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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七章倘若可以回頭

縱使相逢若別離 叶萱 21373 2018-03-16
沈捷……沈捷…… 假使沒有這個人,故事會怎樣?還會不會有這麼多變數,或者橫生出來的枝椏? 桑離無意識地用手指在“魅色”的桌上畫著這個名字,這樣做的時候,似乎就能想起沈捷的樣子:乾淨的面孔、儒雅斯文的氣質、笑起來的時候和煦卻又胸有成竹的感覺…… 正在天馬行空地發呆,聽見旁邊有人道:“桑離,你不會是把自己賣給馬煜了吧?” 桑離扭頭,看見“魅色”年輕漂亮的老闆娘在對她說話。 還沒等她張口,就听見馬煜追過來反擊:“盛錦你不要打她的主意,你自己淪落不算,還要拖墊背的?” 盛錦不理馬煜,把桑離拉到一邊遊說:“來我這裡吧,我給你高報酬啊,而且還有男人哦,來我這裡的男人都很優質……” 話音未落被馬煜拍頭:“盛錦你活膩了?連你大嫂的主意都敢打?”

盛錦撇嘴,剛想說什麼,突然看見遠處的人影,眼睛一亮,欣喜地招手:“這裡,沈捷,這裡!” “轟”地一聲,一道閃電橫空劈過! 桑離有些僵硬地轉身,昏暗燈光中,只見一個男人的身影近一些、再近一些…… 終於,他從門口處走過來,嘴角還噙著淺淺的笑,像之前許多次那樣,眼神溫和看著桑離說:“桑離,好久不見!” 盛錦愣住了。 馬煜皺起眉頭。 桑離呆呆看著眼前的這個人:模樣沒變,瘦了些,氣色並不是太好,眼角有明顯的細紋,四十歲了,沈捷你這樣的人,怎麼也會有四十歲的這一天…… 其實,他們分手也不過三年多的時間,可是為什麼,就覺得好像已經過了很久? 三年,也可以是滄海桑田。 那晚的演出中,桑離還是盡職盡責地發揮出自己的最佳水平—舞台上,她的聲音如帶有魔力的霧,瀰漫在“魅色”中,台下坐著的大多是行家,第一首歌間隙,掌聲如雷。

盛錦坐在沈捷身邊,手裡轉一個酒杯,看向舞台,淺笑著問沈捷:“你們認識很久了?” 沈捷也是盯著桑離的身影,語氣平靜:“九年了。” 盛錦驚訝地瞪大眼:“怎麼沒聽你說過?” “沒說過嗎?”沈捷皺一下眉頭,似在思忖,“咱們認識的時候,我已經找不到她了。” 盛錦不說話,只是盯著沈捷看了一會兒。突然靈光一閃,她“呀”地叫一聲,指著桑離問沈捷:“離園裡的那個……” 沈捷微微一笑:“你說她要是看見了,會不會回來?” “沈捷你不能這樣,”盛錦著急,“她是我大哥的,將來會是我大嫂,你不能破壞他們!” “大哥?”沈捷也笑了,“你好像也沒說過你還有個大哥。” 盛錦嘆口氣,看看坐在不遠處的馬煜:“他是我表哥,舅舅舅媽去世得早,一直以來都是我爸媽和外公外婆一起照顧他。後來考大學時他去了G市,然後又考了獎學金出國。本來說要回G市和女朋友結婚,在那里安家落戶,可是誰知道後來還是分了手。回國後他就回這裡來了,之後遇見桑離。現在他們是鄰居,也是剛剛開始沒多久的戀人關係。”

沈捷握緊手裡的酒杯,語氣卻很平靜:“那你知不知道曾經我和桑離又是什麼關係?” 盛錦瞪大眼看著沈捷:“你……” “我以為我會和她結婚。”沈捷怔怔看著舞台,看到桑離已經從台上下來走到馬煜身邊坐下。她還是那麼美麗,帶著一些成熟女子的韻味,吸引了酒吧里若干男人的視線。 盛錦看看沈捷,再看看馬煜身邊的桑離,張張口,卻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令桑離驚訝的是,那晚,沈捷並沒有對她說任何話。 他就那麼安靜地坐在遠處,安靜地聽她唱歌,偶爾禮貌地鼓掌。 她思忖著:他身邊坐著的盛錦,那又何嘗不是個漂亮的女子? 沈捷,他和盛錦是什麼關係?他為什麼會來到這個城市?為什麼會出現在“魅色”?當年的逃離雖然足夠淒惶,卻也正合了他的意不是嗎?

換句話說:如果沒有他的主動放棄,她又怎能逃出他的五指山? 這樣想著的時候,馬煜的車已經在停車場停下,夜深人靜,停車場裡空落落的腳步聲好像越發讓人恐懼。 馬煜送桑離上樓,關了門,熟門熟路地去冰箱裡拿橙汁喝。桑離當他要稍事休息,也沒多問,拿了睡衣去洗澡。才洗了個漫長的香薰浴走出洗手間,只是驚訝地看見馬煜仍然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看見她出來,馬煜拍拍自己身側的沙發:“過來坐坐。” 桑離乖乖走過去,在馬煜身邊坐下。馬煜輕輕攬過她,讓她枕在自己懷裡,爾後用手一下又一下理著她的頭髮。他這樣做的時候,忽然想起許多年前流行過的那首歌—《穿過你的黑髮我的手》。 裡面的詞說:如此這般的深情若飄逝轉眼成雲煙,搞不懂為什麼滄海會變成桑田……

眼前這個女子,她才二十八歲,怎麼就從滄海到桑田,走了那麼辛苦的半生? 馬煜低下頭,可以看見桑離白皙的脖頸,他俯下身,低聲喚她:“桑離……” 桑離翻個身,對上馬煜的目光,看見他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微笑:“你想問什麼?” 她看著他的眼睛,好像要努力看到自己心裡去。 見馬煜不說話,桑離伸手撫他的臉一下,好脾氣的問:“關於沈捷是誰這個問題,回來的飛機上我不是給你講過嗎……” 話音未落,突然聽見馬煜說:“嫁給我吧。” 桑離瞪大眼,以為自己耳朵壞掉了。 馬煜再重複:“嫁給我吧,桑離。” 桑離整個傻掉了。 過很久,才聽見馬煜喃喃自語:“我想給你時間的,可是不能等了,我怕,再等下去,你會不會跟他走……”

桑離的心臟還在承受著巨大衝擊波,下意識問:“誰?你說誰?” 然而馬煜沒有回答,他只是突然低頭,狠狠吻去她未落的話音,從她光潔的額頭到她豐盈的唇,她修長的脖子,她柔軟的胸前……呼吸變得粗重,在這樣寂靜的夜、寂寞的房子裡,有火花燦爛地爆裂開,發出模糊又清楚的“劈啪”聲。 他的手一路熟練地滑進她的睡衣,帶著濕意的皮膚散發出好聞的熏衣草香氣。馬煜深深地吸口氣,臉頰碰觸到她細膩肌膚的剎那,他甚至能感受到她微微顫抖一下,然而還是伸手環住了他。馬煜在熏衣草的氣息中抬起頭,下一秒,他手上猛地一使勁,打橫抱起桑離往臥室走。 桑離在馬煜的懷抱中仰起頭,看見馬煜的側臉,眸子如潤澤的耀石。明亮的燈光在頭頂上方晃動,她忍不住閉上眼,只是憑藉本能緊緊抱住眼前的男人,如同一株柔韌的絲花,緊緊纏繞在生機勃發的樹幹上!

