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言情小說 縱使相逢若別離

第13章 尾聲

縱使相逢若別離 叶萱 10154 2018-03-16
離開G城前的前一天,桑離終於決定回藝術學院看一看。 她住的酒店距離藝術學院只有一公里左右的距離。一路上,她打量著周圍似曾相識的風景,看見曾經熟悉的街道又寬敞了一些,印像中的一些梧桐樹不見了,路邊小店也有不少都換了招牌,路上的年輕面孔那麼多,他們眉飛色舞,臉上寫滿了年輕。 真是人生中最好的時候。 桑離就這樣一路慢悠悠地走著。走了不過一半路,受過傷的腿開始隱隱疼起來,她微微皺一下眉頭,抬頭看看天空:混沌的灰、厚濁的白,風大起來了,葉子在風裡旋轉,果然是快要下雨。 這幾年,桑離知道,她自己的身體,遠比天氣預報要準確得多。 她並不在乎。夏末的天氣,已經有了秋涼,即便下雨,還能多大?就算沒有拿傘,快跑幾步,總還有一家店可以用來躲雨的吧?

然而,一切顯然不在桑離的想像範圍之內! 該是四點鐘左右,桑離正走到街角的小公園附近時,天突然黑下去,前後不過幾分鐘,傾盆大雨從天而降! 桑離一愣,幾乎是下意識地往前跑幾步,可是讓人恐懼的是:不過就在那幾分鐘的時間裡,巨大的雨水劈頭蓋臉地澆過來,瞬間便讓桑離無法呼吸!她完全看不清前面的路,也看不到任何建築物,四周漆黑一團,只有汽車的鳴笛聲以及行人的尖叫聲此起彼伏! 冰涼的水柱劈裡啪啦地打在身上,好像冰雹一樣疼。眼睛已經睜不開了,腳下的水帶著巨大的衝力不斷往前湧,桑離下意識地抓住身後一叢冬青樹枝,可是腳下的水勢越來越大,竟然開始站不穩! 桑離開始害怕了。 她伸出手,死死抓住面前的冬青叢,任那些樹枝劃傷她的胳膊,仍然還是緊緊抓住樹枝下方近根的位置,依靠樹木的力量穩住自己!

她在水簾一樣的雨裡努力睜開眼,努力往遠處看—她記得不遠處的街心公園裡應該有個地勢還算高的涼亭,那裡不僅可以躲雨,而且應該沒有這麼大的洪水! 想到這裡,她微微鬆一下手,想要往涼亭的方向走,可是可怕的事情再度發生—從她所處的人行道邊到不遠處的亭子口不過五十多米,只需要過一個十字路口的距離,而她竟然趟不過去! 鋪天蓋地的水,好像從天上裂開的口子裡傾瀉而出,甚至能看見一陣洶湧澎湃的浪頭呼嘯著漲潮,這可還是剛才自己走著的那條路? 她忍住雨水流進眼裡的刺痛,使勁睜大眼往遠處看,亭子沒找到,卻看見交通已經徹底癱瘓—路上不斷有車熄火或者追尾,大水毫不留情地漫進轎車駕駛室,許多司機毅然選擇棄車逃跑;路上的行人被巨大的水沖得站不穩,只能相互拉住手,或者抱住身邊的樹;最可怕的是一輛公交車拋錨在路中間,有人從車上逃難似地跳下來,卻瞬間便被漲高一米多的大水捲走!

