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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1993年隆冬

盛夏的櫻花樹 沈星妤 8137 2018-03-16
這個時候,應該把爐子燒起來。 夏吹坐在地舖邊緣,吸吸鼻腔內冷颼颼的鼻涕,緩緩地移動身體。 女孩一把抓住他的羽衣袖口。 夏吹看見她白花花的胳膊迅速地縮回被窩,從頭到腳打了一個寒戰。 “你進來,我們抱在一起就不會冷了。” 夏吹繼續猶豫著。 或早或晚,這一天總歸要來,這點夏吹和女孩一樣清楚。 現在是1993年,93年的簡影在夏吹眼裡顯得特別勇敢。可是,他的骨子裡卻還殘留著青澀的懦弱,舉棋不定,非常地沒出息。 簡影不這麼想。 夏吹認為的懦弱,在簡影眼裡就變成了鎮定,面對人生中至關重要的第一次,簡影覺得夏吹的表現很正常,不僅正常而且沉著。 此時此刻,任何嬉皮笑臉、焦急亢奮的姿態都是不符合他的。

簡影不確定是否應該對他全盤托出自己下定決心、義無返顧時的那種心情。始終一相情願地單戀著夏吹臉上時常懸掛的那種懶散、抑鬱的表情,是她深埋已久的隱秘。尤其是當他隨口拋出“我就是這麼無趣”的時候,好幾次,她都想丟掉矜持,就著那副鬱悶到極至的眉眼,劈頭蓋腦地吻下去。然後,鋪展女性柔情似水的溫床,狠狠地、一刻不停地溶解他,讓他變成自己身體裡最堅硬的一部分。 我們一向好好地彼此相愛著,女孩不由自主地想到,時機成熟的時候,就該行使這樣的權利。 很快,夏吹也感染到這種無可厚非的情緒。他終於脫去厚實的棉褲,躺到女孩的邊上,惟恐再遲一步,她就要凍僵。在衣衫褪盡的同時,拉高棉被,裹緊邊角,順勢將她間歇哆嗦的白色胴體整個兒圍繞在胸前。

兩個人擁抱了很長的時間,等身體暖和後才意識到,前戲好像不止是擁抱,而是應該做些別的事情。 簡影的手因為酸痛而往夏吹的腰部滑落,這個動作提醒了夏吹,他行動起來,秘密地,小心謹慎地,就像觸碰搖晃在嘴唇上的一隻飽滿精美的肥皂泡。 寂靜中,女孩發出一聲低靡但溫度很高的沉吟。夏吹不得不再次響亮地吸鼻涕,他知道那很煞風景,可是,這屋子實在太冷了。 她好像並不介意,夏吹低頭俯看那雙從容的眼睛,突然發現,那是個極其美麗的女孩,美到幾乎承受不起。他有點困惑了,險些忘記接下來要做的那個最最重要的動作。 簡影體會到被人慢慢撐開然後托到半空的張力,強烈的充實感讓她的喉嚨發出乾涸的摩擦聲。 “很疼麼?”夏吹停下來,皺起眉頭。

“還好。”女孩試著微笑,她喜歡那對濃眉因為她的疼痛而疼痛地打結。 夏吹繼續下去,沉著有力,謹慎和緩地繼續下去,絲毫沒有普通男人難以把持的急功近利,一丁點兒也沒有。 此時,夾在床頭的那盞破舊的小檯燈,昏昏沉沉地震動起來,彷彿隨時會熄滅。女孩睜大眼,她必須在此之前把他的臉看清楚,以便銘記在心。 這種時刻,他的五官依然不自覺地糾結在一起,恍然若失地抑鬱著。不過,女孩卻滿足於這樣的抑鬱,至少,他的抑鬱最終融化在了自己的身體裡。 夏吹想把燈打開,黑暗中,反復開關的啪嗒聲接二連三地響著。 沒用,那燈一點動靜也沒有。 夏吹輕手輕腳地穿衣服,爬下床。 燈被震壞是件很糟糕的事,春節一過就要開學,他沒有多餘的錢再買一隻新的。夏吹摸黑把檯燈從床頭架上取下來往書桌上挪的時候,聽見插頭在地板上滑動。

