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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春日

擁抱太陽的月亮 廷银阙 72527 2018-03-16
八年前。 暄把筷子放在餐桌上,午飯原本就準備的很簡單,只有三四道菜和米飯而已,可即使如此,他連這些都沒有吃掉。 “世子邸下,懇請您再用點膳吧。” 儘管車內官用幾乎哀求的聲音懇求,但暄還是用方巾擦了擦嘴角。 “吃不下了,退膳吧。” 其實,暄對一個人用膳這件事情已經很習慣了,但是每當意識到空蕩蕩的周圍,在這樣的日子裡,即使再美味的食物也難以下嚥,今天也是如此。顯然,前幾天在大妃殿一起用餐的影響至今仍在影響著年輕的暄。 “是!可是連晚飯也這樣的話,那可不行啊。” 暄沒有回答車內官的話,只是把方巾放在了桌子上,看到車內官使眼色後,一個年輕的內官把飯桌撤了下去,車內官小心地觀察著世子的眼色,在暄的近旁伺候著,他總是能看到這張小而俊俏的臉龐,從遠處看,周圍其他人的臉雖然顯得較大,但不知為何,總是不很清楚,而世子的這張小臉卻格外的清晰。跟同輩相比,世子的個頭和軀體算小的,雖然已經到了十五歲,可是不知發育遲緩的緣故,暄的渾身上下,絲毫沒有男子漢的氣概。而這一點恰恰成了大王最大的心病,因此,近來大王在百忙之中,連世子的飲食起居也要親自過問。

“稍微休息片刻後……” “知道了!稍微休息片刻後是晝講,接著是其他老師的夕講。不管是什麼樣的課程,全部都是學習,學習,學習,每天都在重複相同的事情,為什麼還一定要說這些?” “邸下,請您鎮定!” 暄面露不悅之色,用腳踢著席子起身來到外面,驚慌失措的車內官不曾料想世子會做出這樣的行為,於是趕緊欠起蹲伏的身子急忙跟了出去。 “邸下,您這是要去哪裡?” “哪裡也不去,反正我也脫離不了這個宮殿,反正我哪裡都去不了!” 暄只是想在東宮周圍散散步,吹吹涼爽的風,他吧內官給自己穿的鞋套在腳上,匆匆忙忙地離開了紫善堂,暄覺得牢牢跟在自己身後的一群內管和宮女們實在討厭極了,極力想擺脫他們,但這又是不可能的事情。雖說是片刻的散步,但實際上,暄離東宮已經越來越遠了。

“世子邸下,不能再往前走了。” 聽到車內官的勸告,暄猛然回過神一看,不知不覺中,自己已經來到後苑附近了,空虛的內心,無法止住的步伐,哎!可是,自己如果在此地耽誤片刻的話,晝講就該遲到了,這樣一來,就會給周圍輔佐的內官們帶來危害。暄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讓自己平靜的返回到東宮去,可是,他突然聽到從後苑方向傳來孩子們的笑聲,於是不由自主的駐足觀望。暄靜靜的側耳傾聽,在這些吵鬧聲和歡笑聲中,不時還參雜著自己熟悉的聲音。暄一臉興奮,急急忙忙的朝那些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 原來,同輩們的親戚和親戚家的小孩們,正在後苑開心的玩耍著,其中,還有跟暄同父異母的哥哥——陽明君。看來,他去大妃殿請安回來後就和同輩們在這裡結伴玩耍了。一個用黑布罩著眼睛的孩子,正使出出奶的勁頭來抓那些躲避他的奔跑的孩子們。

孩子們的歡聲笑語在暄出現的同時,就如同火焰上被潑上了一大盆冷水一般戛然而止。唯一一個還在發出聲音移動的就是被遮住眼睛的、負責捉人的那個孩子而已。這個孩子對突然安靜下來的環境感到驚慌失措,他更加猛烈的揮動著自己的雙臂。當暄朝他們走去時,他們剛停下的腳步又開始挪動起來,大家都俯下身向後退著。暄每往前走一步,他們就後退一步;暄向前進兩步的話,他們就會很自然的後退兩步。 “大家都在哪裡啊?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一時間,附近的空氣中,只傳來負責抓人的那個孩子的呼喊聲。不一會兒他就抓到了一個人,異常興奮的他大聲的喊道: “抓到了!我抓到了!” 但周圍並沒有任何反應,負責捉人的那個孩子覺得很奇怪,連忙用手摸索著自己抓到的人。

“誰呢?我抓到你了是吧?現在我可以把布解下來了吧?” 蒙著眼睛的那個孩子對出奇安靜的氛圍感到不解,忍不住自己解下來了眼睛上的黑布,想親自確認自己究竟抓到了誰。 “啊!……請恕罪,世子邸下!” “不,沒關……” 還沒等暄把話說完,負責捉人的那個孩子已經飛快的跑到其他孩子中間,遠遠地站在那裡。 “沒關係,現在你們繼續玩吧。我也一起……” “不,不玩了。我們正好要結束這個遊戲呢……” 一個像是首領的孩子說道。其他孩子也一致附和道:“是的,是要結束的。” 暄的笑容滿面,想盡量表示出自己的親近之情。但沒有人敢抬頭看他,他的表情馬上變得很僵硬。於是乾脆撅起小嘴,叉著腰用近乎無奈的口吻說道:

“我早就知道會這樣,只要我一來,所有的遊戲都會終止,就好像我得了瘟疫,所有人總是一副要躲得我遠遠的樣子。” 暄從那次背對他們離開後,再也沒進入到玩捉迷藏的孩子們當中,只是遠遠地望著他們玩耍,悄悄露出十分羨慕的樣子。暄不是不知道:一旦自己加入到遊戲當中,即使是自己的失誤讓自己受傷的話,這些孩子也難辭其咎,甚至連他們的父母也會受到牽連。於是,他也不再渴求能夠加入他們中間。而此刻,唯有陽明君一個人直起腰用充滿愛憐的眼神望著暄。望著弟弟漸走漸遠的孤單背影,還有牢牢跟在他身後的一群隨從,陽明君的臉上浮現出難過的表情。 “世子邸下。” 從黑暗中傳來陽明君低沉的聲音。 還沒等其他人動身,暄就一個箭步上前,打開資善堂的大門迎了出去。他一口氣跑下了月台,猛地抓住了陽明君的雙手。

“哥哥,你來了!” 儘管是在漆黑的夜裡,陽明君也能明顯的感覺到弟弟的喜悅之情。陽明君察覺到周圍的監視者,於是做出儀式性的問候。 “或許小人妨礙到了世子邸下的禮學……” “幹嘛說這些客套話呢?哥哥快到屋裡來!” “不了,我只是心疼著月光,心疼著寬敞的院子,在這裡跟您稍見一會兒就該走了。” 向院子四周環視一圈的暄,察覺到了陽明君的真切關心,於是微微笑了笑——他是因為放不下白天捉迷藏的事情,所以特意過來看望暄的。 “白天我是在遊戲結束後被抓住的,那麼我先當捉迷藏抓人的那個人。但捉迷藏這個遊戲兩個人玩玩的話……” “那麼我們別玩那個了,玩捉人遊戲怎麼樣?我跑,世子邸下負責抓我。呼吸急促的奔跑能夠讓心情很快的好轉起來的。”