桑離倒抽一口冷氣! 那一刻,天空中一絲亮光都看不見,漆黑的空間裡只有雨水嘩嘩地澆下來,街面上已經是一片哭喊聲。桑離努力抓住手邊的冬青樹,埋下頭,身體幾乎要紮進冬青裡,便沒有看到,隨著呼嘯的大水,一個體積碩大的鐵皮垃圾桶已經脫離了原來的位置,正隨著奔湧的洪水快速向桑離的方向靠近! 然而,就在它馬上要砸上桑離身體的剎那,一個人影“砰”地撞過來,硬是將桑離護在了身下,而那個鐵皮垃圾桶,竟然就從那人的背上狠狠撞過,再隨著起伏的水一路漂遠! 桑離的臉因為這樣的衝擊被猛地撞進冬青叢,樹枝從她臉上劃過,眉角處鑽心的疼,然而萬幸—樹枝居然沒有戳到她的眼睛! 也是這時她才想起趴在自己身後的好心人—若不是他,那個垃圾桶足以要了她的命。

她掙扎著略抬起身,卻感覺到身後的人在緊緊箍住她的腰。 她艱難地扭頭,卻聽到風聲、雨聲裡那個熟悉的聲音大聲喊:“桑離你沒事吧?” 是馬煜? ! 頃刻間,滾燙的淚水呼嘯而出,和冰涼的雨水混在一起,止都止不住。 她想要迴轉身,可是馬煜一手緊緊箍住她,一手也伸過去握住冬青樹枝,大喝:“別動,抓緊!” 她深呼吸一口氣,緊緊抓住眼前的樹枝,也大聲問:“我很好,你呢?” “我沒事!” 他喊完了就把臉埋在她頸邊,雨水中她甚至感受不到那究竟是人的皮膚還是別的什麼隨洪水漂浮的物體,她只是反復告訴自己:桑離,沒事了,他來了,你就沒事了…… 他們就這樣緊緊拽著冬青樹枝站在路邊滔天的水中,整整站了兩個小時。

那兩個小時裡,馬煜始終將桑離緊緊護在懷裡,他大聲告訴她:這種雨不會太久,馬上就會停的,堅持住! 他卻沒有告訴她:當他從酒店房間的玻璃看出去,看到路面上那些撞在一起的汽車和被洪水捲到水底的行人時,他幾乎是連呼吸都要停止!他馬上囑咐YOYO不准出門,之後反鎖了房門,在第一時間內衝出酒店,沿途撞到了不止一個衝進酒店躲雨的人。人們一身狼狽地跑進來,卻在看見不顧一切衝進雨裡的馬煜時,露出驚訝、不解甚至看瘋子一樣的表情。 他沒有帶雨傘,因為他知道雨傘不中用,他一路上無數次被水沖得後退,還有一次甚至被沖到一輛拋錨的車邊,狠狠撞上後視鏡,險些撞斷他的肋骨。可他還是掙扎著往前走,他知道桑離一定沒有走遠,她腿不好,走不快的。

可是這也恰恰是他最擔心的—她腿上有傷,還有沒有取出來的鋼釘,這樣大的雨,冰冷雨水里,她任何一次腿軟都會被活活淹死! 然而,萬幸,他看見了她,也看見了那個垃圾桶,他衝過去,用自己的身體替她擋住這個鐵做的龐然大物,後背傳來劇痛的剎那,他心裡卻驀地一鬆:她沒事,這就好! 兩個小時後,雨勢緩和了些許,他急忙拉起桑離往不遠處的亭子跑,沿途跌跌撞撞許多次都險些栽進水里,他一咬牙,猛地把桑離推到自己身後,自己在前面探路—他知道,這樣的洪水極有可能把污水井蓋沖走,看不見的水面下,隨處都有可能存在噬人的漩渦! 那樣短短的百餘米,他們又走了近半小時。 終於,歷盡千辛萬苦靠近了涼亭,而涼亭裡的人們在看見他們的同時也已經一個拽一個地組成了一道人梯—最前面的那個男人已經全身都暴露在雨中,他一手抹著滿臉的雨水,一手努力拽過已經全然沒有力氣的桑離和馬煜,大聲喊:“抓緊了,堅持一下,這就拉你們過來!”