這一刻,他是誰似乎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三年了,她多少次渴求這樣一個溫暖的懷抱! 這樣似曾相識的夜晚裡,男人的身體、慾望的氣息,四肢和小腹如同燃燒起絢爛的火星,搖擺著、跳躍著,好受又不好受地在她心裡愈演愈烈!在那些她想忘記卻總也無法忘記的時光中,她是盛開的暗夜花,無數次在同樣好看的那個男人身邊徐徐綻放! 三年了,三年了,夢魘無數次上演,她無數次在驚醒後的淚水中問自己:假如再有一次選擇的機會,是選擇一輩子簡簡單單,還是選擇一剎那光輝奪目? 可是,世間沒有那麼多的“如果”—你明知道,這才是命運遊戲中至關重要的規則! 清晨醒來,一夜無夢。 桑離閉一下眼,又睜開,微微側頭,看見身邊的男人還在熟睡。

她翻身,手指沿他的額頭向下,一路滑過他的眉眼、下頜、脖子、胸膛……薄被外裸露著的皮膚顏色很淺。桑離把自己的胳膊放過去比一比,突然想:如果自己和馬煜生一個孩子,應該也是白淨可愛、不輸給YOYO的吧…… 這樣想著的時候,手腕突然被抓住! 桑離抬頭,看見面前男人分明剛醒,卻已然炯炯的目光。她愣了一秒鐘,開始微笑。 馬煜收到這個笑容,也笑了,只是笑得更加意味深長。下一秒,桑離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翻身壓住她。她驚呼一聲,感覺到男人灼熱的體溫,她想伸出手推開他,卻感受到他的手早已沿她的身體曲線一路向下…… 她好氣又好笑:“馬煜你不累嗎?” 聽了這句話,馬煜突然笑出聲,他翻身坐起來,順手掀開了被子。空調的冷氣觸上皮膚的剎那,桑離剛要尖叫,卻突然感受到他的手撫上自己的膝蓋。

她一愣,他已開口問:“這裡,怎麼回事?” 桑離沿他的視線看過去:晨曦籠罩裡,仍然纖合有度的身材一覽無餘,熠熠生輝。唯一刺目的,是從膝蓋一直蜿蜒到骨盆的暗紅色傷疤,觸目驚心。 馬煜輕輕撫過那道傷疤,好像在撫摸一個剛出生的嬌嫩嬰兒,他抬頭看桑離的眼睛,卻看到她的目光仍舊很柔軟。 她似不在意地答他:“從樓頂摔下來,撿回一條命,腿廢了。” 馬煜恍然大悟,似乎終於明白為什麼她彈鋼琴的時候只要踩弱音踏板,身體就會大幅度傾斜。他心裡湧出大股憐惜的滋味,也不說話,只是呆呆地看桑離起身,穿衣服。直到她穿好衣服,回身看看還在發楞的馬煜,笑了。 她伸手,拉過馬煜,一件件遞衣服給她。最後遞到襯衣的時候,她卻突然又縮回手,端詳馬煜一眼,把手中的襯衣抖開,像幫YOYO穿衣服那樣幫他穿上。她一個個仔細地系上釦子,馬煜看著她認真的表情,喉頭一緊,胸口突生暖意。

似乎就產生了那樣的期待:此後的每個早晨,都在這樣的晨光中醒來,都有眼前這個女子,一絲不苟系那些釦子,然後對他微笑。 馬煜無法說出心底的那些忐忑—為什麼,他總有不好的預感,覺得她會離開? 早餐後,馬煜照舊送桑離去老年大學。 路過和平路的時候桑離抬起頭,看見路口邊那塊寫著“離園府邸”的廣告牌,很認真地看了兩眼,然而很奇怪,這一次,心里居然沒有多麼緊張的感覺。 或許謎底揭開了,需要直面以對的時候,就不會再恐懼。 桑離很欣慰自己的這種釋然: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 她歪頭看看馬煜,他目視前方、神情平靜地開車,從側面看過去,認真的男人果然最好看。 “盛錦是我的表妹,”馬煜突然開口,“我告訴她我們要結婚了。” “啊?”桑離愣住,呆呆看著他。 “桑離,到了我們這個年紀,愛情和婚姻其實並沒有多麼分明的界限了,”馬煜聲音沉穩,似乎也在斟酌著用詞,“從愛情到婚姻,或者從婚姻到愛情,其實不過是邁出一小步。這一步,遲早都會邁出去,就好像決定晚餐吃什麼一樣簡單。” 桑離沉默。 “我知道要你在短時間內愛上我並不現實,但是我們會一起生活得很好,”馬煜扭頭看看桑離,“我們會有一個家,一個溫暖的家,而不僅僅是一間看上去還算漂亮的房子。” 桑離心底突然一動。 她抬頭,撞上馬煜的目光,他甚至笑了笑,他的笑容寬厚而和煦,帶著父愛的光輝,突然令桑離心折。 “桑離,我也是個念舊的人,所以我不會要求你必須要忘記什麼,或者必須在多久之內愛上我。你看,咱們扯平了,”他笑得豁達而又釋然,“咱們只要過好以後的生活,就會很幸福。” 幸福—這個概念太久遠,久遠到聽見它的剎那,桑離的胸口似乎被溫柔地撞擊一下。 一線酸澀的感覺慢慢爬上心房,幸福……曾經她距離幸福也很近,可是說消失就消失了。以後,假使還有幸福,保質期有多久?她不相信自己了,但她信命。命運告訴她,她早就沒有了幸福的權利,她這樣一個殘缺到只能蕭索度日的女人,就算年輕時得到這些美好的承諾,可以後怎麼辦? …… 她困惑了,心裡很亂,說不出來。 馬煜是過來人,知道這個時候不能逼她答复什麼。車到老年大學門口,他停下,趁桑離還在發呆的時候探身過去,在她唇角輕輕吻一下。 桑離驚醒,莫名其妙紅了臉。 馬煜笑了。他下車,給桑離打開車門,又握住她的手,拉她下來,給她整理寬下擺的裙裾。他做這一切的時候,一氣呵成,流暢自然。 好像之前曾經做過很多次,而她,只需要安靜地微笑,安靜地接受就好。 看著馬煜的車子漸漸駛遠,桑離站在原地,半晌沒有回神。 不得不承認,馬煜的這席話,讓她驚訝。 驚訝之後卻是惶恐、忐忑、擔憂—幸福這東西,她不是不想擁有,可是三年了,背負著那麼多沉重又淒厲的噩夢的自己,還可以再伸手抓住它嗎? 難道,幸福可以像電影一樣,被隨意剪輯嗎? 如果真是那樣,她多麼希望有那麼一雙神奇的手,能把時間的膠片從她第一次隨沈捷去上海時“喀嚓”剪下……如果是那樣,她的命運是不是就不會改變航向? 如果是那樣,我們是不是就不會任那顆年輕的心沉迷於這繁華世界的誘惑,從而眼睜睜,看少年時候單純的愛,漸漸變得斑駁? 那年十月,上海的天氣已經開始轉涼。 桑離站在上海仲悅總部樓下,仰頭,看見高聳入雲的樓頂,在陽光折射下,似乎光輝奪目得變了形。 她在車水馬龍中屏住呼吸:這高樓密布的城市、這車來車往的街道、這男男女女衣著光鮮的背影……不過是一個半小時的飛機航程之外,這樣的城市告訴你,人與人的生活,也可以有質的不同! 