他把插頭重新插上,然後按下開關,燈就亮了。 夏吹還是偷偷地把爐子點燃了,這個不到十平米的簡陋小屋很快就會溫暖起來。那時,簡影熟睡的身體也會跟著慢慢舒展開來,不必整夜縮成一隻蝦米。夏吹的手腳依舊冰涼,他不明白為什麼擁抱和做愛都不能讓自己的身體熱起來,一個人睡的時候並沒有這樣。 真不該讓她留下來。簡影因為四周的空氣變暖而舒服地翻身囈語時,夏吹很認真地後悔起這件事。第一年的春節是在簡影家過的,於是,他以為大學這幾年的節慶日都會在那裡度過。不料兩年後,她就冷不丁闖進了他的世界,執意要完成那件他想都不曾想過的事。 夏吹知道,對於一個年輕的女孩子,那意味著什麼,所以更不能拒絕,這是他應該做的,否則,反而會玷污她的感情。

這時候,他想起了他的初戀,那個叫裴希希的女孩子,在淮海公園的合歡樹下對他說“我們接吻吧”時的表情,以及,他找不到理由靠上去時,女孩倍感受傷的另一種表情,這段初戀就是在兩種截然不同的表情下灰飛湮滅的。其實,面臨和當時的情況幾乎完全相同的今晚,他還是找不到理由,因為他並沒有那樣的渴望。然而,簡影和裴希希不同,她是一個高尚執著的女孩,這便是他無論如何也不想重蹈覆轍的原因。 即便沒有那層關係,他們亦會將戀愛順利地進行下去,這一點想必簡影也心知肚明。但是,她還是決定要提早突破界限,彷彿刻意遮掩什麼忐忑不安的動機似的,令夏吹琢磨不透。 一切已成事實,多想也無益。夏吹一邊拼命揉搓自己的雙腳,一邊拉開抽屜把信拿出來。

打開之前,他舉起信封對著燈泡照了照,仍然是薄薄的一頁便箋。他已經習慣收拾這種失望的情緒,只是不明白,為什麼她能一口氣寫上萬字的小說,對於家書,卻如此吝嗇呢? 他很想知道她的消息,不是敷衍潦草的表達,而是,詳細地、包含著他們自幼就心照不宣的那種牽掛,逐字逐句,娓娓道來…… 那一年的盛夏,夏吹始終沒辦法忘記。可是,離開的時候,她卻連送都不願送,除了那本日記。 她彷彿真的打算永遠消失在另一座城市裡了。 半年後,豬豆找到了夏吹,告訴他自己“不幸”也考上了北京廣播學院,無法履行當初答應照顧她的承諾。於是,她便就此被遺忘在上海那個匱乏不堪的牆角里。 夏吹撕開信封,指尖微微顫動,那不是日記,只是一封信,但是,內心似乎仍擺脫不了當年那種偷窺的惶恐。

夏吹: 最近很忙,沒什麼工夫給你寫信。 媽身體不好,我看熬不過這個冬天。 本來不想告訴你,其實,爸死後一直有個男人在照顧媽,所以如果有什麼事他會照 應,你不必擔心。因為他的關係,我們的日子還過得去,不過,我寄給你的錢都是我自 己掙來的,和那個男人無關,你踏踏實實地用。 其他,沒什麼了。 聽說北京很冷,你自己多注意身體吧! 小米 93年除夕 她的筆調果然一如往常地平淡,這樣的字裡行間,讓人難以揣測她生活中真實的細枝末節。這種時刻,夏吹只能將思緒停留在童年,那段貧窮卻與世無爭的歲月中,至於89年的那個夏天,他始終拒絕想念。 “你在做什麼?”簡影突然摟住他的脖子,夏吹一驚,信紙悄然墜落。 “怎麼起來了?會著涼的。”

不知何時,她已穿戴整齊。 簡影的雙眸狡黠地在他的手和掏空的信封間遊走。 “沒什麼,在看家信。”他回答,同時低頭去尋找那張薄薄的紙。 “是家信麼?”她撅撅嘴,“我怎麼覺著你的表情好像在緬懷一封舊情書。” “是你在做夢吧,胡思亂想。” 夏吹把她抱到膝蓋上,順便彎腰把地上的信撿起來。 “你愛我麼?” 簡影把臉蛋緊緊地貼在夏吹的臉上。 夏吹沒說話,點了點頭。 “說嘛,為什麼不說呢?” “你知道我不擅長這個。”他無可奈何地笑,為自己的不識時務感到悲哀。 “我覺得自己很沒用。”她無緣無故委屈起來。 “沒用?” “治不好你的病,就是沒用。” “我有病嗎?”夏吹望著她,不可思議地側過腦袋。