那是這個城市有史以來最黑暗的三小時。 那場突如其來的暴雨讓這個城市在短短三小時裡消失了三十四個生命—是三十四個看似獨立的個體,然而在他們身後,或許是更多個悲痛欲絕的家庭。 天災面前,桑離和馬煜活下來了,這是意外之後的幸福。 那夜,省立醫院的急診室裡,都是來來往往狼狽的人們。 桑離全身都濕透了,之後濕衣裳又被冷風吹得半乾,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帶著隱約的刺癢。她疲憊地坐在長椅上,有些失神地盯著急診室的門看,恍惚間似乎有很多人很多事從大腦中經過,卻一樣都記不住。 而那些聲音,明顯是嘈雜的風雨聲,此起彼伏著在她耳際轟鳴,偶爾,還會有一個吼聲在說“桑離不要怕,我在這裡”…… 她疲憊地閉一下眼,伸手使勁揉揉太陽穴,再深呼吸一口氣,似乎這才把那些模糊又雜亂的記憶從腦海中暫時摒除。

這時看見急診室門打開,馬煜捏著幾張紙從裡面走出來。桑離猛地站起身,幾步就衝上前扶住他,瞪大了眼盯著他看。 馬煜的臉色有些蒼白,可是卻仍然帶著笑容。 他好像根本沒有感覺到自己後背上有個傷口一樣,伸手揉揉桑離冰涼的臉頰,笑著說:“我沒事,一點小傷。” 他看她不信,便晃晃手裡的藥單:“真的,打完破傷風針就可以回去了。” 他溫柔地看著面前的女人,看她小心翼翼地扶自己坐下,而後接過藥單準備去取藥,這才反手抓住她,笑著問:“怎麼了?” 可是,桑離低著頭,只是看著手裡的藥單,不說話。 馬煜一伸手把她攬進懷,他的下巴抵住她的頭頂,他的聲音輕鬆卻歡快,他說:“桑離,別這樣,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應該高興才對!”

桑離眼眶一熱,就有淚水忍不住地湧出來,滲透了他搭在肩上的襯衣。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句話,多年前的病房裡,南楊也說過的。可是,為什麼和她在一起,就總會逢大難? 向寧,沈捷……現在還要加上馬煜嗎? 她終於仰起頭看著他說:“馬煜,我早就說過認識我沒有好事的。” 她的聲音絕望而乾澀,馬煜忍不住抬起頭攬過她的肩,把她再往懷裡帶近一些。他低下頭,認真地看著她,看了很久很久。 漸漸,就有笑容浮上來。 他那麼真摯而快樂地看著她的眼睛,聲音裡都帶了喜悅。 桑離眨眨眼,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突然,便聽見馬煜說:“桑離,你可能不信,不過我是真的覺得,我這輩子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好過。”

他略頓一下,依然笑著補充:“我寧願你這麼患得患失地擔心我,也好過你總覺得咱倆兩不相干。” 桑離張口結舌,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第二天,桑離被顧小影從頭到腳罵了起碼三個來回。 顧小影氣得跳:“桑離你自己的身體自己不知道?陰天的時候腿不疼嗎?你跑出去幹什麼?你知不知道昨天的事情有多恐怖?我給你打電話卻怎麼也打不通,你手機是擺設啊?你還害馬煜受傷?人家招你惹你了,怎麼遇見你就總得見義勇為……” 桑離坐在顧小影家的沙發上,用抱枕擋住自己的臉,直到顧小影暫時休息才探出頭來,往前推杯水:“你喝點水……” “我喝得下去嗎?!”