陽明君在前面飛快的跑起來,暄也緊緊地跟在他後面快速的跑著。內官們全都忐忑不安的站在月台下面,從四周傳來世子歡笑的聲音。這樣開心的聲音,他們可是已經好久沒有聽到了。所以,他們也實在不忍心勸阻似的,擺出著跟世子一起搖擺、歪斜、用力向前衝的動作。 陽明君敏捷的躲閃著盡情的奔跑著。眼看就要被暄抓到了,他總是會巧妙的掙脫掉。不一會兒,暄就把翼善冠摘掉了,龍袍也脫掉了,流著汗在院子裡跑來跑去。由於他跑的時間越來越長,也越發感到上氣不接下氣,但就像陽明君說的那樣,心情倒是真的好了起來。 “這到底是在做什麼?” 被資善堂院子裡想起的洪亮的聲音嚇住的陽明君,猛地停了下來,呆呆的站在原地。內官們嚇得面如土色,急忙彎下腰身。暄也趕緊走到突然駕到的父王面前站住。

“啊,父王……” 陽明君也跑了過來,站在暄的身後俯下身。父王不滿的盯了陽明君片刻,隨後用嚴肅的表情望著暄。看到他那凌亂的衣著和被汗浸濕的臉後,父王溫柔的呵斥道: “你忘記自己的身份了嗎?怎麼能如此輕浮的跑來跑去呢?” 父王為暄戴上車內官拾起的翼善冠,把龍袍夾在自己的胳膊上。連暄都能看到父王的手在發抖。父王用充滿怒氣的語氣沖著陽明君說道: “你沒有不恭之心,為何會惹出這樣的事情?世子稍有閃失你如何交代?” “父王,哥哥是應我的邀請才來這裡的……” “世子閉嘴!” “陽明君像以前一樣低著頭看著地面,只是緊緊地咬著嘴唇,不做任何解釋,唯有緊握的雙拳中包含著淡淡的怨恨。

“資善堂不是你待的地方。退下!” 陽明君抬起頭來無奈地望著父王。 “知道了,父王,微臣告退。” 他收起怨恨的目光,忽的轉身跑走了。 “這,這,真是個可惡的傢伙!” 父王朝陽明君離去的方向望了好一會兒。暄注視著父王的背影,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暄也知道父王是怎樣的。掩藏住自己心意的父王目光又重新轉移到了暄的身上。暄狠狠地瞪著父王,眼睛裡絲毫掩藏不住內心產生的淒涼感。父王像是用擺脫似得眼神說道: “無論是誰,你都不要輕易相信!即使和你留著相同血液的人!” “我相信哥哥的心意,相信他是為了安慰孩兒才來這裡的!” “如此輕率舉動,你的性命便很難支撐太久。” 父王的身後,經過殘酷拷問而死去的魂魄一個接一個地凝聚起來,他現在的地位,是用自己的手殺死圖謀者而得來的。而這樣死去的人,全部是流著相同血液的兄弟。

“你的身體不僅屬於你個人。記住:再有一次像今天這樣剩下食物、上課遲到、該睡覺的時候不睡覺的話,那麼我就從這些東宮內官們開始殺!已經很晚了,睡覺吧。” 父王面對著眼中凝聚怨恨的暄,轉過身去消失在了黑暗之中。他腳下黑色的魂魄結成團也跟著走了。 父王把讀完的奏章展開放在書桌上,這是關於儒生們要求撤銷星宿廳和昭格蜀的文章。每次碰到頭疼的事,父王養成的習慣就是自然地撐著額頭。星宿廳雖然在王室,卻是受大妃殿庇護的官廳,如果動它的話就是和大妃尹氏作對。但這次上書的,頭一位就是弘文館大提學許閔奎,所以又不能不管。 許閔奎是士林派的核心人物,在以大妃為主軸的外戚勢力勳舊派得勢的當今朝廷,許閔奎可是連王出面都很難拉近的人物。為此,父王的肩頭壓著非常沉重的擔子。 “聖上,世子侍講院的輔德求見。” 父王把奏章折成一半說道: “讓他進來。” 輔德顫巍巍地走了進來,臉上露出蒼白的氣色。可是即使這樣,他那胸有成竹的樣子也顯得派頭十足。父王無聲的嘆息更加沉重了。因為之前已有人向他報告說:十幾名世子侍講院的教官們都被世子從昨天晚上開始的調皮嚇壞了。他們本來就覺得自己肩上的責任重大,因為要負責教導下一屆的王,這些人都對這項任務感到恐懼。再加上世子天爛漫,調皮活潑,這些人圍著這麼一個不讓他們省心的世子,簡直都要有精神問題了。眼前坐著的這位輔德,也是在今天早晨親臨學堂聽講時,毫無預兆的丟盡了面子。 平時的世子,每到孤獨的時候就會微笑著撒嬌耍賴,是個可愛的孩子。這些輔德們認為,世子用那樣自然的、不懂事的天真表情來對待尊長和朝廷大臣也無可厚非,畢竟他也只是個孩子,所以很少回去懲戒這位十五歲的世子。他的母后自然也是如此,甚至連祖母大妃尹氏也很愛惜他,格外寵愛世子。因為大妃尹氏的心意如此,所以現在外戚勢力的勳舊派也自然地成了世子的勢力。 但也有讓世子吃苦頭的少部分人,也就是世子侍講院的老師。這是世子非常不喜歡的一群人。好久沒像現在這樣調皮過了,之所以又恢復淘氣頑皮的情緒,其實是對父王的無聲對抗——前不久他把陽明君攆出了資善堂。 從正在扣頭的輔德口中,果然冒出了父王早已猜測到的話語。 “微臣年事已高,實難勝任其職,故打算從此告老還鄉。請聖上明察恩准!” “早上朕在旁聽時,發現世子應答出色,這些,難道不正是你的功勞嗎?” “但是微臣沒察看出來世子了解得如此詳細,竟斗膽對王謊稱世子邸下不停講義卻也都能了解……” “那個……” 雖然想對這位老臣說那不過是世子的玩笑,但父王還是閉上了口。世子上課時因為一兩次分神沒有聽講義二說錯答案,二這些老師居然沒看出那隻是玩笑,就像王嘟嘟囔囔的告狀,這樣輕率的老師放在世子的身邊,也是很危險的事情。 “真是的,這次玩笑又讓他得逞了!” 父王忽然意識到手掌下方的奏章。弘文館大提學!父王的嘴角浮現除了奇怪的微笑。 “知道了,如果卿執意如此的話,朕也沒有辦法,先退下吧。” 暄坐在丕顯閣地板上搖盪著雙腿。告老還鄉的輔德,其空位由下面的弼善和文學依次晉升,聽說還要來心的老師。除了知道他是個沒有頭銜從外部請到的人士外,暄對那個老師的身份一無所知。雖然暄也很好奇,但為了防備日後吃苦頭,所以事前需要進行調查。於是,他特意拍了使令去探聽究竟。 等了好久的使令終於跑了回來,走到暄面前站著的他,忌諱似的支支吾吾的。 “為什麼不說話?沒打聽到來的人到底怎麼樣嗎?” “不,不是……” “快說!來人究竟是何方人士,是做什麼的?” 猶豫片刻的使令近前來,伏耳低語道: “他……是弘文館大提學的兒子,是這次在科舉考試中考取狀元的許炎。” “慢著,這是怎麼一回事?” 暄雙手抱頭飛快的思索著。就算是狀元,畢竟也是剛剛考取的,怎麼能把他作為自己的老師呢?再說世子侍講院的官吏,選拔的基準難道不是比其他官職更為嚴格嗎?暄放下摩挲著腦袋的雙手。突然間他又意識到另外一個反常的地方。 “慢,慢著,你說他是弘文館大提學的兒子?