毫無疑問,這是個生活節奏很快,然而卻充滿激情與朝氣的城市。難怪有那麼多人,就算一路漂泊居無定所,也願意到這樣的城市裡來淘金…… “哎,”身後突然有人拍她一下,她回頭,看見沈捷正在奇怪地看著她,“進去啊,愣什麼?” 桑離垂下眼簾,老老實實拎起自己的小行李包往門裡走。可是還沒等邁出步子,手裡的行李包已經被人接過去,她抬頭,看見沈捷正把手裡的小包遞給旁邊一個穿黑西裝、神情殷勤的男人。 那一瞬間,她心裡有些訝異:這樣表情嚴肅,充滿威嚴與霸氣的沈捷,她似乎從來都沒有見過。 她忍不住稍稍慢一下腳步,有意識地走在他身後兩步距離的位置。他還回頭看了她一眼,可是沒說什麼,仍然在前面快步走向電梯。沿途,她看見那麼多穿著職業裝,氣質無可挑剔的男男女女立正、微微彎腰,對他說“沈總好”。 而他,只是微微頷首致意。 桑離似乎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對走在自己前面的這個男人,肅然起敬。 一直以來,他都強調說把桑離當成自己的妹妹,那麼是不是說,他就是她可以認可的一個“哥哥”? 如果是,為什麼她總覺得這不過是個藉口與噱頭? 如果不是,為什麼她還是一次次按照他說的話去做、按他指的路去走? 她迷惑了,在這個完全陌生卻無比吸引人的城市裡,在這幢高聳入雲的大樓中,直到踏進電梯,她還是沒有給自己一個清清楚楚的答案。 沈捷在仲悅總部的辦公室整潔而簡單:辦公桌、書櫃、文件櫃、沙發,唯一顯得溫馨點的是靠近窗邊的一套玻璃質地桌椅,在下午的陽光裡熠熠生輝。桑離坐在桌邊,看向遙遠的地面,幾乎看直了眼。 沈捷走到她身後,沿桑離的視線往下看: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隨著紅綠燈的更替,行人們如分流的水,呼啦啦湧過去,呼啦啦湧回來。 看了好一會兒,桑離才仰頭,笑著看沈捷:“我以為總經理辦公室都會很莊嚴很氣派,沒想到還有這種很適合喝下午茶的角落。” 沈捷也笑了,沒多說話,只是摸摸桑離的頭,笑著看她:“走吧,我帶你去你房間。” 桑離乖乖地起身,跟在他身後,乘電梯下樓,到一個自己也數不清楚的樓層,換電梯,再上樓,電梯開的剎那,眼前赫然是寂靜的走廊。 桑離低頭看看腳下的地毯,是柔軟的咖啡色地毯,襯著電梯間對面牆上的油畫,處處古樸又高貴。 直到走到一扇門前,沈捷掏出房卡開門。門打開,乳白色的沙發、寬敞的行政桌、淺咖啡色床上用品、深咖啡色地毯映入眼簾。桑離抬頭,看見沈捷走到窗前,拉開白色紗簾,外灘景色呼啦一下子盡收眼底。 桑離目瞪口呆。 這時沈捷推開陽台的門,招手喚她過去,她呆呆地走過去,看見他伏在欄杆上,正眺望遠方。有風吹過來,帶一些秋涼,卻莫名的沁人心脾。 她也微微瞇了眼眺望遠處,看見傍晚的金色陽光籠罩在高聳的建築物尖端,盛開出一小朵一小朵明亮的光環,黃浦江聲勢浩大地泛出粼粼波光,各色廣告牌高聳在樓宇之間,向遠處看去,天空在樓宇背後被分割成小塊的金紅…… 這世界蔚為壯觀,與她自小見過的世界,何止是一點半點不同? 再見沈捷時已經是晚上。 十點半,桑離獨自在樓下餐廳吃過飯,回房間洗了澡,趴在床上看電視。床很寬、很軟,只是酒店的被褥永遠都帶著揮之不去的陌生感。桑離研究了一會,覺得十有八九是洗得太乾淨的緣故—缺少人氣的被褥,當然不會有家的感覺。 門鈴響的時候桑離被嚇了一大跳,心臟狠狠撞擊幾下,下意識想:沒有人知道我在這裡吧?那會是誰?壞人……可是這是五星級酒店…… 正想著,聽見壓低的聲音:“開門,是我。” 沈捷? 桑離長吁一口氣,走過去開門,剛打開門,迎面而來濃郁的酒氣。 “你喝酒了?”桑離瞪大眼。 沈捷不說話,只是走到客廳的沙發前坐下,桑離第一次看見他拉鬆自己的領帶,一副疲憊而不修邊幅的樣子,不禁嘆為觀止。 一直以來,人前的沈捷,多麼英俊、儒雅、斯文、有禮……那簡直就是禮儀課的範本啊! 可是有多少人見過這樣的沈捷? 正感嘆著,聽見他說:“桑離,幫我倒杯水。” 桑離忙不迭去倒水,一邊倒一邊用手試試溫度,確定不燙,才遞給他。 沈捷接過,一飲而盡。喝完了順勢往沙發上一倒,也不說話,只是那麼躺著。桑離呆了一會兒,還是覺得於心不忍,便從里屋拿了薄毯給他蓋上,又塞一個枕頭在他頭下,而後關掉電視和壁燈,只開了臥室裡的小夜燈,縮在床頭看雜誌。 中間沈捷不舒服地哼哼了兩聲,桑離聽到了,有些納悶,於是下了床,赤腳走到沙發邊,湊近看了看。月光下,她似乎剛發現:三十一歲的老男人還真是很好看。 雖然老吧,但老有老的韻味……桑離這樣感慨著,又竊笑,心想這個評價可千萬不能讓沈捷知道,萬一把這個老年人氣出個三長兩短,自己豈不是要背一輩子心理包袱? 正琢磨著,突然聽見說話聲:“你笑什麼?” 桑離又被嚇一跳,抬眼看見沈捷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睜開眼看著自己—他躺著她蹲著,高度差不多,視線碰撞的剎那,桑離嚇得徑直往後倒,甚至沒有註意到自己身後的玻璃茶几。 然而沈捷的動作比她還要快,只見他瞪大眼睛的同時已經快速起身,伸出胳膊攔住她的後背。雖然無法阻擋她的跌倒,但他的胳膊卻代替她承擔了與茶几親密接觸的責任,只聽“砰”的一聲,桑離和沈捷雙雙跌倒在地! 皎潔月光下,桑離一手摀著後腦勺,皺著眉頭抱怨:“詐屍啊你!” 沈捷正“嘶嘶”的抽氣,哀悼自己受傷的右臂,一抬眼,卻看見仰躺在自己身側的女孩子於月光下皎潔的側臉。還有銀色清輝的籠罩中,她身上的紅格子小熊睡衣儘管樣式保守,卻還是勾勒出一道起伏有致的曲線…… 沈捷的呼吸突然變得有些急促起來。 對天發誓,他對此已經忍了很久了—認識一年還沒出手,這完全不像沈捷的風格。 儘管,他還是有些拿不准,不知道一旦沾上手到時候能不能甩得掉,可是那一瞬,或許是酒精的作用,或許是月光本身就太醉人,總之在桑離還忙著絮絮叨叨譴責“老年人酒風太差”的時候,沈捷終於決定用實際行動告訴她究竟什麼才是酒風差! 他只是一探身,便準確覆上她還在絮叨的唇,那一瞬間,桑離的目光猛地停滯,全身都迅速僵成堅硬的一塊! 濃郁的酒氣撲面而來,似乎也要奪去她的理智:這是什麼情況?這個人是誰?他在做什麼? 