顧小影依然火冒三丈,猛地一拍茶几,嚇桑離一跳。 顧小影一屁股坐到沙發上,斜眼看看桑離,冷笑:“據說,昨天晚上你還給人家馬煜講唯心論?我告訴你,桑離,你就給我老老實實結婚去,聽見沒?別總想些有的沒的!就是因為你這個樣子,才總是把日子過得亂七八糟。你以為幸福是什麼?我告訴你吧,所謂幸福不過就是兩個人趁還能在一起,先把眼前的日子過下去!而過日子也不過就是柴米油鹽,甚至天天拌嘴。你知道嗎,人的一生很短的,意料不到的變數太多了,你不能總為了一些你看不見的危險就放棄你手邊的幸福!” 桑離愣住了。 她安安靜靜地坐在顧小影家的沙發上,懷裡抱著個抱枕,眼睛裡閃爍著若有所思的光芒。 顧小影站起身跺腳,看著桑離:“都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你知道你哪裡最可恨嗎,就是你太相信你自己的判斷了。你覺得哪條路對,你就義無反顧地走,你聽不進去任何人的任何勸阻。桑離,你得聽我這一次,馬煜是個好男人,可是好男人也不能等你一輩子。你總要嘗試做一些事,或許就有意外的驚喜。畢竟,咱們總不能因為食物中毒過一兩次,就永遠不吃飯了吧?正所謂'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你怎麼知道過去那些失去和別離不是為了鋪墊今天的得到和相逢?” 桑離再次沉默了。 中午是送行宴。 馬煜傷口不大,恢復得很好,只是不能喝酒,便用白水敬主人。 管桐把杯裡的酒一飲而盡,顧小影早就消了火氣,笑嘻嘻地指揮桑離:“桑離,每家派一個代表,馬煜不能喝酒,你就得喝。” 她親手給桑離倒上紅酒,桑離瞪她,她當沒看見,還起哄:“桑離快敬你救命恩人一杯。” 桑離無奈,只得端了杯子看馬煜,語氣倒真是誠懇。 她說:“馬煜,謝謝你,真的。” 馬煜大概沒想到她真的會敬這杯酒,一愣,過會兒才回過身,急忙端杯道:“桑離你不是這麼見外吧?” 一邊顧小影卻哈哈大笑,唯恐天下不亂地喊:“交杯酒、交杯酒!這樣喝算什麼?” 桑離回頭瞪已經完全沒有形象的顧老師一眼:“注意形象,別把小孩子帶壞了。” 顧小影這才想起YOYO還在自己身邊一邊大口吃甜點,一邊好奇地看熱鬧。 她轉轉眼珠子,指著桑離,低頭問YOYO:“YOYO你想不想要桑離做你的媽媽?” YOYO毫不猶豫地點頭。 顧小影笑得更奸詐了,告訴YOYO:“那你讓你爸爸和桑離媽媽把酒喝了,從今天開始你就要叫他們爸爸媽媽了,知道不?” YOYO納悶地看著顧小影:“可是她讓我叫她桑離。” 顧小影恨恨地輕拍一下YOYO的頭:“笨啊你,就是因為你總是叫她桑離,她才不給你做媽媽的!你要多叫她媽媽,叫得滿院子裡的人都知道她是你媽媽,懂不懂?” YOYO恍然大悟,頓時轉過頭,眼裡滿是期待地看著桑離。 管桐聽不下去了,咳嗽兩聲,也順手拍自己妻子的腦袋一下:“顧小影,你能不能給自己積點德?” “胡說!還有比我更積德的嗎?”顧小影瞪管桐一眼,隨即轉回頭去,一定要看桑離和馬煜把交杯酒喝下去。 桑離拗不過她,也拗不過YOYO熱切期待的眼神,終於還是挽過馬煜的胳膊,在他的微笑裡,一口把酒喝乾。 YOYO帶頭鼓起掌來。 顧小影笑瞇瞇地看著她,眼睛裡的幸福似乎比她桑離還要濃烈。 小小包廂裡的氣氛就這樣達到一次小小高潮。 桑離臉色微紅地看著興高采烈的人們,她沒有說:在那一瞬間,她突然很感動。 這是一種隱秘的情懷,不可以告訴別人,卻實實在在給了她溫暖。 席間,趁管桐與馬煜談笑風生的時候,顧小影突然抬頭問桑離:“南楊在省師大政法系教書?” 