我知道大提學與他同官級的人們相比更為年輕,大提學居然有兒子?” “是,是的……叫許炎的那個人的年齡,是……” “真讓人著急!你就不能快點兒說嗎?” “……呃,他今年,今年……十七歲。” 暄帶著驚訝和憤怒,唰的一聲從座位上霍然站起來喊道: “什麼?十七歲?不就只比我大兩歲嗎?父王把我看成什麼了,居然派了這樣一個毛孩子過來!” “邸下,請您鎮定!” “考取狀元?僅僅十七歲?這完全是個瘋子,不是嗎?” “不是瘋,瘋子……是天才才對……” “不管怎麼樣,反正他不是正常人!” “是,是的。他那個年紀考取狀元這可是非常不正常的。因為現在封官還太早,所以聖上命令他先住在讀書堂。” “哈哈!可是又突然讓他來侍講院?這天才肯定非常有趣。讓我來會會這個不知道哪里長的不對勁的傢伙吧。” 暄以這樣那樣的理由,竟然格外盼望新老師的授課。從上課那天起,過不了幾天,他就要把這位天才驅趕走的慾望,開始在暄的心底洶洶的燃燒著。 到了第一講的日子。暄側著身子,臉都不轉過來,以這樣的姿態對著進入丕顯閣的老師。根據對待老師的禮儀,就算是世子,也該站起身來迎接才對。但是,暄為了讓老師吃苦頭所以才故意這樣不合禮法的。炎在離世子不遠的老師的位置上,行完三次禮後坐了下來。就在這時,他感覺到了一股蘭草的香氣傳來,暄看不出有什麼反應,從炎那裡,他也沒有回饋任何反應。 這樣尷尬的時間過去了很長一段時間,暄忍不住瞥了一眼炎的臉龐,瞬間,暄的眼睛就像釘在他的臉上似的,大半的魂魄都被勾走了。這樣英俊的青年,恐怕世間獨一無二了吧。頃刻間,暄領悟到了他的名字'炎'的真諦——除了有表示'火花'的含義外,還帶著一層'美麗'的的含義。暄被他的美麗震懾住了,要盡快把年齡小的老師驅趕走的遠大抱負,理所當然的被她暫時擱置在了一邊。 但是,這樣的狀況並沒有持續太久。暄馬上又打起了精神:他連歪斜的翼善冠也不戴,只是把下吧支在書桌上坐著。老師已經先行完了禮,現在該輪到世子行三次拜師禮了,但世子卻一動也不動。暄心裡盤算著:自己就這麼一聲不吭的坐著,只要炎開口說話,他便用世子的權威呵斥他,從而打消他的士氣。 但炎的反應與其他老師截然不同。他只是擺著端正的講座姿勢,帶著柔和的眼神而已,一句話都不說。無論他面臨怎樣的等待,都沒有要求暄端正坐姿,或是要求他必須要對老師遵守傳統的禮節。比起一動不動威嚴正坐的炎,傾斜著身軀的暄倒是先累了。但是這位世子也有著倔犟的脾氣,即使腰身再疼再累、胳膊再酸再麻,他都要堅持到最後時刻,等對方先開口。 就這樣,宣告三課時已過的鼓聲在丕顯閣外持續的響起。鼓聲一響,炎一句話都沒說,就用微笑的眼神想暄默默地打了聲招呼就退下去了。雖然有些氣憤,但暄同時也覺得以後他們之間很可能會非常有趣。一直以來,暄遇到的老師都不敢在他面前大聲地呵斥,紛紛陷入世子的陷阱中吃盡苦頭,但是像炎這樣,只是散發著美麗的微笑離開的情況,還真是前所未有的情況。 然而,這樣無聲的對抗、無言的'冷戰'不止持續了一天。之後的第二天,第三天,炎每次都是露出美麗且微笑的雙眼,什麼話都不說。這樣的結果是:暄反而首先覺得累了,覺得堅持不下去了。而且,他也漸漸對炎的聲音好奇起來。 已經連續幾天,暄都以東倒西歪的姿勢坐在那裡,而這次暄最終向炎行了三次叩拜大禮後,端端正正的坐了下來。但是,這並不是說他已經接受了眼前的這個老師,只能說,這是為了試探這位年輕狀元的變相攻擊方法。為了用以前學的《中庸》來消滅他的銳氣,暄已經事先做好了充分的預習工作。然而,事情的結果卻是:從炎的口中居然冒出了始料未及的話語。 “從現在開始,來練習《千字文》。” 頃刻之間,暄便對那如碧水清波一般的美麗音色入了迷,但是再美的聲音也無濟於事啊,暄馬上反應過來了他說話的內容。 《千字文》?怎麼能這樣呢? 《千字文》不是早在四歲的時候,自己尚是元子的時候,就已經在講學廳學過了嗎?就在暄抑制不住滿腔怒火時,炎命書吏把《千字文》拿了過來。磨磨蹭蹭、悄悄觀察世子眼神的冊色書吏,被炎的微笑嚇了一大跳,於是只好遵從他的命令去拿了書來。忍無可忍的暄大喊道: “你竟敢羞辱我!我現在已學到《中庸》了!你竟然現在還讓我學《千字文》!” 與脾氣暴躁、在這里大聲喊叫的暄不同,炎始終帶著微笑,慢悠悠的說道: “邸下,小人惶恐,小人到目前還未曾教過任何人。不過聖上讓小人處在目前這個位置上,儘管我再三推辭,可是聖上下詔說,我只要按照所學的內容來教邸下就可以的。” “可是,你說的這件事與你讓我學《千字文》能有什麼關係呢?” “在做學問的過程中,首先學的並不是《千字文》,而是做學問前的思想準備和必要的求知姿勢。世子邸下經過這幾天才熟悉了這個姿勢,所以,接下來的工作,理所應當是要學習《千字文》了。我只是按照小人學習的方式來執行小人接到的聖旨而已。” 暄一時間愣住了,只是氣得張大了嘴巴。正在這時,冊色書吏已經把《千字文》取了過來,遵照炎的意思放在了書桌上。炎默默地打開了書,淡淡地開始讀了起來。 “天地玄黃。” 因為怒氣未消,暄閉著嘴巴不肯讀書。炎帶著微笑,又重新讀了一遍: “天地玄黃。” 這次暄還是緊緊閉著嘴巴,並向炎投來充滿怒意的眼神。炎平靜的說: “世子邸下既然熟悉這些漢字,那麼,這個'天'字是什麼呢?” 真是荒唐的提問!就是隨便問一個沒進過學堂的市井無賴“天”是什麼,他也不會不知道的呀。 “竟敢對我提出這類問題,你真是想羞辱我啊!” 即使在世子怒火沖天的面容前,炎也不失半點柔和之氣。 “是蒼天,那麼,蒼天又是什麼?” 暄倒吸了一口氣。因為找不到合適的答案,暄開始沉默不語,對於這奇奇怪怪的突兀的提問,暄實在很難定義出'天'是什麼。再加上暄滿腦子想的都是要怎麼才能打敗他,所以並不能很快的把腦袋裡的思想整理清楚。就在這時,炎為暄縮小了所需的思考範圍。 “既然邸下到目前為止一直都在學習《中庸》,那麼《中庸》中出現的'蒼天'又是什麼呢?” 學過這個內容,可是還有學過的印象而已,此刻在暄的腦袋裡,無數的漢字凌亂的纏繞在一起,那場景變得十分混亂。最終,炎向即使縮小了範圍也沒找到合理答案的暄解講解道: “蒼天即道的根源。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這樣,又引出來了'地'字。暄連《千字文》的第一個'天'字都沒有很好的理解,甚至連現在學習的《中庸》也沒有很好的理解。