那一刻,桑離的大腦完全亂了,她只能感受到身體上方這個男人霸道的親吻,他像個征服者,堅定不移,沒有絲毫的猶豫,甚至沒有向寧那樣青澀的試探,而是帶著強烈的男性氣息,囂張無比地、狠狠地,吻到她窒息! 他的手一個個挑開她的衣扣,初秋的溫度適宜,地毯那麼厚,她全身都僵住了,壓根沒有察覺到什麼變化,而他的手便一路攻城掠地,沿著她的鎖骨、胸口一路狠狠撫捏下去。絕對不是向寧的輕柔,而是帶著濃重的情慾氣息,帶著一個男人顯然已經相當豐富的經驗,準確地向下探去。直到他鬆開桑離的唇,埋下頭,輕輕噬咬她胸口的剎那,胸前濡濕的微痛與一路灌進氣管的空氣終於帶來如雷擊一般的清醒。同一時刻,桑離發出“啊—”的一聲尖叫! 夜半時分,這聲尖叫刺耳又底氣十足,沈捷略一分神,桑離已經揚起手,完全憑直覺,“啪”的一聲打上沈捷的臉! 所有的動作與時間,在那一刻凝滯! 幾秒鐘後,沈捷從意亂情迷中抬起頭,卻驀地撞上桑離呼嘯而出的淚水,她掙扎著坐起來,哆嗦著,一隻手指著他,聲音顫抖卻咬牙切齒地說:“你、這、個、王、八、蛋!” 酒精在瞬間退去,沈捷一下子清醒起來! 他晃晃頭,看見桑離眼裡含著淚,惡狠狠地看著他,泣不成聲:“沈捷,你是個王八蛋!” 她氣壞了,似乎只會說這句話,她的全身都在哆嗦,兩隻手想系釦子,可是哆嗦著怎麼都係不上。皎潔月光下,女孩子發育良好的胸脯在衣襟間若隱若現,怎麼看怎麼像是一種無聲的誘惑。 沈捷在心裡苦笑一下,輕輕咳嗽一聲,往前邁一步想要幫她。可是就在他靠攏過去的剎那,她突然像受驚的小鹿一樣迅速摀住胸口後退—“砰”的一聲,又撞到了電視櫃! “啊—”這次不是尖叫,而是疼出眼淚來的呻吟。 沈捷終於深深嘆口氣,趁桑離還在摸著後背掉眼淚的時候一步衝上去,猛地把她摟進懷裡! 桑離愣一下,馬上開始反擊:推、踢、踩、拽……十八般武藝都用上了,最後一口咬住沈捷的肩膀,死也不鬆口! 那一刻,沈捷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麼邪了,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不能鬆手,不能鬆手,一定不能鬆手! 於是,直到肩膀被她咬出血來,他還是沒鬆手。 他也琢磨不明白:自己非要和一個小姑娘較什麼勁? 他只知道自己直覺做出這樣的判斷:不要鬆手,不要鬆手!如果鬆手,她會跑得遠遠的,她一定會離開仲悅的! 他就這麼緊緊箍住桑離,一動不動,直到她筋疲力盡,絕望地啜泣起來。他才微微鬆開胳膊,空出一隻手,給她系衣服釦子。當他的手指觸到她睡衣衣襟的時候,他能感覺到懷裡的女孩子猛地一震,還想把他推開。可是他沒有給她這個機會,他只是再緊一緊圈住她的那隻胳膊,而後用另一隻手摸索著把一個個釦子扣好…… 桑離終於在驚訝中止住了哭聲。 沈捷這才鬆開手,也坐到地毯上,伸手把已經哭得沒有絲毫力氣的桑離攬進懷裡,讓她面對外面的璀璨燈火,在她耳邊說:“桑離,對不起。” 桑離低下頭不回答,還一下下地抽泣,他嘆口氣,道:“桑離,我說真的,跟著我吧,你考慮一下。” 桑離一愣,連抽泣都莫名其妙地哽住了,她直起身,卻感覺到沈捷的胳膊輕輕用一下力,又把她拽回去,靠在他胸前。 他在她耳邊低聲說:“我保證,我能幫你實現夢想,我可以帶你去見最權威的老師,送你去參加歌唱比賽,讓你拿獎,幫你灌唱片、開個人演唱會……這些,你不想要嗎?” 桑離的心臟一震,可還是沒有說話。 沈捷的手交叉著握住她的腰際,滾燙的熱度穿透睡衣烙著她的皮膚,她的目光迷離了:他承諾的這些,不正是她夢裡都想要的嗎?現在都擺在她面前了,她要不要推開? “我知道你有多在乎自己的夢想,可是桑離,可能現在你也知道了,有些事,不是僅僅靠勤奮就能解決,”他微微嘆息,“你是個聰明的女孩子,拿到你想要的,而不過付出一些微不足道的,有那麼難嗎?” 良久,桑離終於啞著嗓子回答:“微不足道的……什麼是微不足道的?” 她回頭,定定地看著他:“我的身體,我的初戀,還是別的什麼?我還有什麼?” 沈捷看著她,目光並不躲閃:“桑離,我謹保證幫你實現願望,換來你和我在一起,至於這個'在一起'是什麼含意,需要我直說嗎?” 他甚至微微一笑:“如果用你習慣了的詞彙來定義,或者可以說,是請你做我的女朋友。” “女朋友?”桑離嘲諷地笑笑,“你愛我嗎?” “我迷戀你。”沈捷揣度一會,才這樣用詞。 “迷戀?”桑離咂摸一下,“也就是說你暫時迷戀我,所以我和你在一起了,你不迷戀了,我就可以離開了……沈捷,你是想要玩玩我嗎?那你就直說好了。” “你要我娶你?”沈捷反問。 “我沒想那麼遠,”桑離聲音裡帶哭腔,“我還有十天才過二十周歲的生日,我從來沒有想過婚姻是什麼樣子。” “那不就得了,”沈捷的手微微使力,甚至有點箍疼了她,“我們在一起,各取所需,走一步看一步,有什麼不好?” “我有男朋友的,”桑離抽抽鼻子,正色道,“他已經畢業了,將來會是很出色的外交官。如果說將來我要結婚,那也一定是和他結婚。沈捷,你喝多了,你回去睡覺吧,不要胡說八道了,我也累了。” 她深深嘆口氣,手撐地想站起來,卻連一絲力氣都沒有,又頹然坐下。 她真的嚇壞了。 沈捷沒有說話,只是定定地看了她幾秒鐘,然後起身,打橫將桑離抱起來。 “啊!”桑離又是一聲尖叫。 “別叫了,我不會把你怎麼樣的。”沈捷面無表情,將桑離一路抱到臥室,輕輕放在床上,又扯過被子,給她蓋上。桑離瞪大眼睛看著這一切,突然覺得剛才的一切好像只是一場錯覺。 然而他臨走前說的那句話卻分明打破她的僥倖:“桑離,我不逼你,我給你時間考慮,什麼時候你覺得我說的辦法可行,隨時可以來找我。” 說完,他隨手關上夜燈,走出去了。 房門在他身後發出“咔嚓”一聲輕響,桑離在黑暗中瞪大眼,沒出聲。 那一晚,她就這樣睜著眼睛,目光空洞,大腦僵滯地過了一整夜。 第二天晚上的宴會桑離是沒法參加了。 下午沈捷來找她的時候,只見她靜靜地趴在行政桌上,一動也不動。 沈捷走過去,推推她:“桑離,怎麼了?” 她還是不出聲。 沈捷有些擔心,伸手摸她額頭,見沒發燒,才鬆口氣。過會他嘆息一聲,揉揉桑離的頭髮:“換衣服吧,晚上還有活動呢,不是說好了你要唱歌的嗎?” “我不去了。”桑離還是趴著,悶聲答。 “到底怎麼了,”沈捷有些冒火,硬是伸出手,捏住桑離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來,“看著我說話!” 然而,他卻在看見桑離的剎那猛地愣住了,過幾秒鐘,想放聲大笑,看看桑離已經很難看的表情,才強自忍住了。 桑離恨恨地看著沈捷憋笑的樣子,終於怒火中燒,掄起拳頭朝沈捷身上砸過去:“都怪你,都怪你,你這個王八蛋,你這個禽獸,你這個流氓!” 沈捷一邊招架一邊笑:“我還以為怎麼了呢,原來是眼睛腫,你冷敷一下不就可以了……哎哎你輕點踩……還有那個黑眼圈用粉底蓋住不就可以了?” “我恨你!”桑離又尖叫。 沈捷一把摀住桑離的嘴:“小姑奶奶,你小點聲吧,這層樓的服務員都知道我在你這裡,你給我留點面子啊!” “你這種不要臉的人哪裡有面子?”桑離掙脫開,惡狠狠地問。 她一邊說,一邊抓起沙發上的抱枕就要揍人。沈捷見勢一把奪過來,再迅速轉身把桑離圈在懷裡摟緊了道:“好了好了,不去就不去吧,你小點聲說話,明天還要去見老師,你保護一下聲帶。” 聽到這句話,桑離立即安靜下來。 她只是瞪著他,拼命想要從他懷裡掙脫,凶悍的樣子像足一隻憤怒的小獸,沈捷低頭看看,只是想笑。 “放開我!”桑離冷聲威脅。 沈捷仔細看看桑離,突然在她頰邊吻一下,這才鬆了手。 桑離一愣,第一個動作是伸手狠狠蹭自己的臉,同時瞥沈捷一眼,不作聲了。 “晚上你打算做什麼,”沈捷坐在沙發上問,“要出去嗎?” 桑離坐在距他足有三米遠的桌邊:“我哪裡也不去,都毀容了,去哪兒啊!” 沈捷無聲地笑笑:“這邊沒有你的同學朋友嗎?” 桑離低頭鬱悶地答:“有,我哥哥。” “哦?”沈捷挑一下眉毛,“你如果不願意和我去參加宴會,可以去看看你哥哥啊!” “真的?”桑離眼睛一亮,“我可以住他那邊嗎?他們那裡一定有女生寢室的。” 沈捷好笑地看看她:“你放心,我今晚不會來騷擾你了,你就老老實實住在這裡吧,明天早晨一起走,還方便。” “我自己又不是找不到音樂學院的大門。”桑離嘟囔。 “是,你能找到,”沈捷起身往門外走,戲謔地笑笑,“但是如果我不帶你去,恐怕沒人會接待你。” 說完,他打開房門,揚長而去。 桑離氣鼓鼓地看著他的背影,心裡再次把他的祖宗十八代問候了個遍。 通過持之以恆的冷敷,到晚上的時候,桑離的眼睛果然消了腫。黑眼圈還很頑固,她打了粉底,心想如果南楊問起,就說自己認床,睡眠不好。 不過令她驚訝的是,當她在外灘流光溢彩的江邊看見南楊的時候,他居然一點都沒有看出桑離的眼睛有任何問題! 桑離有些納悶了:是自己化妝的水平太高,還是外灘的燈光太昏暗? 再或許,他是被久別重逢的喜悅沖昏了頭腦—看見桑離的剎那,南楊顯然激動壞了! 他恨不得像小時候那樣抱起她轉圈:從過年到現在,他已經整整八個月沒見她! 他開心地摸摸桑離的頭髮,問了她很多關於學校、專業、同學之類的問題,說到專業問題的時候他雖然聽不太懂,可還是依自己豐富的大學生活經驗建議她應當如何給未來做籌劃…… 桑離開心地看著他:這麼多年過去,或許所有人都變了,可是她的南楊哥哥始終都沒有變。 他仍然是她最親近、最信任、最依賴的哥哥啊! 當她和他並肩走在那些古老而又洋派的建築前面時,她甚至奇怪地想起了那年他送她的那件文胸,想起他的那張小紙條,想起他陪她成長的這一路。 她突然有點小小的哀怨,忍不住問他:“哥哥你為什麼要到這裡來讀研究生?你如果考本校的研究生,現在還可以在省城陪著我。” 南楊笑了,伸手刮她鼻尖:“我不在,小離你也可以生活得很好,哥哥怎麼能守你一輩子呢?” 說完這句話,他突然有點感傷,停一會兒才看著她晶亮亮的眼睛說:“以後向寧會陪你的,你要乖啊,不要給向寧添亂。” 桑離撅嘴:“幹嗎這麼說我?你怎麼不說向寧哥哥都給我添亂?” 南楊笑了:“還'哥哥'啊,你平時也這麼稱呼他?” 桑離納悶:“不這麼稱呼,那怎麼稱呼呢?” 南楊的心情似乎突然愈加好起來,他的笑容綻放得再大一點:“行啊,那我倆待遇差不多嘛。小離不錯,是乖小孩,沒有重色輕哥!” “重色—輕哥—”桑離咂摸一下,眨眼,“好酸……” 話音未落,被南楊彈個爆栗在頭頂:“說誰呢!” 桑離笑瞇了眼,開心地抱著南楊的一隻胳膊在大馬路上蹦蹦跳跳。南楊隨她鬧,只是用寵溺的目光看她,給她解釋那些建築的由來、買大杯的泡沫紅茶,甚至在她的強烈要求下合了影。 是快捷的一次成像:照片裡的男孩子摟住面前端了大杯紅茶、笑得燦爛無比的女孩子,他把下巴擱在她的頭頂,而她擺出一個經典的傻“V”手勢…… 看上去,那樣的親暱,就像所有來旅遊的情侶一樣。 然而,他們不是情侶。 在桑離心裡,這是和哥哥的合影,是兄妹之間最美好忠實、永不變質的情感。 在南楊心裡,這是和喜歡的女孩子的合影,是等了近二十年,終於可以擁她在懷的溫暖。 儘管她不愛他,但他愛她,這就足夠了。 是送桑離回仲悅的路上,南楊才有些擔憂地問:“你們經理這人怎麼樣?他為什麼這麼好心,帶你來拜師?” 桑離心裡一沉,臉上卻仍舊保持了笑容,回答他:“是交換條件啦,我要無償給他們演出很多次的。” 南楊聽聽,似乎邏輯上可以說得通,便點點頭:“別的我也不多說了,你也長大了,凡事三思而後行,學會保護自己,知道嗎?” 桑離點點頭,覺得眼眶有點酸。 然而南楊下一句話及時轉移了她的注意力:“田淼考上外國語大學了,英語系,很厲害!” “真的?”桑離有些驚訝。 “暑假你沒回去,沒看見你常姨都快激動壞了,”南楊微笑,“也真是不容易,英語係是大系,田淼小丫頭最後那一年可真是拼了,據說連長頭髮都剪了,說是梳頭耽誤複習時間。” 桑離愣愣地聽著,好久才感慨:“好有勇氣……” 南楊笑笑,卻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問她:“向寧不外派嗎?他現在住哪裡?” 桑離老老實實答:“聽說住單位宿舍,本來說國慶節要回家,結果也沒回,郭老師很生氣呢。” 說完悄悄吐吐舌頭,心想:幸好向寧沒有回來,不然看不到自己,還不知道會惹多少麻煩。 “哦,田淼找我要向寧的電話,說是在那邊總要有個熟人,我覺得有道理,就把向寧的電話號碼給她了,”南楊遲疑一下,“你讓向寧有空的話就去看看她,或者給她介紹個師兄師姐什麼的照顧著,自己就不用常往學校跑了。” 