桑離一邊給YOYO剝蟹腳,一邊不經意地答:“我也是前陣子剛知道的。” 顧小影一臉悔不當初的表情:“早知道就讓你介紹給我啊!我帥帥的南楊哥哥,看見他的照片我就很傾心了,沒想到居然在一個城市裡,還是同行……” 桑離翻個白眼:“他博士畢業那年你研二,正在折磨管大哥好不好?至於後來,我隱居了,誰知道他去哪兒了。” 顧小影卻笑得很狡猾:“那你知道不知道他出國做訪問學者了?” “當然知道,”桑離看看顧小影,“不然這次回來,怎麼可能不去找他。” 顧小影笑了:“你知道他為什麼要出國嗎?” 桑離納悶:“出國是好事情啊,訪問學者也不是誰都能做的啊!” “話是這麼說,不過南楊嘛……自然是有別的原因。”顧小影笑得很開懷。 桑離不明白了。 顧小影終於繃不住,主動揭露謎底:“我們今年新分來的同事來報導了嘛,一聊天,發現都認識南楊,她就給我講了他出國做訪問學者的原因。你猜,這原因是什麼?” “是什麼?”桑離也難得的好奇。 顧小影笑得心滿意足:“他被師生戀纏上了,出國避難去。” “什麼?”桑離瞪大眼,滿臉的難以置信。 “真的,”顧小影聳聳肩,“我們同事是他們系今年畢業的研究生,來做專職輔導員的。她不是那種信口開河的人,不信你可以去問南楊本人。” 桑離目瞪口呆。 也真是巧,傍晚登機前,南楊的電話就打過來。 他說:“小離,我到墨爾本大學法學院做訪問學者了,為期一年,這是我的手機號碼,你存下來吧。不過國際長途很貴的,還是等我打給你好了。” 桑離心裡突然有些感慨—似乎,一直以來,總是他在為她著想。 她笑著問:“墨爾本的風光好嗎?” 他的聲音裡也帶了笑:“剛來不久,哪裡顧得上看風景。不過如果拍了照片,一定發給你看。” 桑離沒忘核實剛剛得到的重要情報:“哥,我聽說你膠著在師生戀當中進退維谷?” 南楊沉默幾秒才曉得反問:“誰告訴你的?” 桑離笑了:“我的眼線很多的。” 南楊一副不在乎的語氣:“不要聽他們瞎說,他們就曉得敗壞我的名聲。” “是嗎?”桑離憋住笑,“可是我分明聽說你是人家女孩子的初戀對象,而且對方立志要用十八般武藝收服她情感經歷一片空白的南楊老師。” 南楊怒了:“誰說我情感經歷一片空白?這麼大年紀了,誰沒談過戀愛啊!” 桑離哈哈大笑:“哥,原來你也記得自己年紀一大把了?可是我怎麼沒聽說你談過戀愛?” 南楊氣哼哼地:“誰說沒有,是你不知道而已。” “真的?” “廢話!”南楊咬牙切齒。 桑離笑了,只是這一次,她的笑容有釋然、有頓悟、有南楊看不見的堅定。 她說:“哥,其實我們都不小了。到了這個時候,我們至少有了一樣本事,就是能看出誰是真正對自己好的人。” 她微微嘆息:“哥,我一個人走了那麼久的路,常常還要因為走彎了路而繞很遠距離。我知道這樣有多累,所以,你不要這樣。” 她微微笑著,在他看不見的赤道的這一邊,在催促登機的廣播聲中,對他說:“哥,我現在知道了,沒有什麼機會能夠一直等著你,而不溜走。生命真的很短暫,幸福稍縱即逝,所以,不要辜負別人的心,也不要辜負時間本身。” 電話那邊的南楊沉默了。 而這一邊,桑離抬起頭,正看見馬煜從座位上站起身,拎起旅行袋往前走。 他的另一隻手牽著YOYO,扭頭看見她,微微一笑,對她說:“跟上來,桑離。” 她心裡驀地一動,有溫暖,突然浮現。 這三個字,並不是“我愛你”那麼直白,可是,多麼溫暖。 —多麼像是,一個關於“一輩子”的邀約。 之後不久,桑離又恢復了在“魅色”的演出。 