炎不用一次責罵,就讓暄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真不能這樣半途而廢!暄沉思了片刻之後,找出了可以反擊的話語: “我們現在不提《中庸》,那麼,你認為'天'和'地'是什麼呢?” “這個小人不能說出答案。世子邸下應該在未來的學習過程中慢慢地學習、體會。” “連你也不能給出正確的解釋吧?” 哪知道,暄的譏諷對炎一點影響都沒有。炎反而點了點頭,帶著真誠的微笑。 “小人也是為了求知而在不斷的學習學問中。越讀書便越能看到另外的天、另外的地。” “知道的話就說出來一條,嗯?” 望著得意洋洋的暄一再的催促,炎鎮定自若的說: “《列子》中說'清輕者上為天,濁重者下為地,沖和氣者為人。故天地含精,萬物化生'。” 第一次聽到《列子》,暄竟無意識的豎起了耳朵仔細地聽著。 “融合了天地的人的精神源自天、肉體源自地。” “所以,人若死的話,精神就會返歸於天,肉體返歸於地嗎?” 炎燦爛的笑著,暄竟沒意識到,自己的語氣不由自主地變得溫和起來,完全沒有了飛揚跋扈的氣焰,而是非常投入的耐心傾聽著。也許還是炎那平和的聲音裡具有讓人忍不住側耳傾聽的超凡魔力。 “剛剛世子邸下說的話,在《列子》裡面有也有。” 暄的肩膀得意的慫了一下。 “是嗎?嗯,那我得找出那本書來認真讀一讀了。” “另外在《六韜三略》中,把帝王比作天,把臣子比作地。周則天也,定則地也……” 如此展開的'天'、'地'二字的授課,涉及很多書籍中的內容,轉眼間,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暄漸漸忘記了要讓炎吃苦頭的想法。 從此,迷上瞭如此溫柔的炎的世子,每天都能從千篇一律的生活中找到一絲樂趣。暄對炎所說的大部分都感到陌生,即使以前有所狩獵,但聽炎講解後總會有新的認識。而且,在這個過程中,讓暄吃盡苦頭的、弄不懂的東西也非常多。於是,在暄的內心中產生了無論如何也要讓炎疑惑一次的念頭,所以,他比任何時候都要用功的專注於學習了。 世子在學習《千字文》的過程中,不知不覺的也熟悉了很多其他的書籍。從'天玄地黃'中學到了王與臣子、王與百姓之道,在'日月盈昃'中學到了宇宙的形成於變化,同時,暄也在不知不覺間慢慢喜歡上了炎——炎同之前的任何一位老師都不同。正因為如此,暄總是感到課程的時間太短,於是他開始把想要出宮的炎拽來一起用晚餐,這件事竟成了他生活中的樂事。 “父王!” 旼花公主險些跌倒,踉踉蹌蹌地朝著父王跑了過去。此時父王放下了國王的身姿,微微地俯下身去,伸開雙臂像公主跑去。父王把旼花高高的抱了起來。旼花成了唯一一個能俯視王的人。儘管都是聖上的孩子,但這個場景,可是世子和陽明君做夢都不敢去想的事情。 自出生至今,旼花並沒有多少自己坐在地板上的印象——因為聖上的大腿理所應當地成了他的坐席。聖上無論有多麼傷神的事情,只要看到女兒的笑容,心情就會明顯的轉好,看到她嫣然一笑時那嬌滴滴的面容,聖上禁不住就要跟著笑起來。旼花坐在聖上的大腿上,肆無忌憚地晃動著腰肢亦歌亦舞。父王把自己送給王妃的親吻都親到了旼花的臉頰上,旼花輕而易舉地便能得到父王如此專注的喜愛。 因為周圍所有人都圍著旼花團團轉,所以旼花從未想過要靠自己的能力生存下去。因為從出生開始,她一直都過著這樣的生活,處在這種環境下,沒有這種想法也是理所當然的了,而且,她對任何東西也沒產生過什麼慾望——因為早在產生慾望之前,這件東西早已到了旼花的手中。 時光流轉,轉眼間旼花已經長到十三歲。有一天,旼花與跟在自己身後的宮女一起蹦蹦跳跳的去資善堂玩。讓暄變得焦躁、不耐煩,這就是她最喜愛的遊戲之一。可是這次,冥冥之中卻有什麼奇妙的事情發生。原來蹦蹦跳跳的旼花公主突然停下了急促的腳步,她的視線同時也停留在了某處:一位相貌俊美的男子正從丕顯閣中走出來——是的,正是炎。旼花目不轉睛地緊緊地盯著炎,要知道,她可是看盡一切美麗的事物的,身為聖上最寵愛的公主,她怎麼有時間看醜陋的東西呢?此刻的炎正把書冊整齊的捧在胸前,朝月台下面走去。旼花怎麼看,都覺得炎像是從天上的雲朵中走下來似的。雖然穿著官服,但無論怎樣看起來,他都與其職位慣有的年齡不相稱的年幼男子。他比任何人都適合穿這套官服。旼花陷入一種莫名其妙的想像中:真不知是不是天神的兒子有什麼話要傳達給她,所以才從雲朵上飄落下來,衣袂翩躚地朝她走來。 炎發現了旼花和站在她身後的宮女們,故而俯下身子背對她們站在那裡——因為按照禮法,臣子是不能直視公主容顏的。但旼花可不管這些,徑直朝背對自己站立的炎走去,然後她開始在炎的周圍慢慢走動著。旼花的思緒如麻,真的看到炎的臉時,又覺得羞怯無比;要是轉過身去不看的話,那種想要去注視他的心思又似調皮的小貓般動個不停。跟在旼花身後的宮女們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跟著公主的腳步走動著。公主在炎的身後、側面圍繞了好幾圈,一直抬起眼睛盯著他看,走到他的正前方時,又實在不好意思直視他,只是嬌羞地望著地面,慢慢地移動著身軀。就這樣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炎終於開口了: “會覺得頭暈的。” 呀!這是多麼悅耳的聲音!就像他的外貌一樣惹人垂愛。旼花被她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猛地停下了轉動的腳步,她勉勉強強拿出了一些勇氣,抬頭看了看炎的臉。哎呀!真是羞死了!旼花平生第一次產生這種感情。望著炎的臉龐,她的雙頰竟然變得通紅起來,旼花被自己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的心臟著實嚇了一大跳,轉身撲到了身後閔尚宮的懷裡,爽朗的笑著,似乎想要遮住心臟跳動的聲音。雖然旼花的臉深埋在閔尚宮的懷裡,但她還是一個勁地向炎的臉上偷偷觀望著。 自此以後,旼花便時不時地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或是舉起湯匙突然之間便發起了呆,或是毫無頭緒的張開雙唇痴痴地微笑著。眼睛閉合之處,所思所想全部都是炎的俊朗身影。旼花開始思考到底要怎樣才能再見到炎。轉念一想,她就放下心來,想到自己貴為公主,這個願望應該不難實現。 