“有,很嚴重的憂鬱症,從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發現了。” “我以為我能治好你,現在看來,沒那麼容易。” 簡影的表情非常嚴肅,讓夏吹著實體會到事態的嚴重性,現在,他不曉得該說什麼了。 這時,簡影突然摟緊他,狠狠地親了一口,然後敏捷地從他身上跳下來。 “我就是喜歡你憂鬱的樣子。”她爽朗地笑,一如既往地樂著。 “這兒太冷了,我得趕在天亮之前回家洗個熱水澡。” 簡影把背包扔到門口,坐在地上開始穿鞋,夏吹站起來把她拖到椅子上,蹲下來幫她系鞋帶,然後將另一隻腳放進自己的羽衣裡加熱。 昨夜之前,他還不曾有過如此親密的舉動,簡影覺得腳暖的同時連眼眶也跟著熱了起來。 “對不起。”他把她的腳放回鞋裡的時候突然說道。

簡影了解他的意思,於是伸出手掌摀住他的臉龐,體貼地問:“為什麼要道歉呢?難道你不知道,昨晚是我度過的有生以來最溫暖的冬夜麼?” 夏吹站起來重新擁抱她,他真希望自己可以給她更多的溫暖。 簡影幸福地睜開眼睛時,目光剛好落在夏吹的書桌上,她看見一張陌生的照片,裡面有個奇異的女孩子正呆呆地望著他們。 “那是誰?”她推開夏吹,好奇地指著相片。 夏吹一回頭,也看見了那個女孩。 “我妹妹,夏米。” “除我之外,她是唯一與你合過影的女孩?”“你說呢?” 簡影調皮地笑,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了。 夏吹送走簡影,回到書桌前,把小米的信又重新讀了一遍,然後收進寥寥無幾的信件盒裡。這時,天光已經開始放亮,他確定自己睡不著,就把棉被疊了起來,失去被褥的遮掩,簡影昨晚遺留在床單上的那塊小小的血跡立刻曝露在夏吹的眼前。他愣住了,那抹微妙的的紅在這個狹隘的空間裡顯得特別觸目驚心,它太純潔太艷麗,一如它的主人誓不言悔的決心,對夏吹告白著最為神聖的愛情。於是,夏吹的眉頭又交織成一堆,重新陷入沉甸甸的憂鬱。 我想,你現在或許在看我的信,150多字的那封。我故意潦草地寫那些話,以便你很快就能夠忘記。上海開始下雨了,沒有春意很寒冷的那種雨,你的閣樓早就開始滲水,變得晦澀而潮濕。不過,天晴的時候多粉刷幾次還是可以住得很舒適,我喜歡長時間地窩在那裡,你走後,我一直就這麼窩著。 打算把小時侯的那扇天窗打開,你覺得如何?我想,太陽還是很難照進來,但應該可以看見星星吧。我還沒做出決定,因為每次下班走在僻靜的大街上抬頭仰望天空的時候,發現天上其實也沒多少星星。 很多東西都和我們小的時候不同了,我想我不必強求什麼。 昨天,就是昨天,我突然想起你睡覺的樣子,有時候很安靜很可愛,有時候翻來覆去流口水又吐泡泡,偶爾也會打呼,那代表你很疲倦。我曾經問爸爸,是不是每個男孩的睡相都和你一樣,爸爸說你比較特別,因為你屬螃蟹。當時,我並不知道十二生肖裡是沒有螃蟹的,於是媽每次準備揍你的時候,我就對她說,“螃蟹上樓睡覺了”,她就會把手裡的掃把放下來,她是最怕打攪你睡覺的。那時候,只有我不知道,你是全家最辛苦的一個人。 長大以後,我一直懷疑,到底是爸媽在養家,還是你在養家,那種感覺讓我很不舒服。所以,你送我東西時,我總是想盡辦法拒絕,我很怕你會一夜之間變得和爸爸一樣老,然後頭也不回地離我而去,結果,還是爸先走一步。 我沒有告訴你,爸爸臨死前每天都問我:“夏吹為什麼不來看我?” 我始終在尋找機會向他解釋你當時的處境,可還是沒來得及,這便是我對他一直愧疚難過的地方——我沒讓他知道你掛念他的心情,也沒讓你知道他有多愛你。 