或許這是令所有人都歡喜的現狀—如今,常來的客人們都知道“魅色”有個很漂亮的女演員,無論創作歌曲還是西方歌劇選段都唱得很有味道。漸漸,這個高雅藝術沙龍就成為“魅色”每週五晚的品牌演出,時常出現“一票難求”的盛況。 對此,盛錦感到很開心,恨不得和桑離簽長約。只是馬煜念及桑離身體不好,屢次干擾自家妹子對桑離的遊說。桑離也不多說話,只是微笑著坐在一邊看馬煜和盛錦你一言我一語地鬥嘴。 其實盛錦也是極漂亮的女子,喜歡穿黑色低V領連衣裙,頭髮挽起來,帶著若隱若現的風情。只是一開口就全然沒有了嫵媚,反倒帶著當地女子的一點點潑辣與一點點嗲。 她埋怨馬煜:“哥,你一點都不照顧我的生意,人家大嫂還沒說不願意呢!” 她說完了便熱切地看著桑離,馬煜看到了,先伸手握住桑離的手,再看著盛錦,不緊不慢地開口:“小妹,不是我說你,你也該有個家了,別把所有時間都撲在這個店裡。我看這週末你就乖乖相親去,你—” “打住!打住!”盛錦皺眉,“我投降,哥,你不要說了,我不簽大嫂的長約還不行嗎?真是的,桑離還沒答應嫁給你呢,你就管東管西的……” 她邊嘟囔邊瞪馬煜,桑離笑起來,在這兄妹倆的吵鬧中,覺得生活終於回到了這世間最尋常平淡卻又溫存雋永的軌道上。 當然,這裡並不是終點。 28歲,生命中還有很多夢想需要實現:比如繼續唱歌,希望有真正的知音從這樣的歌聲裡獲取幸福;比如遠離孤獨,希望有溫暖的家、有真心愛的人,在寒冷的夜裡帶來依靠;比如祈禱幸福,希望那些愛我的、也是我愛的人,都能夠身體健康,諸事順遂…… 她知道,到這時,前兩者的實現都已經有了隱約的輪廓,只有這第三條,還懸在那裡,讓她午夜夢迴時,總會有痛徹心扉的惦念。 於是,那晚哄YOYO睡著後,她鄭重對馬煜提出:“我想去一次上海。” 是在露台上,秋風漸冷,她的頭髮被吹亂了,有幾綹散在額前。馬煜伸出手,為她攏到耳後。在他們身側的遠處,是明滅閃爍的萬家燈火。 馬煜看著桑離的眼睛,清澈的、真實的,不再迷茫,不再籠著霧氣,而是能一眼看到心底的那雙眼睛,沉默許久,終於開口。 他說:“好。” 他伸出手,把她摟進懷裡,在她耳邊說:“我等你回來,你回來,我們就結婚。” 桑離抬起頭,微笑地看著他,什麼都沒有說。 她只是輕輕抬起手,撫上這個男人的眉心,將他皺緊的眉頭,一下下撫平。 十月,桑離再次踏上上海的土地。 站在虹橋機場廣闊大廳裡的時候,她真的有恍如隔世的感覺—多年前,也是十月,她就是從這裡,從這繁華都市的霓虹中,抉擇了她人生的第一段不歸路。 這樣的城市,每天都在誘惑著年輕而富有衝勁的人們—青春路上,這裡有夢想,就有平台;有奮鬥,就有傳奇。只是,有些人走對了路,便挖得到第一桶金,甚至為青春樹碑立傳;有些人走錯了路,便付出巨大的代價,甚至萬劫不復。 原來,錯的,不是這繁華本身。 而是,面對繁華,我們選擇怎樣的人生、怎樣的路。 十月,果然是天涼好個秋了。 仲悅還是那個樣子:高聳入雲的尖頂襯著黃浦江畔的夕陽,玻璃幕牆反射出火燒雲的流光,在這城市人來人往的喧囂中,安靜佇立。 桑離站在偌大的樓宇下,看著門口穿著整齊制服的門童,略遲疑一下,才拎起小小的行李袋進門,走到前台處做住宿登記。 前台的姑娘笑魘如花,語調細軟:“您好女士,歡迎您光臨仲悅大酒店,請問有什麼能幫助您的嗎?” 桑離點頭,微笑著推過去自己的身份證,答:“您好,我想訂一間單人房。” “好的,請稍等。”前台服務員接過身份證,準備登記。然而在她看到身份證上那個名字的剎那,突然愣一下,再抬頭看看桑離,臉上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表情。 