旼花把宮女們都支開,孤身一人逃出自己居住的寢殿水鏡齋。同時,她還威脅在半路上遇到的可憐宮女,強迫小宮女與自己對換了衣服。 旼花激動地躲到了丕顯閣去,把耳朵貼在丕顯閣的牆壁上,靜靜地偷聽炎的聲音,雖然聽不懂那些拗口的話語,但對旼花來說,炎的聲音就像最精湛的藝人演奏的美妙曲調一樣的優美。 “我想跟你在一起,為什麼晚上你不能留在我的身邊呢?” 暄依依不捨地拽著炎的衣角,對侍講院的官員來說,他們是要交替值守的,因為夜裡也會有教導世子的任務吩咐下來,但是炎卻排除在這一任務之外。炎抱歉的說道: “小人還有自己應盡的本分。再者,小人年紀尚小,所以很難長時間的呆在宮中,況且還因為……” “還因為?還有其他的理由嗎?” “小人有個妹妹,因為那個孩子……” “令尊令堂都還健在,為何令妹非得你來照顧?” “不是這樣的,小人想和那個孩子呆在一起的時間更長久一些。” 在外面靜靜傾聽著這一切的旼花,清晰地看到了炎那緊蹙著的眉頭。想和妹妹呆在一起,這是多麼古怪的理由啊!炎不知是否也想起了自己的妹妹,臉上竟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小人喜歡和妹妹一起讀書。” “對,是的,雖然是小人教的……” “你不是說你從沒教過別人,我是你第一個學生嗎?” 炎露出了一絲前所未有的慌亂,支支吾吾的說道: “那個孩子不同,她也是小人教的,這是沒錯,但另一方面,我自己反而也在向她學習。” “令妹芳齡幾何?” “比小人小四歲,今年十三歲。” “那麼,不是比我還小兩歲嗎?像你這樣朝鮮最好的天才,竟要向自己的妹妹學習,我無論如何都不能理解。” “對於那個孩子來說,通常我只要教她一個問題,她就會明白十個,但那個孩子又會提出十個疑問,為了回答那孩子的提問,我得迫使自己不斷的去學習。而這,也是我感到愉悅的地方。對小人來說,妹妹是最可貴的老師。” 無論怎樣發揮自己豐富的想像力,暄都無法在自己的腦海中描繪出炎所說的畫面——對暄來說,學習學問的女子,就如同鬼神般神奇。 “我也有個妹妹,叫旼花公主。雖然你沒有見過,但……” “啊!不久前,小人曾在丕顯閣前面見過公主。雖然沒看到公主的面容,但……” “是嗎?我所說的旼花公主也比我小兩歲,可是她卻像個賴皮鬼一樣任性淘氣。她認識的字,除了'天'以外,就再沒有其他的,照理說是差不多年歲的人,本以為秉性差不多……” 正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了女孩子的哭聲,接著,丕顯閣的門呼的一聲就被推開了。門外的旼花公主並沒有穿著唐衣,而是一副宮女的打扮,邊哭泣邊怒氣沖沖地瞪著暄。內官們全都驚慌失措的走了過來。嚇了一跳的暄也大聲呵斥道: “你這是什麼樣子嘛!不知道這是哪裡嗎?竟敢貿然闖入!” “哥哥,討厭!討厭!” 旼花嗚嗚的哭著,走到了暄跟前,開始沒緣由的用小拳頭捶打著暄的前胸。 “為什麼這樣啊?你在做什麼,哎呀!” “嗚嗚!你說我壞話嘛!為什麼你偏偏要在這個人的面前說我的壞話?討厭!討厭!討厭!” “你到底怎麼了?為什麼這樣做?” 即使暄的怒氣再大,旼花也只是梨花帶雨的一刻不停的捶打著自己的哥哥。就在這時,很快便發現公主不見的閔尚宮,失魂落魄的跑了過來,旼花趕緊走到炎的身邊,炎保持著禮節,趕忙低下了頭,但旼花用雙手托著他的臉頰,強制他把臉面向自己的雙眼。 “不是的!世子哥哥說的都是假的。我不是賴皮鬼,我是賢淑的女子,我還學了《千字文》,所以……” 閔尚宮把旼花公主強行拽了出去,旼花最終也沒把要對炎說的話說完,就這樣被尚宮們帶了出去,雖然人被帶走了,可是那痛徹心扉的哭泣聲,反而好像走得越遠聽得越真切似的。炎和暄驚訝得目瞪口呆,出神地望著遠方。好不容易打起精神的暄對身旁的車內官詢問道: “到底為什麼會這樣呢?那套宮女的衣服,她是從哪裡偷來的呢?為什麼要來這裡呢?真是個不懂事的孩子。” 車內官什麼也沒說,只是瞟了一眼炎,然後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剛才旼花的突然闖入,打斷了暄與炎之間的對話,那時他們正談到炎的妹妹。好在沒過幾天,兩人又開始討論起了她。 照常理,授課前大家會給世子擺放上點心等食物。當世子還是元子的時候,授課前一定要吃兩勺糖稀,隨著年齡的增長,暄開始轉變成食用含糖分多一點的點心。這次擺著的是從中國運來的黑飴糖。為了能和炎一起吃,暄一直耐心的等著炎,自己一口都沒吃。但是,炎卻只是愣愣地望著眼前的飴糖。 “為什麼不吃呢?不喜歡吃嗎?” “不是……只是,想起了妹妹……” “啊,以前提起過的那個妹妹?女孩子總是又煩人又喜歡亂發脾氣,難道令妹不同嗎?” 炎不知是尷尬還是怎的,只是始終把微笑掛在臉上。看到他那動人的笑容後,暄突然對炎的妹妹好奇起來。 “或許他長得像你?那麼,令妹一定非常漂亮了。” 炎一聲不吭,只是傻傻的微笑著,那可愛的微笑越發彰顯出他的妹妹的可愛,不知怎的,暄好像看到那個女孩的面容似的,心裡竟開始莫名其妙地激動起來——這是青春年少的暄,平生第一次萌發出的感情。 “令妹叫什麼名字?” “嗯?這個小人實在無法回禀,那個孩子還沒有堂號……” 雖然還是年幼的女孩子,但也不能把士大夫家的女兒的名字隨便地掛在嘴上。如果一定要叫名字的話,要稱呼她的堂號,這是自古以來的規矩。更何況在世子麵前說出未婚姑娘的名字,這在炎的禮法中顯然是不和規矩的。 炎緊閉著嘴巴,一句話都不肯說,不知怎的,暄越看到炎的這副表情就越想知道。 “哼!即使你不說,只要我想打探出令妹的名字,怎麼我都可以打聽到的。如此一來,事情不是反而會鬧得更大嗎?” 這分明就是在威脅。暄出乎意料的固執讓炎始料未及,不得已,他開口說道: “叫煙……煙雨。” “煙雨……怎麼寫?” “煙氣的煙,下雨的雨。” “或許是毛毛雨的意思?” “是,是這樣的。” “煙雨……” 暄在心裡反复說了幾遍這個名字。真是奇怪,當知道了名字之後,暄竟又好奇起她的外貌來。在暄的意識裡,她不僅有著美麗的名字,容貌一定也是無比俊秀美麗的。單是看著眼前炎的這份令人窒息的俊朗,妹妹煙雨的容貌,自然也會美麗非凡了。 炎剛要開始上課,暄馬上跟身旁的內官耳語了幾句,課程就這樣結束了,剛才出去的內官拿回一個竹筒來,躬身交給了炎。炎一頭霧水,疑惑的望著竹筒。 “另外準備了些你沒動過的黑飴糖,帶回去跟妹妹一起吃吧。” 這次,無論是送出飴糖的暄還是帶走飴糖的炎,兩人誰都沒有想太多,所以炎也沒有推脫,爽快的帶走了竹筒。 等暄把飴糖送出去後,晚上一個人仔細想來,便覺得奇妙無比,在暄的內心中,自己並不是以這個國家世子的身份給一個陌生的女子送禮物。可是怎麼說他們二人都到了適婚的年齡,暄非常好奇,好奇那位素未謀面的女子,她在收到自己送出的禮物時,會有怎樣的反應呢?想到這些,暄便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青春正好的暄,果真因為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子而徹夜失眠了。 “她說什麼了?” 還沒等坐下身來,炎就一下子愣住了,他對雙眼熠熠閃光的暄那急促的盤問頗感意外,暄焦急的催促著答案。 “我是說昨天的黑飴糖。她吃得香嗎?” “啊!是,吃得很香。” 雖然還是期待能有下文,但炎並沒有說出什麼特別的話,只是照例打開了書本。他的回答還省略了主語,意思含糊模糊,是只有炎自己品嚐了呢?還是煙雨姑娘也品嚐過了呢?暄不得而知。 “煙……不,令妹也覺得好吃嗎?” “是,非常喜歡吃。” 暄的嘴角不由的向上翹了起來,但他並未因此而滿足。其實,他真正想知道的並不是煙雨認為黑飴糖香甜這件事情,而是想知道通過黑飴糖傳達給她的,一個素未謀面的世子在她的心中究竟是怎樣的形象。暄好奇炎如何向煙雨訴說一切,同時也好奇煙雨到底怎麼看待自己。但暄唐突的提問,等反應過來時,又擔心自己是否會在炎的心中留下輕浮的印象。暄甚至開始後悔自己第一次見到炎時,為什麼不能表現得更加穩重些。 “哼!你,沒說我壞話吧?” “嗯?哪的話……” “我是說,你對煙雨姑娘沒說我什麼壞話吧。” 炎自信滿滿的說道: “是的,關於世子邸下,小人甚麼也沒說,所以不用擔心。” “什麼?” 看著發著無名火的暄,炎露出了驚訝的神色。暄馬上鎮定了一下自己的聲音,保持著最大的耐心說: “啊!我是說……昨天帶回去的飴糖,你跟妹妹說是誰送的了嗎?” “我只是說從宮裡拿回去的,或許,小人做錯了什麼?” 暄一下子洩了氣。炎的做法雖然沒錯,但自己送的禮物不過成了竹籃打水一場空。好長一段時間裡,暄都皺著眉頭,委屈的坐在那裡。他喃喃地說道: “這麼說是可以,可是如果說送出飴糖的人,是國家的什麼也可以啊……” 全然不知暄為何傷心的炎,依舊像往常一樣開始上課。暄真討厭他們之間的閒談就這麼結束了。等到下課時,暄馬上又讓內官拿來一個竹筒——裡面裝的是今天的點心豆糕和核桃糕。核桃雖然是世子經常吃的點心,但對一般名宅來說,卻也是稀貴的食物,所以送這個的話,並不會顯得寒酸吧。 “哼!我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拿走吧。還有……嗯,可以告訴她說是我送的吧,既然這樣的話,不如再為這個國家的世子多說些好話吧!那樣的話,百姓才能安心。嗯,還有……我對你,不,對您沒有遵守禮節,這並不是我的品性不好,只是我在考驗你是否有作為老師的資格,所以,請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炎什麼也沒說,只是帶著燦爛的微笑。可是這微笑,並不代表他體會出暄話語中的寓意,他並沒有琢磨透世子的心思。暄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道: “對了!雖然我正在跟你,不,正在跟您學《千字文》,但這並不代表我不識字,而是你太獨特了。我在小時候就已經很熟悉《千字文》了,請一定要明確這一點。” “是,小人銘記在心。” 看到炎的微笑,暄雖然放下了一直七上八下的心,但他還是覺得不夠,還想多展現出一些更好的形象。 “我現在正在跟其他老師學習《大學衍義》,這個,一定要傳達。” “嗯?邸下,您這是什麼意思?” 這個遲鈍的炎!暄看到炎那茫然的反應,內心顯得無比焦急,真恨不得把這些讓他轉達的話親口說給煙雨聽。 “就是一些讓你記住的話,還有,我是熱愛學問的世子。而且,儒生們熟知的六藝,我也正在毫無遺漏的學習。啊!還有,別忘記說我今天射了十支箭,命中了五支,不,是六支……” 炎雖然臉上仍掛著微笑,但他卻有些糊塗了,絲毫抓不住頭緒,真不知世子為何突然這麼嚴肅的羅列這些事情。暄越是自我褒獎自我肯定,便越覺得渾身不自在,越發覺得炎會認為自己輕浮。所以他把視線射向了一旁的車內官。車內官馬上領會暄的意思,連忙附和道: “是的,真是非常出色的技藝,是連世祖大王也會佩服的名射手。” 沒有人不知道世祖是名射手中的名射手。聽到車內官拿自己和厲害的先輩作比較,暄得意洋洋的聳了聳肩膀。 “哪裡,哪裡,我還沒打到那種境界。哈哈,啊!還有那個,那個……” 暄使勁擠著眼睛努著嘴向車內官遞眼色。但車內官並沒有領會世子的意思,只是睜著圓圓的眼睛。憋悶不已的暄悄悄地把手伸到書桌下面,緩緩地挪動著自己的手指。車內官這才燦爛的說道: “世子邸下彈琴的技藝可是最值得稱讚的,連掌樂院的樂工都經常讚歎呢。” “這個小人早有耳聞。” “是嗎?早就知道了嗎?沒想到只是隨意彈弄一下,竟然這樣傳開了,哈哈!啊!我最近還特別喜歡作詩。嗯!'曙色明樓角,春風著柳梢;雞人初報曉,已向寢門朝。'你聽過這首詩嗎?” “是的,這不是金富軾的《東宮春帖子》嗎?” “啊,原來你已經知道了啊……” 本來想炫耀一下的暄一下子洩了氣,但是世子可沒有那麼容易便氣餒,停頓了一會兒,暄反而更誇張地說道: “這首詩中的世子,所有人都還在睡覺的清晨,比王的任何一個孩子起的都早,前去給王問安的畫面真實太美了,不是嗎?大概古人金富軾是在給我樹立榜樣呢!” “真是了不起,但堅持下去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暄的臉上火辣辣的。 “嗯,也不是每天都如此……父王原本忙於公務,所以我不能經常去,但從現在開始,我每天早晨起來都回去問安的。這不正是孝嗎?” 從車內官到周圍凡是長了耳朵的人,大家為了忍住笑聲,幾乎都渾身出了汗。不管怎麼說,想要說出自己優秀的世子,那副認真的樣子的確可愛,連他的意圖都沒有揣測出來,只顧認真聽著的炎的樣子也同樣很是有趣。暄很想再聽到一些關於菸雨的故事,於是委婉的說道: “你知道這首詩的話,或許令妹也知道?