗎?其實是在認識你之後才有的這個習慣。我討厭你,我覺得你噁心,所以每次你找我的時候,我都用手機錄音。我猜,這些活色生香的東西,應該會在網絡上一夜走紅,到那時,梁煒菘,就連不聽歌劇的人都會知道你,你真的會出名哎!” “夠了!”梁煒菘冷冷地打斷桑離,冷冷地看著她,咬牙。 “錢,給我錢,不多,只要五百萬,我知道你給得起,就算你太太不出手,你自己也給得起,”桑離斬釘截鐵,“我決不食言,你盡可以和我打這個賭,錢到賬,我馬上離開!” 梁煒菘冷然道:“桑離,如果我不給錢,你就算把我搞到身敗名裂,依然還是一無所獲。” “是,沒錯,”桑離坦然地點點頭,“可是我本來就一無所有—而你不一樣,梁煒菘,你現在擁有的東西太多了,所以你放不下的東西也太多了。不信的話你盡可以打這個賭,看我到底能不能讓你變成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梁煒菘挑一下眉毛:“可是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來敲詐我?我怎麼知道你交給我的東西有沒有備份?” 桑離笑出聲,可是那笑聲無比空洞:“我說過會走,就當然會走,這樣的記憶我也不想重溫。不過我確實也沒法讓你相信我不會再敲詐你,所以梁煒菘你就跟自己打個賭吧,賭我會不會拿你當搖錢樹。你盡可以不相信我,但我保證,你從這裡走出去,四十八小時內,就會變成所有報紙的頭版頭條!” 梁煒菘沉默了。 半晌,病房裡響起突兀的回答聲:“我答應。” 他最後看桑離一眼,眼底已經恢復到沒有波瀾的樣子,可是桑離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發抖。 是氣憤,還是恐懼?她自己也不知道。 可是她知道,兩天后,他真的給了她一張五百萬元的支票,而桑離寄給他的手機裡,真的有五個AMR格式的文件。 如假包換—梁煒菘不是聾子,他聽得出來,那裡面的聲音,的確是他和他的太太趙倩華。 五百萬—這對他來說確實不是個多麼巨大的數目,可是他也承認他看走了眼。 桑離,她絕對不是個任人宰割的小白兔,而是一隻看似無害,卻總留著後手的毒蜘蛛。 她要這樣一個算不上巨大的數目,很明顯就是為了能讓他能痛痛快快地付賬,而她在不久後的突然消失,也的確令他鬆了口氣。 陽光下,梁煒菘就這樣拿著桑離的手機把玩。他沒有告訴桑離,在這五百萬中,有一百五十萬,來自他賣房的收入—他終究還是賣掉了位於南二環附近的那套房子,因為只要踏進那裡,他便會情不自禁地想起,曾經,有一個美麗的女孩子,在那面落地窗下展露她美好的身體…… 桑離是在一個清晨離開的。 離開的時候,她的身體狀況並不好。可是,這個環境,她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怕驚動別人,她便沒有辦理出院手續,只是用那五百萬中的一部分結清了住院費。 她悄悄給南楊留下一張返回上海的機票,她似乎是到那時才想起來:南楊這年讀博三,正是找工作的關鍵時期,她已經耽誤了他這麼久,不能再拖下去。 當然,她還給沈捷打了一個電話,她告訴他:交易中止。因為,她不漂亮了,不能唱歌了,不可能有孩子了,甚至就連那個突然失去的孩子都不是他沈捷的……所以,不要用前途、金錢、地位甚至愛情等在內所有荒誕的理由來挽留她,這一次,她是真的要離開他了。 那天,沈捷在電話裡沉默很久,末了才說:不要鬧,我過幾天就回去。 也是後來很久,她才知道,沈捷不是不想挽留她,而是那時候,他真的以為她是在耍性子,開玩笑…… 所以,她就這麼順理成章且沒有任何阻礙地離開了北京,在春末開始變熱的風裡,乘火車離開。 而之所以選擇長江邊的這個城市,只是因為當她拎著簡單的行李走到火車站時,那是她能買到車票的最近一班火車。 真是個諷刺的結局—前二十五年,她都致力於改變命運,而終於到達青春頂點的這個二十五歲,她卻開始隨波逐流。 初到一個陌生的城市時,桑離終於知道怎樣的感覺叫做“空洞”。 偌大而繁華的城市,可是,你伸出手,卻觸及不到任何人、任何事。 以前,人們總喜歡開玩笑說:去某某城市,什麼都不用帶,帶上錢就可以。 然而現在桑離知道了,如果只有錢,絕對無法阻擋恐懼、孤獨以及那濃濃的陌生感。 只有仰起頭才會知道,在所有的天空下,人都是渺小的,這和錢無關。 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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