只見她俯下身,把桑離身份證遞給身邊的女孩子,又低語幾句。那女孩子也驚訝地看看桑離,旋即拿著身份證離開前台,走向不遠處的經理值班室。 桑離有些詫異地問:“我的身份證有什麼問題嗎?” “哦,桑女士,”前台服務員馬上笑著答:“是這樣的,您的這個身份證號碼曾經登記過尊貴客戶,請您稍等,我們經理馬上過來,親自為您服務。” 桑離將信將疑地看著眼前笑容燦爛的服務員,不知為什麼,心裡突然有些忐忑。 幾分鐘後,果然就見幾個西裝筆挺的身影快步走過來,快要走近時桑離終於驚訝地辨認出來:走在最前面的那個,是郭柏威? 幾年過去,他似乎也更加成熟了,眉宇間有了中年男子沉穩的氣度,眼神裡多了些凌厲也多了些欲言又止的掩飾。 在他身後跟著兩個穿黑色的西裝的男人,其中一個微笑著介紹自己是客房部經理,將代桑離辦理入住手續,他一邊說一邊把幾個人引入不遠處的會議室,而後轉身離開。 門闔上的剎那,桑離望著面前端坐的郭柏威,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還是郭柏威先開口:“桑小姐,好久不見。” 桑離點點頭,微微一笑:“的確是好久不見。” 郭柏威直接切入主題:“您這次來是—” “我想看看沈捷,”桑離也不繞彎子,“我想看看他手術後恢復得怎樣。” 她坦然地看著他:“他突然離開,我很擔心。” “這您可以放心,”郭柏威笑了,“沈總已經去美國休養了,據那邊傳過來的消息說,沈總的情況很穩定。” “美國?”桑離驚訝地看著郭柏威,“什麼時候走的?” “有大約一個月了吧,”郭柏威邊回答邊從旁邊一個隨從的手裡拿過來一個文件夾,推到桑離面前,“這是沈總離開前留給您的,他預料到您會來,所以早就安排我們等候您。” 桑離難以置信地看著郭柏威,再低頭看看面前藍色的文件夾,下意識問:“這是什麼?” “贈予書,”郭柏威旁邊的男子自我介紹,“我是沈總的律師,您手上拿的是沈總在銀行設置的個人保險箱,您簽字後將擁有對保險箱內物品的支配權。” “保險箱?”桑離皺眉,翻開藍色文件夾,一目十行地看。 “沈總去美國之前曾經把一些東西放在保險箱裡,”郭柏威解釋,“他說如果您來找他,就請您接受這份禮物。” “如果我不來呢?”桑離抬頭看著郭柏威,皺眉問。 “他說您一定會來的,”郭柏威笑得意味深長,卻也好像含著欣慰,“他說,您一定不會允許他就這樣離開,您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他。所以,請您去打開這個保險箱,那裡面有他想對您說的話。” 他說話時,有秋風從敞開著的窗戶處吹進來,帶來黃昏的涼意。 桑離低下頭,一隻手緊緊攥住文件夾,另一隻手無意識地撫摸著內文中寫有沈捷中英文簽名的地方。 她纖細的手指,就那樣,在那個黑色簽名上,輕輕地撫過去。 好像撫過那個人微笑的臉,又好像撫過那些一去不回的流年…… 第二天,在郭柏威和律師的陪伴下,桑離終於見到了那個傳說中的保險箱。 郭柏威和律師自覺留在門口,桑離走進去,用鑰匙打開保險箱,裡面,放著一個精緻的紫檀木盒子,盒子上方有一封信。 桑離迫不及待地拆開那封信,當她終於看見那幾行字的時候,忍不住淚如雨下。 沈捷的信是這樣寫的— 小姑娘: 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不在國內了。你可以放心,手術很成功,我會努力活下去,因為我不能食言—我答應過你的,陪著你,不離開你。