不是說你們在一起讀書的嗎?” “是,那個孩子很喜歡詩,她比小人了解的詩還要多。以前她讀到那首詩很好奇,說不知道世間所有的世子都會那樣做。” 暄的眼睛閃閃的放射出亮光來,身體不自覺的朝炎的一側偏去。 “啊?那你說了什麼嗎?” “那還是小人科舉及第之前,那時尚未見過世子。所以我只是跟他說,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暄的肩膀一下子垂了下來。事實上,在他們尚未遇見之前,確實炎對暄也並不了解,所以他那樣回答,怎麼說都是很正常的。可是,自己卻無緣無故的覺得遺憾。本來就是自己先提起詩來的嘛!真是的,幹嘛要提起這個話題呢?暄頹喪地重新說道: “是嗎?那麼,他喜歡什麼樣的詩?” “好像大部分的詩歌她都會喜歡……不久前,我曾送給她一本詩集當做禮物,她讀的時候還留下了淚水呢。” “哦?是哪首詩?” “'五更燈燭照殘妝,欲話別離先斷腸;落月半庭推戶出,杏花疏影滿衣裳。'就是這樣一首詩。” 雖然暄頭一次聽到這首詩,但他理所當然的認為:煙雨讀起來會覺得悲傷的詩,自己也應該感到悲傷才對,她竟是一個連讀詩都會流下淚珠的女子!單單想像這幅畫面,暄就覺得無限美好。此時此刻,暄的心中已無暇關注詩歌本身的美好,單是梨花帶雨的煙雨那柔弱的身姿,就已經牢牢地牽住了暄的心。 “真是讓人悲傷啊!請你轉告煙雨姑娘吧,我對於那首詩的悲楚,內心亦有同感。請一定要轉告啊。” “嗯?啊,是。” 炎並不知世子為什麼要這麼說,他只是簡單的理解為世子要表達他與妹妹對一首詩產生了共鳴而已。雖然炎在學問方面比任何人反應都要迅速很多,但對於男女之間細微曼妙的戀情,他的反應可就相當遲鈍了,所以,即使暄的表現如此明顯,他也並沒有感到暄對煙雨表現出的特別關心到底有怎樣特別的深意。 “這首詩的作者是誰呢?詩歌的名字是?” “是高麗王朝鄭誧寫的《梁州客官別情人》。” “嗯……對了!請一定要轉達給煙雨,就說世子也非常喜歡詩歌啊。” 這天,等課程一結束,炎告退之後,暄就當即命令冊色書吏把詩集搬了出來。暄甚至要求冊色書吏,宮裡沒有的詩集,也要想盡一切辦法一應俱全的找來。因為他猜不透煙雨到底讀過哪些詩,所以,情竇初開的世子,把搬來的書統統都讀了一遍。對於菸雨的好奇心,讓暄的注意力出奇的集中。 之前沒有發現的才能,比如過目不忘的能力,他居然也做到了——因為但凡是暄的眼睛掃過的詩,十之八九都能記錄在暄的大腦中。 第二天,天才濛濛亮,這天的資善堂注定與以往都不同——整個資善堂里里外外都是忙碌的身影。不知世子受了什麼刺激,他堅持一定要在罷漏的鼓聲響起之前起床。車內官小心翼翼地上前把暄叫醒。暄吃力的掙扎著,好不容易才坐了起來,但精神仍在睡夢中,遲遲不肯清醒過來。宮女和內官服飾似睡非睡、努力掙扎的暄洗漱完畢。其間,暄還不時的點頭打著哈欠。車內官滿臉擔憂的問道: “您要再睡一會兒嗎?要不然……” 即使困得睜不開雙眼,即使要使勁從夢中掙脫,暄也並沒有退縮。 “不用了。我要去給父王請安,既然說過的事情,我就一定要去執行。如果做不到的話,那豈不變成謊話了嗎?” 車內官不得已服飾暄換了衣服,暄在整理自己的衣冠時,還是哈欠連連。等到所有的準備工作都結束後,一行人便朝著王的寢宮出發。這位很久都沒早起過的世子,一路上都像喝多了酒的人似的,迷迷糊糊地往前邁著腳步。跟在後面的內官和宮女們一看到暄身體打晃的樣子,心裡就忍不住為年幼的世子捏把汗。 世子一出現在寢宮前,服飾王的內官就走出來把暄引領到了王的臥室。父王已經起床,早已穿戴好衣冠,坐在房間裡晨讀,看到暄對自己行禮問安,父王露出喜悅的表情說道: “是什麼事情能讓我們的世子這麼早過來問安呢?” “是為了盡孝。前段時間不能每日早晨前來問安,兒臣心裡倍感沉重。從現在開始,兒臣會盡全力來做的。” 雖然暄的雙眼仍然有些困倦,但話語卻分外清晰。父王非常開心,像是充滿了自豪之情,掩藏不住滿意的神情: “我的世子做的真好,我可以跟大小臣僚炫耀一番了。是不是啊,許內官?” 連旁邊的許內官也跟著連連附和,暄得意的把肩膀抬得更高了。父王說要把這件事情跟大小臣僚炫耀——如果這樣的話,不僅是炎,那麼,連身為弘文館大提學的炎的父親也會知道的吧?暄想到要多用幾個方法,讓煙雨從多個方面知道自己的優點。於是他靈光一閃,馬上又想出一個點子。 “父王,您用過早膳了嗎?” “沒有,還沒呢。難道世子連早膳也要查看的嗎?” “是的,因為視膳也是孝。” 聖上直直的望著暄那笑吟吟的臉龐,連忙吩咐車內官把早膳端上來,並連同世子的一份也拿了上來。王看著睡眼惺忪的暄說道: “最近禮學學得怎麼樣了?對許炎有不滿意的地方嗎?要是不滿意的話,父王就給你換掉。” “沒有不滿意的地方!真的沒有。從他身上,兒臣學到了很多東西。” “在會講時,朕看到許炎負責的課程,世子並沒有多少的進步,所以不免有些擔憂,朕認為他會依照實際所學好好授課,所以也就沒有責問。” “許炎是一位非常出色的老師,請父王不用為兒臣擔心。” 就像是站在煙雨面前說話一般,暄在父王面前處處保持著莊重的姿態,等做完了該做的事情后就落落大方的退了下去。接下來,他的目的地就是大妃殿,但沒走多遠,他就停下了自己前進的腳步。暄顧不得理會周圍人疑惑的眼神,兀自一個人苦惱了半天。 “世子邸下……” “祖母……對,現在這個時間,祖母應該還沒起床吧?對!現在如果我去大妃殿的話,反而是我的不孝了,是不是這樣呢?” 車內官雖然推測不出世子的意圖,但卻明白他想听到哪種問題。於是正趁世子內心所願的回答: “是,是的。” “那麼,我們現在馬上去中宮殿,先給母后請安吧。但是,也一定要向大妃殿轉達世子的這片孝心。” 車內官望著世子的表情,那副俊朗的臉上,依舊掛著天真爛漫的微笑。 就在同一時刻,父王正坐在書桌旁,用雙肘支著下巴陷入了沉思之中。偶爾,他也會側一下腦袋,望望世子剛才走出去的那扇門。 “許內官。” “是,聖上。” “我的世子,最近是不是有些變化?” 許內官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是,才幾天的工夫,整個人就變得截然不同的樣子,渾身上下都充滿了生機……” “生機?生機……對,哈哈,是生機啊。” 父王還是頭一次見到自己的兒子像今天這個樣子。平時總是笑嘻嘻的孩子,不知為什麼今天卻有所不同。