桑離是何其敏感的女孩子:“田淼不會是喜歡向寧哥哥吧?” 南楊急忙否定:“別胡思亂想!這些年對向寧有好感的女生還少了嗎?他還不是為你這個長不大的小丫頭守身如玉,你可別誤會他!” 桑離臉一紅:“哥你說什麼,什麼守身如玉,不要帶壞小孩子。” “小孩子……”南楊哈哈大笑,“也對,你是小孩子嘛。” 他一邊笑一邊感慨地看著桑離:“可是現在,就連我們的小孩子都有男朋友了……” 他的聲音裡有如此明顯的感傷:“我們的小桑離到底還是長大了。不知道將來小桑離會在哪裡,在做什麼?會不會就連我們想見你一面,都只能在電視上?” 桑離聽了,抱住他的胳膊撒嬌:“哥你想什麼呢,別說我壓根不可能那麼出名,就算我將來真的上電視了,你們發個話,我敢不回來嗎?” 聽了這話,南楊終於笑出來。他攬過桑離的肩,一邊走一邊聽她滔滔不絕地講自己的那些關於理想、關於人生的計劃。 南楊不知道,其實只有在他面前,桑離才覺得自己是個什麼都不缺的、擁有一切愛與關懷的小女孩。 這一點,就連向寧都是不能比的。 不過桑離早就該想到:沈捷的話是不能信的。 那晚,沈捷還是在晚宴結束後到桑離房間來坐了足足一小時,不過出乎桑離意料的是,這一小時裡,他什麼話都沒說,只是一杯杯地喝茶。 喝到第四杯的時候,一趟趟跑著給他倒水的桑離不耐煩了,重重把杯子往茶几上一拍,橫眉冷對,“我要去睡覺了,你想喝水自己去倒,要么就去樓下咖啡廳,找侍應生給你倒!” 剛要轉身走開,卻被沈捷拉住手腕拖到身邊坐下:“陪我坐會兒。” 並沒有多少命令的語氣,聽起來,倒好像是哀求。 桑離愣住。 她低頭看看握住自己手腕的那隻手,突然有些吃驚的發現:或許是因為長久以來兩人的交流始終都很愉悅,也或許是因為那一瞬她突然心軟,再或者是因為她心寬所以忘得快……總之,她竟然沒有因為前一晚發生的事情而對他產生多麼強烈的敵視! 並且她還有些驚恐地發現自己居然並不是多麼排斥沈捷的接觸,雖然她知道這是不對的、不純潔的、不道德的,可她竟然還是容忍他悶聲不響地伏在自己肩頭足有半小時! 難道,自己天生真的是“紅顏禍水”,真的從骨子裡就不檢點? 這個想法令桑離忍不住全身發冷的哆嗦一下。沈捷感受到了,終於抬起頭鬆開桑離,疲憊地靠近沙發里,長長嘆口氣。 桑離又愣了。 她幾時聽過他嘆氣? “你怎麼了?”過很久她才問。 “沒什麼,就是累。”沈捷皺著眉頭答。 “哦,那你不要回去睡覺嗎?休息一下就會好的。”桑離當即建議。 “你不用急著趕我走,我其實就是想來坐一坐,不會把你怎麼樣的。”他閉著眼低語。 桑離依舊發楞。 過好久,才聽見他嘆息一樣的聲音:“桑離,如果我常駐上海,你會很高興吧?” “怎麼會?”桑離脫口而出。 沈捷一愣,睜開眼看著她,似乎有些難以置信:“你說真的?” “當然,”桑離表情嚴肅,“如果你不在G市仲悅,我肯定也不能再兼職了,那我從哪裡賺這麼多薪水攢學費啊?!” 沈捷張口結舌,有點好笑,又有點失望,過會兒才曉得答:“我的作用,就是給你發薪水交學費?” “也不是啊,”桑離有些不忍,“你教會我很多事,我都沒來得及謝謝你。” 其實這是實話,至少是在認識沈捷之後,她與人交往的能力大大提高,似乎再不是從前那個只會躲在角落裡哭泣,或者只肯纏著南楊一個人的桑離了。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終於還是說:“我今天中邪了你知道嗎?我居然為了一個黃毛丫頭提出延期回仲悅總部就職,我父親都覺得十分不可思議。” “啊?”桑離瞪大眼,難以置信又忐忑不安地用手指自己,“你不會是……說我吧……” 聲音一點點、一點點,最後毫無底氣地低下去。 沈捷斜她一眼,嘆氣:“父親說的對,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是瘋了。” 他一邊嘆息一邊站起身往門口走,走到門邊時突然停住,仍然背對桑離說:“桑離,記住我說的條件,如果你想參加明年春天的青年歌手大獎賽省內選拔賽,現在就該動手準備了。” 說完,他才打開門,離開。 這夜,桑離再度輾轉反側地失眠了一整晚…… 第二天,桑離隨沈捷去上海音樂學院,那是她第一次踏進葉鬱霞的家,一抬頭,客廳裡碩大一幅劇照,赫然就是當年盛裝的葉鬱霞光輝奪目的舞台瞬間。 她羨慕地看著那幅劇照,葉鬱霞沿她的目光看過去,微笑:“那是我回國後的第一場演出,我演卡門。” 她回頭和沈捷寒暄:“你母親還好嗎?” 沈捷畢恭畢敬:“謝謝阿姨,她還好,一直住在G城,最近去美國看望一些舊友,所以不能同行。” 葉鬱霞點點頭,輕輕嘆口氣:“直到今天,我都記得你母親演出結束後和州長一起合影的樣子,可是一晃,三十幾年的時間就過去了,比我們想像中的還要快。” 她微笑一下,又看看桑離,問沈捷:“你需要我幫你做什麼呢?” 沈捷低眉順目:“葉阿姨您折煞我了,其實是想請您幫忙點撥一下她。” 葉鬱霞也是聰明人,不再多問,只是看看放在鋼琴上方的台歷:“你能給我幾天時間?” 沈捷扭頭看桑離一眼,答:“看您的方便吧,她學校那邊大不了請假。” 葉鬱霞點頭微笑:“那就要打持久戰了,你也學過音樂,應該知道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我會每個月帶她過來,”沈捷點頭承諾,“只要您有時間。” 葉鬱霞意味深長地笑著看了桑離一眼,這個小姑娘的臉微微紅起來,似乎還飛快地瞥了沈捷一眼,可是沒說話。 葉鬱霞想:這倒是個有趣的孩子。 回仲悅的路上,桑離才問沈捷:“我每個月都要過來嗎?” 沈捷開著車,也不看她,只是反問:“你不想來?” “不是不是,”桑離急忙擺手,“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跟同學和老師解釋,還有就是不知道該怎麼謝你,這麼幫我。” 沈捷終於扭頭深深看桑離一眼,微微一笑,又回過頭去看前方:“第一,葉阿姨剛才也說你條件不錯,她還是很欣賞你的,放棄實在可惜;第二,我們會在你沒有課的日子裡來上海,所以時間不是問題;第三,你應該知道怎麼謝我,我是商人,我不會永遠做沒有回報的投資。” 桑離低下頭不說話了。 “我給你四個月的時間考慮,桑離,”沈捷語氣平靜,“明年三月,全國青年歌手大獎賽省內選拔賽會在省電視台舉行,仲悅有可能是讚助商,你的答復不能晚於那個時候。” 說完這句話,他再也沒有多說話,甚至在此後的三天裡,他也只是派司機送桑離去葉鬱霞家上課,再沒有踏進她的房間一步。 直到三天后他們登上了回G城的飛機,沈捷再也沒有提過這個話題。 沈捷是聰明人:他深諳人與人之間的相處之道,他知道有些事,越是閉口不談,就越容易產生誘惑。他了解桑離對舞台的渴望,他甚至看透了這個女孩子有多麼希望站在最好的舞台上被萬眾矚目,他相信響鼓不用重鎚敲。 他猜對了:桑離的確躊躇了。 其實,在二十歲那樣的年紀裡,面對這種惦念了多少年的誘惑,怎麼可能一點都不動心? 秋天的午後,桑離坐在花圃深處一個廢舊花盆上,煩悶地看著那些已經掉了葉子的茉莉花,手裡捏塊石子,在潮濕的泥土上胡亂畫圈。 心裡慌亂又躁動不安,好像揣一隻小兔子,“咚咚”地跳。 或許在很多人眼裡,這是種會被鄙棄的慌亂與躁動,可是你不是桑離,便體會不到此刻的矛盾與掙扎。 長久以來,桑離都是那個家裡的一個外人:父親看自己是若有若無,常青看自己是小心翼翼,田淼看自己是橫眉冷對……她要逃離,但更要證明自己的逃離是有價值的。 她無法忘記父親對她選擇這條路的質疑,臨去大學報到前的那一夜,父親突然問她:“你真要唱歌?” 桑離點頭,信誓旦旦:“我一定會唱出點名堂來!” 桑悅誠不信:“你真當唱歌的都能出名?你看報紙上寫的,多少唱歌的還不是在酒吧賣唱?能上大劇院大舞台的有幾個?” 桑離第一次在父親面前冷笑:“我就可以,總有一天,我可以。” 桑悅誠古怪地看桑離一眼,沒有說話,轉回屋裡睡覺了。他並不理解桑離為什麼會這麼有自信,然而桑離知道—她之所以敢說這句話,就是因為她早就一無所有。 因為沒有什麼必須要在乎的人與事,而且敢於嘗試常人所不能嚐的苦,所以那時候的她堅信:自己一定會成功! 然而,她當時漏算了一條:她有向寧了,她再不是一個人了。 他對她的好,是全身心毫無保留的那種。和南楊的青梅竹馬不同,向寧從一開始就沒有把她當作妹妹,而是一步到位地當作一個自己喜歡的女孩子。為了這一天,向寧帶她走近郭蘊華,走進藝術學院,他要她成為能夠站在他身邊,一起接受別人微笑與祝福的那個女孩子。 如今,她做到了。而他,也在北京那樣富有挑戰性的城市裡繼續努力著。 如果故事就此打住,好像她桑離似乎也會有不錯的生活—比如可以在省城的歌劇院謀個角色,或者留校謀個教職,待條件成熟的那一天再去北京和向寧團聚。進大歌劇院當然是有難度的,但是去北京的中小學做個音樂老師應該不太難吧。運氣好點的話,或許還能考上中央音樂學院的研究生,那畢業的時候還是可以沖刺一下歌劇院的…… 可是,這樣按部就班到趨於平庸的生活,是她桑離想要的嗎? 畢竟,對一個二十歲的女孩子來說,婚姻還是個遙不可及的概念,長相廝守的誓言遠沒有出人頭地的美景更具有誘惑力。尤其還是在接受過葉鬱霞的指點後,當另一種完全不同的、直奔金光大道的生活擺在自己面前時,她可以很快地拒絕嗎? 她做不到。 因為她和其他人不一樣,她太想成功了—少年時代受人鄙視與遺忘的生活她受夠了,偶爾的嶄露頭角所帶來的光榮與關注她正在經歷,這種強烈的反差令她對舞台所帶來的榮耀有本能的期待,因為這種萬人矚目的滋味足以彌補她從家庭中無法得到的那種溫暖。 那是一種尊敬,是一種艷羨,是一種高高在上的滿足感。於是,被更多的人尊敬、被更多的人艷羨、被更多的人肯定—這成為她越來越強烈的願望。 沒有人知道,她多麼留戀每一次匯報演出,因為那些簇擁著她的掌聲與鮮花讓她幸福地相信:自己是很出色、很優秀的,是完全可以站在高雅的藝術中間,同時也站在高貴的人群中間的! 在音樂的世界中,沒有人計較她是不是有媽媽、是不是在父親的視若無睹中長大,更沒有人在乎她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孩子,而且正相反—她的家境平庸恰恰成為她發奮圖強、不甘落後的佐證。 時常的,就連老師都會拿她給師弟師妹作例子,說:“看看你們桑離師姐,人家是怎麼練專業的?晚上十一點之前就沒回過寢室!沒有琴房,人家去小樹林裡練。還得出去打工掙學費,多自立,多刻苦……” 入學不過一年半,“桑離”這個名字儼然已成為音樂系老師們掛在嘴邊的一個名字,它所代表的,就是“勤奮”、“堅強”、“刻苦”、“懂事”……甚至在所有人眼中,如果兩年後的青年歌手大獎賽上能有本校音樂系的學生獲獎,那一定非桑離莫屬! 她太期待那一天的到來了。 可是,她也漸漸知道,單憑自己的專業成績,拿到選拔賽美聲唱法前三名是多麼難的一件事! 更何況,如果不答應沈捷的條件,葉鬱霞那裡的專業課,自己就再也上不成了。 她根本就是進退兩難! 不過想到這裡,桑離心裡突然有了疑惑:本校向來沒有送大二學生去學專業的先例,而自己目前的水平也確實不足以代表本省去參加全國的比賽。沈捷的海口誇得那麼大,不是在騙自己吧? 桑離的腦海中突然劃過一道閃電,讓她心裡一驚:沈捷手裡到底有沒有金剛鑽?如果沒有,他憑什麼攬這個瓷器活兒?真當她桑離是傻子,還是他本來就能隻手遮天? 那天,桑離在秋天的花圃中開始惴惴不安。她努力思考著這樁交易的真實性,卻沒有發現:漸漸的,大面積佔據她腦海的,已經不是昔日山盟海誓的愛情,而是一樁交易! 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樣的揣測,是動心的開始。 那是段難熬的日子:桑離不是沒想過要放棄這個約定—即便沈捷的能力已經足以讓他實現桑離的很多願望,可是這又算什麼呢,賣身? 但她又放不下那些隨著歲月變遷已經演變得近乎偏執的理想—她始終堅信,只有站在最高貴的舞台上,唱最高貴的歌,才能讓她獲得尊重、溫暖與幸福。 很矛盾,很複雜,很糾纏。 可是,上天注定,總要發生一些什麼事,用來打動其實已經開始動搖的桑離。 比如那年冬天省電視台組織的大型演出,就是一個引子。 那是一場大型慈善義演,因為高層的重視而帶有顯而易見的隆重效果:藝術學院承擔了其中大部分的舞蹈、一個大合唱、全部的學生主持以及唯一一首學生表演的獨唱。 眾望所歸,這個獨唱的機會給了桑離。 