哪怕現在隔了一個太平洋,我也會一直陪著你,不離開。 盒子裡是三年前我想送給你的禮物,是我找了很久才找到的玉石藝人,用祖傳的技法精心雕刻的一套翡翠飾品。本想帶上它去北京,對你說,等你過了25周歲生日,我們就結婚。可惜,接到來自北京的電話時,我慌忙上路,忘了帶它。後來我父親病危,我匆忙趕往美國,更是連一句解釋都沒有來得及。再後來,父親去世,我留在國外料理後事、接收遺產,沒有早日回國,而你,就在那段時間裡失踪了。 所以,我一直都很後悔。我想如果我在去美國之前能把它交給你,告訴你,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會娶你……如果是那樣,你還會不會離開我? 我想,這就是命中註定吧。 我們注定要錯過彼此,錯過最好的時間—不過只是三年,可是錯過了這三年,我連娶你的資格都沒有了。 小姑娘,人生真的很短的,沒有多少個三年可以用來浪費。假使有人愛你,而你也愛他,那就不要想那麼多,瞻前顧後是浪費時間、浪費幸福的行為。要勇敢,勇敢地去嘗試一些事情,畢竟,沒有人是完美的,就算將來有一點遺憾,你也要允許生活中出現一點誤差。 小姑娘,我愛你—經過了這麼多的生離死別,這種愛,更像是親人之間的愛了。 所以你要記住,我是你遠在天邊的親人,如果你不幸福,每個親人都會難過。 那麼,這套首飾,就算我送給你的新婚禮物吧,小姑娘,祝你新婚快樂! 永遠幸福! 沈捷於上海仲悅 淚眼模糊中,桑離終於輕輕打開那個紫檀木盒子,黑色絲絨上,靜靜棲息著一整套晶瑩剔透的翡翠首飾:圓潤的手鐲,蝴蝶形狀的胸針、簪子、鍊墜、耳環……甚至還有一個小小的翡翠鎖,背面刻著四個工整的小字“永結同心”。 寂靜的屋子裡,桑離仰起頭,很努力才止住眼淚,壓住哭聲。 很努力,才露出那個仍然帶一些哭意的微笑。 她定定看著那紙他的親筆信,在心裡說:謝謝你,沈捷。 謝謝你可以健康地活下去,謝謝你成為我的親人,謝謝你祝福了我,謝謝你讓我知道,我從來都不孤獨。 是的,生活總要繼續。我們總要放下過去,才能往前走,一步步,從青澀到遲暮,從張揚到內斂,從貪婪到豁達,從痛悔到淡然。 只要活著,一切便都還來得及。 那天傍晚,她便是帶著這樣滿心的感動,踏上返程的路。 飛機騰空的剎那,她閉上眼,腦海中閃過一個又一個畫面。 向寧說:小離,我愛你。 沈捷說:小姑娘,我是你的親人。 桑悅誠說:小離,對不起。 YOYO說:桑離,我喜歡你。 以及馬煜說:我等你回來,桑離,回來我們就結婚。 …… 眼角,漸漸又有液體滲出來。 原來,眼淚不是冰冷的,而是灼熱的。 是帶著心臟的溫度,自血脈深處而來,穿過那些真心有愛的時光,淌出來,幫助你我去銘記、去感悟、去長大的。 所以,哭泣並不可怕,只要我們用淚水濯洗了我們的眼睛,然後用更加清明的目光去注視周遭的世界。要敢於放下過往,才能釋然而勇敢地去注視、去聆聽、去感受那些帶著希望的別離、那些飽經滄桑的相逢,以及,那些沉澱於歲月深處的愛。 是誰說過的:縱使相逢若別離,別離處,亦相逢。 一萬米高空上,桑離睜開眼,仰起頭,讓那些星光在眼角逆流。 舷窗外,燦爛夕陽燒紅了雲海邊際,整個世界光彩流離! 還好,陰天總是很短,幸福卻有那麼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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