所以此刻,他竟覺得自己的兒子有些陌生。 “究竟是什麼讓我的世子變得幸福了呢……” 等請安結束後,返回資善堂的暄此刻已經完全從睡眼惺忪的狀態中掙脫出來,他的心情也有所好轉,在自己的院子裡鍛煉身體的同時,竟哼唱出了優美的曲調。以前,這位世子可是只要一提鍛煉身體就會怒火中燒的,而現在,他竟如此非常幸福的做著這件本來討厭至極的事情。他那手舞足蹈的身姿,簡直就像在跳舞一般,暄還不忘反复囑咐車內官,一定不要忘了把今天自己所做的事情一一告訴炎,另外,他還在朝講和晝講的時候,特意抽出時間來閱讀詩歌,心裡也一直盼望著夕講能夠快些到來。 夕講的時間一到,炎就準時出現在了暄的面前。暄用手捅了捅車內官,車內官滿臉堆笑的說道: “世子邸下的孝心非常了得,早起請安讓龍顏大悅,清晨罷漏的鼓聲敲響之前,世子就穿戴好了衣冠,前去向聖上請安、視膳。” “世子邸下是天下子女效仿的榜樣啊。” 聽了炎真心的稱讚,暄再一次下定決心,即使自己再累也要每天堅持去向聖上問安。另外他還很好奇的問炎,昨天的點心以及自己的話,炎是否都妥善的傳達到了。 “糕點好吃嗎?” 出乎意料,炎猶豫了片刻說道: “還沒吃,現在還在我的房裡放著。” “這個……妹妹昨天又被父親抽打小腿來懲罰了。所以我一直沒有心思告訴她。” 在暄的想像中,煙雨與旼花截然不同,一定是文靜、賢淑的女子。而今,當他聽到炎的這番話時,莫名其妙地感到了有些失望。 “是煙雨姑娘惹事了嗎?” “不是那樣的——只是因為她太喜歡讀書而已。” “啊?就是因為喜歡讀書,所以會被抽打小腿來懲罰嗎?” “因為她是女兒家,父親不想讓她看太多的書,於是就下令禁止她再讀書。但是,煙雨總是不聽父親的命令,每天都躲進書堂裡,把書悄悄偷出來讀,即使是被抽了小腿,第二天她依然會偷偷地讀書——當然,這些事都瞞不過父親,所以,妹妹的小腿上總是帶著被枝條抽打過的痕跡。” 暄的內心陣陣的疼痛,彷彿眼前鮮明的看到了煙雨小腿上那些被枝條抽打的絲絲血痕,一時間,他竟覺得連自己的小腿也跟著一陣陣刺痛,聽到這些後,暄甚至有些埋怨起炎的父親來,於是,他板著臉說道: “大提學以學識高而著稱,怎麼能對自己的女兒如此刻薄呢?炎,在你讀書的時候,令尊大人肯定沒這樣對待你吧!——那麼,他抽打的嚴重嗎?” “是的,昨天父親大人抽打的尤其嚴重,我很擔心,但是現在,她大概又在偷偷地讀書了吧,昨天,她一邊塗抹藥膏,一邊向我詢問被父親奪走的書在哪裡,所以現在,她一定又在偷偷地讀書了。” “啊,你說令尊大人抽打的很厲害?那她傷的一定很嚴重了,她那稚嫩的雙腿,哪裡經受得了這樣抽打懲罰呢?真是太過分了!哼,居然嚴重到要塗藥膏的程度。啊,怎麼能這樣呢?” 暄傷心地喃喃自語。可是這有什麼用呢?無論他怎麼喃喃自語,也無法消除內心的傷痛。猛然間,他想起了什麼似的說道: “啊!煙雨姑娘,她到底讀什麼樣的書啊?” “是司馬遷的《史記》。在她讀這本書時,卻被家父收了起來,所以他很好奇後面的部分。” 暄的臉頓時變得晴朗起來。同時,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上身唰的一下向炎的身體上傾斜。 “是真的嗎?煙雨姑娘真的在讀那本書嗎?” “嗯,是,是的……” 這次暄不用硬拽出些謊話來了。 “我這些日子也在讀那本書啊!太好了,我們居然在讀同一本書呢。煙雨姑娘和我一樣……” “我們開始上課了……” “稍,稍等!如果煙雨姑娘現在讀的書是《史記》的話,現在我們要讀的是什麼書?” 炎沒有說話,只是望瞭望放在書桌上的《千字文》,然後淡淡地一笑。暄猛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膝蓋,那意思好像在說:煙雨現在也在學《千字文》,並且跟自己用相同的方法,還師從同一位老師。 “她的進度在我前面,還是後面?” “在您前面,用《千字文》授課還是妹妹先提出來的建議。” “真是聰穎!真是聰穎的女子!” 面對嚴格到要對女兒抽打小腿的大提學,如果她要學習更高學問的話,自然會遭到反對的。為了躲開懲罰,她只能從先學習《千字文》然後再學習其他書籍的方法入手。雖然這是只有炎這樣的天才才能辦到的事情,但煙雨既然這樣做了,就說明她是絲毫不亞於哥哥的天才。 “開始上課……” “稍,稍等!我就再問一個問題,你不是曾經說過,交給煙雨姑娘一個問題,她就會提出十個問題嗎?那麼,在學習《千字文》的過程中,她都提出過哪些問題呢?” 炎猶豫了片刻,想到這也算是課程的一部分,於是回答道: “最開始讀到'天'時,她講了《周易》裡的句子。” “是天尊地卑,坤乾定矣,卑高以陳,貴賤位矣嗎?” “是,但妹妹的問題是:聖賢怎麼能說大地、母親還有百姓是卑賤的呢?還問,如此親近的,怎能是卑賤的?” “是啊!煙雨姑娘說的對,不僅孕育莊家的大地如此,生我們的母親更是如此。對我來說,親近百姓覺不是卑賤……” 暄帶著惋惜和莫名的滿足感上完了今天的課,等到一下課,他就囑咐炎等一下,自己則飛速的朝春坊冊跑去。到那兒之後,他問那裡的冊色書吏,《史記》藏在什麼地方,等找到藏書後,他親自挑選了幾卷,那些可都是自己讀過的。暄並不讓手下人幫忙,自己親自抱著一摞書走到了炎的面前放了下來,炎露出驚訝的表情,暄趾高氣揚的說道: “剩下的捲目,我會按照順序依次的送去,今天,就請先拿著這些交給煙雨姑娘吧。” 炎掩飾不住驚慌之色,他並不能欣然接受世子讀的書。更何況,他知道要接受如此厚意的對象並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妹妹煙雨,炎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呆呆的望著眼前的書卷。坦白說,他又很難擺脫內心的誘惑——因為煙雨每天都會偷偷地讀書,父親回家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檢查丟失的書,一旦發現有書籍不見了的話,妹妹難免要遭受到父親的懲罰,昨天,煙雨是撬開了書堂的鎖才進去的,所以父親送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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