媽媽的情況很糟,她認為自己很快就要和爸爸會合了,她說那樣也好,命中註定的債不還是不行的。 如果媽死了,不知道尤子會怎麼樣。 對了,你不認識尤子,他早年在我們家樓下賣煤餅,不曉得你有沒有印象。 現在,他改賣盜版VCD,好像賺了不少錢,爸死後他一直照顧著我和媽。 尤子是個老實人,他希望我可以用他的錢去唸大學,我說不行,我要賺錢貼補我哥。每次說到這件事他就會變得很傷心,他覺得我永遠把他當外人。 尤子在家的時候,媽通常顯得特別安分,哪兒也不去,晚上他們關在房間裡,盡可能不發出任何聲音,我不是傻瓜,知道他們在裡面做些什麼。有時候,我覺得尤子挺可憐,他本可以討個好女人,和我們這對母女耗在一起對他一點好處也沒有。 媽是不會跟他結婚的,她知道自己對爸爸不好,又或者,她心裡對爸爸還有那麼點感情。 上封信,關於不寫小說的話是騙你的,沒有小說,我要如何才能和你說話呢? 我和你之間,天生就缺乏一個合理的通道,所以,有許多話我沒辦法一一說給你聽。 你問有多少?唔……很多很多…… 我還是那副陰陽怪氣的老樣子,除了看書寫字,既不需要關心也不需要朋友。 現在,已經沒什麼人願意和我說話了。尤子也是,整天守著媽,不再搭理我,因為他知道媽媽很快就要離開他了。 哥,你送給我的胸罩已經戴不下了,你走後,沒有人再關心過我的胸部。所以,我也不知道它到底長大了多少。 小米 1993年冬天 小米寫完信,把信箋折成菱角的形狀放進白色的信封,在信封背面註明年份和日期,然後站在藤椅上,踮起腳尖,把藏在書櫥頂端的餅乾盒拿下來。 她打開盒子,把信放在左邊那一疊有編號、沒郵戳的信上面;右邊,還有一疊信,每一封都寫著地址,還貼著色彩斑斕的郵票,那是一個叫鍾建豪的男人寄給她的。她記得那個男人,他是夏吹中學時代最要好的朋友,當年,他一天到晚請她吃拉麵。 豬豆離開上海的時候,小米站在月台上遠遠地看著他。他特地跑過來對小米說,記得給我寫信,可是後來,豬豆的信小米一封也沒有回。 不過,她收藏了它們,因為,那畢竟是來自北京唯一的消息。 小米爬下閣樓,發現雨已經停了,清晨的太陽正透過紗窗徐徐地照進來。她看見母親還睡著,而且睡得很熟,否則不會把嘴巴張得那麼大。 小米把母親的房門虛掩,穿上外套到菜場去,運氣好的話,興許還能趕在開市前向賣花的老太太要幾株康乃馨,放進母親床頭的花瓶裡。 簡影出生在北京,但是她還沒遇到過像今年這麼麼寒冷的冬天。 夏吹和建豪是上海人,他們似乎有著與生俱來的御寒能力,可以在睫毛掛霜的季節依然平靜地呼吸,完全不像南方人。 “其實,上海的冬天比北京冷,因為濕氣太重。” 夏吹對簡影解釋,並覺得她在任何問題上都突現著北方人的那種單純。 有人告誡過簡影,不要和上海人走得太近,容易被他們利用,因為上海人個個都精明得很。不料開學報到的第一天,她就和夏吹一見鍾情了。 準確地說,一見鍾情只是簡影單方面的感覺,至於夏吹到底是怎麼愛上她的,至今仍是一個謎。 開學第一天,簡影站在學校報欄前面看公告,後腦勺癢癢的,老覺得有什麼東西緊盯著自己。回頭一找,便看見一個陌生的男同學站在離她不遠處的梧桐樹下目不轉睛地望著她,可是,她一回頭就背靠樹幹轉移了視線。 他恬淡、沉寂,氣質憂鬱,簡影一眼就被吸引住了,那個男生就是夏吹。 後來,簡影不止一次問夏吹:“當時,你到底看上我哪一點了?” 夏吹每次的答案都一樣:“你的背影。” 原來是背影,這讓簡影有些不可思議,回想自己那時的樣子,整個人因為高考足足瘦了十斤,骨架子比梧桐葉還單薄,這樣的背影居然也能讓他動心? 或許,是那頭齊腰的長發吧。簡影狠心剪掉它的時候,夏吹失落了很久,那種表情就好像被她甩了似的,實在有些好笑。 