桑離激動極了—晚會是直播,機會顯而易見;也是第一次站在這樣的舞台上,面對多個不同機位的攝像機,三百六十度實現光輝璀璨的音樂夢想。 眾所周知,帶有官方背景的演出,其產生的社會影響常常遠在經濟效果之外,桑離的脫穎而出,因此而變得指日可待。 於是那段時間裡桑離每天都早出晚歸,在郭蘊華的指導下一絲不苟地練習,學唱一首省內作曲家為這次晚會譜寫的新歌《這世界的眼睛》。是典型的主旋律歌曲,意識形態特徵明顯,然而作曲和作詞卻又巧妙地避開了那些有說教意味的方式,採用了深情大氣的抒情段落,好聽也朗朗上口。桑離學得認真,幾乎連走路睡覺都要琢磨細節的處理和表情的變化。 然而,就在比賽前幾天,桑離突然被通知:節目取消。 不啻于晴天霹靂。 老師也很無奈,還要安慰傷心的學生:“上面有上面的打算……” 桑離在辦公室表情僵硬地問:“上面是哪裡?” 老師攤攤手:“是哪裡也不重要啊,反正節目取消了,我們也沒辦法。” “那這個歌就不唱了?”桑離不相信。 “唱是唱的,換了人唱,不是咱們學校的了,”老師苦笑,“人家是留學回來的聲樂碩士,又是有備而來,咱們說了又不算,你要體諒老師的難處。” 體諒……桑離不說話了,其實除了體諒,還能做什麼呢? 後來的幾天,桑離心情不好,連帶著在仲悅的表演也氣氛壓抑。沈捷看出來了,沒問,只是周末帶桑離去滑雪。 那是桑離第一次滑雪,新鮮事物很快轉移了桑離的注意力,轉而興奮得大呼小叫。沈捷沒租滑雪服,而是打發手下買了全套的裝備帶上山。桑離穿了橙色的滑雪服,還有些訥訥地問:“這些是不是很貴?” 沈捷知道她在想什麼,只是回答:“找女同事借的,你用完了我再還回去。” 桑離頓時釋然。 於是,那天白皚皚的山谷中,運動細胞一向不怎麼發達的桑離也玩得很開心:遠看,就見一頭橙色的小笨熊在雪地上滾過來滾過去,跌倒了爬不起來的時候,會有穿藍色滑雪服的身影滑過去扶。不得不承認沈捷是個耐心的老師,一遍又一遍給桑離講解要領、親身示範,還能一直微笑。 從桑離的角度來說,當她無數次尖叫著從山坡上滑下,無數次在無法控制方向時就地摔倒且摔得齜牙咧嘴時,總能看見沈捷用利落漂亮的姿勢滑到自己身邊,伸出手,彎腰,笑著把自己拖起來。冬天的陽光下,他的笑容溫暖明亮,好看得一塌糊塗。 偶爾的,在沈捷忙著給桑離脫鞋、穿鞋時,桑離還會看著他的側臉發呆,會想到向寧,當然也有他們的約定。不過這個念頭很快就會被她從腦海中揮散出去,揮散之後會有短暫的鬱悶和內疚—覺得自己就像掩耳盜鈴的那個人,以為堵上自己的耳朵,這世界上就沒有人知道自己內心的拖延、猶豫、忐忑還有不甘心。 那天初學滑雪的成效也很明顯:雖然沒學會滑雪,但至少學會了怎麼摔…… 於是桑離就暫時忘記了那些讓人煩心的事,轉而變得很開心。 傍晚的時候沈捷沒有送桑離回學校,而是帶她去了距離滑雪場不遠處的溫泉度假村。一路上桑離都在嘟囔自己這裡也疼那裡也疼,全身的關節都有錯位的傾向。她絮絮叨叨,沈捷但笑不語,桑離一個人嘟囔完了覺得無聊,就好奇地打探沈捷的滑雪史。 沈捷也言簡意賅,一邊開車一邊答:“我在國外讀書,滑雪很方便。” 桑離很羨慕:“叔叔你真是見多識廣……” 順理成章地收到沈捷的白眼。 然而沈捷看出桑離的心情已經轉好,笑一笑,也便不和她計較。 到了溫泉度假村,首先要做的是吃晚飯。 桑離已經餓得半昏,恨不得能馬上據案大嚼,然而沈捷不給她這個機會,反倒是逼她換上一套羊毛連衣裙,黑絲襪,踩著八分跟的高跟鞋一起去參加晚宴。桑離肚子裡“嘰哩咕嚕”的抗議,忍不住想打商量:“我餓了,我自己去吃飯好不好?” 沈捷斜她一眼:“不好。” “可是我真的好餓啊,”女孩子的撒嬌果然是至尊無敵,“你自己去應酬嘛,反正我又不太能喝酒,也幫不到你什麼。” 沈捷看看女孩子水汪汪看著自己的眼睛,臉上寫滿天真的哀求。 “求你了啊,叔叔……” “你叫我什麼?”沈捷反問。 “哥哥,沈捷哥哥,”桑離見風使舵,笑著拉沈捷胳膊,“哥哥你饒了我吧……” 沈捷輕聲笑,趁桑離準備轉身逃跑的時候一把抓住她手腕:“走吧,雖然你幫不上我,不過我應該可以幫上你。” “啥?”桑離很迷茫。 沈捷不解釋,只是拽著她走進宴會廳。 然而一進去,桑離就明白了沈捷為什麼要帶她來這裡:歲末仲悅的答謝會,第一個過來打招呼的就是原本站在靠近門邊處和人聊天的電視台高層。 是四十幾歲的男人,言談舉止很儒雅,笑著和沈捷寒暄,也禮貌地和桑離說幾句話。不用多久,沈捷就順利地把話題引到剛剛結束的慈善義演上,似不經意地笑著指指身邊的桑離抱怨:“我可快要被嘮叨死了,其實多大點事兒,不就是個獨唱嗎?” 對方也是一點即透的人,笑著表態:“我們也是要聽上面的安排,有些事身不由己啊。不過小妹妹有沒有興趣來參加我們的節目?《綜藝60》從今年開始上了藝術歌曲單元,通過全省電視報收集投票,如果進入前三名,可以有機會參加今年台裡的各種演出。” 桑離眼睛一亮:《綜藝60》,那不是省內那個小有名氣的節目?雖然郭老師沒有和自己談過參加各類節目的事,不知道她是不是會贊成。但自己所在的學校作為省內最高藝術學府,出去參加各類節目的本校學生數不勝數,自己參加的話,想必是不會遭到多麼大反對的吧? 沈捷看看桑離的表情,心里便有了數,笑著答:“那太謝謝您了,還勞煩您到時候多關照。” “哪裡哪裡,電視台的活動還請沈總多支持。”對方笑笑,舉舉酒杯告辭。 桑離眼睛亮亮地看著人家的背影,直到沈捷彎腰,在她耳邊問:“還餓嗎?” 她也老實地回答:“一激動,就不餓了。” 沈捷忍不住笑出聲。 整整一晚,桑離被從天而降的快樂所驅動,十分敬業地陪沈捷應酬。沈捷和人說話,她便在旁邊微笑不語,偶爾對方帶了女伴,她還禮貌地和人聊幾句。分寸掌握很好,看得出進步神速。沈捷也有點意外,不禁多看桑離幾眼。 恰好站在沈捷對面的度假村駐店經理正在勸說:“沈總晚上就不要回市區了,下雪路滑不安全,不如試試我們新推出的泥療?” 沈捷略頓頓,微笑答:“那我恭敬不如從命了。” 對方高高興興走遠,桑離愁眉苦臉問沈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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