夏吹就是這麼個怪人,簡影從一開始就搞不懂他,但是越不懂就越愛。那種無法解釋的狂熱讓她時常懷疑自己真正迷戀的,是和夏吹之間富有挑戰意味的捉迷藏似的愛情,而並非夏吹本身。 通過夏吹,簡影又相繼認識了許多上海人。 簡影覺得,他們只是過於自愛、謹慎,偶爾有點小家子氣,並非如傳言中那樣需要時刻提防;相反地,從他們身上,她也領會到了上海人獨有的講究。 那種時刻保持的優雅與體面,是簡影至今仍感到遙不可及的氣質。 比如,夏吹深不可測的誘惑力,鍾建豪風流倜儻的瀟灑勁,這一切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臨摹出來的。 他們有點精怪,有點神秘,喜歡拐彎抹角,很少想什麼就說什麼。他們之間維繫著一張無形的網,有時候會讓簡影產生幻覺,彷彿自己忽然就變成了一個陌生的局外人。 不過,事實證明,他們一直與她分享著極其美妙的時光,一起學習、一起聊天、一起找樂子,無憂無慮毫無芥蒂。 偶爾,簡影也會憂慮,擔心和夏吹之間會因為生長環境不同而產生隔閡。然而,三年了,一切都保持著最初最正常的模樣,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倒是那個糊里糊塗的鍾建豪,去年突然改變口味,放棄了追求上海美眉,成天和外語系的一個叫阮菁的北京姑娘攪在一起。 對簡影來說,這無疑是件好事,至少,圈子裡又多了一個北京人。 寒假快結束這幾天,天氣忽然變暖了,於是,大家決定出來聚聚。 簡影提前來到約會地點,半杯茶的工夫,阮菁就進來了。 阮菁是那種讓人一見就想微笑,可人又風趣的女孩子,愛梳老式的麻花辮子甩來甩去,像是故意要把建豪的臉刷得鋥亮。 阮菁坐到簡影身邊,要了一杯熱飲,接著,簡影就把在夏吹家過夜的事告訴了她。 “感覺怎麼樣?” “有點怪,不過,還是挺幸福的。” “怪是因為你覺得這件事應該他主動比較好麼?” 阮菁的話問到點子上,但簡影並沒有感到後悔。 “這到沒什麼,夏吹一向比較被動,比較悶。” 兩個女孩各自喝口茶,沉默了一會兒。 “在他家,我看見一個女孩子。” “你說什麼?”阮菁放下手裡的雜誌。 “不是真人,是照片。”簡影幾乎馬上就憶起了那張臉。 “不知道為什麼,我老也忘不了她的臉,很奇特的照片,很奇異的女孩子,好像故意躲在裡面偷看我似的。” “初戀情人?” “不,是他妹妹。” “夏吹從來沒和我提過他還有個妹妹,你真該看看那張合影,她妹妹有一張讓人過目不忘的面孔。” “太漂亮了?” “不是漂亮,是……”簡影搖搖頭,說不清楚。 這時,夏吹和建豪走進來。 “來啦!” 夏吹坐下來,對簡影揚揚眉毛,用眼睛和阮菁打了個招呼。 “噯,有一會兒了。” 建豪突然感到無法忍受。 “你們倆說話能不能不這麼做作,戀愛中的人哪有一天到晚用'你好'、'我來了'這種詞兒來問候的?真受不了。” 夏吹笑笑,張開手臂,繞過椅背,把簡影的肩膀圈到自己的左邊。 簡影很默契地把腦袋靠了上去。 “這才像話。”建豪很滿意地點點頭。 “我想把學生會主席的位子退了,你們覺得怎樣?” “為什麼?不是還有一年麼?” 簡影認為這對夏吹畢業前的綜合評估會有影響。 “我想再打兩份工,怕忙不過來,建豪,你那邊有回音了嗎?” “暫時沒有,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那個老總和我舅舅的關係至少拐三個彎,在北京沒有人脈是不行的,我擔心實力不夠。” 建豪說這些話時,用的是上海話。這種情況經常發生,以前簡影一個人夾在他們中間時,即便夏吹攬著她的腰,握著她的手,她還是會感到不自在。 她知道他們不是故意的,且久而久之,也能聽得懂七八成,只是仍然開不了口,所以始終只有聽的份。不過,這到是很符合夏吹的個性——在別人面前對自己有所保留,幾乎成為他的習慣。 我也不例外麼?每到這種時刻,簡影就會不自覺地想。 “你們幹什麼?又說上海話。” 阮菁不給面子,立刻嘟囔起來。 “你幹什麼?那麼兇。” 建豪捏捏她的鼻子,阮菁突然就愁眉苦臉起來。 “怎麼了?忸忸怩怩可不是你的調調。” “我遇到一件很悲慘的事。” 因為用詞過於嚴重,大家把目光都聚過來。 她突然忽地一下站起來,大聲吆喝:“我愛上一個人,從今天開始,我決定要追求他!”一瞬間,茶館裡的眼睛全瞄向這裡。 “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建豪覺得她真是滑稽透頂。 “坐下來,慢慢講。” “不行!”她奮力甩開他的手,“坐下來我就說不出來了。” “那你說吧,他是誰?叫什麼名字?幹嘛的?”夏吹繼續追問。 阮菁目視前方,表情嚴肅:“他的名字叫鍾建豪。” 建豪一口茶噴在桌面上。 “北廣廣告系的,幹……”她低頭瞥了那狼狽的傢伙一眼,“目前尚無職業。” 簡影笑起來,夏吹用手指撐住額頭,一邊忍耐一邊在桌底下猛踢建豪的鞋。 建豪一把將她拉迴座位。 “不是說好了做哥兒們的嗎?” “我是女的,幹嘛要和你做哥兒們?” “你賴皮,說話不算數。” “我就耍賴,你準備怎麼樣?” “腦子壞掉了。”建豪又用上海話嘀咕。 “你說什麼,用普通話再說一遍!” 他堅決不理。 “鍾建豪我警告你,以後沒有經過我的同意不許隨便說上海話!” “憑什麼?” “就憑你是我男朋友!” “誰說我要做你男朋友了?” 阮菁一愣,接不上茬了,簡影剛想張嘴打個圓場,阮菁硬是把建豪的腦袋擰到她鼻子底下。 “你看看,仔細看看,我有哪一點不配做你的女朋友?” 他果然答不上來,阮菁得意地放開他,樂滋滋地端起杯子喝茶。 “阮菁,實話告訴你吧,我有喜歡的人,不信你問夏吹。” 阮菁嘴裡咕嚕的茶水立刻變得難以下嚥。 “什麼?我怎麼不知道,夏吹,他胡謅的吧!” 目光又回到了夏吹身上。 夏吹的眼睛卻和建豪攪在一起,兩個男人默默不語,一副盡在不言中的鬼樣。 “不玩兒了!真沒勁。”阮菁推開椅子向門外走去。 “你要去哪裡啊?”建豪的口氣放軟了,他開始意識到四周有傷人的味道。 “你是豬,我不要你管!” “她說你是豬。”簡影笑出聲來,有點幸災樂禍。 “所有人都聽見了,你不必重複。” “會不會太過份了?” 簡影覺得阮菁這次是來真的。 “等著瞧吧,一開學,她照樣粘著我。” “你真無恥。”夏吹插了一句。 “這話不公平,我無不無恥,你最清楚。” 夏吹被建豪犀利的眸子怔了一下,說不出話來。 “不行,我要回去了。” 這種氣氛讓簡影感到不爽。 “急什麼?” “小說新人獎的初賽作品我想早點開工,有些資料還沒整理好。” 歸途中,簡影忍不住問夏吹,建豪是否真的有喜歡的人。夏吹說不知道,然後,就若有所思地沉默了。 地鐵裡本來就很悶熱,夏吹的沉默讓簡影的呼吸更加困難,於是她湊到他耳邊小聲說:“今晚來我家吃飯吧。” “我得先去買點東西。” “沒關係,我在家裡等著你。” 簡影擠過來,柔軟的嘴唇在他臉上輕輕地啄了一下。 夏吹環顧四周,有點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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